第 41 章 拿捏
◎你不能期望把每個男人都訓成任你驅使的狗!
殷慎言打了葉熙京。
確切地說,原本是互毆,但后來演變成了單方面痛毆。
據警察整理的口述,上午十一點,葉熙京獨自開車前往尋找殷慎言,將剛出酒店的殷慎言堵在門口,率先給了他兩拳。
反應過來的殷慎言毫不客氣地回手,在察覺到周圍有人時,葉熙京憤怒地提出“好好切磋”,殷慎言欣然應邀。
然后在酒店大堂的吸煙間和葉熙京互毆。
學過跆拳道和散打的葉熙京,在挨打和打架這方面,顯然不及和父親有豐富打架經驗的殷慎言,不僅被揪著頭發(fā)狠狠往墻上撞到額頭流血,右手臂還脫了臼。
直到下午兩點,遲遲不見葉熙京回來的楊全去找人,才發(fā)現了還在打架的兩人。
葉熙京已經打紅了眼,縱使負傷嚴重,也拼著和殷慎言廝打;殷慎言的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痕跡,從右眼皮上方斜斜地斜下來,差點被劃破眼球。
警方問打架原因,二人異口同聲,只有一個理由。
“看他不順眼!
別的再不提,閉口不肯談。
目前為止,警方已經通知了葉熙京的家人,葉平西沒時間,林怡下午在美容院做療養(yǎng),等保養(yǎng)結束后已經是晚上六點;葉洗硯這邊也是,他下午和人談事,手機靜音,直到現在才接到楊全打來的緊急電話。
殷慎言無父無母,也沒有其他在世的親戚,警方只能聯系千岱蘭。
“別著急,”葉洗硯說,“我去看看,都是朋友,沒事!
他說得輕描淡寫:“你去吃飯吧,正事要緊,這邊不用擔心!
“可是,”千岱蘭擰眉,“殷慎言在北京只有我一個朋友了。”
葉洗硯微笑:“那倒未必,他不是還有同事么?”
千岱蘭真不想對葉洗硯解釋,殷慎言雖然很有能力,但其實懶得處理人際關系——更何況是同事呢?同事不能做朋友這件事,葉洗硯和殷慎言都提醒過她。
殷慎言的同事,大約也只是普通的點頭之交,現在他出意外,這樣的交情,未必肯過來幫忙。
千岱蘭是他在北京唯一的朋友了。
但和梁亦楨、梁曼華的晚餐也很重要,千岱蘭已經翻遍了梁曼華的1643條微博和INS,知道梁曼華對食物的口味偏好,知道她樂于嘗試很多新興的小眾服裝品牌,也知道她想要將JW做大做強的野心——
就在今晚。
還不到一個小時。
千岱蘭怎么甘心放棄?
更何況,臨時爽約不亞于放鴿子,她本身的話語權就不多,這個時候取消,不僅不禮貌,還很愚蠢,愚蠢到可能會得罪人。
梁曼華愛酒,她若是去見對方,勢必要喝酒,會不會喝醉還是個未知數;晚餐后,喝酒后的她去警局,還能及時處理好事情嗎……
好煩。
盡管不太好,可千岱蘭仍在此刻有種“好煩啊為什么事情全堆在一起”的厭倦感。
她不是在遷怒葉熙京和殷慎言,只是覺得二者……為何要打架呢?為何要這么沖動呢?
只有葉洗硯在微笑:“去吧!
他溫和地說:“那邊有我,我知道殷慎言是你朋友——只是沖動了些,別擔心,我不會追究他的責任!
在這個時刻,他的聲音格外令人安心;
千岱蘭卻無法心安,她跟在葉洗硯身后離開房間;葉洗硯往走廊盡頭去了,要去警局處理弟弟被打的事情。
常年累月保持鍛煉、高度自律的人,此刻的背影和四年前并無區(qū)別,一如既往地高大,沉穩(wěn),淺灰色襯衫下寬闊的肩,這具極有吸引力的軀體,此刻千岱蘭看來,除卻性意味上的吸引,還多了一份只屬于他的穩(wěn)定。
一種穩(wěn)定感。
或許因葉洗硯的確做到了所有承諾過的事情。
哦不,除了瀕臨高超時按住她時說的那句X死你,那次千岱蘭成功地活著下了地,雖然的確有好幾次都爽到想死。
或許這是文明人一生中說過的唯一一句臟話。
滿口謊言和俗氣語言的千岱蘭該為此感到成就感。
她轉過身,還是放心不下殷慎言。
沒辦法,他嘴巴太毒了。
有時候千岱蘭都想和他打一架。
剛和葉熙京戀愛的時候,殷慎言聽到這個消息,沉默很久,才冷笑著問她,找男友的眼光為什么這樣低,是嫌日子不夠苦嗎?非要找一個只有臉蛋的小白臉。
葉熙京也同樣為殷慎言吃過好幾次飛醋,醋到千岱蘭無法理解的地步。
在這段磕磕絆絆的初戀中,千岱蘭確定自己的確把葉熙京放在了好友殷慎言之前,事事以葉熙京為先——
葉熙京卻變本加厲地要求千岱蘭把殷慎言的聯系方式全部刪掉,要求她不能和殷慎言見面,甚至想要給錢給殷慎言,問他怎樣才能把名字改掉,改成什么都行,只要不用千岱蘭為他取的新名字。
這可真是有些過分了。
千岱蘭拒絕后,和葉熙京吵,吵了好久,對方才妥協,只是殷慎言是個大忌——縱使兩人從未見過面。
今天是他們第一次相見,見面就互毆,千岱蘭簡直無法想象此刻兩人的狀況。
她的背倚靠在冰冷的墻上,微微傴僂身體,深深地嘆口氣,忽然覺得男人真的好麻煩。
千岱蘭一邊工作一邊學習,連睡覺前都得看淘寶逛豆瓣追熱點新聞,看看最近上映的劇,抓緊時間去市場上找“同款”。
去年六月份出了個電視劇《裸婚時代》爆火,秋天里,女主角童佳倩的齊劉海梨花燙發(fā)型爆火,一夜間,理發(fā)店到處都是做內扣梨花燙的小姑娘;童佳倩同款的帽子、圍巾和衛(wèi)衣、鞋子也都快賣瘋了。憑借著混跡批發(fā)市場多年的經驗,千岱蘭早早地聯系廣州檔口,訂了四百多件針織墜球球的米白色暖帽和圍巾,不到一星期賣了個精光。
嘗到甜頭的千岱蘭,現在才把目光轉移到這些明星同款、網紅同款身上。
她天天忙得腳不沾地的,怎么這些男人還有這么多精力去打架斗毆?野獸嗎?
千岱蘭正頹然地艱難掙扎,冷不丁,聽到溫厚的一聲“Mila!
她已經很久沒用這個英文名字,聽到這個稱呼,愣了一下,才抬頭。
是梁亦楨。
他獨自坐著電動輪椅,極正式的白襯衫,還用一條藏藍色的領帶打了溫莎結,腿上蓋著一張薄薄的藏藍色毛絨毯,遮蓋住他不便于行為的兩條腿。
“梁先生,”千岱蘭笑著打招呼,“晚上好,我記得我們約了七點——”
“怎么不叫亦楨哥了?”梁亦楨問,“因為我看起來老了么?”
“不是不是,”千岱蘭說,“您怎么能算老呢?是成熟穩(wěn)重才對;男人就像酒,需要時間的沉淀才能作為佳釀——誰說您老?我可一定要上去和他吵一吵。”
她天生有一張能蒙蔽人的無辜漂亮臉蛋,小白花的氣質,甜蜜的嘴巴,說再夸張的恭維話都不違和。
更何況,對待男人完全不必擔心恭維話會過度夸大,天然的自信會讓他們相信每一句夸獎的話——即使你稱贊一個165的男生高大威猛,他也不會認為你在說謊,只會覺得終于有人懂他,165才是男人最好的身高,高于165的男人都該拉去砍掉。
梁亦楨笑了,眼角細紋如古海的漣漪。
“剛才聽到你和Cesare聊天,雖然聽不到內容,但感覺你們……非常激烈,”他說,“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沒有,”千岱蘭微笑,“什么都沒有!
梁亦楨看了她許久,黑發(fā)間的白發(fā)絲輕晃。
他忽然間咳嗽幾聲,告訴千岱蘭:“抱歉,我這次來,其實是想取消今晚的約會……天氣降溫,私人醫(yī)生建議我晚上去做個詳細檢查,希望你能體諒,像我這樣的病人……溫度的變化會讓我痛苦難耐。”
千岱蘭眼睛微微一亮,但她又強忍著壓下去,關心:“啊,你現在很痛苦嗎?”
“咳咳咳咳,”梁亦楨手握成拳,咳嗽幾聲,“尚可,但……恐怕無法和你共進今日的晚餐!
千岱蘭說:“其實你不必親自再跑這一回,可以讓助理打電話給我——”
“我還沒有留你的聯系方式——方便的話,我們可以重新約明晚,”梁亦楨慢慢地說,“用輪椅散步也不累。”
千岱蘭從包中取出手機,還是當初葉洗硯送她的那只Chanel的2.55,離開北京時,她賣掉了自己買的LV,獨獨留下葉洗硯送她的Chanel兩只包。
她掏出便簽,匆匆寫下自己名字和手機號碼,遞給梁亦楨。
對方控制著電動輪椅離開后,千岱蘭才匆匆下樓,她連衣服都來不及換,飛奔到樓下,請門童叫了出租車,飛快上車,告訴司機:“去警察局!
她喘著氣,懇求:“師傅,能不能快掉?我哥在警察局被人打得很慘……可能是我最后一面了,嗚嗚,求求您了師傅!
動了惻隱之心的師傅,一腳油門,擦著違規(guī)的邊緣將千岱蘭火速送到警察局。
踩著高跟鞋跑步很累,千岱蘭也顧不得了,蹭蹭蹭快走好幾步,沖到警察局,焦急地問,殷慎言在哪里?
殷慎言還在警察局中。
兩人的驗傷報告都已經出來,殷慎言很聰明,打葉熙京時候都避開了要害,盡管葉熙京看起來慘兮兮的,但其實除卻手臂脫臼外沒什么更嚴重的傷,額頭破了皮,也沒腦震蕩,要不是被人按住,他還不服氣地打算和殷慎言再來一場。
殷慎言也沒有傷到內臟和骨頭,只是軟組織挫傷,他還穿著分別時的灰色衛(wèi)衣,沉默地坐著,一言不發(fā)。
林怡正指著殷慎言罵。
“小伙子長得平頭整臉的怎么不干點人事?怎么不撒泡尿在墻根下照照,一身窮酸樣還敢打我兒子?不出去打聽打聽我林怡是誰,葉平西是誰,我兒子他哥是誰——有媽生沒媽養(yǎng)的人,這么大了一點事都不懂?”
殷慎言一言不發(fā),只是沉默地坐著。
林怡還在罵:“你他媽的下——”
千岱蘭鼻子一酸,大步走到殷慎言面前,打斷林怡:“阿姨,請您說話干凈些,別滿嘴噴大糞我還以為我走錯地方了,沒來警察局去了垃圾場呢!
林怡被這突然出來的漂亮小丫頭嚇了跳,一時間沒認出她,心里想著哪里來的姑娘,美得像個明星。后退一步,她看清千岱蘭的臉,立刻認出了她。
兩年前,葉熙京的那個女朋友。
小丫頭片子看著比兩年前更漂亮了,真是禍水啊禍水。
美人間總有些默契的惺惺相惜,誰不喜歡漂亮姑娘呢?只是林怡可惜對方看上的是她兒子,再漂亮,文化不達標也不行——林怡一邊想著可惜了這張臉,一邊才反應過來,這么清麗的一女孩竟然在罵她。
林怡立刻倒豎了眉毛,怒:“什么蘭?你又是哪里冒出來的?一身騷味天天勾引人家兒子勾引得人為你要死要活的——”
“媳婦跑了怨鄰居,你兒子喜歡我就叫我勾引啦?”千岱蘭說,“我還就奇了怪了,今天先動手的人是你兒子,你怎么反倒罵慎言?”
林怡氣得要打她,千岱蘭叫了聲警察叔叔,驚動了剛從衛(wèi)生間過來的警察,也嚇得林怡縮回手,不再說話。
這一番爭論也驚擾到了另一邊正協商的人,葉熙京咬死口不肯和解,要和殷慎言一塊兒都去被拘留;林怡勸不動他,見葉洗硯來了,才跑到這里,罵殷慎言出氣。
一鬧之下,葉洗硯和葉熙京都過來了。
葉熙京看到千岱蘭時,眼中滿是驚喜;而葉洗硯不發(fā)一言,只是淡淡地看擋在殷慎言面前的她,沒有絲毫笑容。
千岱蘭不知葉洗硯和葉熙京說了什么,葉熙京同意了和談;她看向身后的殷慎言,殷慎言緊緊閉著嘴巴,什么都沒說,看起來并不情愿。
“小樹,”千岱蘭焦急,循循善誘,“我問過,你們這種情況,最多可以拘留十五天!
有外人在,她不好把話說得太嚴重。
可事實就是如此,被拘留十五天,工作怎么辦?公司那邊怎么交代?
早晨吃飯時,殷慎言剛提到過,他現在是團隊的技術骨干,月薪稅前四萬八,上個月還分了一筆項目獎金,單筆就是五十多萬,他問千岱蘭喜歡哪個城市,說自己想買房,請千岱蘭幫忙參謀。
葉洗硯站在鼻青臉腫的葉熙京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千岱蘭。
她脖子上是葉洗硯送她的漂亮項鏈,璀璨奪目的白鉆,在警察局中散發(fā)著無可比擬的光澤,高定珠寶大多奢華精致,這一套也不例外,再加上她今日的白裙,精力打理過的卷發(fā),高貴優(yōu)雅如Emile Vernon的油畫。
但現在,她卻以那種真誠的、祈求的語氣,對著殷慎言說話。
預估車程,在葉洗硯剛離開沒多久,千岱蘭就追了上來。
她還是沒有去參加處心積慮換來的晚餐機會。
就為了一個殷慎言。
她會為了向上攀爬的機會而滿口謊言,也會為了殷慎言而放棄這個機會。
這個小騙子。
葉洗硯目光如雪,看向殷慎言。
后者并未覺察到他的視線,他在看千岱蘭脖子上的項鏈。
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千岱蘭這不同尋常的裝扮。
殷慎言沒見過真正的高珠,也不了解這些東西背后的意義,但這不妨礙他知道這東西很貴——就像大街上?吹降暮儡,大部分豪車都是好看的,好看需要錢的堆砌,甚至對等于金錢。
就像千岱蘭現在的脖子、耳墜,和手上的戒指。
看起來就像是兩個世界。
不同的世界,他在下面,千岱蘭在上面。
千岱蘭還在繼續(xù)勸說:“就算不考慮其他,你也要為你將來的孩子想想啊小樹。萬一記載在檔案,你將來的孩子就沒辦法考公考編……”
說到孩子,殷慎言那陰沉的視線終于有所收斂。
他緩緩看向千岱蘭,問:“既然知道父母的決定會影響孩子的一生,當——算了。”
千岱蘭愣了:“你說什么呢?”
她害怕:“完了,你不會被打傻了吧?”
她伸手,想去摸殷慎言額頭,殷慎言避開了,他覺察到有涼刺般的視線,望過去,看到葉洗硯。
關于千岱蘭這個男友的哥哥葉洗硯,殷慎言知之甚少,只知對方工作體面,挺有錢,也挺善良。
當初同在公司時,殷慎言對他也有欽佩。
畢竟,如這般努力上進、自律束己的富二代,其實很少見。
后者此刻一臉漠然,同殷慎言對視,禮貌頷首,眼神仍是沒有溫度的。
殷慎言厭惡這種有錢人家那氣定神閑的派頭,厭惡他們這種金錢堆砌出來的漠然,好像只要有足夠的金錢,所有的錯也成了對,整個世界都會為他們開脫,為他們而稱贊——
有錢人節(jié)儉被稱譽,窮人節(jié)儉被罵窮酸氣;有錢人浪費叫灑脫,窮人浪費叫不長眼。
這什么世道。
“沒什么,”殷慎言說,“我同意和解!
林怡長舒一口氣,她說:“早這樣不就完了?真是的……”
她仍舊不滿殷慎言,恨恨地瞪他好幾眼,轉過身,對著葉熙京又是一陣寶貝心肝我的好大兒,疼惜愛憐到恨不得替他來疼這一遭。
千岱蘭拉著殷慎言的手腕去簽和解書,但殷慎言不動,只看著林怡;千岱蘭心話嘩啦啦地全軟了——殷慎言六歲時,媽媽就和爸爸離婚后,離開了鐵嶺,剛才林怡還那樣罵他有媽生沒媽養(yǎng),她拽著殷慎言手臂,輕輕搖晃。
“小樹,小樹,小樹!
叫了好幾聲,殷慎言才回過神,看向千岱蘭,勉強一笑:“我在!
他抬起手,想去摸千岱蘭的頭發(fā)。
“我知道二位兄妹情深,倒也不必這樣拉拉扯扯,”葉洗硯打斷兩人,笑容淺淡,“我們就不要麻煩警察同志們了,早些簽和解書,也讓他們早些下班,好嗎?”
兩人簽了和解書,這個過程中,葉熙京看著千岱蘭拉住殷慎言的手臂,幾次想上前,又被葉洗硯訓斥回去。
“今天丟的臉還不夠嗎?”葉洗硯說,“你有什么資格過去?”
葉熙京說:“前男友的身份!
林怡可聽不得這些,她已經開始啪嗒啪嗒哭了,邊哭邊叫我的熙京孩,葉熙京受不了了,他很想找機會和千岱蘭說話,但身邊還有個隨時可能會發(fā)瘋的媽——
他不能再讓林怡去侮辱千岱蘭,只好先哄著她上了車;葉洗硯關上車門,讓司機送他們回家。
葉熙京問:“哥,你呢?”
葉洗硯說:“去替你善后,給人醫(yī)藥費!
葉熙京將自己腦袋給他看:“你還給他醫(yī)藥費?你知道那窮小子有多討厭嗎?你看我這頭——他快給我砸成腦震蕩了我!”
“看你現在的腦子,還不如被砸成腦震蕩,”葉洗硯說,“走吧!
林怡擠出一個笑容,雖然是半個繼母,但她很畏懼葉洗硯。
“洗硯呀,”她說,“別跟那窮小子見識,一看爹媽就沒好好養(yǎng),沒家教的倆東西——”
“林姨,”葉洗硯平淡地說,“以您的立場,似乎沒有資格在我面前批評別人沒教養(yǎng)。”
林怡尷尬地笑。
離婚前,她最怕葉平西;離婚后,最畏懼也最敬仰這個繼子葉洗硯。
沒辦法,戀愛腦經歷過兩次失敗的婚姻才清醒,已經很不容易了。
葉洗硯頷首,轉身大步離開。
殷慎言和千岱蘭并肩站在一起,怕殷慎言沖上去繼續(xù)打人,千岱蘭仍死死地握住殷慎言的手腕。
為了他,無利不起早的她也肯放棄唾手可得的利益。
夜色微涼,微冷,葉洗硯穩(wěn)步走向二人,聽到千岱蘭同他的交談,看到千岱蘭緊緊、主動握殷慎言的手,她甚至還晃了晃——在此之前,葉洗硯還以為千岱蘭只會輕輕搖晃他衣角來撒嬌。
原來是量產的,信手拈來。
“……小樹,你現在說這些都是白扯,那我要知道尿炕昨晚上還不睡覺了呢,甭講這些沒用的,你不該和他打架,那種人,我們現在是斗不過的——洗硯哥——”
月光下,千岱蘭沖他笑:“今天謝謝你了,洗硯哥。”
葉洗硯微笑著說好。
有事洗硯哥,無事葉先生。
他以兄長的姿態(tài)向殷慎言道歉,彬彬有禮:“今天的事情,非常對不起,殷先生。”
殷慎言說沒什么。
他還在看千岱蘭的裝扮,她那純潔無垢的小白裙,她脖頸上的項鏈,她耳朵上的鉆石耳墜,她胳膊上的黑色包包。
葉洗硯溫和地提出送他們回去,先送殷慎言回酒店,再送千岱蘭回住處。
殷慎言不情愿,但被千岱蘭拉著手上了車。
她拉得很緊,生怕殷慎言會松開跑掉。
殷慎言無言,只能悄悄地、悄悄地輕輕用小拇指蹭一蹭千岱蘭的手,動作輕到千岱蘭自己都察覺不到。
葉洗硯在看。
面無表情的他,冷冷地在看。
“你這樣在警察局前面打車,沒有師傅敢接你的單,”千岱蘭很有經驗,“別人一看你就不好惹!
殷慎言說:“那就走回去,酒店離這里不遠!
他終于想去回握千岱蘭的手,將她白皙的手握在掌中,卻被葉洗硯疏離的聲音打斷。
“抱歉,打擾一下,”葉洗硯微微抬下巴,示意殷慎言去看千岱蘭腳上的鞋子,溫和地問,“岱蘭的高跟鞋至少5公分,她還貼了創(chuàng)可貼——你確定要她穿著這么高的鞋子陪你走路?”
殷慎言這才注意到千岱蘭腳后跟貼的創(chuàng)可貼,小小的一個,非常隱形,幾乎看不出。
他不再拒絕。
只是心中疑惑——
為什么葉洗硯會注意到她的腳后跟?
依舊是楊全開車,葉洗硯和千岱蘭坐后面,殷慎言坐副駕。
實質上,殷慎言和千岱蘭有話要講,所以才想和她單獨走回去,但有楊全和葉洗硯在,他只能選擇沉默,繼續(xù)沉默;可葉洗硯顯然并不打算一路沉默到底,溫和地向殷慎言道歉。
“對不起,我弟弟年紀小,有些沖動,”葉洗硯說,“殷先生年齡和我相仿,應該能理解這個年齡段的年輕男孩,確實很容易做錯事!
忙了一天、現在非常頭痛、正按太陽穴的千岱蘭后知后覺。
是喔,殷慎言和葉洗硯同一天出生的。
她都差點忘了。
很多時刻,千岱蘭都會覺得,自己和殷慎言是同齡人。
尤其是長大后,她從未覺得殷慎言比自己年紀大很多。
不像葉洗硯。
他看起來就是哥哥。
——不是指年齡,是說他的性格,可靠,穩(wěn)重,如今夜這般,什么事都能冷靜理智地處理。
她曾迷戀這點,今天又一心動。
誰不欣賞、不喜歡強大理智的人呢?
更何況,千岱蘭天生慕強。
“沒關系,”殷慎言說,“我今天也下手重了!
這句話說得很生硬,聽起來并不像意識到自己錯了,更像是意識到下手輕了。
他該打死葉熙京。
岱蘭還要高考!
葉熙京怎么能——怎么能在那個時刻,恬不知恥地和她發(fā)生關系???
他們已經分手了——明知家庭父母都不同意,還這樣哄騙岱蘭,不就是仗著岱蘭喜歡他——
殷慎言只想將葉熙京某處剁下來,丟進攪拌機,打碎后灌對方吃下去。
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只冷峻地想,該如何替千岱蘭討回來。
這種話,自然不能對葉熙京的兄長說。
這本該是岱蘭的秘密。
但是,但是——
如果那小子,下次再哄騙岱蘭,該怎么辦?殷慎言聽到了林怡對岱蘭的羞辱,毫不遮掩,就知道林怡一家人對岱蘭是什么態(tài)度——
冷不丁,又想到林怡,殷慎言垂著頭,更是一言不發(fā),寂寂不語。
到了。
葉洗硯微笑著請殷慎言下車,千岱蘭還想下,被他擋回去。
“抱歉,”葉洗硯禮貌地說,“關于今天的事情,有些話,我想和殷先生談談。”
千岱蘭在看著他。
那毫不遮掩的關心。
葉洗硯從未看到過千岱蘭這樣關心過他人,包括熙京。
她在車上欲下欲不下,葉洗硯俯身,手掌按住車門,寬闊的胸膛將她擋在車上。
視線被遮擋,千岱蘭的目光終于從車外的殷慎言身上離開,被迫看著葉洗硯。
她終于發(fā)現,今晚的葉洗硯笑容很淡,很標準,很官方。
他似乎在為什么事情不高興,但素養(yǎng)讓他維持著表面的禮貌。
千岱蘭迫使自己移開目光,不去注意他襯衫下的寬厚胸膛,這屬于成熟男人的完美身軀,讓嘗過滋味且久久難以忘懷的她,在之后這么久的夜中總忍不住回味——誘惑太強,她很難抵抗。
只能低頭不看。
“談什么?”千岱蘭問,“我不能聽嗎?”
“應該不能,”葉洗硯客氣疏離地說,“千小姐!
“洗硯哥——”
“岱蘭,”葉洗硯壓低身體,他傾身,不想被楊全聽見,唇幾乎貼到她耳朵,“怎么現在又開始叫洗硯哥?”
楊全識相地打開了車載音樂的音量。
千岱蘭說:“因為洗硯哥今晚幫了我這么多,這樣慷慨大方,我如果還叫葉先生,豈不是顯得太生分了呢?”
“先把你的職業(yè)病收一收,”葉洗硯微笑,“小騙子。”
千岱蘭側臉,嘴唇幾乎擦過他的臉頰,她看到葉洗硯右臉頰的小酒窩,此刻它生動地露了出來。
“不用對我花言巧語,也別對我再耍你那些小手段,我可不是那些輕浮無知、愚蠢自大的男人,”葉洗硯說,“你不能期望把每個男人都訓成任你驅使的狗。”
“這招對我沒用,小岱蘭!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
其實可以改名為小騙子和大騙子的愛情(X)
抱歉。。
鼻塞有點嚴重,更新遲了嗚嗚嗚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42 章 賭局
◎希望岱蘭同學能堅持過三分鐘◎
千岱蘭微微仰著臉,臉側的白鉆耳飾映襯著她比珠寶還要皎潔的臉,她就這樣坦坦蕩蕩、不服輸、不偽裝地看著葉洗硯。
不必裝作可憐,也不必委屈求全,不必為了取得信任而扮純真善良和無知。
她就這樣驕傲地看著葉洗硯。
“你怎么確定你不會呢?”千岱蘭篤定,“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都會得到;我想做的事情,都會做成。”
葉洗硯笑:“很遺憾,其中必然不會包括我!
千岱蘭頗有些自得的驕傲:“我已經得到過你了。”
“是嗎?”葉洗硯收回側向她的耳朵,正視她的臉,面對千岱蘭的自滿,他笑得極為寬容,“你確定嗎?”
不。
千岱蘭不能完全確定。
她不能完全看透葉洗硯的心。
這么久不見,他全然沒了當初在小旅館中擁抱著她,希望她留下的樣子,在這燈紅酒綠的世界中,他早已恢復了初見時那種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表面溫和有禮,體貼入微,實際上心思深沉、傲慢挑剔的兄長。
葉洗硯對楊全說:“你先下車,去前面便利店幫我買瓶水。”
楊全說:“好嘞哥,我精挑細選一會再回來嗷!”
他干脆利落地關音樂,下車,關車門,攔住想往這走的殷慎言,一氣呵成。
千岱蘭在車上看著葉洗硯,他背后是路燈,這讓他的臉陷入陰影朦朧,發(fā)絲卻有著金燦燦的邊緣。
有句話,千岱蘭沒說錯。
歲月沉淀和閱歷加持下,自律健身的精英男,三十歲左右是他們的最佳花期,就像成熟的蘋果,在儲存一小段時間后才能發(fā)揮出最佳風味。
這個男人有一張極好看的臉。
是那種客觀意義上的好看,才會令千岱蘭一眼就看中,才會讓她這樣的漂亮姑娘也忍不住淪陷。
現在就是葉洗硯的最佳賞味期。
英俊,成熟,強壯,還沒有絲毫衰老的跡象。
“如果你對’得到’的定義僅止步于此,那抱歉,或許我高看了你的野心,千岱蘭,”葉洗硯很正式地叫她的名字,他起身,在車門前站穩(wěn),嘆息,“我還以為,你能自由操縱我的心!
千岱蘭的手攥了一下裙擺,她看著葉洗硯,微微張口,有些不可思議。
她沒想到葉洗硯會這么直白地說出來。
“讓我猜猜看,無往不勝的千岱蘭千同學,從小到大,都很擅長人際關系,沒有人不愛你,也沒有人忍心拒絕你——即使忍心,也會不由自主地陷入你接下來的甜言蜜語里,成為你的俘虜,迷迷糊糊、心甘情愿地替你做事,幫你達成目的,”葉洗硯說,“你一定為此感到驕傲!
“為什么不呢?”千岱蘭問,“這難道不是我極大的優(yōu)點嗎?”
“我沒有否認,”葉洗硯看著她發(fā)亮的雙眼,“只是你突然間對我半途而廢……是你害怕了,還是預想到自己會失。俊
“怎么可能?”千岱蘭下意識否決,她說,“我從不會失敗!
“顯然易見,你在我這里并沒有達到真正意義上的成功,甚至有些爛尾,”葉洗硯笑,“千岱蘭同學,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賭什么?”
“賭那擅長操縱人心的你,是否能成功用個人魅力讓我為你折服,心甘情愿地幫你做事,”葉洗硯放緩聲音,含笑,“有興趣嗎?”
千岱蘭忽然間無法直視他的臉,好像看下去就會深陷流沙。
她轉過臉:“似乎沒什么興趣。”
“怕了?”
“怎么可能?”千岱蘭倔倔地說,“我怎么可能會怕?”
“不怕,那就是答應了?”
“……”千岱蘭說,“如果答應,我能有什么好處?”
“好處很多,”葉洗硯笑容不減,“成功的話,你從此以后做事,只需告訴我一聲,我自然會幫你——就不必像昨日那般,為了一頓飯局就喝到胃痛嘔吐,身體需要好好珍惜!
“我昨天吐了今天照樣活蹦亂跳。”
“是嗎?那你今天下午為什么訂了三瓶鮮奶?你不害怕喝醉酒么?”
千岱蘭心想奇了怪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可以幫你,”葉洗硯側臉,“我看見你的野心,也明白你的小手段——只是你對每個人都用這招,未免有些不夠高明!
千岱蘭說:“你高明,你高明到被比自己小八歲的女孩拐到小旅館里破了處。”
葉洗硯從容不迫:“所以證明你有些招數對我的確有用!
千岱蘭說:“你說話好矛盾,一會兒有用,一會兒又沒用的!
“人就是這樣,你不也同樣么?時而喜歡這個,時而喜歡那個,一天要同無數人周旋八百遍;對我來說,你都時靈時不靈的,更何況其他人呢?”葉洗硯說,“一招鮮也未必能吃到鮮,甜言蜜語說多了,耳朵也要生繭。千岱蘭同學,為了謀求更長遠的利益,我們需要長期地和潛在盟友、或可利用之人保持長期的良好關系,對嗎?”
千岱蘭無法反駁。
她感覺葉洗硯真的很適合去談判,或許她該冷靜地記下他現在說過的話,回去后細細復盤,找出破綻——或者學習他這種引誘的技巧。
要不是她機靈,現在真的要被他步步引入套了——
不,她好像已經被對方話語牽著走了。
她已經開始潛意識跟隨他的假設。
“如果上次十月份,你我并沒有暫時失去聯絡,”葉洗硯說,“或許,昨晚的千岱蘭不必特意穿那件不舒服的衣服,也不必喝醉,不必胃痛到嘔吐,不必今晚還分身乏術,放棄一次重要會面。”
“是啊,”千岱蘭全是惡意地說,“或許今晚我還在翹著屁,月殳對你說哥哥快點。”
“聽起來,你似乎非常滿意我上次的表現,”葉洗硯笑,右側的酒窩淺淺,“謝謝你的肯定,岱蘭。”
千岱蘭哼一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才沒有!
她內心不自然,猛地聽到殷慎言問:“你們談完了嗎?”
這樣清越的聲音透過晚風傳來,千岱蘭忍不住抖了一下,像夢魘時被驚醒。
葉洗硯垂眼看她下意識懷抱雙臂,又回頭,看了眼寒風中的殷慎言。
“很快了,”他說,“抱歉,我馬上過去!
說完后,他看低頭的千岱蘭,笑了一下。
這一聲笑引得千岱蘭抬頭看他。
“先談正事,你的朋友似乎缺乏一些耐心,”葉洗硯說,“直接講,我可以幫你聯絡你想要見的任何人,而不必委屈你犧牲自己的胃,去迂回地尋找其余的男人。”
千岱蘭警惕:“是不是快要圖窮匕首見了?你似乎對我有些不同尋常的獨占欲,我前男友的哥哥!
“只是不忍心明珠蒙塵,不想看一個聰明的女孩誤入歧途而已,”葉洗硯說,“擒賊先擒王,騙一些蠢男人如何證明你手段高明?也無法鍛煉你的技巧——只有拿下我,才能證明你的真正能力!
千岱蘭說:“你把自己描述得就像游戲的最終BOSS,可事實上我三分鐘就能把你騙上,床!
“我也很希望岱蘭同學每次能堅持過三分鐘,”葉洗硯垂眼看她,“你似乎誤會了,難道你以為你對我的魅力只來自某些事情?”
千岱蘭說:“難道不是嗎?”
她想到那次錯走葉洗硯房間的事情,想到他說的話。
這并不能怨她,千岱蘭想,畢竟葉洗硯見她一面后就能做春,夢夢到她,這具體代表了什么,應該不需要她多說。
“我并不是隨地發(fā)情的禽獸,”葉洗硯說,“我說過——我可不是那些輕浮無知、愚蠢自大的男人,你不能期望把每個男人都訓成任你驅使的狗!
千岱蘭想幸好你不是,否則我為了馴化你而天天和你上床的話,也很疲憊的——等等,為什么她會假設和他天天上,床,這樣很不應當。
“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岱蘭,”葉洗硯微笑,“當然,你可以繼續(xù)去征服其他人,只是,聰明如你,應該明白,如果你能勝過我,你從我這里得到的好處,將遠遠勝過其余……愚蠢的男人!
千岱蘭說:“萬一我輸了呢?”
“會嗎?”葉洗硯含笑,低聲問,“無往不勝的千岱蘭同學,居然現在就開始考慮輸了嗎?”
“我又沒說,”千岱蘭反駁,“我只是想,正常賭,博,不都有個賭注嗎?你只說了我贏的獎勵,那你呢?如果你贏了,我又要付出什么代價?”
“我依舊會幫你,”葉洗硯說,“我會給你三次許愿的機會,這三次機會里,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事情——只要不違背中國法律!
“聽起來好像無論怎樣,我都是占據好處!
“因為賭局的發(fā)起者是我,總該向手無資源的人稍稍傾斜,”葉洗硯說,“我告訴過你,我不想一個聰明的姑娘誤入歧途;你渴望成功,我渴望親手扶持你成功——你先前說得很對,我的確會因此產生成就感。”
千岱蘭說:“可如果我贏了,你不承認呢?如果你明明已經徹底被我所俘虜,卻死咬著不認呢?要知道,男人的嘴比死鴨子還硬,除非你不是男人!
“真正被你所俘虜的人還會不承認么?”葉洗硯反問,“這是一個矛盾的論證——還有其他問題嗎?”
千岱蘭說:“好像沒了!
葉洗硯一笑,夜風吹他的發(fā),發(fā)絲微亂,優(yōu)雅不變
他側身離開,關上車門,夜間冷涼的風襲了他一身,大步走向被寒冷春風吹到透的殷慎言,葉洗硯和煦笑著道歉:“抱歉,我來遲了,岱蘭有很多話想對我說——你是她朋友,應該明白,她是個話嘮的女孩!
殷慎言卻問:“她和你談了什么?”
“沒談什么,”葉洗硯寬厚開口,“不必用這種表情看我,殷先生,她從不曾對我談起你!
殷慎言陰沉著臉:“從不曾?”
“我知道你是她最好的男性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親如兄妹,”葉洗硯笑,“我弟弟和岱蘭一樣大,所以非常能體會到你身為哥哥的心情。有這樣小的弟弟妹妹,的確很不省心,不是嗎?”
殷慎言沉默半晌,問:“岱蘭對你說我們親如兄妹?”
“并未,”葉洗硯搖頭,說,“但我今天看得出來。”
“什么?”
“事實上,岱蘭今晚有個非常重要的會面,關于她的生意,”葉洗硯說,“或許殷先生不是商人,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經營一家店鋪不易,需要和很多人維持良好關系——今晚七點,岱蘭本該和一個重要伙伴吃飯。”
這一瞬間,殷慎言突然明白了。
因為他被警察拘留,所以千岱蘭匆匆趕來。
所以她會穿高跟鞋,會穿正式的白色小裙子,會戴那樣昂貴的珠寶首飾。
今晚的見面非常重要,至少,對于千岱蘭來說是這樣,她很重視。
可因為他,千岱蘭取消了這個會面。
葉洗硯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委婉,也直接——
暗示他耽誤了千岱蘭。
殷慎言清楚,千岱蘭對利益看得多么重要。
他卻間接損傷了岱蘭的利益。
“如果不是將你當作親哥哥,她怎么會放棄呢?”葉洗硯保持笑容,他從錢包中取出一疊錢,遞給殷慎言,“我弟弟下午出手重了,非常抱歉,殷先生,這是賠償你的醫(yī)藥費和誤工費!
殷慎言冷冷地說:“不需要,謝謝。”
又是這種語氣。
又是這種態(tài)度。
高高在上的人,為了彰顯風度,縱使會展示出那溢出來的善心,借此表示自己多么的禮貌多么的……
葉熙京,葉洗硯。
林怡,千岱蘭。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殷慎言并未想到在警察局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他本就敏感,耿耿于懷,又聽葉洗硯暗示他無意間耽誤了岱蘭的會面,如今見到葉洗硯繼續(xù)用錢“打發(fā)”,他只覺憤怒。
錢錢錢。
都是錢。
一切都是因為金錢。
殷慎言轉身就走,但葉洗硯仍握著那一疊錢,重重地以手腕碰他肩膀,仍是那副上位者憐憫的語氣:“你應該收下這筆賠償。”
如此高高在上。
如此憐憫。
如此俯視的、自以為是的善良,虛偽,偽善。
殷慎言忍無可忍,猛然轉身,他憤怒地推開葉洗硯的手:“你有完沒完?”
——他確定自己并沒有用多大的力氣,確定只是想拍開葉洗硯,確定只是想讓他和他的臭錢離自己遠一些。
但葉洗硯卻后退一步,漫天的紅色百元大鈔在天空中飛舞,飄飄蕩蕩,猶如蝴蝶。
伴隨著楊全一聲驚慌的“洗硯哥”,殷慎言想到什么,立刻扭頭,去看向車的方向。
他看見飛快推開車門下來的千岱蘭。
路燈照在她皎白如月光的裙子上,她的耳朵、脖頸,白鉆璀璨如星辰,將她襯托如繁花盛景中的精靈公主。
此刻,千岱蘭正和殷慎言對視,目光不可思議。
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會對葉洗硯動手。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啊————
狠狠地啵啵寶貝們~
這一章是加更,不占用今天的正常更新~
因為是突襲,所以本章將隨機掉落100個小紅包包~
第 43 章 不要臉
◎你注定會輸給我◎
千岱蘭跑下車。
風吹起她的卷發(fā),去年十月染的那種棕色已經褪得開始發(fā)黃;她一路跑到殷慎言面前時,那紅色的鈔票被風吹到她胸膛上,晃一晃,才被打著旋兒的風繼續(xù)往后帶。
楊全手腳麻利地在地上撿錢。
一張兩張三四張,五張六張七八張。
追著錢跑,邊跑邊撿邊慶幸,現在路上沒什么人。
千岱蘭叫:“小樹。”
葉洗硯向殷慎言道歉:“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別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殷慎言煩躁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一路人,有幾個臭錢就自以為是——”
“小樹!”千岱蘭有些失望,“洗硯哥今天幫了我們!
“哦?”殷慎言冷聲,“是幫了我們?還是為了滿足他那高高在上的施舍心?你看他像真心幫我們的樣嗎?”
千岱蘭加重語氣:“小樹!
殷慎言的睫毛被風吹動,黑發(fā)微亂,英俊的臉滿是陰郁,像古樹森林中一層又一層的厚重青苔,辨不清面容。
“如果你確定要和這種人混在一起,那我沒什么話好講,”他說,談話間,扯動臉上的傷口,令他本就陰冷的表情愈發(fā)寂寂似雪,“岱蘭,你現在和他們越來越像了!
千岱蘭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
她的胸口又悶又痛,憋了一口血。
“隨你怎么想,”她說,“我今天壓根就不該來看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你確實不該來看我,”殷慎言冷漠地說,“非常不應該,你該去你的上流社會,而不是和我這種下流的人在一起。”
千岱蘭氣得臉都紅了,可是她說不出什么。私下里和殷慎言吵架,怎么吵都行,可現在葉洗硯也在,她不能——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諷刺自己的朋友。
“過幾天我們再聊聊,”千岱蘭說,她的心臟要爆炸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能沒有這個必要,”殷慎言冷淡地說,“你去忙你的事吧,以后,像我這樣的小事,你根本沒必要再來關注!
千岱蘭要被他給氣哭了。
他怎么能這樣?
怎么可以這樣?
又委屈又難受,她明明在外人面前維護他,不想和他爭執(zhí),可殷慎言卻還是這樣,還是這樣冷言冷語,話里話外地刺她。
千岱蘭說:“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話嗎?”
“像葉熙京那樣?還是像這邊的葉先生一樣,口腹蜜劍?”殷慎言直接地說,“抱歉,我做不到這么虛偽,沒有葉先生那樣顛倒是非的偉大能力!
現在,千岱蘭不僅胸口發(fā)悶,她開始耳鳴,喘不動氣。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她深深地看著殷慎言,失望地想,啊,這么多年,他還是那個他。
殷慎言從來沒有變過。
就像千岱蘭即將去廣州前的那個夏天,她想去找殷慎言好好道別——那時的千岱蘭是真摯地愛著這個鄰家哥哥,她那個時候甚至想要告訴殷慎言,她很喜歡他。
但推開殷慎言房門時,那個炎熱的下午,他一反常態(tài)地半坐在床上,還蓋著被子,手里拿著一張照片,額頭上一層密密麻麻的汗。
千岱蘭想告訴他,自己喜歡他;可殷慎言卻收起照片,冷聲警告她別再靠近,滾出去。
這是讓千岱蘭倍受傷害的第一句話,之后,則是她提出輟學打工后、與殷慎言爆發(fā)的第二次爭吵。
殷慎言說了很多傷人的東西,包括不僅限于“你確定要做一個半文盲?”“只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就能令你得到滿足?”——
縱使千岱蘭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不過是刺激她、希望她能夠放棄輟學打工的想法,可那種言語的傷害是切切實實的。
那個時候的千岱蘭的難過比現在要多得多,不僅僅是被殷慎言的話語刺激到難過,還因為她忽然間發(fā)現,如果真的和他在一起,那么將來或許會比這一刻更難過。
“對不起,”葉洗硯穩(wěn)定地說,“我沒有惡意,只是殷先生——”
殷慎言不能繼續(xù)和他們聊下去了,心煩意亂的他意識到繼續(xù)說下去,只會襯托出葉洗硯情緒穩(wěn)定、而他暴躁不安——
沒什么意思。
哄騙千岱蘭上,床的葉熙京惹人厭煩,而葉熙京的哥哥葉洗硯同樣偽善。
惺惺作態(tài)的一群人。
他轉身就走,一句話也不想多談。
千岱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連連嘆了三口氣。
她自嘲地想,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嗎?
她想替殷慎言向葉洗硯道歉,抬頭,只看到他關懷的眼。
“沒關系,”葉洗硯說,“慎言略有些少年氣,這樣挺好!
如果葉洗硯這時候講殷慎言的壞話,千岱蘭一定會用殷慎言的優(yōu)點來反駁葉洗硯,比如殷慎言只是單純的嘴硬,比如他今天心情不好——
可葉洗硯這樣寬容,千岱蘭反倒不方便再提殷慎言的好。
她只說:“是有些少年氣!
心中卻忍不住想,為什么呢?
殷慎言為什么不可以再有耐心一點呢?
為什么不可以再禮貌一些呢?
想歸想,這種話,千岱蘭絕不會同殷慎言說,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她不該去強行要求另一個人去違背他的本性。
就像葉洗硯,千岱蘭不能要求、也很難讓他放下高傲的身段。
……
葉熙京受傷很嚴重。
林怡不放心他,追到酒店里來,她是孤獨的貴婦,情感無處寄托,只好做個無聊的購物狂魔,幾個品牌都買到了VIC,哪怕是這個時候要張票或酒店房間,也是輕而易舉。
她一邊督促著葉熙京吃藥,一邊心疼地拿熱手帕和冰塊給他敷臉,葉熙京煩不勝煩,說了聲夠了,站起來,像個運動量不夠的哈士奇,走來走去走來走去轉圈圈。
林怡還想細細打聽:“之前我聽人提起過千岱蘭,說這丫頭現在在沈陽鼓搗什么網店,在網上賣東西?”
葉熙京說:“你問這些干什么?不擔心我爸和他新老婆的生育大事了?”
“擔心有什么用,”林怡撇撇嘴,“提心吊膽這么些年了,到現在他們都沒生,看來是生不出來了,要能生,早就生了——前段時間你爸去體檢,回來后大發(fā)脾氣,我覺得估計是生不了了,這可真是太好了,蒼天有眼啊!
說到這里,她繼續(xù)問:“千岱蘭那丫頭的店生意怎么樣?我看了看她的店,一天賣不出幾件衣服啊,看來也不是做生意的料!
“您現在怎么關注起她了?”
“還不是之前有人說她和你哥談戀愛,”林怡說,“我聽了都覺得笑話,你哥那眼光多高啊,到現在都沒能看得上眼的。千岱蘭這丫頭確實好看,但除了好看,我也沒看出來她哪里行……開店折騰到一半,半死不活的,聽說還要高考?哎呦,她還想著高考?能考上三百分嗎?”
葉熙京說:“你別管!
“好好好,我不管,”林怡笑,“我這不是尋思,你哥和她關系不錯,想著她可能哪里確實好。你爸上次也夸她機靈,我不信你眼光,可你爸和你哥——尤其是你哥,還有你葉阿姨,她們可都是正兒八經的文化人,高材生,她們認為千岱蘭好,那千岱蘭肯定還有哪里不錯……你這兩年一直也不找新的女朋友,我這當媽的,心里不是也著急么?媽像你這么大的時候——”
驀然,她收住聲,心里一咯噔,又繼續(xù)說:“不過,可能也是她們仨都看走了眼,我今天見千岱蘭那丫頭了,沒啥禮貌,就一張嘴厲害的能。能說會道的,能瞞得住那些體面人,可瞞不住我?此堑晟獠畛赡莻樣,我就知道,也只是個會說話的繡花枕頭罷了——哎,你去哪里?”
葉熙京什么都沒說,他坐立難安,起身去找葉洗硯,想和哥哥聊聊。
葉熙京知道千岱蘭住在哪里,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眼看著她進了房間,關門,背影疲倦;他想叫蘭小妹,被隔壁的葉洗硯帶回他房間。
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訓斥他這么大了還這么沖動,不該跑去打人;訓斥他打人還打不贏,之前請的老師教他的東西全教進狗肚子里了。
葉熙京疼得蔫蔫,聽見葉洗硯問。
“殷慎言為什么會對你下死手?他就沒說什么?”
“倒是說了,”葉熙京蔫蔫地說,“他問我是不是發(fā),情的狗,看到岱蘭就追著咬!
葉洗硯說:“還有嗎?”
葉熙京想了想,搖頭。
沒了。
更多的時候是葉熙京在罵殷慎言,罵他不懷好意的男小三,罵他犯賤地纏著千岱蘭,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殷慎言不愛說話,下手狠打。
葉洗硯警告葉熙京。
“岱蘭離高考就剩最后兩個月了,”他說,“你別去打擾她。”
葉熙京說:“她這一年都沒怎么去學校,也不差這……好好好行行行,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說:“我知道,我不去打擾她。”
葉洗硯這才肯放他走。
離開前,葉熙京的手扒著門框,忽然間說了聲不對。
葉洗硯說:“什么不對?”
“哥,”葉熙京突然問,“你和岱蘭和好了?”
葉洗硯說:“我和她沒吵過架,哪來的和好?”
葉熙京還想說話,但臉上、身上被毆打的疼痛折磨著他,他吸著涼氣,捂著臉,慢慢地走,只覺哪里不對。
“不對,”葉熙京停在門口,看著葉洗硯,“哥,你今天看起來好像有鬼。”
葉洗硯把人推出去,直接關在門外。
把葉熙京趕走之后,葉洗硯才去衛(wèi)生間,用溫水洗干凈臉,看鏡子中的臉,耳側仍是剛才分別時,千岱蘭篤定的語言。
“你一定會輸,葉洗硯,”她說,“即使沒有這個賭約,只要我想,你也會心甘情愿地為我做事——說實話,對我來說,你和其他男人也沒有什么太大區(qū)別!
她那自信又囂張、隨時會踩著人肩膀上天的樣子,葉洗硯愉悅地想,或許他永不會忘。
鷹在天,兔在地。
究竟是兔子一腳踢倒鷹,還是鷹一口叼走兔?
尚未有論斷。
只有一點。
——要他和其他男人一樣向她低頭,任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孩玩弄?
——絕不可能。
葉洗硯再清楚不過。
她擅長將男人變成她的狗,卻決不會對這些狗施以仁慈,一旦男人對她鐘情,她就會立刻喪失興趣,轉而去看那些未被馴化的狼;
她只會用甜言蜜語和崇拜目光化成一根又一根的皮鞭,高高揚起,利用著男人對他的喜歡,一松一緊,驅使那些被迷倒的可憐蟲為她做事。
高傲如葉洗硯,縱使喜歡她,也絕不可能墮落至此。
次日晚上,千岱蘭仍舊未能和梁亦楨吃飯,因為葉洗硯忽然間在此刻邀請梁亦楨談事情。
兩相權宜——甚至都不用權宜,梁亦楨自然以自己的利益優(yōu)先。
這顯然是一種“下馬威”,葉洗硯用此來論證昨天他提到的“你不能一招鮮吃遍天”。
商人逐利,利有輕重。
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即使千岱蘭說再多好聽的話,也難以成為對方抉擇的砝碼。
梁亦楨也是商人。
他自然會為了利益放棄她。
無論如何,這樣中途攔截,都氣得千岱蘭想要找葉洗硯打一架。
就算是她喜歡葉洗硯,他也不能這樣打擾她的生意!!誰都不能影響她賺錢。!
但葉洗硯又讓楊全傳話,還給千岱蘭送了提前準備好的禮物——
“洗硯哥說了,今天晚上梁曼華和方琦英小姐都會來和您共進晚餐,如果是想談合作的話,梁先生不在場更合適,”楊全說,“洗硯哥也已經提前為您準備好了禮物,這一份是給梁曼華小姐的,這一份送方琦英,最后一份,是送給您的。”
打一棒再給一甜棗嗎?
這是另一種甜蜜的馴化?
千岱蘭客客氣氣地把第三份禮物推回去。
“我不需要,”她說,“你替我謝謝他!
楊全連連嘆氣:“岱蘭呀岱蘭,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對洗硯哥挺好的嗎?怎么現在……上次你們吵架,但凡你向洗硯哥服個軟,都不至于這么長時間……”
“為什么一定要我向他服軟?”千岱蘭微抬下巴,“我偏不。”
楊全啞口無言,不知道向來對葉洗硯乖乖巧巧的千岱蘭,怎么忽然間走起了驕蠻路線——我的野蠻女友嗎?
他只是細細告訴千岱蘭,葉洗硯早已經讓楊全訂好位置,選好菜單,酒水也備下了,一切都是最完美的狀態(tài),只等著千岱蘭和梁曼華、方琦英三人去吃飯,去談——
千岱蘭只是笑著說謝謝,送楊全離開后,轉身就將送來的邀請函丟進垃圾桶。
另一邊,葉洗硯和梁亦楨初步談好利益分成后,才從楊全口中得知,千岱蘭壓根就沒有按照他的計劃前行,壓根就沒有遂他的意愿。
她沒有拿禮物,沒有去他訂好的餐廳。
而是帶了梁曼華、方琦英倆姐妹,三人喝了點下午茶,就直接去了北京的夜店。
沒錯。
去了夜店。
不是清吧,是一群年輕人肆意蹦跶、跳跳的那種夜店。
這下輪到葉洗硯太陽穴突突地跳了。
和梁亦楨談完,敲定了簽署合同的時間后,毫不遲疑,楊全載著葉洗硯,去夜店中找千岱蘭。
梁曼華是出了名的酒蒙子,方琦英家風開明,但她這也是第一次來北京夜店,蹦噠得正嗨;而千岱蘭更是藝高人膽大,禮服裙不穿,項鏈也不戴,一身火辣小紅裙,脖子手腕都是金屬環(huán)和塑料珠珠小手串,倚仗著漂亮臉蛋和好身材,四處跳四處撩,當葉洗硯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笑著和某個精致相貌的男網紅交換名片。
微醺的梁曼華和方琦英坐上梁亦楨助理開來的車,心滿意足,笑著對葉洗硯說葉叔叔再見,這個稱呼讓葉洗硯本就不美好的心情愈發(fā)雪上加霜,他強行將喝多到又開始胃痛的千岱蘭塞進車里,轉身,讓楊全去附近買瓶高糖飲料,濃度越高越好。
她一身酒味,倒是不想吐了——估計喝酒時間太久了,現在已經吸收得差不多,吐也吐不出,只是笑,從看到葉洗硯出現在這里的瞬間,千岱蘭就開始笑。
“葉洗硯,”她說,“你怎么聞著味兒就追上來了?”
葉洗硯看到她的手一直在捂胃部位置:“胃疼?”
“是得意的疼,”千岱蘭松開手,笑著傾身,大大方方地靠近葉洗硯,眼睛亮得異常,“知道嗎?我和梁曼華還有方琦英今天聊得很痛快!
“看出來了,”葉洗硯無動于衷,“是不是還來了夜店三結義姐妹大結拜?”
“別企圖馴化我,這一次,就算沒有你幫忙,我也能達成我的目標,我可不是只有一個方案,我有plan B,靈活多變;男人,對我來說是錦上添花,才不是什么雪中送炭,”千岱蘭說,“葉洗硯,如果你想通過這種方法讓我依賴你的話,很遺憾,你失敗了,You lose!
說這話時,她強撐著身體,兩只手掌壓在葉洗硯腿上,微微歪著腦袋,目不轉瞬地看他。
“不僅如此,在這家網紅最多的夜店里,我還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千岱蘭驕傲宣告,“一箭N雕,我收獲滿滿,大獲全勝!
“現在說大獲全勝,是否有些早?”葉洗硯穩(wěn)穩(wěn)扶住身形微晃的她,“你還沒勝過我!
“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千岱蘭篤定,她自信地看葉洗硯,“終有一日,你會瘋狂迷戀我,并對我無法自拔!
葉洗硯能覺察到,今天的千岱蘭,和一年前小旅館中的她,有了微妙的變化。
她更自信,更有底氣。
看來那個小服裝店里賺到的錢,的確給了她更深的勇氣。
金錢給予人的力量,會超過天生富人的想象。
人總是對自己擁有的東西熟視無睹。
“別低估我,”葉洗硯微笑,重申,“我承認,你的確魅力很大,但還沒到讓我喪失理智的地步。”
“是嗎?”千岱蘭貼著他耳朵,呼吸里的酒氣和她身上的香水、頭發(fā)的香氣,如蛛網將葉洗硯層層包裹,如層層結網的盤絲洞,他是誤闖其中的圣僧,她低聲問,如囈語含糊不清,“那你現在在石更什么?”
她緩緩撫摸,狡黠的一雙大眼睛看葉洗硯,金屬的拉鏈磨得她手掌側面不太舒服,涼涼的,和掌心的滾熱形成鮮明反差。
葉洗硯關掉車內所有的燈,只有幽幽的、通過車玻璃窗映照入內的月光。
這距離地球38.44萬公里的月球,向這里折射著從太陽借來的光。
“你一直在嘲諷其他男性,強調他們的愚蠢,是否是想借助貶低他們來抬高自己的身價?就像,葉熙京的沖動映襯出你的穩(wěn)重,殷慎言的刻薄襯托你的寬容,梁亦楨的逐利映照出你的無私;葉洗硯,你一直保持著高傲,一直高高在上,一直對外界不屑一顧——可事實上,你忽然想和我打這個賭,到底是想成全我,還是吸引我走向你?”她感受到掌心的黏黏糊糊,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千岱蘭側臉,問,“你和我打賭的目的,究竟是想教我怎么利用人,還是想讓我就此全身心依賴你,成為心甘情愿被你豢養(yǎng)的聰明小傻瓜?”
說到這里,她的手想抽離,但葉洗硯穩(wěn)穩(wěn)地握住她的手,冷靜開口:“繼續(xù)!
千岱蘭只得繼續(xù)。
她笑:“看,現在你連我叫停都接受不了!
“是嗎?”葉洗硯也不再掩飾,溫和問,“舒服的事情為什么要停止?”
“溫柔鄉(xiāng)英雄冢,”千岱蘭收緊手,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你肯定比我更懂這個道理,你想溫水煮青蛙,我還想鐵鍋燉大鵝呢。”
葉洗硯悶哼一聲,微微仰起臉,車內昏暗的光下,他的喉結微動,脖頸上的青筋格外顯眼,聲音卻仍保持著克制,只是沙啞出賣了他:“什么是鐵鍋燉大鵝?”
“鐵鍋燉大鵝就是——楊全來了!
一句話就讓葉洗硯恢復冷靜,他一頓,千岱蘭迅速地縮回手,她得意洋洋地瞧著意識到被她騙了的葉洗硯,輕柔地將手指上屬于他的一些粘液慢慢地擦在他的唇角。
這個潔癖的臉色果然變了。
“看,葉洗硯,你很注重臉面,這就是你最大的缺點,”千岱蘭驕傲地笑,“而我不要臉,這是我最出眾的優(yōu)點——你注定會輸給我,因為你不僅不夠下流,而且還不夠不要臉。”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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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QWQ
今天更晚了嗚嗚嗚。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岱蘭和葉洗硯屬于強強碰撞(X)都是高傲不服輸的性格,不過葉洗硯更高傲,岱蘭更加“不服輸”,更倔犟,生命力更頑強。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44 章 合作
◎吹眼睛,坐大腿◎
千岱蘭想,葉洗硯不會明白的。
他連蔬菜都只吃當季的,不會切實感受到,人會為了抹下一毛錢的菜價和商販討價還價五分鐘。
豐富的金錢讓他能保持住高傲的尊嚴,但對于千岱蘭來說,臉面可以拿來換取豐富的金錢和資源。
這就是他們最大的不同。
葉洗硯只能同情,絕不會共情。
因為他缺乏困頓的體驗。
“難道你剛才的舉動就叫’不要臉’?”葉洗硯微笑,“我以為你一直在和我調,情。”
說到這里,他微微坐正,平靜地單手拉好拉鏈,合攏、卡上金屬扣,微微抬臉,另一只手仍穩(wěn)穩(wěn)地扶住千岱蘭,避免醉酒后失去平衡的人從膝上滑落。
“不是調,情,是挑釁,”千岱蘭糾正葉洗硯的話,她壓低身體,篤定地說,“你喜歡我!
葉洗硯仰臉看已經徹底對面坐在他腿上的千岱蘭。
他抬手,手背貼著車頂,掌心在她后腦勺之上,免得她激動到起身時撞到聰明的小腦殼:“如果這個程度就能讓你對這個詞下定義,看來你之前的暗戀和初戀質量堪憂!
“生理性的喜歡難道不是喜歡?”千岱蘭目不轉瞬看葉洗硯,“那天我真沒想到你還是處,男,這證明你對其他人的生理性喜歡也很罕見。”
她說得坦然。
葉洗硯在此刻抬臉,要去吻她的唇,千岱蘭下意識躲避,就像一顆蘿卜,想從泥地里將自己拔出,后腦勺穩(wěn)穩(wěn)撞到他的手掌心,她一愣,腰被他往下一按,避無可避,葉洗硯的唇貼在她右臉頰上。
千岱蘭一僵,睜大了眼。
只是很輕的一下。
葉洗硯按住她后腰位置的手感受到了,她肌肉的收緊,皮膚的顫栗,氤氳的熱氣。
“按照千岱蘭的標準,”葉洗硯說,“你也喜歡我!
“按照葉洗硯的標準,”千岱蘭回敬,“只是生理性的喜歡!
葉洗硯的指腹感受到潮熱,像杭州潮濕的夏天。
掌下的身軀是西湖六月的梅雨天。
“我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學生,你沒有必要替我安排那么詳細,”千岱蘭終于說出口,“我看過梁曼華發(fā)過的每一條INS,也翻遍了她的1643條微博,我對她的了解絕不亞于你!
她自信滿滿:“我知道你比我更熟悉商務公關,更了解如何商業(yè)上的宴請,如何請合作伙伴共進晚餐,可是,在和二十多歲女孩子交朋友這件事上,我比你更擅長,因為我是女人!
葉洗硯微笑看她驕傲的臉。
車內不需要燈。
此刻,野心勃勃的她臉上煥發(fā)的光彩,遠比燈光更奪目燦爛。
“在和二十多歲女孩子交朋友這件事上,我的確不如你,”葉洗硯承認,“那你怎么知道方琦英的喜好?”
“難道你以為我只會翻梁曼華一個人?”千岱蘭反問,“她的互fo,我都翻過,就為了不錯過梁曼華任何可能的喜好,我知道她和方琦英都愛好酒,也知道兩人對內陸的夜店很感興趣——但沒有人會邀請她們去,因為她們在內陸缺乏能帶領她們體驗這種’庸俗文化’的人,不巧,我就是個俗人!
“俗并非貶義,”葉洗硯說,“俗意味著喜愛它的人廣泛。”
“不錯,大俗即大雅,我是雅俗共賞,我會裝腔作勢,也能豁得出顏面,光腳不怕穿鞋的,帶她們去夜店雖然冒險,但至少我敢領、敢?guī),”千岱蘭驕傲地展開屬于她的小孔雀翎毛,向大孔雀炫耀,“你現在這樣看我,是非常欽佩嗎?”
“欽佩,”葉洗硯嘆息,“我在想,現在是該遺憾,還是該慶幸!
這話勾起了千岱蘭的好奇心。
“什么?”她問,“遺憾什么?慶幸什么?”
“內陸禁止賭博,我不確定該遺憾你失去一個偶然暴富的機會,還是慶幸你免去了沾染賭癮的麻煩,”葉洗硯說,“你是個賭徒,岱蘭!
千岱蘭的確是賭徒。
在JW工作時,前程未定,她就敢將眼前的大筆提成讓利給同事Linda;自己金錢并不多,還能為出席重要場合一擲千金置辦行頭;為了晉升,耐心為葉洗硯作局……
她都賭贏了。
Linda同她交好,私下里多次提點她;她從交際中認識了不少人,在她離職后仍不斷拋來橄欖枝;被成功引誘的葉洗硯幫助她晉升,讓她得到副店長的職位。
今天也是。
千岱蘭也賭贏了。
梁曼華和方琦英玩得都很開心,也喜歡千岱蘭的穿搭。
“放心,我絕不沾染賭毒,”千岱蘭笑,“——除了和你的那個賭約,但現在來看,真的有必要繼續(xù)嗎?”
“繼續(xù),”葉洗硯微笑,“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樂意成為你第一次賭輸的見證者!
好吧。
千岱蘭承認,現在她的好勝心的確被徹底激發(fā)出來了。
一個強勁、難以戰(zhàn)勝的對手,會令她熱血沸騰。
她是喜歡挑戰(zhàn)規(guī)則的人,喜歡挑戰(zhàn)一切困難重重的事務。
“確定?”千岱蘭彎腰,坐在他腿上,她今天穿的是很短的熱辣小褲裙,布料僅到大月退木艮下五指處,她敏銳地感覺到對方西裝褲正緩緩收緊,“但你——”
與此同時,前方車門被人打開,懷抱一堆飲料的楊全緊張地說:“洗硯哥,我買了可樂雪碧王老吉,都是高糖的,不知道岱蘭得喝——”
黑暗遮蔽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千岱蘭和葉洗硯的動作,只瞧見一上一下對坐的二位。
這也足夠震撼一個擁有良好素養(yǎng)的助理。
千岱蘭猛地推開葉洗硯,迅速從他腿上離開,坐在自己的位置。
“坐下吧,小楊,”葉洗硯不動聲色,笑著解釋,“剛剛岱蘭眼睛里進東西了。”
楊全說好的,緩慢地上車,扯安全帶,開始后悔自己剛才沒能精挑細選。
千岱蘭說:“你怎么不說是在教我海姆立克急救法?”
“海姆立克急救需要你趴在我腿上,”葉洗硯說,“不是面對面,剛才我們姿勢不對!
“也是,”千岱蘭說,“剛才有點慌了我,假話都不會說了。”
葉洗硯悶聲笑。
被外人突然看到,還是略微有點點小尷尬;千岱蘭拿了一瓶可樂,噸噸噸,一噸到底,葉洗硯向她的方向微微傾身。
他以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調侃。
“看來你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臉皮厚度。”
……
不演了。
在葉洗硯面前,千岱蘭徹底不用再演了。
她不用再假惺惺地想什么理由,看完自己想看的幾個品牌秀場,和目標人物結交,還剩最后三天,她就已經迅速收拾行李箱回沈陽。
還是楊全送她去機場。
說是順路,葉洗硯也要回深圳了。
一路上,千岱蘭感慨,還是有車好,她要是有錢買車,高低得拉著爸媽繞著沈陽轉三圈溜溜彎,兜兜風。
葉洗硯側身:“你什么時候考的駕照?”
“呃……”千岱蘭說,“我們那邊不怎么用考,聽人說,給錢就能領,你們那兒不行嗎?”
這又令守規(guī)則的某人微微皺了眉頭。
“我不確定,但我想,還是親自去考更好,”葉洗硯委婉地說,“人的身體或許比你想象中更脆弱!
千岱蘭只在心里小小盤算:“我想象看,考駕照需要時間,我爸手術……哎……”
說到后面,葉洗硯頓住,側身看她。
千岱蘭還在算時間,恨不得白天晚上都不睡覺了,全部時間都拿來熱火朝天地工作干活。
人類進化時,怎么就沒能進化掉睡眠呢?
楊全倒是問。
“咱千叔叔……動什么手術。俊睏钊P心,“什么時候?”
“唉,還早著呢,只是有這么個計劃,”千岱蘭隨口說,“他顱內壓一直高,本來靠吃藥,現在藥降不下去了,想著做開顱手術……我還沒選好醫(yī)院和醫(yī)生,估計要等我高考結束后再做了!
楊全看葉洗硯。
葉洗硯什么都沒說,在閉目養(yǎng)神。
送千岱蘭到了地方,楊全打電話給司機,讓他將車開回去,自己拎行李箱,去辦托運,忙得腳不沾地。
和千岱蘭分別后,他正想著等會兒的飛機餐,冷不丁聽見葉洗硯問。
“小楊!
楊全說:“在!
“你知不知道,”葉洗硯沉吟,問他,“鐵鍋燉大鵝?”
楊全:“嗯???。!”
“洗硯哥,我不知道什么是鐵鍋燉大鵝,”楊全說,“我只知道,您快該采取行動了,不然,煮熟的鴨子……哦不,好不容易熟悉的岱蘭,可能又要飛了……”
“她快高考了,”葉洗硯說,“你想我做什么?”
楊全卡殼。
“不用擔心我,”葉洗硯微笑,“我有自己的安排!
晴空碧宵,一輪雪白的飛機,直沖藍天,另一架飛機,緊隨其后,穩(wěn)穩(wěn)升空。
一南一北。
飛往北方的飛機,剛落地沈陽,千岱蘭就在火車站周圍的報刊亭看到了紫姐和她男人的照片。
旁邊鋪位的包子剛剛蒸好,老板揭開鍋,撲面而來的一陣茫茫白氣,噴香噴香;三月末的沈陽春意遲遲,楊柳剛剛露了一點點綠,嫩生生碧絲絲的小芽芽,在嚴寒天里瑟瑟發(fā)抖。
千岱蘭花了一塊錢買下這份報紙,坐在悶熱、有著濃重頭油味的出租車里慢慢地讀。
報道是今天剛發(fā)的,講經JW品牌方的報案,昨天警方配合工商局查處了一個賣假貨的窩點,對方在沈陽共有五家連鎖門店,目前全部被暫時查封,店鋪老板紫姐也已被暫時拘留,正在進一步核對對方售假的違法所得,將進行下一步的審理……
千岱蘭緩慢地舒了口氣。
扭頭看窗外。
春天要到了。
四月初,房東眼看千岱蘭生意紅火,獅子大張口,要求漲房租。
千岱蘭選擇直接關掉服裝店。
千軍和周蕓都忍不住勸她,說孩子,房租漲點就漲點,生意那么好,這里位置也好,更何況你現在經營了一年多,口碑和客人都積累起來了,馬上就要高考了,你現在換地方也不合適——
“不換地方,”千岱蘭告訴爸媽,“咱們以后不在線下開服裝店了,先開著淘寶店——等我畢業(yè)后,咱們專心搞網上的店。”
爸媽面面相覷,不理解,但尊重。
盡管現在網上店鋪生意慘淡,但千岱蘭是誰?是他們最聰明的寶貝女兒。
聽女兒的勸,總沒有錯。
千軍和周蕓都知道自己沒有太大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聽女兒的話。
千岱蘭手把手教了父母怎么用淘寶店,怎么回復客人消息,讓他們兩人暫時充當了店鋪客服;趙雅涵仍舊過來兼職,只是不用再在店里站著,而是看其他銷量高的店鋪單品標題和簡介,也學著寫商品文案。
千岱蘭自己則是一邊復習,一邊在某封閉式學習、高考沖刺機構中報了名。
至于紫姐,她沒去關心,只是聽趙雅涵提了幾句,說紫姐已經被拘留一周了。
接下來的一周,千岱蘭遭到了報復。
盡管沒有任何證據,紫姐的男人仍覺得這件事和千岱蘭有關,說不定還是她去舉報的。社會上混的人,骯臟手段不少。千岱蘭帶爸媽搬家時機靈,特意搬到了區(qū)警察局很近的小區(qū),紫姐的男人不敢來硬的,聽說她在備戰(zhàn)高考,故意花錢雇了一堆老頭老太太,敲鑼打鼓、蹦蹦跳跳地去千岱蘭樓下跳廣場舞。
噪音吵得不行,氣得周蕓打電話舉報擾民,對方反倒打起了游擊戰(zhàn);苗頭不對就撤退,警察和物業(yè)走了后再冒出來,真要是被逮了個正著,就躺在地上,潑皮無賴地打滾撒潑。
一大把年紀了,碰也碰不得。
千岱蘭不得不感嘆,還是這些人足夠不要臉。
她的臉皮厚度果然還需修煉。
另一邊,她報名的封閉式管理高考沖刺班也到了開課時間,千岱蘭收拾好行李箱離開,心知肚明,只要她走,這些鬧事的老頭老太太一定不會再來;果不其然,去封閉學習的第一天,她就接到了千軍的電話,說這些人都走了。
千岱蘭說好。
她現在把自己的那塊蘋果手機放在家里,現在只用一塊老舊的、沒辦法上網的老式諾基亞,唯一能玩的游戲就是像素貪吃蛇。
這段時間,她徹底將淘寶店交給父母和趙雅涵打理,每天從五點半學到晚上十點,魔鬼式地訓練。
和爸媽聊了幾句,千岱蘭又問:“最近有沒有陌生人給我發(fā)微信、或者打電話?”
千軍搖頭說沒有。
千岱蘭說好的爸爸,我知道了。
放下手機,她迅速地用五分鐘吃完機構統一訂的盒飯,微涼微硬的米飯,因為悶在白色塑料盒中而輕微變色的小油菜炒肉,滋味絕算不上好,千岱蘭也不在意,匆匆吃完后,繼續(xù)回教室學習。
四月的春風吹拂大地,暖風催蟲,綠玻璃的樓房外,紫姐的男人滿面橫肉,正指揮著那幾個老頭。
“就是這,哎哎哎,對,喇叭——”
正指揮得熱火朝天,一個大逼斗直接扇他臉上,把這五大三粗的男人扇得趔趄后退,有些委屈地看著來人。
昨天交了罰款、剛出拘留所的紫姐,不由分說,揪起他耳朵,恨鐵不成鋼地指責。
“你喝點貓尿不知道咋好了,”紫姐痛罵,“這樣鬧不嫌丟臉?你可別在這里光屁股拉磨轉著圈兒丟人了!!”
“哎哎哎,媳婦媳婦,”男人求饒,“我這不是替你出口氣么?”
“小丫頭片子,用得著你替我出氣?我不得拿捏死她?”紫姐冷哼一聲,松開手,一口唾沫嫌棄地吐在他腳邊,“滾遠點,別搞這些,孩子們快高考了,你搞這個?”
男人訥訥:“就是看她快高考……”
“你可別說話了,”紫姐指著他罵,“別在這時候搞事,等小丫頭高考完,你看我整不死她。”
男人唯唯諾諾,臊眉耷眼的,把老頭們遣散了。
紫姐盯著貼小細長白磚、綠玻璃窗的樓看了好半天,抽了根煙,面色陰沉,想,高考哪天來著?
等最后一場考完了,她可得堵著這小丫頭片子,狠狠地扇爛那張不聽話的臉。
千岱蘭對此全然不知。
她只努力考試,考試,還是考試。
強制性戒手機,戒社交。
什么生意,什么男人,什么人脈。
暫時都不去聯絡了,千岱蘭提前發(fā)了朋友圈,還改了個簽和頭像,說閉關兩個月沖刺高考,暫時斷聯,有事高考后再聯絡。
她徹底逼自己和與學習無關的事情分離。
這次報名,千岱蘭選的機構是小班制,一個班十個人;進機構第一天就是摸底考,晚上就出了成績,按照成績不同,給學生分不同的班,適配不同的教學方法。
千岱蘭考了625,進了提高沖刺班。
班上十個人,她排老六。
老師們匆匆地講,也不問她們名字了,按學號,喊她零零六。對于提高沖刺班的人來說,從頭復習到底已經毫無意義,大家就是玩命地考試,考試,還是考試,一天考,第二天講,第三天留時間給她們找老師針對性問問題和自我反思。
試卷做到吐,錯題集越來越厚,千岱蘭卻在此刻發(fā)現了一個致命問題。
她的成績,越考,反而越差了。
最后時刻,一次差,對心態(tài)的影響遠遠超過尋常;等第二次考到低分的時候,千岱蘭的心情已經開始有些慌張了。
她甚至有了懷疑自己的糟糕念頭,忍不住質疑——
你先前給自己的高分,是真實的嗎?
還是說,只是虛假繁榮?
等正規(guī)的考試,真正站在高考的考場上,你可以嗎?
千岱蘭本來篤定地認為自己可以,可連續(xù)的失敗,讓她的唇舌都開始干燥起皮,夜晚睡覺也開始不安,甚至有了焦慮到輕微脫發(fā)的癥狀。
五月中,高考倒計時十八天,千岱蘭考出了最差的成績。
585,名次下滑到第八。
“老六老八都不好聽啊這……”千岱蘭自言自語,掬一把冷水洗臉,對自己說,“冷靜啊,你得去當老一啊。”
她開始拼命地壓榨自己。
手機沒電自動關機,千岱蘭也不充了,只當沒有這個手機,一門心思全部撲在試卷上,考考考,做做做,把錯題集犯爛,把每次出錯的地方用紅筆勾出來,反思,為什么錯?是因為當時大意了,還是看錯了?怎么就想岔劈了?解題思路又是如何跑偏?
倒數第三次考試,603.
倒數第二次考試,662.
倒數第一次考試,597.
考到最后,最后一場模擬考試的分數并不高,當拿到試卷后,面對這個極其不滿意的成績,千岱蘭的心態(tài)反而穩(wěn)了。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現在已經是六月一日,六月兒童節(jié),距離高考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
最后一場考試結束,很多學生拿了試卷,也不再看,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千岱蘭也開始收拾。
機構提供學習位置和自習室,也配備了老師全程督考,可以一直到高考結束。
但很多人,都希望回家休息休息,養(yǎng)足了精神來面對接下來的高考。
一開始,千岱蘭也是這么打算的。
她把厚厚的試卷和錯題集收好,想。
盡人事聽天命。
她這邊人事已經盡到了,至于剩下的,就交給上天——
不,不,不。
為什么要交給上天?
她偏要人定勝天。
一頓,千岱蘭又把包里的東西一一放回,心中清明。
不。
即使這是她的命,她也不肯認。
她要考盡己所能榨干自己所有知識的高分,她要上大學——必須是拼盡全力踮起腳尖才能夠得上的那種大學。
她配得上這世界上所有優(yōu)秀的東西。
想到這里,千岱蘭心中清明,將試卷一一放回去,重新坐回自己位置,從筆袋中取出已經磨損掉印刷字體的筆,克制住自己,摒除一切雜念,開始耐心分享最后一份試卷的錯題。
——我絕不認輸。
——我絕不會輸。
……
6月7日,8日。
高考期間,千岱蘭也仍舊住在機構里,她不允許現在的自己被任何人打擾,每考完一門,就不再去想,而是精神抖擻地為接下來的一門做準備。
直到8日下午,考理綜,5點鐘。
“鐺鐺、鐺鐺,考試結束,請考生放下筆,停止作答……”
千岱蘭合上0.5mm的黑色中性筆,垂眼,看試卷上2B鉛筆涂滿的長方形小框框和填滿的每一個答題橫線。
她希望這是最后一眼。
監(jiān)考老師走下講臺,挨個兒收走試卷、答題紙和草稿紙,清點確認無誤后,才讓學生離開,千岱蘭跟著洶涌人群走出教室,太陽燦爛,她瞇了瞇眼,覺得好曬好舒服啊。
現在的千岱蘭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來接學生的家長很多,千岱蘭有些羨慕地看了眼,知道爸媽不會來。
不是她們不重視,而是兩人身體都不那么健康,千軍顱內壓高,需要做減壓手術,人多的地方容易暈倒;周蕓肺不好,更不適合來這種場合。
他們提過要來接千岱蘭回家,但千岱蘭拒絕了。
“別來,”她說,“你倆要是暈在這兒了我可咋整。俊
可是,可是。
說歸說。
現在,那么多人來接孩子,千岱蘭看到,還是會有點失落。
別這么擰巴呀,千岱蘭。
她對自己說,就擰巴一點點昂可別再多了,爸爸肯定已經買了新鮮豬肉在家給你做飯吃呢,媽媽也肯定把你被子拿出來曬了這么好的天兒……
機構就在考場附近,千岱蘭避開沖動的人流,往前走了幾步,看到前方好像有熟悉的人影——男的,很像殷慎言,右手垂在身側,拿著一束黃色的向日葵——逆著迎接新生的人群走,格外耀眼。
——走到垃圾桶旁,他隨手將那束熱切、陽光的向日葵,徑直丟入垃圾桶中。
千岱蘭一怔,往前走幾步,想確認一下。
卻聽到身后楊全那激動的聲音:“岱蘭???”
千岱蘭錯愕轉身,看到了捧著一大束熱切似火的紅色花束,紅帝王、海神花、橙色針墊、紅木百合、苔絲、尼諾紅掌、大麗花、黑天鵝朱頂紅……
大多是市面少見的進口花材。
而花束最多的,是濃重紅郁的千代蘭。
灰色長袖T恤黑色休閑褲的葉洗硯,笑盈盈地站在那巨大花束旁邊。
這樣的休閑裝束讓他看起來像個大學生了。
“恭喜你高考結束,岱蘭,”葉洗硯說,“不知道我能不能請你一同吃晚餐?”
千岱蘭問:“吃什么?俄餐?”
“鐵鍋燉大鵝,”葉洗硯含笑,一雙濃黑的眼睛專注看她,“順便,我想和千老板談談我們的新合作。”
?
作者有話說:
很久前……駕照確實很不嚴格,沒有提倡這種方法,只是略微一提,岱蘭肯定是會自己考的。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45 章 巴掌
◎我喜歡保留儀式感◎
千岱蘭不知道葉洗硯要談什么樣的合作。
以兩人目前的“工作”、狀態(tài)和經濟實力來看,他們似乎只能在床,上合作。
mm
那束巨大的花,千岱蘭試著抱了一下。把一大筆錢抱在懷里的感覺的確很好,但花束太重,對于一個剛剛高考完、筋疲力盡的人來說,這是個極大的負擔。
所以還是楊全將花束放在副駕駛位置上,笑著問千岱蘭考得怎么樣。
千岱蘭兩手一攤:“說實話,沒什么感覺了,考來考去好像沒啥太大區(qū)別!
楊全還想繼續(xù)追問,葉洗硯打斷他。
“考過就別再問了,”他說,“我提前預約好了店——方便邀請叔叔阿姨一起來吃飯嗎?”
千岱蘭在看車窗外的人影,那個瘦瘦高高、很像殷慎言的人,聽到這句話,她轉過臉,想了一下,才給出答案。
“還是不要了,”千岱蘭說,“我爸媽都是很老實的人,他們不習慣!
葉洗硯頷首。
他沒問“難道我就不老實”之類的話,報出店名,讓楊全繼續(xù)開車。
在葉洗硯說出“提前預約好了店”后,千岱蘭就對這個“鐵鍋燉大鵝”起了它不那么東北的警惕心,畢竟她們常去的家常菜館,基本沒一個需要預約的。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千岱蘭第一次吃東北菜先用薄荷葉的水漱口,也是第一次吃后廚里做好后、再用一個大白瓷盆盛出來的“鐵鍋燉”。
全程看不到鐵鍋,也見不到“燉”,只有后廚里料理好后,精致地擺了個盤的去皮鵝肉和細細小青菜、早產的鮮嫩玉米粒及雕花的土豆塊洋芋塊等等。
千岱蘭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會有人給鐵鍋燉里的菜來個雕花,比大拇指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小土豆塊子還能雕成玫瑰。
更不要說拔絲地瓜,五片拔絲地瓜擺在一精致小白盤里,仨人都不夠分,千岱蘭暗暗地想,這還是物美價廉味道好的東北菜嗎?
最讓千岱蘭發(fā)指的,還是最后上的一道創(chuàng)意融合菜,橢圓型盤子里墊了片薄荷,上面盛了仨草莓,看起來像草莓,吃起來也像草莓,實際上,最外面的一層是巧克力和糖做成的草莓殼,里面塞的是鮮草莓熬制成的果醬,真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葉洗硯稱贊鐵鍋燉大鵝不錯的時候,千岱蘭有些同情地看了這位不食窮人家煙火的貴公子一眼。
真可憐,他這輩子想必永遠都體會不到從草木灰里扒拉出黑乎乎烤地瓜的快樂,也永遠都享受不到圍在炭火燒的鐵鍋旁急頭白臉冒著汗吃一頓的快感。
看來上天還是公平的。
他享盡了有錢人的福,就注定吃不了窮人的苦。
從未享受過正宗鐵鍋燉大鵝的葉洗硯,一個常年控制糖分攝入量的男人,沒有碰那道甜點,千岱蘭也只吃了一個就停下,她更喜歡鮮草莓的味道——剩下倆,楊全包圓。
吃過飯,喝完水,葉洗硯才向千岱蘭提到了“合作”。
他力排眾議主導做的MOBA制武俠風手游《八荒》公測后反應頗佳,公測當月就輕松登上國內手游流水排行榜冠軍寶座。
營銷部與版權部有意擴大這個IP的影響力,參考先前電腦游戲《四海逍遙》和JW跨界聯名的成功,再考慮到《八荒》這款游戲的受眾大多是14—35的青少年,經過對這個年齡段人群的消費分析,決定走淘寶銷售的路線,尋求有銷售和服裝定制經驗的淘寶店來做《八荒》的官方衣服周邊。
千岱蘭聽得是眼睛一亮又一亮。
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她這邊正想怎么把淘寶店引流盤活呢,葉洗硯就遞來了橄欖枝。
手游《八荒》的名氣,真的可以帶動一個剛起步的小淘寶店。
如果能拿下這個合作——
“坦白來講,關于服裝行業(yè),我知之甚少,”葉洗硯說,“我只知你有個淘寶店,似乎也在賣一些——”
“我有經驗,”千岱蘭掐著手掌心,面不改色地撒謊,“找我,你可算是找對人了。這么說吧,我十六七就在一批市場里面混,那可是大部分實體店服裝的源頭市場;別的,我不敢說,就三點,布料怎么樣,板型怎么樣,做工怎么樣,我搭眼一瞧就知道怎么樣!
葉洗硯笑:“哦?”
“俗話說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千岱蘭說,“既然哥哥你現在來找我,肯定是想讓我來接這個工作。我今天就拍著胸膛向哥哥保證——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我只知道你有銷售的經驗,不知道,你還有同服裝加工廠打交道的經驗,”葉洗硯說,“其實我考慮的是,我們合作,你只負責銷售渠道——”
“全交給我,”千岱蘭斬釘截鐵,她的眼睛有異常的光澤,高考后的疲倦徹底一掃而光,“你們只需要提供設計圖,其他和服裝加工廠的對接、打版、布料選擇……都由我來,我有認識的服裝加工廠,也知道哪里的布料更好!
葉洗硯慢慢地笑了。
“好,”他點頭,“全交給你!
千岱蘭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創(chuàng)業(yè)就是這樣,膽大的撐死,膽小的餓死。
僅僅是銷售渠道那點利潤,顯然填不滿她的胃口,人是不斷貪得無厭的,如果放在去年,千岱蘭一定會滿足于銷售渠道的分成,可現在,不夠,遠遠不夠。
她要拿下能力范圍內的所有錢。
葉洗硯并沒有直接和她簽訂合同,于他而言,這樣的小合同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他這里定下了人,內部就不會再走招標流程。
只是千岱蘭還不清楚。
即使葉洗硯允諾了將服裝的加工和銷售都交給她負責,一天不簽合同,她就一天吃不下定心丸,還是會感覺到不安,生怕下一秒煮熟的葉洗硯——煮熟的鴨子飛了。
這種不安甚至超過了對成績的焦慮,一連三天,千岱蘭睜眼閉眼都是還沒簽的合同,恨不得拿桿槍抵在葉洗硯腦袋上,逼著他快快簽合同打錢。
偏偏對方又不提合同的事了。
他只說來沈陽是玩。
蒼天啊,千岱蘭真不知道沈陽還有什么地方值得這位大佬玩的,現在是夏天,沒有雪沒有冰,他想玩狗拉爬犁都沒地兒——
不,葉洗硯應該也不會玩狗拉爬犁。
沈陽故宮?大帥府?清昭陵?
葉洗硯想去哪兒玩?
千岱蘭抓耳撓腮也想不出這里有什么適合他玩的,依照她對葉洗硯的了解,整個沈陽,最讓他感興趣的,恐怕就是她了。
但對方還真的就在沈陽住了四天。
他不去故宮也不去大帥府,只去了各種各樣的博物館,遼寧省博物館,中國工業(yè)博物館,沈陽九一八歷史博物館,遼寧古生物博物館,沈陽鐵路陳列館,還參觀了2010年剛對外開放的審判日本戰(zhàn)犯沈陽特別軍事法庭舊址,最后去了抗美援朝烈士陵園默哀。
葉洗硯在沈陽逗留的最后一天,還去了新樂遺址博物館。
千岱蘭都沒去過新樂遺址博物館。
她甚至都不知道新樂遺址博物館在哪兒。
千岱蘭是理科生,對新樂遺址的了解不多,僅限于知道它在沈陽有個專門的博物館,對博物館也毫無興趣,感覺大同小異,沒什么區(qū)別;反倒是葉洗硯,興致勃勃地問她,喜不喜歡?
千岱蘭看了眼他說的藏品,木雕的,已經斷成三段,標簽上備注著,新石器時代。
“好家伙,”千岱蘭算了算,“七千多年了,那個時候還是母系社會呢,這么長時間,還能保存這么好——哎,怎么寫著復制品?”
“真正的木雕鳥在沈陽博物館展出,昨天我們已經看到過了,”葉洗硯嘆氣,“你果然從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左耳進右耳出。”
“……理解一下嘛,我理科生,”千岱蘭說,“博物館里的東西都長得大同小異,我的腦子記不住!
“前天某人還向我炫耀她的腦子過目不忘!
“那要看對什么了,”千岱蘭反駁,“對錢么,我肯定是過目不忘的——人的大腦有限,要把有限的空間都放在重要的東西上!
葉洗硯漫不經心地問:“我算重要的么?”
“當然算!
“是’葉洗硯’本人重要,還是’葉洗硯帶來的合同’更重要?”
“當然是你本人啦。”
一連兩個當然,都不用過腦子,千岱蘭好似有自動觸發(fā)機制,就像siri,只會說出好聽的、令人愉悅的話。
葉洗硯側身,看千岱蘭。
心知肚明的東西,他并未在此刻戳穿。
“下次說話前可以略微停頓一下,”葉洗硯抬手,輕輕拍了兩下她頭頂,“人要有取舍,才會顯得更真誠!
千岱蘭說:“你在教我說謊嗎?”
“我在教你做生意時如何與人打交道,”葉洗硯糾正,側身,看玻璃展柜中孤零零躺著的木雕鳥復制品,“你不能只利用美貌和甜言蜜語,和你投機取巧的小手段,岱蘭,七千兩百年前的母系社會,能爬上權力巔峰的人,絕不是依靠著這三點。”
千岱蘭微微側了臉,專注聽他講。
“你如今的身份是’紅’的創(chuàng)始人千岱蘭,千老板,你現在該有點當老板的自覺,”葉洗硯提醒,“和你’熟悉’的服裝加工廠、布料商合作時,該強硬了。記住,你和他們合作時,你是甲方,他們能從你這里獲取利益,你就是他們的上帝——你會發(fā)現,當你擁有能決定他人權益的能力后,你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對你非常用心,非常孝順!
他用了“孝順”這個詞。
可真是說到千岱蘭心坎里去了。
這幾天,能決定簽不簽合同的葉洗硯,什么都不必說,什么都不必做,就輕而易舉地得到她的用心和孝順——
千岱蘭猛地睜大眼睛。
她悟了。
“你先前說,臉面可以拿來換錢,拉下臉就能換取利益,我不否認這點,”葉洗硯說,“但是,岱蘭,當一個人習慣性用她的尊嚴和臉面去換錢時,她的尊嚴和臉面就不值錢了!
千岱蘭說:“我知道!
所以,她才需要盡可能地把握住每一次機會,在自己的尊嚴“貶值”前,把利益最大化。
錢能帶來安全感。
至少現在的千岱蘭,有自己的淘寶店,有足夠的積蓄,就不會再如去年離職后那樣,和葉洗硯的相處中帶著不安——
葉洗硯說得很對,人在取舍后的抉擇是最真誠、最能暴露出人性的。
假使去年紫姐鬧事時,她還在和葉洗硯在一起,未必有破釜沉舟的勇氣,而是極大可能選擇就此縮回小窩,縮回葉洗硯為她安排的小黃金籠,安安穩(wěn)穩(wěn)地去上他安排的工作/學,心安理得地當被馴養(yǎng)后的金絲雀。
現在的千岱蘭,有足夠的積蓄后,穩(wěn)定感足夠,即使紫姐再來發(fā)瘋砸點,她也不會把“當葉洗硯女朋友”當成唯一退路了。
她會有更多其他選擇,不必圍著男人團團轉。
“你想報哪所學校?”葉洗硯忽然岔開話題,這還是他第一次提到高考相關,“有目標么?清華還是北大?”
千岱蘭感慨:“你對我可真是望子成龍啊!
葉洗硯嘆:“換個吧,這個詞不合適!
“望女成鳳?”
葉洗硯不想和她說話了。
千岱蘭說:“我在北京住過了,但感覺那邊不是很適合我……”
葉洗硯等她下一句話。
“我可能會去上海,”千岱蘭說,“江浙滬那一帶起來的淘寶店很多,我看了,杭州有很多扶持這方面的優(yōu)惠政策,而且淘寶的總部就在杭州——”
“杭州不錯,”葉洗硯問,“那你為什么要去上海?”
不等千岱蘭回答,葉洗硯又笑著說:“算了。”
他最后看一眼玻璃罩中碎成三段的木雕鳥,身形挺拔優(yōu)雅,恍若長青松柏,雪中白鶴。
“不用告訴我了,”葉洗硯說,“我尊重你的隱私!
離別之際,葉洗硯將已經簽名、蓋了公章的兩份合同遞給千岱蘭。
他頗為意味深長:“選擇權在你,是選擇安穩(wěn),還是冒險——你還有七天的考慮時間!
千岱蘭接過這兩份合同,發(fā)現“乙方”一處還是空白。
這還是她第一次讀這種正式的合同,逐字看,逐字讀,計算她能從這次合作中獲得的錢,不由得心潮澎拜。
這是一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游戲公司為她提供全款,她負責將這筆錢投入生產,推廣,銷售,利潤五五分成。
“七天后,如果你還是決定包攬服裝生產和銷售的一切,就簽名寄給我,”葉洗硯說,“預計這個月末,公司就會給你打第一筆預付款——記住,留給你尋找服裝廠、考慮的時間只有七天,這七天,我在青島度假;七天后,我會回深圳。”
千岱蘭堅持:“我有熟悉的服裝廠!
葉洗硯不置可否,笑著離開。
他一走,千岱蘭立刻請麥姐吃飯,問她知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什么專做T恤衛(wèi)衣的服裝廠。
麥姐提點。
“你得去青島啊,青島那邊做針織得多,就大悅城開的那個優(yōu)衣庫,很多都是那邊廠子代工的,我有個表弟就在那干,”麥姐說,“哎,你想自己做衣服啊?我告訴你,這可得投老多錢了,萬一要是賠了,能把你賠得抬不起頭……”
千岱蘭感謝了麥姐。
她是說干就干的性格,立刻用手機定去青島的機票,一天也不愿意耽擱;麥姐點了煙,邊和她聊天,邊提到,說想將檔口轉手不做了。
“為什么不做了?”千岱蘭好奇,“現在生意不是挺紅火的么?”
“紅火是紅火,但我有點累了,”麥姐笑著彈彈煙灰,“我表妹,就是樂樂,她現在在大連那邊開了個小服裝店,挺安穩(wěn)的,喊我也過去!
“大連好啊,大連空氣好,還比這兒暖和,”千岱蘭說,“去唄。”
“哪里是那么容易去的?家里爺老了,走不動那么遠的路,爸媽得留下來給她們養(yǎng)老,我還得留在這里給爸媽養(yǎng)老——她們就我一個孩子,我走了,誰照看著他們?”麥姐右手夾煙,左手的啤酒杯輕輕和千岱蘭手中的一撞,“你還小,趁著還沒被綁住,多出去闖闖,挺好的。”
千岱蘭和她喝了近半小時。
半小時后,麥姐喝高了,走路東倒西歪,千岱蘭扶著她,正是六月的夜晚,還沒徹底暖和起來,太陽落下去,深夜里,空氣又冷又涼,凍得人發(fā)顫、直打哆嗦。
還沒走出這條小街,千岱蘭后腦勺一痛,重重地挨了一悶棍。
她旁邊的麥姐同時挨了一棍子,尖叫一聲,千岱蘭眼睛發(fā)黑,手捂著后腦勺,頭暈目眩,好不容易站穩(wěn),只聽見紫姐的聲音。
“干什么吃的?人都能打錯?打矮個兒的那個!!!”
就像大冬天出門,在凍嚴實的冰地里摔了個出溜滑,后腦勺先著地那種。
這一痛,痛得千岱蘭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她好不容易站穩(wěn),看麥姐摔在地上,著急忙慌地想去扶,又被紫姐狠狠擰住右臉,疼得千岱蘭眼睛包了一汪淚。
紫姐很恨地看她,罵罵咧咧:“我看你真是七仙女跳皮筋有多der就多der,小丫頭片子敢和你姑奶奶較勁兒——老鼠舔貓腚不要命了——”
左手死死地掐住千岱蘭的右腮,給她掐得發(fā)紫發(fā)青,紫姐高高揚起右手,想把她揍個臉紅屁股青的,可月光一照千岱蘭眼珠子里的一泡淚,紫姐又猶豫了下。
這丫頭片子長得太好看了點。
好看到上一次紫姐想打她都沒下去手。
這一次也同樣。
來之前,紫姐發(fā)過狠誓,今天不把千岱蘭扇得鼻血飆出二里地,她以后就不配再被人叫姐——
一咬牙,紫姐松開千岱蘭臉,發(fā)現她的右腮上已經被掐得一片發(fā)青。
千岱蘭一聲不吭,只用身體擋住地上醉過去的麥姐,把她抱在懷里,無聲地護著她的頭和上半身。
紫姐也不由得感嘆一句丫頭雖鬼,還挺仗義。
“我跟你好幾天了,”紫姐用高跟鞋腳尖踢踢她,腳尖上的爛泥全蹭到千岱蘭身上,“前幾天你老是去酒店里跟男人勾勾搭搭,那酒店住一晚上得好幾千,你挺能賺啊!
千岱蘭一言不發(fā),只是將麥姐更緊地抱住。
她從小就知道,打架時候要保護頭,但現在的千岱蘭,只想保護麥姐的頭。
周圍四個拎棍子的男人站成一圈,千岱蘭不知道剛才是誰打了她們,也不吭聲,無論紫姐說什么,她都不搭話,只等著對方泄憤完了離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個時候激怒她們,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
千岱蘭懂得能屈能伸。
紫姐蹲下身體,薅住千岱蘭頭發(fā),重重往下一拉,另一只手掐住她下巴。
“這小臉長得還挺好看,看不出來腦子里裝這么多鬼主意——聽姐一句勸,別在沈陽干了,有多遠滾多遠,”她嘲諷,“實在不行就找個男人嫁了,別擱這兒丟人現眼。”
千岱蘭咬緊牙關不出聲,只等紫姐心滿意足地走了后,她才扶起來麥姐,狼狽地給警察局打電話。
“你好,警察同志,”她忍著臉頰和頭皮的痛,咬牙說,“我被人打了,地址是……”
又是折騰到半夜才回家,麥姐的酒終于醒了大半,只是還暈暈乎乎,看千岱蘭臉青紫成這樣,又難受又心疼;千岱蘭倒是鎮(zhèn)定,她知道這樣子不能見爸媽,打了電話回去,說自己在麥姐這兒住下了,明天一早的飛機去青島趕著看工廠,暫時回不了家,讓爸媽放心。
千軍和周蕓自然是沒什么,只是勸她注意身體,說今天給殷慎言打電話,發(fā)現他凍發(fā)燒了,已經燒了好幾天。
千岱蘭想奇了怪了,上海又不是沈陽,現在六月份熱得難受,殷慎言怎么會被凍發(fā)燒?
她沒時間去考量這些。
警察迅速地抓了人,但那邊沒有攝像頭,紫姐把責任全推到店里一個小妹身上,硬說是她打了千岱蘭;麥姐悄悄地,也勸千岱蘭,暫且咽下這口氣——千岱蘭能走,可她父母呢?紫姐背后是沾點不干凈的,要是真鬧得魚死網破,實在不好看。
人生在世,不能只圖一口氣。
總有很多力不能及的時候,
千岱蘭生生地咽這口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對自己說,指甲深深地掐入肉里,“你得快些,賺錢再快些,上學再快些……遲早有一天,你要讓紫姐給你跪著道歉。”
你要向葉洗硯的方向成長。
你要向超越葉洗硯的方向成長。
冷不丁,她又想。
上一次,殷慎言和葉熙京互毆,葉洗硯處理得那么得心應手,好像知道打架后被暫時拘留的所有流程,熟悉到像是習慣了——
可葉熙京,也不是經常打架的性格呀?
……
千岱蘭最終還是頂著右腮上的傷去了青島即墨。
麥姐幫她牽橋搭線,介紹了幾個和檔口合作過的服裝廠,讓千岱蘭先過去探探情況。
麥姐介紹的第一個服裝廠,開廠子的就是她那遠房表弟,麥神奇。
麥神奇專門給韓國的幾個小服裝品牌做T恤代工,韓國地方小,人工成本高,材料也貴;
青島即墨地界大,大大小小的服裝工廠、輔料加工,到處都是,離得近,貨運也便宜,也就成了日韓很多品牌的代工廠首選地。
韓國的這些個小品牌,衣服材質質量一般般,甚至比不上一些廣州貨,但妙的是設計及圖案,再加上韓劇的風靡,每年都賣得紅火。就連淘寶的店家取名,也都帶上“日韓”“韓風”“韓版”“韓系”等關鍵詞。
麥神奇經常會把一些做多的、質量檢測不合格的貨,以便宜價處理給麥姐,也都賣得不錯。
抵達青島的前兩天,麥神奇一直帶著千岱蘭看服裝廠,看產品,看工人。逛了兩天下來,千岱蘭發(fā)現了,麥神奇的廠子并不大,甚至還有點小,統共就雇用了三十個工人,都是附近村子里已婚已育的女性,四五十歲的居多。
至于價格上,優(yōu)勢也不是太高,但麥神奇暗示千岱蘭,如果她同意簽下這單,將會給她一筆不菲的回扣——
她能從中賺得更多,除卻明面上的利潤分配,單單是這筆回扣,按照合同上第一批的價碼來算,起碼也有個十幾萬。
十幾萬。
只是簽個單的事。
甚至不用等后期的利潤分配,只要合同一簽,錢一撥,麥神奇就能立刻返還給她。
千岱蘭忍不住心動。
說實話,這樣輕松的賺錢機會擺在面前,除卻葉洗硯那種視錢財如糞土的人,誰都會心動。
更何況,還是愛錢的千岱蘭。
她想等成績出來后就帶千軍去北京看病,做手術,把顱內壓降下來;到時候,還不知要花多少錢……
千岱蘭發(fā)現自己永遠都在缺錢。
可是,可是。
這是她和葉洗硯的第一次合作。
只吃一次,還是次次吃,千岱蘭心中還是有數的。
她沒有立刻答應麥神奇,只表達還需要考慮考慮。
麥神奇迫切地想抓住她這條大魚,以為提出的利潤不夠,再度讓步,說可以給她更多——
然后,心煩意亂的千岱蘭看到了葉洗硯發(fā)的朋友圈。
他發(fā)了一張大海的照片。
文字配得很簡單。
「你好,青島」
千岱蘭眼皮一跳,看他這條朋友圈的發(fā)送時間,發(fā)現是半小時前。
——葉洗硯在青島?
——對了,離開時,他提到,說接下來要飛青島度假。
是巧合,還是……
千岱蘭告訴自己冷靜,一定要冷靜;她側臉,從鏡子中看到自己的臉。
右臉頰,被紫姐掐出來的青紫還沒消退。
皮下的淤血,已經徹底變成沉淀的黑紫色。
她給葉洗硯打去電話,語調輕松。
“哥哥,”千岱蘭若無其事地笑,“你在青島嗎?”
片刻后,她聽到葉洗硯的聲音:“是啊,你現在要來見我嗎?”
千岱蘭握緊手機,愣住。
她現在還住在即墨那有許多小服裝廠的村子里,村里的酒店,價格便宜,但也挺干凈亮堂,紗窗外,她看到小孩子正用掃地的那種大掃帚撲蜻蜓。
夏日傍晚,低飛的蜻蜓被圍追攔截,失了方向,橫沖直撞地竟往千岱蘭窗子上撲——
她趕緊打開紗窗,讓可憐的蜻蜓進房間,免得撞死在紗窗上。
“……你怎么知道我會來青島?”千岱蘭問,“你會算命嗎?”
“我不會算命,只是會略微算一下某個人的小腦袋在想什么,”葉洗硯那邊有熱鬧的音樂、朦朧的歡呼和喝彩聲,唯獨他的聲音,穩(wěn)定清晰地落地,“我明天還會在青島住一晚,如果你想見我,隨時可以告訴楊全,他會把你接到我身邊。”
千岱蘭直接地問:“現在告訴你不可以嗎?”
“不可以。”
“為什么?”
“因為,”葉洗硯笑,“我喜歡保留一點儀式感。”
“什么儀式感?”千岱蘭對著鏡子照自己右臉頰上的淤血斑斑,“你之前——”
——你之前和我困覺,也沒見你準備什么儀式感。
“或許是見證某人做出重大決定的儀式感,”葉洗硯溫和地問,“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岱蘭?”
千岱蘭避而不談,她轉過身,讓鏡子中只映照出她完美無瑕的左臉。
她換了話題:“你現在在做什么?”
“現在么?我在等千老板!
“千老板?”
“是啊,”葉洗硯嘆氣,“等千老板給楊全打電話,說她想見我。”
“現在已經五點半,”他平穩(wěn)地說,“再晚一陣,或許我今天就該夜間走高速了!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感冒讓我速度-1,-1,又-1嗚嗚嗚嗚嗚
我討厭感冒QWQ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46 章 迷離
◎濕透襯衣,紅色裙裝◎
他們能輕而易舉地洞穿彼此的小心思。
千岱蘭自稱認識靠譜的代工廠是在說謊,葉洗硯說他去青島度假也是半真半假。
從即墨這個村子開車到葉洗硯所在的海邊,中間走高速,差不多需要一個半小時;麥神奇提過一次,暗示早點簽合同的話,他還會想請千岱蘭去海邊兜兜風,轉一轉。
通話沒被掐斷,千岱蘭重新點開葉洗硯發(fā)的那張大海照片,試圖尋找些地標建筑來推測他的入住酒店,可惜一無所獲;將照片下載下來,在手機相冊中選擇查看照片信息,企圖確定照片的拍照時間和地點——
也沒有。
千岱蘭聽到手機那端的呼吸聲,葉洗硯在耐心地等她的答案。
兩個人打電話、對話、發(fā)短信,都是如此,除卻那次情緒失控的吵架外,葉洗硯從不會打斷,也不會催促。
千岱蘭若無其事地說:“我明天還要和服裝廠談合作呢,簽合同要緊,就不去打擾哥哥了!
葉洗硯笑,說好。
她以為對方還會接著說什么,但沒有,沒有挽留,也沒有其他語言,他就這樣風輕云淡地結束了整個通話。
千岱蘭稍加思索,點開楊全的朋友圈。
果然。
后者一連發(fā)了九張圖,九宮格,分別是能看到海景的寬闊大套房,海上一覽無余的日出,調了阿寶色的行政酒廊,能容納兩個人同時洗澡的大浴缸,黃昏余暉下的美麗大陽臺,有著漂亮遮陽傘和大泳池的酒店私家花園,茶吧機里的青島啤酒和橙汁,以及一張楊全戴墨鏡、笑到露出白牙的懟臉自拍。
標準的露出八顆牙笑容。
千岱蘭還記得,小學時候有個同學也在練習“露出八顆牙的標準微笑”,連續(xù)鍛煉一周后爐火純青,直到忍無可忍的老師告訴他,露出的八顆牙是橫著數,而不是上下各露四顆共八顆的笑法。
楊全的配文字就直白多了。
「感謝洗硯哥,一如既往的出手大方,陪老板出差旅行非常開心,感謝!感恩!感激涕零!」
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楊全的喜悅。
千岱蘭都要忍不住嫉妒他了。
他人的成功真是他之蜜糖,她之砒霜。
千岱蘭把那張行政走廊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終于,在桌子的紙巾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酒店的名字。
她慢慢地呼了一口氣。
外面,追蜻蜓的小孩子都被媽媽叫回家吃飯了。
天色漸漸暗下,躲在房間中的那只蜻蜓,緩緩地伸展翅膀,輕盈地從窗中飛出,再度向外面廣闊無垠的天地出發(fā)。
唯獨清爽、微微腥咸的海風,席卷著暗潮洶涌,自黃海與渤海深處而來,氣息凌烈,緩慢地籠罩這一白墻紅瓦的海濱之城。
葉洗硯獨自坐在陽臺上,旁側圓桌上是酒店剛送來的果切,他很少會吃切開后超過半小時的東西,一個未碰,連里面的櫻桃也不碰了,只看著黑暗中的大海,嗅到那種特有的腥咸氣息。
海帶,紫菜,銀魚,海膽……和這些東西同樣的淡淡咸味。
青島和三亞的海還是不同,畢竟不屬于熱帶,沒有那種澄澈淺藍的海域,受限于地域和人流量,酒店也不會有大面積安靜的沙灘,但更熱鬧,更有生活氣息和人味兒。
葉洗硯此刻需要一些熱鬧。
人類是群居動物,葉洗硯也并不例外,繁忙的工作結束外,他也需要休息,不單單是僻靜、不被人打擾的那種“隱居”休憩,他也會去人氣旺盛的商場或人流量適中的博物館中逛一逛,會更有一種活著的實感。
而和千岱蘭聊天時,這種生活的實感會更加明顯。
她像麻|黃堿,能刺激人腎上腺素分泌,也能讓人隨時面臨失控的風險。
過早地嘗過失控墮落的痛楚后,現在的葉洗硯本能地抗拒這種危險。
唯獨冷靜才能保持理智,理智才能維護體面。
將一切牢牢地掌控在手中,這是葉洗硯安全感的來源。
永不失態(tài),永不失控。
葉熙京留學歸來后,北京深圳兩頭跑,現在又被葉平西丟去了上海的分公司歷練。
葉平西此人野心不小,他在北京創(chuàng)建的維德公關做得風生水起后,也開始想闖一闖滬圈,妄想能在上海也贏得立足之地;
葉洗硯對此未置可否,他目前更關注的,則是先前供職的前司星云科技,目前也在緊急研發(fā)對標《八荒》的手游競品,而研發(fā)團隊的技術骨干,則是殷慎言。
葉洗硯欣賞殷慎言的能力,去年就曾讓獵頭找他私下談,但被殷慎言婉拒,說不考慮去深圳工作,因為“女朋友要來上!。
在葉洗硯眼中,這種行為不壓于小孩子過家家時畫圈圈,幼稚地宣稱圈圈內的東西屬于自己,天真得惹人發(fā)笑。
他隨手翻開酒店送來的雜志,邊讀,邊想。
——昨天,星云科技剛和維德公關簽署了合作協議,這兩人遲早要對上;只是不知道,兩人下次見面,是維持著表面禮貌握手言和呢,還是繼續(xù)廝打?
葉洗硯掀過一頁雜志,看到宣傳頁上的一串珍珠項鏈,手指落下,輕輕撫摸著那油墨印刷的珍珠項鏈,他忽而想到千岱蘭的脖頸,她似乎有一條小黑裙,這條珍珠項鏈很適合她。
夜晚降臨,千岱蘭依舊沒有打來電話,楊全也說沒接到——不同于葉洗硯對酒店泳池的嫌棄,他已經歡樂地下去游了好幾圈。
葉洗硯換了一身運動服,慢跑了2km后,天空毫無預兆地落了綿綿小雨;
他厭惡出租車內的氣味,不想打車,知道楊全在游泳,也沒叫他,自己一個人慢慢地跑回去,待回到酒店時,已經徹底濕透。
酒店的侍應生忙不迭地送來毛巾,關切地問他是否需要驅寒的姜糖水,葉洗硯接過毛巾,一邊擦頭發(fā),一邊頷首說好,只是糖不可放太多,只放1g就好——
“哥哥?”
熟悉的聲音驚動了葉洗硯,他回頭,看到千岱蘭。
她穿了件如玫瑰心般紅的無袖大裙擺裙,肩帶是兩個絲帶拼起來的蝴蝶結,頭發(fā)打理得很精致,重新卷過,蓬蓬松松的淡棕黃,像巧克力威化餅干,半遮右腮,腳下踩著一雙小羊皮底高跟鞋,鞋底是嬌嬌嫩嫩的淡淡粉,只有些許劃痕,看起來就像剛剛換上。
千岱蘭從對方眼中能看到滿到溢出的驚艷,笑容愈發(fā)燦爛。
她就是如此膚淺,就是喜歡看葉洗硯看她時的專注視線。
她也是第一次看“濕身”的葉洗硯,先前只見過他“失,身”的模樣,沒想到,雨水淋濕他的深灰運動服和頭發(fā),這個人也不見絲毫的狼狽感,反倒因為濕漉漉而有種別樣的性感。
尤其是運動上衣,淋濕后緊緊貼在身上,他抬手擦拭頭發(fā)時,殘余雨水的上臂肌肉是一種更天然、略有野蠻的性感,性感到讓千岱蘭忍不住想起自己做過的、關于他的第一個春日夢,就是如此,馬奇在他手臂上慢慢地磨凸出的血管,直到磨至頂點。
其實還有點像那天的小旅館,他扯開袖扣后,襯衫衣袖挽到手肘處,厚乳時以手托住她的小肚子,另一只手輕柔地隔著她的月土皮按壓引起淺淺凸痕的、被包容的小葉,彼時她就猝不及防地濆濺到他托扶的手臂上。
“好巧,”葉洗硯說,“岱蘭,你今晚也住這兒?”
“不一定,”千岱蘭笑著,從隨身攜帶的小包中取出一疊合同,“哥哥,我來送合同。”
葉洗硯接過那疊合同,發(fā)現千岱蘭并沒有在右下角簽上她的名字。
他有些意外,仍是溫和地笑:“改主意了?”
“對,”千岱蘭點頭,“我這幾天一直在即墨,和熟悉的幾家服裝廠打交道,更進一步地參觀了它們的工廠和運作,發(fā)現事情和我想象中不一樣!
葉洗硯說:“我尊重你的選擇,既然你選擇只合作銷售渠道,我等會兒讓楊全把另一份合同——”
“誰說我只愿意合作銷售渠道了?”千岱蘭打斷他,微抬下巴,笑容更深,“哥哥,我想和你談談分成模式——我認為,這份合同上的條款有待商榷!
“哦?”
“合同上寫,貴司只提供金錢,而我們負責面料的采購、服裝的生產和銷售,利潤五五分成,”千岱蘭眼神發(fā)亮,“根據這幾天的走訪,我想,這樣的五五分成不夠合適!
“聽起來,你似乎有更好的建議,”葉洗硯用毛巾擦干凈手臂上的水,邀請,“這里不適合聊天,不如去我房間?”
兩人在葉洗硯那個67平的套房中談了半小時。
千岱蘭以自己的七寸不爛之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試圖說(忽)服(悠)葉洗硯,讓他讓步,新增一條合同條款。
她準備的理由也很充分。
在此之前,尚未有游戲官方在淘寶網店銷售周邊衣服的先例,之前《縱橫四海》和JW的聯名款,也只是為了雙方合作提升名氣,因而銷售額反倒不會太火熱。
對于葉洗硯來說,即使預期的銷售額不理想也沒什么;可千岱蘭不行,她得考慮倉儲成本,銷售額越差,倉儲成本越高,相對應的,她能分到的利潤也就越少。
在這件事上,她持有謹慎態(tài)度,畢竟她不了解手游相關,對預期的銷售額也不夠理想。
考慮到這些因素,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千岱蘭要求葉洗硯更改合同內容——
倘若第一個月上線后,利潤低于十萬,作為辛苦跑工廠的千岱蘭,要求此部分利潤四六分,公司四,她六。
葉洗硯并未否決她的建議,也沒有立刻答應,在聽她陳述完后,寬容地笑。
“真遺憾高考中沒有’得寸進尺’這門功課,”他說,“否則你一定能拿滿分。”
“我這才不叫’得寸進尺’,”千岱蘭說,“這是我應得的利潤,畢竟我是商人,商人逐利,就算我們關系天下第一好,這個時候,我也得維護自己的利益——這可都是哥哥你教我的!
葉洗硯笑著看她那生動、明亮、野心勃勃的眼睛。
他的確沒有看走眼,只要有人遞過手為她搭階梯,她下一步就會踩著人的心口、攀上肩膀、踏著人的腦袋往上走。
他猜到了千岱蘭會帶合同來,卻沒想到她帶的竟然是要求他讓利的新合同。
她總是如此,總在他意料之外,總在他計劃之外。
就像規(guī)則之外的驚喜,游走于軌道和危險邊緣,隨時有失控逃逸的風險——
葉洗硯清楚,若非利益相關,現在她早就跳脫到天邊,絕不肯來。
偏他需要建立利益之外的引力。
挽留一個初出茅廬的鷹,非常困難。
她勇猛如鷹,狡猾像狐,果斷似狼,聰穎勝鹿。
“我都不知道自己教過你這個,”葉洗硯說,“不必在這件事上拍我馬屁!
“哪里是拍馬屁?”千岱蘭笑,微卷的發(fā)仍遮住右臉頰,葉洗硯能看到頭發(fā)遮蓋下的皮膚,涂了厚厚的粉底和遮瑕,讓這部分皮膚質感與其他不同,格外厚重,像半塊面具,她沒注意到葉洗硯的視線,仍舊說,“哥哥幫我的,我都記得;當然,哥哥說錯的話,我也都記得。”
葉洗硯問:“什么錯話?”
“那天,哥哥告訴我,說人的臉面,用久了會貶值,”千岱蘭說,“所以要愛惜顏面,不要輕而易舉地拿去換錢;其實并不對,當手中沒有任何資源的時候,保留顏面也不能換來別人的高看一眼。俗話說,英雄不問出處——劉邦未起勢時,身無分文,就敢到呂公家門前喊賀錢萬,成功謀取入席的位子;被楚軍追殺逃命時,也曾把馬車上的親身骨肉推下去,只為減輕負擔;項羽抓了他親爹,威脅他說要煮了他爹吃,劉邦也只是笑著說咱倆是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吃你爹,能不能分給我一碗嘗嘗——等他成為漢高祖時,還有人會踐踏他的顏面,說他的臉不值錢嗎?”
只穿黑色真絲睡衣的葉洗硯,水也不喝了,專注聽她侃侃而談。
“所以,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個觀點,我不會變,”千岱蘭說,“現在我可以舍下面子去換錢,將來,不,或許用不了幾個月,我就可以借助我的面子來賺錢!
啪啪。
葉洗硯為她鼓掌。
“說得很不錯,”他欣賞,“看來是我錯——”
“不過,”千岱蘭打斷他,笑盈盈,手托腮,看著葉洗硯,誘哄,“只要哥哥愿意在合同上讓步,我會立刻承認還是我的錯——畢竟哥哥見多識廣,而我只能算是’見多識廠’!
話音剛落,葉洗硯忽然伸出左手,撩起她遮蓋臉上瘀血痕跡的頭發(fā),指腹輕輕觸碰她蓋上的厚厚遮瑕。
這一系列動作毫無預兆,千岱蘭猝不及防被他摸了臉,腦袋里還想著怎么騙著他趕緊把新合同敲定、簽署,一動不動,只任由著他的指腹輕柔處碰她未好的傷疤。
“怎么弄傷的?”葉洗硯問,“誰欺負你了?”
“沒有,”千岱蘭輕松地說,她發(fā)現自己現在心態(tài)完全變了,不再像之前那樣,故意把被玻璃渣弄傷的腳給他看,她甚至不想多提這件事,輕描淡寫,“我自己洗臉時搓傷的。”
“說謊,”葉洗硯微微皺眉,指腹離開她的臉頰,因為他覺察到,現在輕輕的觸碰都會讓她下意識地打寒顫——還在痛,他收回手,已經根據傷痕形狀確定它的來源,“有人掐了你——殷慎言?”
“他一直在上海,怎么可能,”千岱蘭完全想不到葉洗硯會猜殷慎言,她說,“別問了,哥哥。人生哪有一路順遂的,總免不了吃屎的時候,既然吃都吃了,就別再細嚼!
她絕不會反復回憶那天被毆打的恥辱,甚至將它暫時地懸起來;在確定切實的報復手段、找到復仇機會之前,所有的反芻都是一種自我內耗的傷害。
千岱蘭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必須保護自己的精神內核不被內耗所折磨。
文雅禮貌的葉洗硯再一次被她的精妙比喻震撼到。
隔了兩秒鐘,他才微笑:“你的形容非常劍走偏鋒!
這個晚上,葉洗硯察覺自己再度見證了她的成長。
一株幼苗,已經成長為茁壯小樹,她的根莖雖然生長得緩慢,但堅韌結實,深深植入土地中,縱使過程中被碎石堅巖所傷,仍不會停下向更深處探索的根芽。
不需要做攀附在大樹上的藤蔓,也無需庇佑,她自己在野蠻中生長,獨立地去探索可供自身發(fā)展的水源。
這本是一件好事。
之前的她還會故意用腳傷來祈求他的幫助,而現在,她的臉被人掐成這樣,卻在見他時上厚厚的粉底、用卷發(fā)遮擋住。
不知什么仇恨,對方也能下得去這種手。
葉洗硯緩聲問:“不想讓對方比你更疼?”
“想,我是身上疼,但我想讓她心理上更疼,”千岱蘭說,“不過,哥哥,你不用幫我,授之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以后我肯定會面臨更多的問題,難道要樣樣都找你幫忙?我有自己的方法!
葉洗硯問:“什么辦法?”
千岱蘭笑了。
她將添加了讓利條款的新合同抽出,推到葉洗硯面前。
“那哥哥就先和我簽了這份合同,”千岱蘭笑瞇瞇,無賴似的,“只要哥哥簽了,我就立馬告訴你,我打算報仇的手段!
葉洗硯看了那合同一眼,身體未動,也沒有要簽的意思。
“明天,我會和你一同去服裝廠那邊看看,”他說,“想要我讓利,你需要讓我看看你的誠心。”
千岱蘭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向他傾身,撒嬌:“難道我現在連夜趕來,也不算誠心嗎?”
說這些話時,她離葉洗硯很近,額頭幾乎要觸到他的發(fā)。
葉洗硯嗅見千岱蘭發(fā)間淡淡的香味,干凈,溫柔,恬淡,是洗護產品特有的凌烈香,他意識到,千岱蘭來之前剛洗過頭發(fā)——不,是洗過澡,皮膚上是身體乳和她自身散發(fā)的淡淡體香,像清水里泡著的新鮮小茉莉。
他仍是微笑,只是喉結細微地、隱忍地顫動了下。
“我還特意打了專車呢,光高速費就花了五十多,”千岱蘭壓低聲音,委屈地說,“晚上打車這么危險,為了你,我也肯干了——哥哥?”
葉洗硯抬手,左手捧住她右邊完好的臉,仔細看她的眼。
他微笑著問:“你知不知道,這么晚,和一個和你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單獨談事情,還這樣撒嬌……也很危險?”
千岱蘭只眨一下左眼:“那哥哥知不知道,這么晚,和一個睡過你的女人單獨談事情,還這樣捧著她的臉——更加危險?”
葉洗硯笑容不變:“什么危險?我不懂,可以教我嗎?”
他微微仰臉,右臉頰的小酒窩淺淺。
千岱蘭認定它一定藏了什么烈酒,怎么只看一眼,她就有些暈暈乎乎。
生理性的吸引超過千岱蘭的設想,她更深地傾身,感受到他的呼吸,她的咽喉越來越干,嘴唇也發(fā)干,干到想要尋求一份能滋潤她的處所——
她在此刻燃起了吻他的沖動。
好奇怪。
與人博弈本來該是件費腦子的苦差事,可千岱蘭總能在和他周旋時產生一種隱秘又刺激的星欲。它們總是不合時宜地產生,又要令她大腦和身體發(fā)起高燒。
寂靜又難耐的寬大套房中,千岱蘭的唇悄然蹭過他高挺的鼻尖——
葉洗硯的右手中指輕輕貼在千岱蘭的唇上。
她嘗到遮瑕膏和粉底混合在一起的特殊化合物味道,它們來自他剛剛輕柔撫摸過的、她受傷的右臉頰。
“千老板,”葉洗硯眼神清明地看著她,“我們的合同還沒談完!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啵啵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葉洗硯的性格注定他會本能抗拒“失控感”,所以會克制多一點~
但誰讓他遇到了不按常理套路出牌的千岱蘭呢!
第 47 章 言傳身教
◎生動可愛◎
千老板。
以前,千岱蘭感覺“老板”這個稱呼有點土土的,還是那種質樸的土,尤其是看過《人在囧途》后,里面討債的牛奶工每叫一次“老板”,在千岱蘭心中,這個稱呼就屢次土上加土。
但葉洗硯這樣稱呼她的時候,千岱蘭反倒覺得不那么土了——老板耶,老板,她現在也是個小老板了。
土怎么了,有錢。
她也沒想到,還有用這個稱呼來調情的一天。
葉洗硯說:“把新打印的合同留一份,我好好看一看,明天我們去即墨參觀你屬意的服裝廠——明天晚上,我會重新給你答復。”
他這樣神色自若地說著,想挪開捂住她唇的手指,誰知千岱蘭俯身更深,張口,咬住他指尖,含了一下。
指腹感受到她下牙上微微的、不平整的痕跡,像被小銀魚含住,暖熱的舌尖自下而上地舔了下他的指腹,暖熱潤滑,違背主人意愿的顫抖。
他垂眼,中指修剪得宜的指甲頂開她上牙——也或許是她主動松開,千岱蘭如溪流中的小魚般靈活游走。
唯獨指腹殘留著她口腔的溫度。
“你流汗了,哥哥,很熱嗎?” 千岱蘭笑瞇瞇,她俯身,拿起桌上的合同,輕輕晃一晃,“那,明天見?”
葉洗硯問:“你晚上住在哪兒?”
他語氣仍是鎮(zhèn)定的,從容不迫地坐在原地,只側著上半身看她,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搭在胡桃木椅子的扶手上。
千岱蘭可以看到他右耳朵尖尖上的一點紅。
“這是千老板自己的事情,”千岱蘭微笑,仍微微抬著下巴,“你明天一定會讓步。”
篤定的語氣。
就像在說“你明天一定會輸”。
她從容不迫地下了樓,去前臺開房間,訂最基礎的大床房,看不到海景也沒有陽臺,此刻已近晚上七點鐘,當日房價不僅降了幾百元,服務員還免費給千岱蘭升到了海景套房,附贈早餐和行政酒廊。
千岱蘭微笑著謝過她。
回到房間后,先給前臺打電話,請他們送上來一次性的浴缸套和浴鹽等用品,等待途中,千岱蘭接了老師的電話——是她付過一部分學雜費的中學,高考填報志愿需要知道學校的代碼,而中學會統一征訂有所有學校代碼的書籍,千岱蘭訂了一本,現在到貨,老師通知她去領。
她重新打電話給媽媽周蕓,告訴媽媽領書的時間和地點,然后又問媽媽——
想不想搬家?
周蕓有點驚訝:“搬家?搬到哪里去?”
“青島,或者杭州,”千岱蘭說,“等我再看看,。俊
周蕓說好。
她的性格就像苦情劇中的女主角,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會無理由地順從著唯一的孩子。
千岱蘭叮囑媽媽記得吃藥記得按時體檢,這個電話結束后,她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沒給麥神奇打電話。
“熟人”……
其實也算不上什么。
她和麥姐感情好,可和麥神奇的感情,還不至于到這個份上。
明天剛好,還可以借這個理由來殺一殺價。
以前,大家接受信息的途徑不夠多,消息流通不夠廣,再加上政府個別人員的懶政和耍官腔,長輩們都喜歡搞些“人情世故”,一件芝麻綠豆大小的事,也得先請人吃飯,帶禮物托人辦事,人情還來還去,感情見不得多么深厚,“熟人”倒是中飽了不少私囊。
千軍以前就信奉熟人好辦事,買手機要去熟人開的店,蔬菜水果也是優(yōu)先照顧親戚生意,直到千岱蘭明晃晃地把殺熟證據甩在他臉上——同樣的手機,熟人賣給他五百,賣給其他人三百五;同樣的蔬菜水果,親戚給他們的秤偷偷動手腳,賭他們回去不會重新秤。
再加上后期周蕓生病,為了治病籌錢,周圍的熟人和親戚基本全斷了聯系,只有幾個從小一塊長大的朋友湊錢來接濟——千軍這才晃過神,意識到那些所謂的“人情世故”,經不起絲毫的風吹雨打。
現在也是。
千軍給周蕓端來一盆洗腳水,熱氣騰騰,周蕓慢慢地將兩只腳浸進去,問千軍。
“你說,”她問,“小樹那孩子還沒結婚,是不是看上咱們家紅紅了?”
千軍把一個四條腿的小木板凳放倒,屁股坐在板凳面的側面上,倆手插進盆里,撩起熱水,低頭慢慢地揉媳婦冰涼的腳——周蕓的肺部動過一次手術后,氣血流通慢了不少,大夏天的也是手腳冰冷。
他不抬頭:“指定是,不然怎么見天兒地給咱倆打電話?以前,咱倆是幫了那孩子一把,可到底也只是順手的手,不至于真把咱們當親爹媽。”
“就是比咱們紅紅大出這么一截……”周蕓說,“人倒是挺好,實誠,也會說話,工作也體面。上次我提了一嘴腰疼,小樹就立馬給我買了個按摩儀,串門的老田說了,別看它不大,好幾千一個呢!”
千軍低著頭,有點喜,也有點愁。
喜的是小樹——殷慎言是他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知根知底;這孩子可憐,小小的,媽媽離了婚,不要他;他爸爸又是個爛酒鬼,晴天下雨,有事沒事打孩子,小樹七八歲的時候,冬天,大冷天,一整個冬天,只有一件親戚家接濟的舊棉服;鐵嶺的冬天,下午四點天就黑透了,凍得狗都不愿意在外面走,小樹就被他爸指揮著去店里買酒,小小瘦瘦的身子,拎著酒踉蹌著往回走,千軍遇見了都覺得可憐,順手幫他拎回家。
路上,小樹不小心滑倒,沒成想凍硬實的雪里有根樹杈子,把他棉服劃破了好大一個口子;剛進家門,他爹看到破的棉服,氣得拿書往他臉上砸,砸得他鼻血嘩地流下。
那個時候,周蕓剛懷孕,千軍快要做爸爸,哪里能看得下去這樣糟蹋孩子?當即喝止住這種家暴行為,把一臉血的小樹領回家。
周蕓張羅著給小樹洗臉,擦臉,止鼻血,幫他把棉襖破掉的地方重新補好,還繡了朵松樹,讓他晚上在這里睡一晚——等明天,他爸爸氣消了,再給送回去。
等夜里,小樹脫了鞋,千軍更心疼了,小孩子,十個腳趾頭沒一個好的,全是凍瘡疊凍瘡,有的和襪子黏在一起,脫下襪子時,凍瘡流水流血,讓一個大人心疼得唉唉嘆氣。
他很懂事,吃完飯一定要自己刷碗刷筷子,還將耳朵貼在周蕓肚子上聽,問是弟弟還是妹妹?
那時候千軍和周蕓已經托關系,偷偷地照過了,說是一個小妹妹,小樹艷羨地用手輕輕摸摸周蕓的肚子——那時候的小千岱蘭,在媽媽的肚子里踢了一腳,嚇得小樹又縮回手。
……
殷慎言的爹不像話,但幸好死得早,之后,如果和岱蘭真成了,雖然說上面沒有長輩幫襯,但殷慎言自己爭氣,學習成績好,清華的學生,現在工資也高——也不用擔心岱蘭會被他長輩欺負;之前岱蘭也喜歡他,前幾天天天追在他后面,沒大沒小地喊小樹小樹你來我家吃飯嗎——
愁的是現在岱蘭似乎沒那么喜歡他了。
而且。
“就是比咱們紅紅大太多了,”千軍說,“男人么,年紀差太多了,以后那方面……”
“去你的,”周蕓笑,輕輕一指頭戳在他胸口,“咱們別操心這些了,紅紅馬上就能去上大學了;她說想報上海的學校,因為那邊離杭州近,適合繼續(xù)開那個淘寶店——以后大學里,說不定也有合適的男同學。”
千軍笑著說好,只是心里想。
唉。
就是小樹比紅紅的年紀大了點,要是再小點么,成了,大家都高興。
千岱蘭不知道父母的想法,她舒舒服服地泡了熱水澡,一覺到大天亮,七點半,剛好去吃酒店的自助早餐。
葉洗硯果然比她早一步坐在轉角處的透明玻璃窗邊。
這所酒店在青島較為老牌,向來以服務優(yōu)秀稱名,陳設略舊,但勝在位置好,此刻從落地玻璃窗望去,只見窗外碧海接晴空,燕兒島隱約露出一角。
他的早餐依舊簡樸,淋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白灼菜心,一屜小蒸包,一屜蒸餃,蓮藕排骨湯。
千岱蘭則是這里嘗嘗,哪里嘗嘗,勤勤懇懇的小蜜蜂似的,恨不得每一樣都嘗一點。
楊全熱情極了,給她推薦,哪個好吃,哪個不太行,哪個是特色。一整個早餐,葉洗硯只說了句早安,剩下的,全是千岱蘭和楊全在嘰嘰喳喳地討論——
直到上了車,葉洗硯才問千岱蘭。
“今天先去看哪個工廠?”
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千岱蘭在即墨那個村里住了一段時間,摸熟了情況,立刻侃侃而談。這一次,《八荒》想出的衣服周邊,基本都是T恤或衛(wèi)衣上整個印花,就像優(yōu)衣庫經常出的合作款——那就不得不提給優(yōu)衣庫代工的那幾個大廠,品控嚴格,交付快,工藝最好,但價格比小廠高,而且不接小單,生產計劃安排得很嚴格,想合作,得提前幾個月甚至半年,而且,也不能快速返單。
即墨的“服裝之城”名聲,絕不是靠這幾個大廠撐起來的,那些在村落里遍布的小型加工廠,不起眼的小場地,鎖眼釘扣、水洗廠、熨燙裁剪……才是讓這個行業(yè)運作起來的毛細血管,,雖微弱,其作用不容小覷,很多大廠,偶爾也需要這些小工廠做外協,才能保證按時按工的完成工作。
“我看了幾個小廠,說實話,代工質量和大廠的區(qū)別不大,比如HM,Zara,一些大廠接了,大廠再外包給這些小廠,從中抽取一部分利潤,”千岱蘭對葉洗硯說,“我之前干過一批也干過二批,實體店也做過,知道中間商一定是要抽錢的——既然如何,我們何不找尋一個靠譜的小廠,和它們合作,直接避免中間商賺差價呢?”
葉洗硯含笑看千岱蘭。
“你似乎已經有了目標,”他問,“哪一家?”
千岱蘭領他直接去了麥神奇的小服裝廠。
彼時剛好是中午,簡易版材搭起的廠房中又悶又熱,窗戶開著,但釘著極密的一層窗紗,厚實極了,過濾進來半死不活的燥風。廠房里忙忙碌碌的三十多個工人都是在外面一片空地上吃飯,飯是麥神奇雇人做的,三十多個人,四個不銹鋼大盆里盛著倆不同菜,還有一桶稀稀的透亮西紅柿雞蛋湯,雪白的膠東大饅頭包在棉被蓋著的塑料泡沫箱里,每人再發(fā)一袋老板菜,倆菜一湯一咸菜,倆饅頭,這就是午飯了。
麥神奇自然不在這里,他在自己的小辦公室里吹著空調、喝熱騰騰的、沖泡好的優(yōu)樂美奶茶,剛喝兩口,聽人說那個漂亮似女明星的小姑娘去廠子那邊看了,他還有點不以為意。
一個臉嫩的小丫頭,又是表姐的朋友,麥神奇自覺前兩天盡了地主之誼,熱心熱腸地招待了,誰知道對方一直舉棋不定的——麥神奇算是明白了,這漂亮姑娘就不缺獻殷勤的,他今個兒還就改主意了,不那么上趕著談。上趕著不是買賣,他光這冷臉貼熱屁股,也不是個事啊。
再說了,整個村子,就沒有比麥神奇給價最低的了。這小丫頭非得轉悠著看其他廠,貨比三家,比來比去,還不是他家這邊價格最低?這不是,又比回來了?
今天的麥神奇可沒那么好說話了,怎么著,都得趁機再談談這個價格,說不定還能再多摳出點利潤。
畢竟,千岱蘭是個新手嘛……哪里能斗得過他這種老油條呢?
他在這里熱騰騰地喝奶茶,另一邊,千岱蘭已經帶著潔癖的葉洗硯,由服裝廠一個熱心大姐帶領著,進去看。
國家對地方的產業(yè)發(fā)展很重視,這邊也一樣,建服裝廠都能領一筆補貼,這廠房也同樣享受了政策優(yōu)惠,所以廠房外身刷的漆除了“麥神奇服裝加工廠”和倆聯系電話號碼外,還有“扶貧車間”的字樣。
一進廠,葉洗硯就被一股新布料特有的生澀味道和灰塵味熏得微微蹙起眉。
廠房面積不算很小,一覽無余,中間沒有任何的隔間,剛進廠子,擺了幾個大貨架,堆滿了包裝好、封進袋子里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著,裝在大紙箱中,用一根紅色塑料繩四四方方地綁在一起,貼著不同的訂單和備注,應當是準備發(fā)貨的;再往里面走,好幾排不同的工位,裁剪的,縫紉的,熨燙的,打包的……地上堆著亂七八糟的小碎布頭和亂糟糟的繩子,幾處狹窄到無處可下腳。
天花板上橫七豎八地吊下來長燈管吊燈,大白天也要亮著,畢竟做服裝就是費眼,空氣中似乎也漂浮著那種裁剪布料留下的小絨毛,千岱蘭狠狠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大姐熱情地介紹,這邊做什么,另一邊做什么,還有一塊是堆放的殘次品——葉洗硯讓她展示了一件沒過質檢的T恤。
千岱蘭看出來了。
葉洗硯根本不想碰這些東西。
這個潔癖男。
參觀結束,喝完優(yōu)樂美的麥神奇才悠哉悠哉地趕回來。他起初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看見葉洗硯,心里才咯噔了一下,意識到剛才的怠慢事大了。
從地理上講,北方人大多山根高,鼻梁高,這樣才能確定寒冷空氣不傷害呼吸腔。麥神奇自覺已經見過不少鼻子高挺好看的男人,但見到葉洗硯時,才意識到,原來現實生活中,真的有電視劇——不,五官這么立體、甚至比電視劇男明星好看這么多的人。
葉洗硯今天還穿了黑襯衫,略有正式的裝束,當麥神奇笑著想同他握手時,他并沒有握,只是伸手輕輕拍了下他肩膀,微笑著說很高興見到你。
麥神奇也感覺奇怪,這樣明顯把他當小蝦米打發(fā)的行為,他也不會覺得被冒犯,仍舊覺得畏懼。
眼前這個個子比他高出半個頭的男人,有一種強大又沉穩(wěn)的氣場,以至于麥神奇對他避開握手這件事沒有絲毫不適,甚至覺得理所應當。
葉洗硯并沒有同他們談很多,疏離高傲地打了招呼后,就同千岱蘭淡淡地說,他去車上等他們。
千岱蘭摸不準他的反應。
按理說,葉洗硯不應該生氣,他是個會偽裝的人,剛才那樣,就算是再不喜歡麥神奇,至少也會和他先握手、再擦干凈握過的手;可葉洗硯剛才表露出的高傲超過尋常,甚至有些異常。
就像故意給麥神奇看的那樣——
故意?
千岱蘭忽而意識到了,葉洗硯的用意。
果不其然,她還沒嘗試向麥神奇壓價,對方就頻頻地望向葉洗硯上的那輛黑色賓利,小聲問那個大帥哥是誰。
千岱蘭也做出一副苦惱的樣子,唉聲嘆氣說是大老板——負責出錢的那個,昨天千岱蘭上報了廠子的事,對方剛好在青島度假,一定要過來看看。
麥神奇臉都白了:“怎么不早點告訴我?我好準備準備……”
“我哪里想到這么突然呢?”千岱蘭也愁眉苦臉,她說,“這樣吧,今天咱們先不簽那合同了,我回去和老板再商量商量,就這樣昂!
麥神奇著急了。
十分鐘前的他,還想著趁千岱蘭再來的時候提提價,現在價格也不想提了,急急地拉住千岱蘭的手臂,暗示價格還可以再談談,再低點;回扣一樣能談——
可惜,千岱蘭沒什么留戀,匆匆說了句老板等著呢,明天再說,麻利地上了車。
葉洗硯在車上闔眼休息,聽到開車門的聲音,睜開眼,笑著看千岱蘭:“這么快就談好了?”
“沒敢談好,”千岱蘭老老實實地說,“剛才看你不太高興,我吃不準!
“哪里吃不準?”
“平時買衣服砍價,基本上是倆小姐妹,一個人負責說這衣服哪哪不好,另一個說哎呀還有點想要,這樣一唱一和,就能殺下來不少價,”千岱蘭說,“我不知道哥哥剛剛不高興,是因為真感覺這里不好,還是想幫我殺價!
“自然是想幫你殺殺價,”葉洗硯含笑看她,“你看中的,我什么時候說過不好?”
千岱蘭想了想:“你說過葉熙京不好。”
葉洗硯笑容不變:“你確定要在談公事時提他嗎,千老板?”
“對不起,葉老板,”千岱蘭說,“那就是想幫我殺價?”
葉洗硯卻問:“麥神奇,這個姓不多見,他和你之前的店長麥怡什么關系?”
千岱蘭說:“他是我店長的一個弟弟,哇,哥哥,沒想到你這么厲害,都這么多年了,你居然還記得我店長叫什么名字,你才是真正的過目不忘——”
“好了,和我就不用說這些客套話了,”葉洗硯微笑,“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選這個廠子,那作為出資者之一的我,幫你壓價,也是在幫我自己獲取利潤,不是嗎?”
難為他把這些話說得冠冕堂皇,千岱蘭暗暗地想,要知道,她無意間看到過葉洗硯的西裝內里,確定它們基本都是Loro piana的布料。如葉洗硯這般,雖然會買成衣,但不多,他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和固定品牌合作,量身定制。
這點利潤,在他那里,恐怕還不夠買上兩套西裝。
千岱蘭的確已經屬意麥神奇。
不是因為對方是麥樂樂的表弟,還因為麥神奇的性價比的確是最高的,正兒八經的小廠里,他經常接大廠分下來的訂單,而且價格合適,產品質量也不錯。
他給的回扣還最高。
千岱蘭猶豫,不知道要不要向葉洗硯提回扣這件事。
說真的,她清楚,以葉洗硯對她的縱容,即使她什么都不說,就這么昧下了,葉洗硯也不會說什么、譴責什么;
可要主動告訴葉洗硯嗎?
回扣,畢竟是一個很尷尬的潛規(guī)則。
踟躕著,葉洗硯讓楊全開車回青島,他無意在這里久留,顯然,村子里的餐館完全留不住他,他并不是那種會樂于去路邊店尋找美食的探險家。
中途,楊全在服務區(qū)休息,葉洗硯下車走動,曬太陽,千岱蘭幾步追上,還是說了出來:“哥哥,麥神奇說,如果我和他簽合同的話,他會給我返點。”
葉洗硯表情不變,仍慢慢地走:“他打算返給你多少?”
千岱蘭說出口。
“低了,還有往上談的空間,”葉洗硯提點,“下午,他一定會聯系你,你別急著回復,就說我不太同意,你正在試圖說服我;你告訴他,等晚上,再給他打電話!
千岱蘭明白了,她接著往下說:“然后,等到晚上,我也先不打給他;等他打兩次電話過來,再接?”
“不錯,趁著他焦躁不安,你再談低價、談提成點,就說是我的意思,我不介意配合你扮白臉,”葉洗硯含笑,夸贊她,“很棒——你之前和人談生意,也經常這樣么?”
“不太經常,”千岱蘭坦然地說,“不過我經常這樣對那些和我搞曖昧的男人!
說到這里時,葉洗硯不說話了,千岱蘭發(fā)現他還在笑,只是不肯再看她。
好奇怪喔。
這個男人真的擁有一顆甲方般捉摸不透的心。
千岱蘭又問:“那提成……是我一個人拿著,還是上交給公司?”
“不必上交,別為難做賬的會計,”葉洗硯停頓一下,繼續(xù)說,“其實這件事,你很不該告訴你的上司,既然它是一項潛規(guī)則,你自己悄悄收拾干凈,別留下證據。拿錢時,讓他別走公帳,也別用銀行卡轉賬,要現金,不連號的,或者不記名的購物卡,都行,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千岱蘭聽得頭大:“……要不還是不要回扣算了!
她本意也不想摳摳地貪圖這點。
“你拿了,他更放心,做事更賣力;你若不拿,他反倒疑神疑鬼,今后很多不好擺在明面上的事,也不會再講給你知道,”葉洗硯說,“他并不會因為你拒絕回扣而高看你一眼,只會認為你不是‘自己人’!
千岱蘭悟了。
就像趙雅涵提到,她們一些學長簽了建筑類的外派工作,畢業(yè)實習時,項目經理都會帶他們出去洗腳唱K點陪唱,這個時候,義正詞嚴地拒絕,并不會贏得道德上的稱贊,反而會被項目經理疏遠、排擠。
這也是她學長離職的原因。
“大環(huán)境如此,”葉洗硯主動安慰,“你不必保留太多的道德感。今后做生意、和人打交道也是一樣,岱蘭,不必把道德看得太重!
千岱蘭仰臉。
今天不是節(jié)假日,高速上的人不多,服務區(qū)大半車位都是空的,兩人并肩走,左右四下都無人,太陽很好,灑了千岱蘭一臉。
“我都沒想到你會和我說這些,”千岱蘭說,“就像我沒想到,你今天去服裝廠轉了后,那副不開心的樣子居然真是裝出來的!
“為什么要不開心?”
“因為小服裝廠的確很亂……”
“你也說過,我們這次合作的衣服不需要太復雜的工藝和技術,以物美價廉為主,而且訂單量少,時間緊張,難以尋找大廠,”葉洗硯說,“產品到消費者手中,他們只在意質量和價格,不會關注生產它的車間是否足夠高檔!
千岱蘭說:“來之前,其實我還有點擔心,生怕你不愿意到村子里來!
“我就是在村子里長大的孩子,為什么要擔心?”葉洗硯微笑,“別給我按那些高大上的名頭,岱蘭,我也只是個吃米面長大的普通人!
千岱蘭微怔。
“晚上重新簽合同,我同意你提出的條款,”葉洗硯已經轉移了話題,“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打算怎么教訓欺負你的人嗎?”
千岱蘭說:“沒想好,但今天跟著哥哥,我學到了不少,我感覺自己想到了更合適的新招。”
“新招?”
千岱蘭點頭:“對。”
——借刀殺人。
今天葉洗硯來充當白臉,做她的刀;她要報復紫姐,還得防止被再報復、必須把自己從中摘得干干凈凈——必須再找一把“刀”。
葉洗硯沒有繼續(xù)追問,他停下腳步,垂首,仍舊是單手捧住千岱蘭的臉,大拇指貼在她下巴上,輕輕按住她唇中下的小窩。
葉洗硯憐惜地看遮瑕下的淤青,問:“臉上還疼嗎?”
“不疼了,”千岱蘭說,“早就不疼了!
葉洗硯語氣緩和:“沒必要對我說謊,你知道我不會擅作主張——我只想問你,疼不疼。”
千岱蘭輕輕側臉,將他的手甩開。
她搖頭,還是堅持。
“不疼。”
——不能隨便對男人說疼。
千岱蘭想。
別忘了,千岱蘭。
剛輟學時,班級上教美術的那個高高瘦瘦年輕男老師很關心你,還特意來你家中家訪,和你談話;當你感動到哭泣、將自己家里的難處講給他聽時,他趁機提出,每月一千塊來包養(yǎng)你。
別忘了,千岱蘭。
和葉熙京曖昧關系時,你不小心扭傷腳,疼得掉眼淚,他哄你,溫柔體貼;當他抱著你時,你以為自己抱住了真正憐惜你的溫柔真愛,卻被他堅硬到接近爆炸硌了一下。
……
男人都是這樣的。
大環(huán)境就是這樣,這代代的男人的劣根性很難剔除。
除非有利益所圖,否則,不要向男人袒露你的傷疤。
你那些難言的脆弱,除了引起他們無用的憐愛之外,就只剩下他們旺盛的星語。
這一刻,千岱蘭覺察到自己的恐懼。
她竟害怕坦白后,葉洗硯會做出類似的舉動——無論是憐愛的接吻,還是纏綿的擁抱,都會讓她感覺,自己主動袒露傷口變成一種情,趣意味的玩弄。
葉洗硯并沒有勉強,他垂眼看千岱蘭。
太陽照得她頭發(fā)有巧克力威化的光澤,而此刻,他只想撥開頭發(fā),看看一看她臉頰上的脆弱。
最終,他什么都沒做。
葉洗硯忽然間發(fā)現,千岱蘭比他設想得更倔。
她并不是那種碰破一點油皮就哭哭鬧鬧的性格——除非有利益可圖,否則,她會將傷口嚴嚴實實地藏好,再藏好。
一個慣常說謊、利益為上的女孩,卻超乎他想象的更具備道德。
“哥哥?”
千岱蘭抬手,好奇地在葉洗硯眼前晃一晃:“怎么在發(fā)呆?”
葉洗硯回神,微笑:“不是發(fā)呆!
“不是發(fā)呆?”千岱蘭說,“那是想到了什么呀哥哥?看起來心情挺不錯的……”
不是發(fā)呆。
葉洗硯垂首,看她發(fā)絲上的陽光。
我只是湊巧,又多發(fā)現了你另一種倔強鮮活的可愛。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實我還是很想搞純愛的,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大家對我的評價都很澀澀(。
愛你們嗷寶寶!!!
瘋狂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撒花][撒花]
第 48 章 看見
◎因為你◎
自律,其實就是保持很久的習慣。
當習慣成自然,人會選擇性略過一些熟悉的細節(jié)。
譬如葉洗硯不會記得今日和昨天的早餐味道有什么不同,也不會在意葉熙京這次犯的蠢事和上次有什么本質區(qū)別。
但他看千岱蘭,始終都是新鮮的。
她曾佩戴的那個閃閃發(fā)光的水鉆繡球花朵發(fā)夾,昨天黑裙子上的蝴蝶結肩帶,今日灰色T恤上印著的一只小蜻蜓。
事實上,葉洗硯對時尚了解不深,尤其是女裝——信息來源是葉簡荷女士那個占地100多平的衣帽間,只能算耳濡目染,很少會主動了解。
可葉洗硯想主動了解千岱蘭。
她那些閃閃發(fā)光的發(fā)夾,偶爾會把她耳垂夾紅的耳夾,在沈陽逛博物館時,她耳洞里塞了一根茶葉梗,說是考場上不可以有任何金屬物品,所以戴一根茶葉梗——
對規(guī)律生活、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分門別類安排好的葉洗硯來說,將食用品作為身體上的裝飾有些難以接受,然而,千岱蘭這樣做的時候,他卻覺她如此率性可愛。
他注意到千岱蘭說話時微微抬下巴的小動作,當有求于他、或想從他這里“騙”好處時,那高傲的小下巴就會略微收一收,眼睛也會更圓一些,唇角永遠翹翹的,越是憋著一肚子壞水,表情就越是天真爛漫,視線真誠;
他察覺出千岱蘭和麥神奇打交道時穿得樸樸素素,簡單的淺灰印花T恤,長長的牛仔褲配運動鞋,但面對這樣混的老江湖時,她也絲毫不膽怯,演起來頭頭是道,扮豬吃老虎;
他發(fā)現了千岱蘭隨身攜帶的厚厚小筆記本,巴掌大小,藍筆黑筆寫字,紅筆勾勾畫畫,算價格,算運輸成本,算倉儲成本,算利潤,算……
她不是只會說漂亮話的小傻瓜,私下里該做的功課做得極深。
葉洗硯還看到了她身上并不那么光鮮亮麗的一面,比如幾根分了叉的發(fā)絲,因為長時間說話而有些干燥的唇,右手中指因為寫字磨出來的繭子,右手小拇指和手掌側面磨平到失去自然的紋路,她額頭上冒出的一個紅紅小痘,耳朵上略有褪色、泛白的彩色塑料小圈圈耳環(huán),就連她T恤下擺因為揉搓而起了一層絨絨的小毛,他都覺像小貓崽耳朵尖尖的小短毛,暖暖地可愛——
噢。
除了提到她的初戀和暗戀,講起這件事時的她并不可愛,只覺可惡。
一種咬牙切齒卻又無能為力的可惡感。
葉洗硯厭惡這種感覺。
以至于他拒絕去辨清“可惡”的究竟是千岱蘭,還是他葉洗硯。
“簽完合同后,一周內,會有同事和你對接,”葉洗硯說,“如果遇到問題,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可以找楊全——”
“為什么要找楊全?”千岱蘭好奇地問,“哥哥不可以嗎?”
“我也可以,”葉洗硯微笑,“但我的手機并非隨時開機,偶爾,特殊情況下,我不能及時回消息。”
千岱蘭半開玩笑地替楊全打抱不平:“可這樣的話,全哥豈不是很忙很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楊全恰好過來,滿面春光,“一點都不辛苦!”
——雖說別只看賊吃肉、看不到賊挨打。
楊全是國家全面取消大學生畢業(yè)包分配工作后的第四屆畢業(yè)生,當初在企業(yè)招聘中,過五關斬六將進入了星云科技。
他本來的職位屬于技術崗,運氣欠佳,天天被小組長罵;一個晚上,剛轉正不久的楊全又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等晚上下班后,同事都離開了,他的工作還沒完成——那是個運維崗,下午機器壞了,數據沒跑完,看電腦右下角,估計要跑到晚上十一點多。
等那個時候,公交車停運了,他還得打車回家;雖說公司報銷打車費,可對于剛入職場不久的楊全來說,這也不亞于天塌了。
他餓著肚子,熬到晚上九點,公司里大部分燈都關了,只有楊全還在哭,一邊擦淚一邊看電腦屏幕,想著這活祖宗什么時候才能跑完數據啊。
葉洗硯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那個時候的葉洗硯已經帶領團隊做出了款爆火的游戲,毫不夸張地說,星云科技月總流水的三分之二,都是這款游戲貢獻的。
他那時候也剛升了總監(jiān),對于楊全來說,已經是大佬級別的存在,這個大佬也是群面時的面試官之一——他甚至不知道葉洗硯也是晚上八九點才下班。
注意到他淚流滿面的葉洗硯送了他一份晚餐,輕描淡寫地說是家里阿姨多做了一份;他并沒有像小組長那樣罵他,問清楚楊全在跑數據后,讓他去吃飯。
葉洗硯親自上手,優(yōu)化了部分代碼;這個過程,他只用了幾分鐘,而電腦屏幕右下角,預計完成時間就從兩小時半變成了五十八分鐘。
“小鄭脾氣是不太好,”葉洗硯告訴楊全,“當初面試時,我提過,你不適合做運維,看來他們并沒有聽進去。”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
楊全心里忐忑極了,還以為自己這下要被開了,這句是委婉的辭退通知;誰知道,第二天,小組長就過來告訴他,收拾收拾,換個工位——
葉洗硯親自點名,將他要了過去,當助理。
那個時候,葉洗硯已經有一個助理兼司機,楊全做的都是些瑣碎小事,做咖啡(葉洗硯只喝手工碾磨、無糖無奶的黑咖啡),取葉洗硯熨燙好的衣服,訂水(葉洗硯只喝幾個固定品牌的礦泉水),取餐(葉洗硯對花生過敏,一直都是單獨訂餐),葉洗硯的家中還請了阿姨,但這個阿姨不能使用廚房做飯,因為葉洗硯不喜歡外人在家中進進出出、尤其是廚房,所以楊全也盡量避免踏入他的家中……
前六個月,楊全感覺,自己一個正經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大學生,做這些瑣事似乎有些大材小用;六個月后,葉洗硯把原本的助理調崗到其他地方,楊全正式成為葉洗硯第一順位的私人助理,月薪也驟然漲到了一萬,還有各種加班費和補貼,年終獎是兩個月薪水。
那個時候,楊全開始感覺,他來做這些瑣事,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再后來,葉洗硯和星云科技內部管理層發(fā)生嚴重的矛盾,這種矛盾不僅讓葉洗硯投入七個月心血的一個項目流產,還讓他和副總裁職位失之交臂,更重的打擊,則是令葉洗硯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兼工作伙伴——這種雙重背叛致使葉洗硯最終離開星云,和大學同學張楠一同創(chuàng)建了折鶴。
主動離開一個成熟、龐大、盈利前景輝煌的上市游戲公司,對打工人來說,還是挺為難的,但楊全感激當初葉洗硯給予的幫助,毅然決然地跟著葉洗硯一同離開,勤勤懇懇,月薪也是一路上漲,翻了個番。
葉洗硯是誰?不僅是他老板,還是他的伯樂啊,才相中了他這款千里馬。
現在,千里馬也得載著老板和老板想追的姑娘,一路奔向幸福的港灣。
回程路上,楊全明里暗里說了葉洗硯不少好話,說到葉洗硯都聽不下去了,委婉地問他渴不渴。
千岱蘭也很興奮,她的小淘寶店半死不拉活,急需一波流量;花錢找淘寶投流買推薦,或者刷單……都太貴了,目前不適合她這種積蓄有限的新手。簽下葉洗硯這個大單后,即使沒有賣爆,起碼也能借一借東風,給小店帶一波流量。
她長舒一口氣,愉悅地和葉洗硯閑談,好奇問他——
“哥哥不是北京人嗎?”千岱蘭問,“怎么說自己是在村子里長大的?”
“北京也有村子,”葉洗硯失笑,“很奇怪嗎?”
“不……”千岱蘭說,“因為我一開始以為哥哥,生下來就住大別墅,嗯……”
“我爸迷信,”葉洗硯平淡地說,“他第二任妻子曾流產兩次,大師說我和她相克,所以,我在父親的老家住過幾年。”
千岱蘭意識到,自己似乎開了個不好的話題。
她轉了語氣:“看來我的想象力還是太刻板了!
“刻板?”
“對,”千岱蘭笑,露出小虎牙尖尖,“我之前還以為像哥哥這樣的人,頓頓都吃米其林,從來不會自己親手做飯呢!
“頓頓吃米其林?”葉洗硯嘆氣,“這也太慘了!
“哎?不是嗎?”千岱蘭問,“我在天涯論壇上看到,說有錢人都是人均三四千一頓餐,家中有廚房卻從不會開火做飯——不是嗎?”
“我不確定,”葉洗硯笑,“或許我還不夠有錢!
千岱蘭感覺他這話說得也太謙虛了。
這和她說“我感覺我不夠好看”有什么區(qū)別。
在學校里,考接近滿分的學霸說自己這次考得不夠好,可是會被同學在背后小聲議論裝、議論半天的。
“人和人之間是不同的,或許有些人的確喜歡米其林,也或許有人和我一樣,更偏愛家常式的用餐,就像有人喜歡中餐,有人愛西式餐點——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沒有固定的標準,只有偏好不同的人,”葉洗硯揶揄,“岱蘭,我很期待你發(fā)財后,來分享你的’有錢人生活體驗’!
千岱蘭說:“發(fā)財要看和誰比了,如果以哥哥你為標桿的話,可能我還需要再多努力一段時間!
葉洗硯笑:“或許那一天不會太久遠。”
前方的楊全也搭腔。
“茍富貴,勿相忘,”他鄭重地說,“我有個小妹妹,今年剛十六,上高中,成績可好了——千老板,等到時候,我讓我小妹妹給您當助理,跟著您干!”
千岱蘭豪爽:“都來!多多益善!”
她發(fā)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千老板”這個稱呼了,千老板,千老板,也不是爸媽眼中的孩子紅紅,不是一批市場脫了穿、穿了脫、拉塊布擋著換衣服的蘭小妹,不是為了融入環(huán)境強行取的名字“Mila”。
她是擁有一定話語權的千老板。
葉洗硯的點撥提醒下,當麥神奇打電話詢問進程的時候,她向對方說了準備好的一套說辭;甚至,她連麥姐也搬出來,臉不紅心不跳地嘆氣,說你也知道,以我和麥姐的交情,難道還能騙你不成?
千岱蘭很能沉得住氣。
無論是批發(fā)市場,還是這個時候的利益談判,誰最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一整個下午,千岱蘭都在酒店中睡覺;三點鐘,溜達著吃了下午茶,吃了點小茶點,美滋滋地拍了些好看的照片發(fā)了朋友圈。
五點鐘,麥神奇打來第一個電話,彼時,千岱蘭正在和葉洗硯、楊全吃山東海濱城市的特色菜——海腸撈飯,蝦虎鍋貼,潛水艇湯餃,筆管魚炒小白菜,黑蒜鰻魚燒花膠……
千岱蘭還喝了青島啤酒。
人長時間不喝酒,酒量會下降,她只喝了一杯,只覺得更加發(fā)甜些;葉洗硯不喝酒,楊全隨時可能開車,也不喝,但以水代酒,當作這次合同的慶祝。
一頓飯沒吃完,麥神奇就打來了第二個、第三個,倆電話間隔時間很短,短到千岱蘭也體驗到一種微妙的爽感。
她在吃飯后水果時給麥神奇回了電話,不到五分鐘,成功壓低了價格,還按照葉洗硯的建議,多找他要了些“回扣點”。
明天去簽合同。
千岱蘭放下手機,不確定是酒精作用,還是晚上的海風,臉頰被吹得紅彤彤。
“哥哥,”她按耐不住激動心情,“成功了!
葉洗硯微笑和她“干杯”,他手中盛氣泡水的玻璃杯杯口壓低,輕輕地撞了下千岱蘭的杯子:“敬千老板!
千岱蘭臉上的熱潮還沒褪去。
她的眼睛亮到異常:“哥哥!
“嗯?”
“我之前其實很討厭一種人——就是仗著手中一點小權力,故意不給人方便,故意為難;比如有些收費停車場的保安,有的,你得給他遞根煙,他才肯主動開發(fā)票,不然就敷衍著說開不了,”千岱蘭說,“我以前很討厭這樣的,但是,你看,現在我也干了同樣的事情。”
葉洗硯專注地聽她講。
她說:“麥姐還是我朋友——”
他問:“這件事之間,你傷害了麥姐么?”
千岱蘭搖頭。
“我說過,想做成功的商人,你需要舍棄更多的道德感,”葉洗硯說,“你看,麥神奇得到了他想要的訂單,你也成功獲得更高的利益——不好嗎,岱蘭?”
千岱蘭說:“當然,做這件事,我是很開心的。就算是重來一遍,我也會選擇同樣的事情;但是,有些時候,做了后……也會有負罪感,你能明白嗎?”
她嘗試向葉洗硯描述這種感受:“你可以說是狐貍的眼淚,它其實還有些虛偽,因為我知道我一定會這么做,我不后悔,只是良心會感覺到一些不安,輕微的不安;我一邊不安,又一邊感覺,這種不安的情緒會讓我的良心好受一些,就像殺人犯在殺人后的懺悔……”
“我知道,”葉洗硯微笑,“去年十月,當我淋著雨離開深圳的那家小旅館時,我曾有過相似的心情。”
千岱蘭沒問他選擇怎么做。
她不需要對方的假設和如果。
晚風吹,葉洗硯的黑襯衫有著隱隱的光澤,他姿態(tài)閑散,但目光專注,專注看千岱蘭的雙眼。
“你年紀還小,有這樣的困擾很正常,等你的生意再大些,就會習慣了,”他說,“起風了,回去泡個熱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會把這些小困擾全忘掉——去開開心心地簽你的合同吧,千老板!
千岱蘭非常順利地簽署了兩份合同。
和葉洗硯所在的折鶴公司授權,以及麥神奇的服裝加工廠訂單。
折鶴公司那邊,還需要七個工作日的時間來走流程,等財務部打款,葉洗硯忽然間在青島多留了一晚,說是想再轉轉。
千岱蘭吃過午飯后就回房間了,今天是遼寧出高考成績的日子,本來想打電話查,但聽人說,可以官網上查——
于是,她敲開了葉洗硯的房門,想借用他的筆記本電腦。
葉洗硯停頓一下,關掉電腦上幾個程序和網頁,重新打開瀏覽器,示意她過來。
千岱蘭感謝:“謝謝哥哥,呀,沒想到,哥哥您不僅人長得高身材好,就連電腦也這么大這么漂亮……”
“喜歡?”葉洗硯笑,“做淘寶店的,怎么能沒有隨身攜帶的電腦?等你考上大學,我送你一臺,當作是升學禮物!
千岱蘭摸了摸電腦屏幕。
“一定很貴,”她直言,“我不懂,但感覺它看起來很不一樣,就像哥哥,看上去很舒服。”
千岱蘭對電子產品并不熟悉,她不懂屏幕的差別,也不懂電腦不同的外觀風格,她只知道,手下的這個電腦很漂亮。
而一眼看上去就很舒服漂亮的產品,意味著每個細節(jié)都處理到完美、極致,這點,甚至比一眼看上去很舒服漂亮的人更難做到——因為大部分人,無論男女,只要身材不錯,五官沒硬傷,皮膚好,就具備了“舒服漂亮”的基礎氛圍。
“如果你未來選擇的專業(yè)和理工無關,僅僅是做淘寶店,有更適合你、更漂亮的電腦品牌,”葉洗硯擰開一瓶氣泡水,遞給她,“還有四十五分鐘,別著急!
千岱蘭說:“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哥哥還記得高考出成績的時間——哎,北京也是下午四點出高考成績嗎?”
“不知道,”葉洗硯搖頭,“我在浙江高考,浙江是下午兩點公布成績!
千岱蘭愣了一下,意識到葉洗硯是提前查詢過遼寧高考成績時間。
他這點不動聲色的關心,像組成“一看看上去就舒服漂亮”的萬萬千千小細節(jié)。
她的心如鐘乳洞頂端的積水,空曠一聲脆響,滴落小池潭。
千岱蘭低頭,喝了一口氣泡水。
“好奇怪,”她說,“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有點緊張。”
就像高考前幾天的那種緊張,對未知結果的一種期待和恐懼。
她甚至想找個人打暈自己,等四十五分鐘后出成績了,再醒過來,爬起來看。
“我也緊張,”葉洗硯嘆氣,“從未覺得四十五分鐘這么漫長。”
“不如聊點輕松的東西吧,”千岱蘭提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如果我們聊得開開心心,說不定就能熬過去這段時間。”
“好主意,”葉洗硯說,“你想聊些什么?”
千岱蘭想了想:“一下子還真想不出來,哥哥,聊點你感興趣的吧,你有沒有什么想問我的?”
葉洗硯從容地將手中水杯放在桌上:“確定?”
千岱蘭點頭:“確定。”
“好,”葉洗硯溫和地問,“你為什么想報上海的大學?是因為殷慎言?”
千岱蘭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微微側了腦袋,問:“為什么不問我是不是為了葉熙京?”
葉洗硯從善如流:“是熙京,還是殷慎言,或者,因為他倆在上海?”
說到這里,他又否認。
酒店里的行政套房,提供了一張長桌,千岱蘭坐在桌前,而葉洗硯站在長桌和陽臺間的一根立柱前,過高的男性容易給人以壓迫感,他放松了身體,后背微微抵著立柱,沖淡許多那種咄咄逼人感——
他就這樣垂眼望著千岱蘭。
“不是因為熙京,”葉洗硯不動聲色觀察她細微表情,“你們當初分手時,你和他約定過,等兩年,他回國后,你們重新開始——事實上,去年你們并未繼續(xù)戀愛!
“?我還這樣騙過他?”千岱蘭茫然,“我好像忘了。”
葉洗硯笑了。
“這不是重點,”他微笑淡淡,“真的是因為殷慎言?”
“嗯……她名字的最后一個字韻母是‘an’,但不是殷慎言,”千岱蘭又微微抬起她漂亮的小下巴,小虎牙尖尖若隱若現,“是另外姓名尾字帶‘an’的人,聰明的哥哥能猜到嗎?”
葉洗硯的酒窩壓不下去了。
“我想想,”他做苦惱思考狀,明知故問,“‘an’倒是很多,是張楠?還是楊全?或者,你還有其他朋友?你朋友很多,我還認不全!
千岱蘭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葉洗硯微笑看她,循循善誘:“是誰?”
千岱蘭站起來,驕傲地宣布。
“就是你面前的千岱蘭,不為其他人去上海,只是因為我本人想去,”她說,“我已經調研過了,大部分淘寶店,要么在廣州深圳,要么就是集中在江浙滬,那邊有郵費的政策傾斜,會比其他發(fā)貨地更優(yōu)惠;我要去杭州開淘寶店,那就得就近選擇大學——所以,上海就是我的首選!
葉洗硯臉上并沒有被戲耍的惱怒,仍舊微笑著看她驕傲模樣。
“當然,”千岱蘭話鋒一轉,她微微歪著腦袋,說,“以后我去了上海,離哥哥你也更近了——我知道哥哥經常去上海開會,而上海也是很多游戲公司的集中地,這個‘an’,也有哥哥的名字‘硯’!
說這些話時,她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一臉的笑容燦爛,眼球卻微微向左上方看。
——人在談話時,眼睛向左上方看,代表編造;向右下方,才是回憶。
葉洗硯清楚她此刻在說謊,后面這句“離哥哥更近、因為哥哥的名字……”都是謊言。
然而此刻,不喜被欺騙的他,明知千岱蘭如今滿口謊言,知道她就是故意說這些甜甜的話來哄著他,卻仍微笑,甘之如飴。
——至少她不會這樣去哄殷慎言,不是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后,葉洗硯意識到。
有什么東西,開始漸漸失控了。
?
作者有話說:
耳洞里塞茶葉梗是奶奶教我的方法,說是可以養(yǎng)耳洞(?)
其實說起來,是物資匱乏年代時無選擇的辦法了,現在如果想打耳洞的話,我記得有專門的耳釘,鈦什么來著,我記不太清了or2
我認為愛的本質是“看見”。
不是只看到閃閃發(fā)亮的部分,是不那么光潔的,也被看見。
喜歡她,不是喜歡飄渺的概念和虛幻的人,是愛她的細節(jié),愛她的聰穎狡黠,也愛她的謊言欺騙。
前面作話里說倆人感情是“喜歡”,但還沒到愛,也是因為這個~不單單是生理強吸引,還有“看見”,對彼此靈魂的看見。
啊啊啊啊啊其實本來計劃寫到葉洗硯摸摸岱蘭的小貓咪來著,可是可是可是我寫不完了嗚嗚嗚嗚QWQ
明天見吧寶貝們~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49 章 寶寶
◎雨季的西湖◎
千岱蘭發(fā)現自己的心態(tài),并沒有預期的那么好。
當考完最后一門,離開考場的時候,千岱蘭對自己說,從現在開始,快快忘掉所有和考試相關的事情,你已經盡最大努力做了該做的,就別在乎結果如何。
今天后,該吃吃,該喝喝,煩事別往心里擱。
她沒有對答案,也沒有看大學,什么都沒做;葉洗硯帶來的合作消息更是讓她忙到無暇去考慮高考相關,直到今天,合同全簽完了,優(yōu)先級稍靠后的“高考”事端,又再次擺到明面。
萬一成績不到六百,怎么辦?
萬一有份答題卡填錯了,怎么辦?
萬一老師把她試卷漏掉了,怎么辦?
……
緊張的時候,那些奇奇怪怪的念頭接二連三地涌出。
上海的大學是多,葉洗硯也寬慰過她,說于她而言,大學的排名是否考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個“沉淀”和學習的契機。
然而千岱蘭是要強的性格,當初進JW后,她苦練英音,也是如此;要么不做,做,就做到最好。
千岱蘭想,葉洗硯一定看出了她的不甘心;所以他沒再提高考和成績有關的事情,只是和她聊工作,聊她今后的規(guī)劃。
她講了很多,為了壓制住胸腔內那顆惴惴不安的心臟。
預計下個周,折鶴公司負責對接的設計師會把合作T恤、衛(wèi)衣的圖片和設計稿、細節(jié)資料發(fā)給千岱蘭,千岱蘭則和工廠在這個時間段敲定好布料和輔料的采購事宜,然后打版、縫樣、修改,確認定版。
事實上,樣衣的流程應該在簽大貨合同之前,但,因為涉及到折鶴的聯名保密條款,再加上這次聯名衣服的版型也不特殊,T恤和衛(wèi)衣而已。等定版后,千岱蘭還會和工廠簽訂新的大貨合同,交付定金,工期兩個月,而這兩個月內,千岱蘭除卻盯生產進度外,還會去杭州租賃合適的房子和倉庫,招聘助手……
她還想帶爸爸千軍去北京掛號,做顱內減壓手術。
“顱內減壓?你張楠哥的父親,前兩年做過類似的手術,很成功,恢復得也不錯,”葉洗硯說,“你如果還沒選定醫(yī)生,我可以幫你問一問!
千岱蘭眼睛驟然亮了:“謝謝哥哥。”
說起來也難為情,她對北京的醫(yī)院還不太了解,只知道,這種大手術,最好還是去首都的醫(yī)院動。
花錢高就高了點,反正現在千岱蘭手上有一部分積蓄,只想著家里人健康平安。
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葉洗硯稍作思考:“我有個表叔曾在協和任職,退休后又被返聘,可以請他先給叔叔看一看——你和叔叔阿姨這次去北京,先別訂酒店,我同表叔說一聲,你們住在那邊;他家就在59號院,離協和也近,方便你們辦理后續(xù)的診斷和住院。”
他口中的“表叔”,是姥姥葉玲麗兄長的唯一養(yǎng)子,葉卿年;當初葉簡荷來北京讀書時,也沒少受這位表哥的照拂。
葉卿年是葉玲麗從孤兒院里抱出來的,因六指而被遺棄,不知父母來歷;后來頂著質疑學醫(yī),幾乎是一生心血都付諸于醫(yī)術上,未婚未育——之前,葉洗硯因為誤食花生而險些喪命時,也是他盡力醫(yī)救。
千岱蘭猶豫:“會不會太打擾了?”
“沒關系,”葉洗硯微笑,“表叔待我如親兒子,不必擔心!
千岱蘭眼睛不眨:“表叔是待你如親兒子,可我不是呀。”
“你叫我一聲哥哥,那就也是他親女兒,”葉洗硯說,“不必擔心,醫(yī)者仁心,表叔為人和善;先前有外地的患者趕來,不便訂房,表叔也會請他們來家中暫住!
千岱蘭說:“為什么我叫你一聲哥哥,就是他親女兒呢?哥哥這么說,是想把我當親妹妹嗎?”
葉洗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叫我哥哥,難道就是想把我當親哥哥?”
說這話時,他靠近千岱蘭,彎腰俯身,千岱蘭嗅到他襯衫上很淡的香水味道,那種苦、澀的烏木香水氣息,沉靜溫和,余韻悠長,和他很配。
這個遷就的姿態(tài)令千岱蘭看清楚了他下巴一粒小胡茬,她剛才碰電腦前洗過手,知道葉洗硯不用電動剃須刀,那種傳統的老式剃須刀,需要手動,用那種銳利的刀片來貼皮膚刮;還有臺面上那瓶須后水,是千岱蘭曾在專柜中試聞過的,也是她去年送給殷慎言的生日禮物——在選擇一些東西上,他們有著相似的喜好。
“你似乎很喜歡喊別人哥,熙京是你哥,殷慎言是你哥,張楠是你哥,梁叔在你口中也是’哥’,”葉洗硯溫和地問,“你有那么多哥哥,我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其中最無足輕重的那一個?”
“怎么會呢?”千岱蘭說,“你也聽到了,我只叫你哥哥;倒是哥哥你,工作那么忙,小燕子一樣,各個城市,東南西北,飛來飛去,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有很多妹妹。”
她并不完全了解葉洗硯。
對方的生活,對方的工作,對方的家庭情況,對方的朋友……都和千岱蘭隔著幾層階梯。
站在上面的人,想向下看,只需微微俯身,便能一覽無余;
而下面的人,即使鉚足了勁兒地往上爬,也僅僅能懸掛著、瞥一眼。
千岱蘭就這樣努力地看一眼葉洗硯。
“在你之前,”葉洗硯說,“我的確有兩個妹妹。”
千岱蘭的心墜墜地沉下去。
其實這一瞬間,她有點說不出話,不是作文課上那種“心如灌了鉛”,不是一墜到底,而是即將墜到底時空空地懸著,冷冷地置著,肋骨間被慌亂的心跳聲填滿,像大雨砸落大地的鼓點。
“我就知道,”千岱蘭語速變快,“你和我一樣,似乎也很擅長談判。”
“嗯?”葉洗硯頰邊酒窩深了,“我擅長談判和’有妹妹’兩者之間什么關聯?難道因為我擅長談判,所以父親和他第二任妻子就能順利生下孩子?”
千岱蘭怔住。
“我的確曾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可惜都沒有活到順利生產,”葉洗硯說,“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個’妹妹’了!
千岱蘭說:“對不起,我不知道……節(jié)哀順變!
“沒關系,”葉洗硯輕描淡寫,“我是個殘忍的壞兄長!
他低頭,看一眼手表,催促:“時間到了,查查成績吧,妹妹。”
說不清是調侃還是什么,他口中的這句話輕快又明亮,尾調上揚;千岱蘭恍然間才意識到,原來時間已經到了。
不知不覺,他們居然聊這么長。
她刷新網頁,屏住呼吸,打開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輸入上面事先記下的準考證號和姓名,點擊——
網頁一片空白。
葉洗硯安慰她。
“別緊張,”他說,“這個時間查詢的人太多了,系統后臺承受不住劇增的人流量。”
千岱蘭說好。
等了兩分鐘,網頁還是空白的。
她嘗試打電話查詢,提示占線。
同時查詢成績的學生太多太多了,不單單是學生,還有學校里的老師,他們都會在這個時候來查。
很多公立高中,學生的本科過線率也和班主任的獎金、考核掛鉤。
葉洗硯也打了電話,同樣得不到回答。
編輯發(fā)送短信,等過五分鐘,沒有任何回應。
千岱蘭耐不住了:“是不是因為我社會考生,所以才查不出來?”
葉洗硯打酒店內線電話,請服務臺送些新鮮的橙子和葡萄上來——這里有個女孩開始著急上火了,需要些涼涼甜甜的東西壓一壓。
接下來的四十六分鐘過得又快又慢。
快在千岱蘭瘋狂刷新網頁、打電話、發(fā)短信,機械重復的勞動會殺死時間;
慢在這四十六分鐘的每一秒都是如此煎熬,真正的、將心放在鐵板上炙烤的那種煎熬。
葉洗硯切了橙子給她,她一口氣吃了三個,都不記得橙子什么味道,只有低頭時聞到指尖上屬于橙子的寒香。
漫長的時間將情緒反復揉搓,千岱蘭已經開始認真思考,如果這次高考真的出了意外,是不是還得以社會考生身份再來一年?
那店怎么辦?紫姐那邊怎么辦?真要開網店的話,繼續(xù)在沈陽,那郵費可能會勸退很多買家……
“出來了!
葉洗硯突然的一聲,提醒千岱蘭。
她抬頭,看到那始終空白的網頁,終于緩慢地加載出登陸頁面。
千岱蘭俯身,快速輸入已經記在心中的準考證號和姓名,點擊,查詢——
終于,成績一點點被艱難加載。
這簡潔到堪稱簡陋的網頁,如此讓無數考生備受煎熬。
科目名稱成績
語文 113
數學 139
外語 142
綜合 273
總分 667
千岱蘭腦袋有短暫的眩暈。
這是她所有正式模擬考試中,成績最高的一次。
667,667!!!
千岱蘭仔細看了網頁,用手機拍照,先給爸媽發(fā)過去;他們沒有立刻回復,千岱蘭一刻也等不了,直接打電話過去,超大聲地說爸媽我成績出來了,考得無敵好!我考了667分!667。!
等打完電話,千岱蘭才發(fā)現自己手是抖的,額頭是冒冷汗的,就連臉頰也是發(fā)紅發(fā)燙的。
她發(fā)現自己控制不住現在的身體,只是看著葉洗硯傻樂。
“恭喜你,667,”葉洗硯揚眉,眼底藏不住的喜悅,“這么好的成績,我能不能請你吃晚餐,好讓我也沾沾喜氣?”
“要!要!要!不過要我請你,”千岱蘭連說三個要字,耳鳴——耳底有那種悠長的電流聲,她知道這是因為過于激動喜悅,只望著葉洗硯笑,“立刻,馬上,我現在就要請你——還有楊全哥!”
她請葉洗硯和楊全在酒店的粵菜廳吃飯,楊全早就準備好了慶祝她的升學禮,是今年三月份剛出的iPad3。
楊全樂呵呵地說,這個很適合拿來看看電影聽聽歌之類的——哦不,學習。
千岱蘭興高采烈地收下禮物,雙手合攏,捧到葉洗硯面前。
“我呢,我呢?”她問,“哥哥沒給我準備升學禮么?”
葉洗硯失笑:“那份合同不算么?”
“那是我們生意上的合作,算什么升學禮?”千岱蘭說,“不會吧?哥哥難道真沒給我準備禮物?剛才哥哥還說把我當親妹妹,該不會連升學禮也沒準備吧……”
楊全嗆住了,咳嗽好幾聲,有點不敢置信地想。
啊,這玩得好像有點花啊……不愧是葉老板和小千老板。
葉洗硯抽了紙遞給楊全,看著千岱蘭笑:“升學禮在我房間,等會兒吃完飯給你!
千岱蘭露出她的尖尖小虎牙:“謝謝葉老板!”
事實上,千岱蘭是真的沒想到“升學禮”這方面。
楊全送是驚喜,她向葉洗硯要,也是習慣性的,就像好朋友之間,麥姐那里,她也會撒嬌要些無關痛癢的小東西。大家都知道,關系親密的,父母間,姐妹間,朋友間,這種’要’并非討,更多的,像一種變相來證實感情好的撒嬌。有時候要的,也不過是一支筆,一個發(fā)夾,一根頭繩呢,但倆人都從這種“撒嬌討要”和“大方給予”中體會到了情緒價值。
千岱蘭也是習慣性地撒完嬌后,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這次的瞄準對象是葉洗硯。
不過沒關系。
別說是撒嬌要他送升學禮了,就算是撒嬌要他查學禮,他都未必會拒絕。
吃飯中途,千岱蘭去衛(wèi)生間,葉洗硯低聲告訴楊全。
“多少錢?我報銷!
楊全愣了一下,立刻擺手。
“不不不,”他說,“我是真想送給千老板的,是我的一份心意!
“你那點工資不容易,”葉洗硯未置可否,“你若不肯收,也行,我看你常用的電腦有些舊了,回深圳后給你換臺新的!
楊全感動:“謝謝洗硯哥!。
他端起桌上的葡萄酒,一口干,喝不慣,嗆咳好幾聲,狼狽極了,不得不去衛(wèi)生間。
楊全發(fā)誓,他絕不是故意偷聽千岱蘭的電話。
但她的聲音真的有些大。
是那種……情緒接近崩潰的大。
正用濕巾紙擦衣服上紅酒痕的楊全愣住。
“……我是想和你分享快樂,不是讓你來咄咄逼人來指責我的,小樹——殷慎言,你知道那個時候我為什么要給你取名字殷慎言而不是殷慎行嗎?因為你永遠對最親近的人說這些令人傷心的話,”千岱蘭聲音發(fā)抖,甚至可以聽得到哭腔,“為什么非要對身邊最親近的人說這些話呢?我當然知道忠言逆耳,可你沒發(fā)現,你有時候太過分了嗎?”
她狠狠擦干眼淚,說:“是,我承認,這一年,我確實沒有全身心投入學習,確實還在做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當然知道這個成績考不上清華北大,可難道只能考上清華北大才能算成功嗎?中國這么多考生,難道必須考上清北才能有出息嗎?難道你就不愿意承認一句,說一句——你就算不上學也很優(yōu)秀嗎?沒有讀書、白手起家的人有那么多,難道就不能算我一個?不對,我還考了667呢!”
楊全屏住呼吸,他知道自己該走開一些,可是。
沒辦法,人類就是這么八卦。
他悄悄地聽。
然后楊全聽到千岱蘭的冷笑。
“不錯,我就算上了大學,也不可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讀四年,我就是要干淘寶,就是能把我的網店開起來;難道只有好好學習拿獎學金的才是大學生?我大學里一邊讀書一邊創(chuàng)業(yè),難道不正是現在國家倡導的嗎?”
楊全想回去了。
好朋友之間拌嘴吵架確實沒什么好聽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驚悚地發(fā)現,葉洗硯竟然也到了。
后者對楊全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靜靜地站著,聽。
男女的盥洗室之間是分開的,中間有一小塊移植了不少綠植的休息區(qū),千岱蘭就是坐在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打電話。
情緒的崩潰讓她很難壓住聲音,穩(wěn)穩(wěn)地傳來。
“是,上次,這次,我都是靠葉洗硯來賺錢,這有什么不對?別說是葉洗硯,就算是張洗硯王洗硯趙洗硯,只要對我有利,我都會抓住——”千岱蘭說,“是啊,如果你能讓我賺錢,那現在我也不會和你吵架,而是慢聲細語地說好好好對對對殷先生,慎言哥哥無論說什么都對。”
提心吊膽的楊全,發(fā)現鏡子里的葉洗硯居然笑了一下。
完了。
楊全的念頭是,老板瘋了。
“你先回去,”葉洗硯低聲,“悄悄地,別驚動了她!
楊全躡手躡腳地離開,聽見千岱蘭哭了。
不是歇斯底里的哭聲,而是一種隱忍到壓不住的哭腔。
“是啊,我不明白,為什么想要找有錢人當男朋友就要被罵拜金,我確實只考慮有錢人,有什么錯嗎?”千岱蘭問,“難道未來一定會富有的我,就必須要去扶貧?我為什么不能找能提供物質條件的人談戀愛?為什么擇偶標準不能是可以幫扶我的人?為什么我就不能找一個能讓我站更高的對象?成王敗寇,那么多男的依靠岳父發(fā)家,怎么沒人罵他們拜金?對,我說自己喜歡有錢人,會被譴責拜金;可如果,我說想找窮光蛋的話,那估計大家都會覺得我腦袋有問題!
聽到這里,葉洗硯忍俊不禁。
“現在這個社會,有誰不愛錢?難道你不愛?殷慎言?難道你不喜歡錢?”千岱蘭說,“我大大方方地說出來,比你這種遮遮掩掩、既要又要的人更坦蕩!
葉洗硯看不到,也能想象出此刻千岱蘭的模樣,她必然是吸著鼻子,大睜著眼,想哭又不肯哭的。
他悄然離開盥洗室,走回餐桌時,楊全仍在不安,看到葉洗硯面容平和,還不放心:“洗硯哥,你不去安慰安慰嗎?”
“為什么要安慰?”葉洗硯反問,“她很聰明,現在越難過,事后越能記清楚這個教訓!
楊全悟了。
當初千岱蘭和葉熙京分手,也是在她一場傷心后。
傷過了,就決不肯再去留戀。
殷慎言和千岱蘭青梅竹馬這么多年,恐怕情誼早就超過了好友,上升到家人高度;所以,千岱蘭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容忍殷慎言的銳利語言,就像人總會原諒那個嘴毒、沒做過什么實質性壞事的兄弟姐妹。
別忘記,千岱蘭是個極干脆利落的通透性格。
楊全說:“懂了,哥,來——再喝一杯?”
他貼心地給葉洗硯和千岱蘭倒?jié)M酒,思考著明天是不是需要再續(xù)一天房;
一抬頭,發(fā)現葉洗硯臉上的笑容又輕了。
“楊全,”葉洗硯若有所思地問,“你說,岱蘭什么時候才會這樣對我說話?——我不是指語氣和情緒,而是,她現在這種放松的對話態(tài)度。”
毫無顧忌,肆無忌憚,絲毫不隱瞞。
楊全默默擦汗。
“洗硯哥,”他說,“這個好像沒有什么攀比的必要了吧……”
千岱蘭在五分鐘后才回來。
她的臉洗過,眼皮、臉頰和鼻頭還是紅紅的。
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吃飯喝酒講笑話,就像沒有爆發(fā)和好友的吵架,那模樣,楊全都覺得可憐,又欽佩,又可憐。
要不然是能干大事的呢。
這種態(tài)度就不一般,楊全暗暗地佩服。
一想到她不僅能干大事說不定還干過不茍言笑的老板,楊全更覺她值得欽佩了。
千岱蘭喝得微醺,又接了幾個電話,都是朋友、老師問高考成績,還有某個大學招生辦的,她婉拒了,說自己今晚很開心,喝得有點多,請明天再說。
葉洗硯送她回自己房間。
千岱蘭又跟他身后,說想看看自己的升學禮。
葉洗硯送她的升學禮,是一支鋼筆。
一支通體黑色、權杖模樣的鋼筆,筆夾鑲嵌小小一粒紅色寶石,金色筆尖上雕刻著兩棵漂亮而精致的榆樹。
萬寶龍在2006年限量發(fā)售的文豪系列鋼筆,這支鋼筆是為紀念女作家弗尼吉亞·伍爾芙。
截止到2012年,是這個系列的唯一女性權杖筆設計。
千岱蘭捧著鋼筆,仔細地看。
“我先前很喜歡這個作家的一句話,’I am rooted,but i flow.’”葉洗硯說,“有人將它翻譯成’于此置根,心隨水流’,也有人把它譯做’如根深種,似浪翻涌’。這支筆在我書房躺了六年,我想,今天它終于找到合適的主人。”
千岱蘭似懂非懂:“我對文學不感興趣,沒有聽過,也聽不太懂你說的話,對不起啊!
“是我選錯了話題,”葉洗硯寬容地笑,“你似乎很喜歡記筆記,希望這支鋼筆能陪你走得更遠!
千岱蘭放好鋼筆,她有些頭暈,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發(fā)上;
葉洗硯打開一瓶純凈水,遞給她,喝醉酒后的人易口渴,千岱蘭伸手接,沒拿穩(wěn),水灑了些出來,濺在胸口上,涼涼地貼著胸腔。
葉洗硯立刻去取紙巾,遞給她。
千岱蘭卻抓住他手腕,將他的手用力拉向自己,想讓他幫自己擦干凈。
她的頭很痛。
葉洗硯垂眼:“你喝多了,岱蘭。”
“我沒喝多,”千岱蘭說,“我只是……只是,好吧,我只是想找個理由!
葉洗硯遷就著俯身,任由千岱蘭拉著他的手,握住紙巾的指節(jié),隔著一層被水濺濕的布料,抵住她胸口。
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胸口的骨頭。
葉洗硯問:“什么理由?”
“能讓你抱抱我的理由,”千岱蘭說,“我好像真的要失去一個朋友——你遇到這種事情時,是怎么做的,哥哥?”
葉洗硯嘆息:“如果只是想被抱,不需要理由!
他坐在千岱蘭旁側的沙發(fā)上,將她整個人抱起——千岱蘭明顯感覺到葉洗硯姿勢的偏移,他似乎不是在抱一個曖昧關系的異性,而是像她抱鄰居家四五歲的小孩子那樣;葉洗硯將她雙腿并攏地側抱起,讓她側坐在他的腿上;她的兩條腿搭在沙發(fā),后背被他堅實的胳膊依托著,后腦勺則在他掌中,安撫地輕輕摸一摸。
就像安撫打架失利的孩子,葉洗硯抱著她,要她的頭枕在他肩膀,另一只手紳士地蓋住她裙擺下沿,輕輕按住。
“做斷交這種決定,一定讓你很為難,”葉洗硯說,“需要考慮清楚。”
千岱蘭說:“……其實我也沒想著斷交!
“哦?”葉洗硯說,“還沒斷交,就已經讓你這樣難過!
千岱蘭如何不難過呢。
殷慎言不是普通的朋友,更像她的一個家人;后來,她意識到對方不適合談戀愛,還大哭一場,現在的難過,并不比那個時候減輕多少。
因為只是做朋友,他尖刺般的話帶來的傷也同樣。
千岱蘭不明白。
“為什么人總是肆無忌憚地傷害那些關心他們的人呢?”她低落,“朋友,家人,對外人要保持禮貌謙和,對自己人卻這么狠……如果這樣的話,我寧可他把我當外人!
葉洗硯問:“那我是外人,還是自己人?”
千岱蘭被問住了。
她茫然地看葉洗硯。
說外人?
不對,并不是;可自己人,也未必,他們對彼此的了解、情誼的深厚、共同經歷的事情,紐帶……都還不夠。
還差一點。
無關喜歡,只是單純地,還差一點。
朦朦朧朧地,隔著一層障礙,像橘子和橘子皮間的白絲絡,像雞蛋殼和雞蛋液中的一層膜。
千岱蘭想要翻越、穿透的一層障礙,又不知道把它打破后,里面會像橘子那般清甜可口,還是會如蛋液流得一塌糊涂。
“我不清楚,”千岱蘭說出真心話,“我們的關系比較復雜。”
那是相當復雜。
前男友的哥哥,好心的資助者,辛度瑞拉的仙女教母,名利場上的貴人,生意上的好心甲方,會提點方向的導師。
葉洗硯微微側臉,臉頰輕輕貼住她額頭:“關于你我,你還清楚什么?”
“我清楚,”千岱蘭突然說,“我現在很想和你一起睡覺。”
她需要一些東西來發(fā)泄這些天積攢下來的情緒。
要么現在和葉洗硯睡一覺,要么等會兒回去,她自己來一場安慰,什么都好。
連續(xù)好幾天的壓力,下午查高考成績的緊張,得知出色結果后的喜悅,傍晚和殷慎言的決裂。
她這些情緒需要一個口來釋放。
否則,它們會如洪水決堤,把她擊倒。
千岱蘭回沈陽后還要對付紫姐,她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垮下。
星是最好的發(fā)泄方式。
葉洗硯并沒有被她嚇到,他只是覺得突然,但這件事不需要復雜的思考。
“你定了明天上午回沈陽的機票,”葉洗硯忽然問,“幾點?”
千岱蘭說:“十點,流亭機場。”
“嗯,”葉洗硯低低應一聲,修長手指在薄裙下,蜿蜒如藤,靈活如蔓,“那我們還有很長時間。”
千岱蘭仰臉,唇輕輕地貼在葉洗硯的下頜線處,她嘗到很清淡的檸檬味道。
一粒堅硬的胡茬硌疼了她溫暖濕潤的唇。
她忽而繃緊后背,不自覺緊張。
“放松,”葉洗硯輕嘆,啞聲,“你現在很像雨季的西湖,寶寶!
?
作者有話說:
I am rooted,but I flow,出自于伍爾芙的《海浪》。
萬寶龍在06年出的文豪系列,伍爾芙這支鋼筆,筆尖上的榆樹是人們最后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伍爾芙坐在榆樹下;而這支筆的設計來源,也是來源自《海浪》。
這支筆更適合手小的人士,所以“大手大腳”的葉洗硯沒有用過,送岱蘭也更合適。
不過!
現在萬寶龍文豪系列已經有三位女性啦,1993年的阿加莎·克里斯蒂,2006年的弗尼吉亞·伍爾芙,還有今年的簡·奧斯汀。
ps:流亭機場已經關閉三年了,青島如今啟用的是膠東國際機場,原本的流亭機場現在用來辦一些活動,或者影視劇拍攝,比如《流浪地球》的取景。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50 章 汐
◎月亮牽引◎
葉洗硯的手指很干燥。
事實上,千岱蘭并沒有近距離研究過他的手指。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中指上的那只繭——每一個經歷過中國高考的人,右手指上幾乎都有這一無法磨滅的痕跡,只是,隨著長時間的不提筆,許多人的手指會漸漸恢復正常,比如千岱蘭在工廠打工的那段時間,她右手的繭子就漸漸地變得平和,除卻摸上去硬硬的之外,和其余皮膚沒有什么不同。
再比如現在的殷慎言,只是后者的手指,因經常性地敲擊鍵盤,漸漸地被磨去了指紋。
葉洗硯顯然保留了用筆寫字的習慣。
他的一雙手也并不如主人那般嬌貴,但和主人的氣質一樣,行為紳士,溫柔體貼之下,隱隱藏著不可忽視的掌控之欲,不容拒絕,不許后退,不允躲避。中指上的繭子存在感太強烈,強烈到千岱蘭頗為不適應。側面凸出的這一點加寬他本就粗大的指節(jié),手指微屈時,更輕而易舉地增大觸碰和磨蹭的面積,千岱蘭在瞬間睜大眼睛,始終觀察她表情的葉洗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她知道葉洗硯必然不肯放過她了。
就這樣側坐在他的腿上,千岱蘭聽到他那不穩(wěn)定的心跳,胸膛之中,像關著一只雀躍的黃鸝鳥。
但他聲音還是穩(wěn)穩(wěn)的,甚至還在溫和地詢問她。
“抱歉,”葉洗硯說,“在這件事上,我們還不夠熟悉,或許我們需要一個磨合的過程!
千岱蘭說:“你都大張大合過了,現在還說什么磨合——輕點!
她自己做的時候,很少會深度探索。
畢竟進化完全的女孩子獲得快樂的途徑不像男人那么單一,有時冒失的觸碰需要做好衛(wèi)生,也有掌握不好弄傷自己的風險。
然后千岱蘭又聽到葉洗硯的“對不起”,語調有著薄荷般的清涼味道。
他放緩力道,左手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肩膀,徹底地摟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像剛剛從雪地里淌過,任意的觸碰和溫度都像被熱水熏燙,千岱蘭側臉,從落地窗看到了外面的大海,和他們映照在落地窗上的影子,像大藍閃蝶的半邊翅膀,她的頭是前翅的尖尖,不停顫抖的足尖是后翅的鳳尾。
落地玻璃窗外,偏南季風吹過千里巖和濟州島,遙遙地推著黃海的波浪,一層又一層地推到青島的沙灘和海岸線上。六月的青島屬于半日潮區(qū)域,每日的兩次高,潮間隔在12小時左右,千岱蘭雖然學習的是理科,只依稀記得,受到月亮引力,地球上的海洋有了潮汐的漲落,晝?yōu)槌,夜做汐?br />
此刻葉洗硯的手指正如那高懸在空的月亮,牽引著她的潮汐。
夜晚寂靜,月亮牽引黃海的水規(guī)律地拍打青島岸。
這里的海岸少有三亞那般的大面積沙灘,更多的是大塊堆積的礁巖。規(guī)律上漲的海水拍打巖石,浪聲清脆又悠長,適宜伴愁腸的人得到安然恬靜的夢鄉(xiāng)。
千岱蘭不自覺抓住葉洗硯的肩膀,手指隔著襯衫抓出深刻的指甲痕;她感受到葉洗硯的嘆氣,明顯的喉結緩緩下沉,和手指的繭同樣,有一個悠長的停頓。
“你似乎很擅長口是心非,”葉洗硯說,“偏偏在某些時刻,又誠實到讓人措手不及!
千岱蘭說:“某些時刻,是什么時候?”
“譬如現在,”葉洗硯笑,“我甚至不敢想象,假如……算了。”
他的欲言又止并不影響千岱蘭的體驗,她微微繃緊身體,習慣性地想要坐正。
陽臺門沒有閉緊,一絲微涼的海風靈活地擠入玻璃門縫,清冷冷地吹到千岱蘭的肩膀上,裸,露在外的脖頸和鎖骨一陣清涼,她嗅到細微的、來自大海上的淡淡海鹽腥味,和上次住的那件潮濕小旅館不同,這里安靜,空曠,紅木柜的白色大理石臺面上擺著香薰蠟燭,是玫瑰花和白麝香的味道,音響中放著一首舒緩的西語老歌,聲音很低。
“……Cuando me enamoro
(當我墜入愛河)
Doy toda mi vida
(就是一生一世的愛)
……”
千岱蘭聽不懂西語,她倒是想將西語作為二外來學習,遺憾的是她目標院校中暫時未開設西語系,這個學習愿望未必能成真。她仰臉,想問問葉洗硯能不能再快點,她已經完全適應了對方的做事方式,而葉洗硯垂眼,側臉貼上她的唇。
很顯然,對方誤將她的加速祈求當成了求吻。
不過這樣的體驗也很不錯。
這個溫柔的吻有薄荷和綠茶的味道,千岱蘭注意到這個男人一天要漱八百遍口,就連喝了茶和酒后也會立刻用漱口水,她嘗不到任何酒精的味道,不像葉熙京,后者總喜歡在吃到爆酸的橙子后來親她——打住。
她現在在親吻他的兄長。
不能在吻哥哥的時候想弟弟。
可哥哥在接吻的時候比弟弟溫柔很多,那種控制欲也是暗暗地藏在紳士之下,絕不會露出銳利的、令她覺察到的鋒芒。千岱蘭甚至感覺他的吻像一種優(yōu)雅的進食習慣,嘴唇,舌尖,口腔,呼吸,他都要一一緩慢地剝奪、進食。
月亮步步升空,夜汐一層推一層,層層撲岸,海潮逐漸洶涌。
而在那水即將拍到巖石最高處時,葉洗硯和他的唇忽然同時離開,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千岱蘭抓住他手腕,阻住他離開,聲音也干了:“為什么不繼續(xù)吻我?”
“你不專心,”葉洗硯說,“剛剛在想誰?”
千岱蘭說:“我在想學校里要不要繼續(xù)學西語……唔。”
葉洗硯捧著她的臉繼續(xù)吻,吞掉她剩余的語言。
空調明明開著,千岱蘭卻感覺到熱。
北方的空氣天然就比南方干燥,常理來講,處于海濱的青島應該氣候濕潤,可她卻覺來青島的這幾日,每天都那般燥熱,坐立難安的燥熱。
葉洗硯在她耳側低低嘆息:“你似乎很喜歡拿我和其他男人比較,這樣很不好,岱蘭。”
他又開始稱呼她為岱蘭,而不是剛才那句寶寶。
千岱蘭拉著他的手腕,催著他繼續(xù):“沒有沒有,哥哥天下第一好,快點快點!
最后一個“點”字成了舒服的嘆息,酒店中只開了氛圍的燈帶,她的眼睛異常地發(fā)亮,干干凈凈的清亮。
葉洗硯順從了她。
千岱蘭細致而敏感地覺察到他的大拇指同樣干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并未被鍵盤磨平的指紋,它們像白鶴涉水而過時擦起的一圈一圈漣漪,她是白鶴口中銜住的一點小紅杏,均勻緩慢地略過水波。
葉洗硯又要吻她了。
他對接吻的喜好超過千岱蘭的認知,她還以為潔癖都不愛這種親密的接觸,可事實上,葉洗硯簡直要把她一口吞掉。吻她時,就像千岱蘭小時候吃牛奶雪糕小布丁,一定要把冰糕棍兒舔到沒味道才肯停。
不,葉洗硯眼中的她是怎么吃都有味的雪糕。
可他偏偏又在千岱蘭主動迎合時停下,這次的中斷讓暴脾氣的千岱蘭失去了耐心,她不可置信地問:“你故意的?”
葉洗硯悶笑,襯衫下的溫熱胸膛也因笑而輕晃。
“太著急吃掉食物,會破壞你對它的喜愛,”他說,“我喜歡延長你對它的期待,等待會讓最終的’得到’更美味。”
千岱蘭叫:“我不想美味!我現在只想快點痛快地吃掉然后舒舒服服地回去睡覺!”
臨門一腳就停住,誰能受到了這種反復急停?
葉洗硯更緊地摟住她,含笑。
“我知道,”他說,“多點耐心,岱蘭,如果你對我的耐心,和你對其他朋友一樣就好了……”
千岱蘭迫不及待地啃上他的唇,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
這個強吻顯然讓葉洗硯非常享受,他始終垂著眼看千岱蘭,那眼神真是千岱蘭從未見過的溫柔,她第一次從這個男人眼中看到這種情緒,像暖融融化掉的香薰蠟燭,像剛剛打發(fā)好的香甜奶油。
她也要像香薰蠟燭那樣融化掉了。
兩只腳的腳背第三次繃緊,每一個腳趾頭都用力地抓握,掌心像被一萬朵嫩生生的狗尾草拂過,千岱蘭看到葉洗硯脖頸上的汗水,聽到逐漸失去平衡的呼吸,鋪天蓋地將她淹沒的烏木香水味。
海鹽味清風將白色紗簾吹到高高飄起,千岱蘭握住他的手腕,想推拒又想抓住他,她的大拇指感受到他因用力而結實的小臂肌肉,中指和無名指要被手臂跳動的青筋彈開。
千岱蘭要因為這個主動的吻而窒息了。
月亮終于穩(wěn)穩(wěn)高升,受到牽引的夜汐穩(wěn)穩(wěn)拍打到岸邊礁石的最高處,澎拜洶涌地翻閱紅色木頭欄桿,巨浪高高飛起,重重拍擊無人行走的海邊小木徑,如雪飛濺,似煙花爆炸時跳移的火星點。
葉洗硯溫暖的唇貼在千岱蘭的耳邊,聲音低低,似含笑又似勾引地叫了一聲寶寶。
千岱蘭第一次發(fā)現,延遲滿足的妙處。
她沒辦法現在回應葉洗硯的叫聲,有抽筋后的疲憊,但大腦還長久地處于那種興奮,就像干著嗓子打了一下午網球后終于喝到了水,像餓了一整天后吃到媽媽做的香噴噴燉菜,像憋了一晚上的噓噓后終于在清晨十點醒來去上了廁所。
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美妙,本該短暫十幾秒、幾十秒的快樂被寬容地延長,她緊緊地抱住葉洗硯,激動地去親他的脖頸,甚至想要咬一咬他脖子上的青筋。
這個男人從頭到腳都是香的。
香到千岱蘭甚至想要再等一次夜汐。
可葉洗硯卻在輕柔地擁抱她后,提醒。
“你該回去休息了,千老板,”他說,除卻被她拱亂的襯衫外,這個男人鎮(zhèn)定冷靜到不可思議,即使那般的熱潮,葉洗硯也不為所動,保持著理智清醒,“明天上午十點,你還要回沈陽!
千岱蘭摟住他的脖子,將右臉頰貼在他臉上,輕輕地蹭啊蹭。
“你不需要嗎?”她回憶起上次超出刺激的美味,淺淺地給予葉洗硯暗示,“就這樣嗎?”
千岱蘭又聽到葉洗硯的嘆息。
“我不接受以宣泄為目的的這種行為,”葉洗硯微笑,“你不能將我當作玩具或者某方面的伴侶!
千岱蘭不可思議地說:“真不敢相信會從你口中聽到這種話。”
“為什么?”
“既然你對宣泄這么抗拒,”千岱蘭好奇地問,“那上一次,你怎么不系緊十八條腰帶、來誓死捍衛(wèi)你的貞,操?”
“因為上次的你只是單純需要我,”葉洗硯用尚干凈的左手,輕輕捧住千岱蘭的臉,微笑,“我能感覺得到!
“今天的你只想發(fā)泄你失去朋友的苦悶,貪婪的寶寶!
“需要我重復一遍嗎?千老板,我需要你純粹的心意——只有當你真心期待我時,我才會被你‘得到’!
?
作者有話說:
注:本章中提到的歌曲,《Cuando me enamoro》,歌手是Andrea Bocelli,一首西語老歌~
其實,一開始我定下這首歌給葉洗硯和千岱蘭的時候,設想的場景,應該是葉洗硯開車,千岱蘭在副駕駛睡著,溫暖的陽光隔著車玻璃照在岱蘭的眼睫毛上。
但,現在這個場景也一樣啦,反正都是葉洗硯主動開嘛。
本章掉落200 個小紅包包~
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