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陸司淮你幾歲 “不準翻窗。”……
十?分鐘后, 眾楚群咻的庭院徹底安靜下來,再無一道人影,唯有在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冷硬的砂巖泳池在風聲中不斷泛起皺褶, 似在輕聲說著什么。
二樓客房內。
葉寧獨自一人坐在床上, 看著“散落”在房間各個角落的一群人, 沉默。
直到現在,從庭院被簇擁著上樓,葉寧仍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客房顯然經過了特殊設計,在房間東側最角落, 用透明玻璃窗和凈氣設備隔出?了一個獨立吸煙室。
因為外頭有陽臺, 吸煙室不大, 大概就兩三平米,可就這么點地方, 此時站了好幾個人。
比如倪桐。
此時她就穿著品牌當季最新款高定?大衣, 靠著護欄,手里夾著一支很長的女士煙,時不時還?要看葉寧一眼。
其余人也是神色各異,或坐在沙發?上喝著管事剛送上來的清心茶, 或倚著墻看燈看地看手機。
無人說話。
直到客房門被推開。
所有人轉過頭去, 翟文星從門口走進來,吸煙室里的幾人終于將煙掐滅,走出?來。
“葉寧。”翟文星腳步有短暫地停頓, 但也就在門口停駐了一兩秒,然后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似的, 毅然而?然走過來。
葉寧抬頭看他。
“那個,那什么…”翟文星神色尷尬,“這事…是我?對不住。”
葉寧聽得囫圇, 但因為知道的信息太少,他沒說話。
翟文星:“其實在給你打電話,邀請你來我?生?日宴之前,我?先給陸總打了電話。”
“他說如果你知道他要來,就不來了,所以我?……”
“……”
所以這就是陸司淮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葉寧額角“砰砰”兩下,鼓脹得厲害。
“我?當時真的以為你們只是吵架了,”翟文星語氣極度誠懇,“就想著見個面把話說開也好。”
葉寧閉了閉眼睛,頭疼得緊。
但這事也怪不得翟文星。
“沒事。”葉寧開口道。
因為陸司淮說的的確沒錯,如果那天翟文星電話里說陸司淮會來,那他應該不會應下。
想到這里,葉寧反倒覺得有些抱歉了。
“我?……”
“我?是真的沒想到你們是分手了。”
葉寧的聲音和翟文星的聲音同?時響起。
葉寧腦袋“嗡”地一下:“什么?”
分手?
什么分手?
翟文星像是生?怕被葉寧一打斷就再開不了口似的,繼續道:“如果我?知道你們分手了,我?肯定?不會幫著陸總瞞你。”
過于龐雜的信息量打得葉寧暈頭轉向,他揉著額頭:“等一下——”
“還?有樂舟,他現在在陸總那里,我?得幫他澄清一下,這事我?怕他們說漏嘴,誰都沒說,秦樂舟也不知道陸總今晚要來,所以你也別怪他。”
葉寧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有將近兩分鐘的時間里,他都沒能理解翟文星的話。
他微側過身,端起擺在床頭柜上的茶,灌了一口,溫熱的水入喉,他平穩好呼吸,正要開口解釋,可腦海倏地閃了一下——
分手?
他來這里的目的之一,不就是想“撇清”陸司淮和自己的關系嗎。
那現在這樣,也算是求仁得仁。
想到這里,葉寧突然沉默下來。
因為他發?現,比起旁的,或許直接承認“分手”還?更加合適些。
當著秦樂舟的面,他尚且還?有一絲余地坦誠自己在雨巷里說了謊,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陸司淮,可當著翟文星這群人的面,葉寧承認自己說不出?口。
葉寧垂著眼坐在床側,茶杯已?經放下,杯底半托在掌心,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說。
可現在的翟文星他們經過剛剛那一遭,已?經徹底相信兩人分手了,葉寧無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能被解讀出?無數層意思。
就好比現在,葉寧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樣,落在翟文星他們眼里,又變了味。
倪桐身旁的女生?重重嘆了一口氣,貼著倪桐的耳朵嘆息著開口:“我?前段時間還?跟我?對象說,葉寧和云想陸總可能會是我?們這圈子里比較長久的一對,現在…唉。”
倪桐身上還?殘留著一點煙味,眉頭從始至終都沒有舒展過。
她想起此前種種。
“前段時間我?聽說了一件事。”她說。
身旁女生?:“什么?”
“你還記得云江大雪那天嗎。”倪桐問。
“記得啊,那天我?們本來不是說去看賽馬嗎,后來雪太大了,賽馬取消了,就去水療了,”聽倪桐突然提起這個,她有些奇怪,追問,“怎么了?”
“那天葉寧去了熹山。”
“熹山?…哦,就云江建京兩地交界那邊是吧。”
“嗯。”
“他去熹山干嘛?”
“掃墓。”
“。”差點忘了葉家那兩位葬在那邊。
倪桐繼續道:“我聽說那天熹山暴雪,壓塌了信號塔和電線,差點封路。”
“突然聯系不上熹山,葉老?急得差點自己開車過去。”
“可你猜最后開車上去的是誰。”說到這里,倪桐再度轉頭看她。
那人思索片刻,心下有了一個答案:“…陸總?”
倪桐點頭:“嗯,據說那天還?是陸司淮爺爺的壽宴,他相當于是扔下了一圈賓客親朋跑過去的。”
“你代入一下陸總的角色,你能做到嗎。”
那人突然沉默了,良久,搖頭。
“誰告訴你的。”她問。
“我?外公?,”倪桐直言,“這事是葉老?親口跟我?外公?他們說的。”
倪桐實在是不信像葉寧和陸司淮這樣的關系,是能說分就分得掉的。
而?且從一開始到現在,好像也只是聽秦樂舟這么說。
倪桐躑躅許久,最終還?是朝著葉寧走過去,她走到葉寧跟前,剛好和翟文星并肩站著,兩人對視一眼,倪桐開口:“葉寧,你和陸總……”
倪桐簡單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給葉寧緩沖的余地。
倪桐這一開口,房間里所有人呼吸都屏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坐在床上的某道身影。
倪桐緩緩地呼出?一口濁氣:“真的分手了嗎?”
話音落下,房間陷入長久的寂靜。
良久。
“是。”葉寧抬起頭來,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都顯得格外自然。
換做其他任何一種情境,葉寧的神態和語氣都不會讓人產生?任何異樣感。
可偏偏是眼下這境況。
說著分手,平白帶出?一種“哀莫心死?”的平靜感。
所有人:“……”
靠。
竟然真的be了。
這下就連倪桐都認了,饒是她再不想相信,葉寧都親口承認了,別人還?能說什么。
也就在他們感慨萬千的時候,葉寧再度開口。
“所以,以后也煩請不要再和別人提這些事,”事已?至此,葉寧選擇順坡而?下,“他以后不會留在云江,會回建京。”
所有人:“…………”
靠。
不僅be了,還?是從此再無瓜葛,山水不相逢的劇本。
翟文星抹了一把臉,緩步走上前,帶著一臉復雜表情,拍了拍葉寧的肩膀,“好,你放心吧,我?們都知道了,不會亂說的。”
翟文星很想把氣氛調動?起來,可眼下這場合,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怕也不會好,于是只好朝著身后一群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
仲俊豪看懂了翟文星的意思,帶著一撥人先往外走。
倪桐也不再多說:“你剛睡醒,外頭風也挺大的,先在房間里坐坐吧。”
“喝了酒也不好開車,等文星安排好了,再喊你下去。”
葉寧聽到他們要走,長松一口氣。
他也不確定?要是翟文星他們再多待一會,自己還?能不能演下去。
“砰——”
門被倪桐輕輕帶上。
一群人靠著木質護欄,姿態各異地站在走廊里,都不說話。
仲俊豪把玩著手里的打火機:“所以他們倆就這樣了?”
“葉寧都承認了,還?能有假。”
“唉,這都叫什么事啊。”
翟文星朝著葉寧房門的方向掃了一眼:“葉寧的意思,就是別在他面前提起陸總,也別在陸總面前提起他,他都這么說,那你們也都注意點。”
“尤其是你們幾個,”翟文星點將似的點了幾個人出?來,“情人崖那事,都傳到建京去了,風風雨雨的。”
幾人舉手投降。
“主要是葉寧那時候也沒說這事不能說啊,聊著聊著就多說了兩句,也很正常。”一人道。
翟文星提醒他:“之前他沒說,現在他明確說了,你們也該說說,免得哪天有人跑到葉寧跟前去提。”
幾人比了個“ok”的手勢。
說完葉寧,翟文星又給管事打了個電話。
“陸總呢,還?在一樓房間嗎?”翟文星問。
當時場景一度混亂,倪桐她們擁著葉寧上了二樓,翟文星則是和秦樂舟一起,把陸司淮帶進了一樓的房間。
管事:“在呢,不過陸總剛把秦小公?子趕出?來了,好像是嫌他吵。”
翟文星:“那秦樂舟現在人呢?”
說曹操曹操到,翟文星剛問完,秦樂舟就出?現在樓梯轉角。
“葉寧怎么樣?”秦樂舟扭著腦袋盯著葉寧房間的門。
“沒事,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秦樂舟停頓幾秒:“唉,我?哥也讓我?不要吵他。”
翟文星:“吵誰?別吵葉寧,還?是別吵你哥?”
秦樂舟:“都別吵。”
翟文星:“……”
一群人正站門口不知道該做什么,管事忽然在樓下喊:“少爺,有客人來了。”
倪桐現在聽到“客人”還?有些犯怵,她看著翟文星:“你還?喊了誰?!”
翟文星一頭霧水:“沒了啊。”
翟文星自己也不知道現在這個點還?有誰會上來,于是沖著樓下喊:“哪個客人?”
管事:“警衛那邊說是引力車廠的老?板,送車來了。”
秦樂舟一個激靈:“是浩南哥。”
“奇怪,他之前跟我?說大概要十?點多才能到,怎么這么快就到了。”秦樂舟疑惑。
仲俊豪:“反正現在也沒事干,讓葉寧休息一下,我?們下去看看車唄。”
一群人剛被葉寧和陸司淮這一對小恨侶弄得暈頭轉向,此時突然來個新鮮事,大小也算個慰藉。
“之前我?一直聽說引力的老?板是改裝界的一把好手,還?沒見過呢,今天去看看。”
“等會方便的話,順道讓他看看我?的車,我?最近也想改來著,一直沒時間去。”
“走走走。”
秦樂舟站在葉寧房間門口猶豫了幾秒,最終被翟文星拉走。
而?此時正被警衛迎進別墅的趙浩南,拿出?手機給陸司淮發?了條短信。
【趙浩南:淮哥,我?到了。】
趙浩南撓了撓頭,也不知道淮哥讓他提前半小時出?發?要做什么-
葉寧聽著走廊上的聲音漸行漸遠,隱約還?聽到了什么“哈雷”、“引力”。
大概是趙浩南來了。
葉寧走進浴室,用溫水又洗了一把臉,回到床邊找自己的手機。
沒找到。
可能在自己的外套里,葉寧又走到床尾去翻口袋。
正翻著——
“叩叩”。
悶重的兩聲敲門聲。
葉寧找手機的手一頓,轉過頭去。
是誰又回來了么?
不是剛下樓嗎?
葉寧抬腳正要往那邊走。
又是“叩叩”兩聲。
這次葉寧頓住腳步,在原地站了四?五秒,才茫然又疑惑地重新偏頭。
這聲音…怎么好像是從陽臺傳來的?
葉寧心中驟然生?出?一個猜想。
不會吧…應該不是……
葉寧心里這么想著,可腳步卻?一下子急起來,他朝著陽臺的方向跑去,一把拉開窗簾——
陸司淮外套懶散地掛在臂彎,里頭是一件黑色寬領毛衣,他沒穿西裝和襯衣,就一身休閑的常服,此時姿態慵懶地站在露天陽臺上。
葉寧動?作比所有思緒更快,也更直白,他猛地推開落地窗。
冬夜的涼風順著越來越大的縫隙灌進來。
葉寧一把將陸司淮從陽臺拉進來,又轉過頭去看了一眼二樓的高度。
“陸司淮,這里是二樓!你還?敢翻上來?”葉寧說話聲音都有些抖。
“沒翻,”陸司淮聽著葉寧說話的語氣,“樓下泳池滑梯旁有臺階,連著二樓陽臺,從臺階上來的。”
葉寧怔了下,他記得滑梯旁的確有個臺階,可——
“站這別動?。”
葉寧扔下這一句,從推開的落地窗走出?去。
等看清樓下全貌,葉寧氣不打一處來。
陸司淮說的沒錯,臺階是通到二樓陽臺,但通的不是這個陽臺,而?是隔壁的隔壁。
陸司淮出?現在這里,也就意味著,他連續翻了兩個陽臺。
葉寧以眼丈量了一下陽臺間的距離,雖說不算遠,但晚上光線不好,天寒露重,萬一踩空……
“你知不知道這里是二樓!”葉寧關好落地窗走進來,直直看著陸司淮。
葉寧氣得語氣都快了好幾倍,可陸司淮卻?一言未發?,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
“說話。”葉寧更氣了。
陸司淮將外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嗯,說什么。”
葉寧:“……”
應得倒是挺快。
葉寧告訴自己忍住。
“外面樓梯是擺設嗎?”
“你不走樓梯非要翻陽臺。”
“陸司淮你幾歲。”
陸司淮這次終于開口,他往側邊退了一步,偏身倚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和深夜翻陽臺的囂張事跡比起來,語氣倒是顯得格外溫和。
他垂眼,幾不可見地揚了下唇,很快又恢復一臉平靜的神態。
“我?也想走樓梯,”他淡聲說,“但走不了。”
葉寧:“?”
“能翻陽臺,走不了樓梯?”
什么道理。
“不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么,怎么走樓梯,”陸司淮掀起眼簾,看著葉寧,“被看到怎么辦。”
“…………”
葉寧有那么一瞬間被陸司淮帶了進去,甚至真的開始思考會不會被看到,如果被看到要怎么解釋,可緊接著,他回過神來。
他和陸司淮什么關系?
葉寧停頓幾秒,撇過臉去:“沒關系。”
“什么。”陸司淮問。
“我?說,我?們沒關系。”葉寧還?算有底氣…如果不算上撇開臉不敢看陸司淮的眼神的話。
“是么。”
“…是。”
“好。”陸司淮點了點頭,他看了葉寧一眼,隨手扯過一旁桌子上的外套,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葉寧怔住。
陸司淮走的那個方向……
他要開門!
十?幾秒后,葉寧快步朝著陸司淮的方向跑去,抓住他的手,一個橫身,擋在門前。
陸司淮在聽到身后急促腳步聲起,唇梢就揚著,又在某人身影掠過身側的瞬間,斂好所有笑?意。
葉寧擋住陸司淮的去路。
陸司淮好整以暇:“怎么了。”
葉寧:“…去哪。”
陸司淮:“不是不讓翻陽臺嗎,那我?走樓梯。”
葉寧:“……”
陸司淮:“為什么攔著,怕被人看見?”
葉寧:“………”
陸司淮:“看見了也沒關系,畢竟我?們——”
葉寧再也聽不下去,一個抬手,捂住了陸司淮的嘴巴。
他低著頭,耳朵像是快要燒起來。
“陸司淮。”
“…別說了。”
陸司淮終究沒忍住,低低笑?開。
但因為嘴巴被封著,那笑?聲像是從喉間深處溢出?來的,帶著胸腔一下一下起伏著。
這下葉寧燒起來的就不只是耳朵,掌心溫度也驟然升高。
陸司淮怕真把人惹急了,見好就收,反手握住葉寧的手腕,將他的手輕輕按下來。
葉寧深吸一口氣,平穩好呼吸,正要開口——
“叩叩——”
葉寧一下子抬起頭來。
因為兩人此時就站在門前,葉寧幾乎都能感覺到門板被敲響時那細微到不能再細微的震動?。
那震動?好似貼著脊背傳來。
“葉寧。”
門外傳來翟文星的聲音。
因為陸司淮還?在房里,葉寧整個人繃得像一張拉滿弦的弓。
陸司淮卻?只是微微抬眼,視線輕飄飄掃過門上的貓眼。
“…怎么了。”葉寧回了一聲。
“不好意思啊,方便開一下門嗎,嘉怡戒指好像落這房間里了,她等會還?有事,現在就得走,她說可能在沙發?上或者吸煙區那邊,能進來找找嗎?”翟文星在門口喊。
聽見翟文星要進門,葉寧整個人更加緊繃。
就在這時,后頸處忽然傳來一陣溫度。
葉寧抬起頭——
陸司淮不知道什么時候抬起手,在他后頸處安撫性地按了兩下。
像是在說:別緊張。
按完,陸司淮朝著陽臺的方位很輕地抬了抬下巴。
是他準備走的意思。
翟文星還?在門外等,像是久不見回音,詢問似的又敲了敲門:“葉寧,在嗎?”
陸司淮聽著翟文星的聲音,放下手,轉身朝著陽臺的方向走,下一秒,手腕驀地被拉住。
陸司淮循著力道看向葉寧攥在他腕間的手,挑眉。
葉寧沒說話,拉著人將他推進浴室:“別說話,在這待著。”
即將關上浴室門前,葉寧手又一頓,他側過臉,朝著浴室那寬大的兩扇窗戶看了一眼。
“不準翻窗。”
說完,葉寧“砰”地一聲,將浴室門牢牢關上。
第42章 連環車禍 “司淮說了,別告訴葉寧他出……
葉寧背靠在浴室的門?上, 長長緩緩地?呼出一口長氣,等心跳暫且平復下來?,抬腳朝著大?門?方向走去。
“唰——”
葉寧拉開門?。
門?外?因?為葉寧久不?開門?感到奇怪, 因?此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側耳緊貼著門?的翟文?星一時?沒反應過來?, 差點撲進去, 被葉寧抬手扶住。
偷聽被逮了個正著的翟文?星頭皮發麻:“那個…我就是一直不?見你開門?,以為出什么事了呢,就趴這聽了聽。”
葉寧余光看著浴室的方向,聽著翟文?星的話也停頓兩秒。
“沒事, ”葉寧語氣端得極其平穩, 裝作很不?經意地?開口, “聽到什么了嗎。”
翟文?星沒注意到葉寧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繃著的肩線。
“沒,”翟文?星誠實搖頭, “就是沒有才?靠著門?聽的。”
“所以你剛剛干嘛呢, 怎么這么久不?開門?。”翟文?星跟著他走進屋。
葉寧:“…有點困,剛躺下睡了會。”
翟文?星“哦”了一聲,也不?覺有異。
“什么戒指,長什么樣?”葉寧快速揭過話題。
“一塊方形粉鉆, 中間主石大?概是2克拉左右, 周圍一圈水晶,應該挺顯眼的。”翟文?星說著拿出圖片。
“現在倪桐陪著她在樓下找,”翟文?星邊說邊走到吸煙室, “她說進房間的時?候好像還在,我就先來?看看。”
葉寧“嗯”了一聲, 走向沙發。
找了一圈,沒有戒指的蹤跡。
翟文?星那邊顯然也沒有,吸煙室就兩三平米大?, 里頭又沒什么東西,簡直一覽無遺,三兩下找完,翟文?星沿著墻一路走過來?,檢查地?毯。
剛走到陽臺的位置,他一抬頭,在靠近陽臺的桌上看到了一件黑色外?套。
好像有點眼熟?
“葉寧,這衣服是你的嗎?”翟文?星問。
“什么衣服?”葉寧正查看沙發附近的地?毯,聞言一轉頭:“……”
是陸司淮的外?套。
葉寧:“…嗯。”
翟文?星順手拿起外?套遞給葉寧,又像是有些疑惑似的多問了一句:“你今天不?是穿的大?衣嗎?”
怎么還有一件外?套?
葉寧走過來?,抱過外?套,背過身?去“嗯”了一聲:“另外?帶的。”
翟文?星點了點頭:“也是,別墅里開著暖氣是有些熱。”
“…嗯。”
兩人又在地?毯上找了一圈,仍舊無果。
翟文?星像個縮圈的掃描儀,專門?沿著墻走,走著走著,葉寧一回頭,翟文?星已?經朝著浴室的方向走過去。
葉寧:“!”
警鈴瞬間大?作。
葉寧心底急得不?行,但又怕翟文?星發覺什么,硬是將腳步穩下來?,待走到翟文?星身?前,一個橫身?,像擋住陸司淮一樣,不?著痕跡擋住翟文?星的去路。
翟文?星:“怎么了?”
“…房間里應該沒有了,如果她進房間的時?候戒指還在,也可能?是掉在走廊或者樓上。”葉寧背在身?后的手緊緊拉住浴室門?的門?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異常。
“我和你一起去走廊上找找吧,不?是說她等下還有事嗎,浴室也沒人進去過,別浪費時?間了。”
也對,翟文?星心想。
戒指怎么想也不?可能?掉在浴室里。
于是翟文?星點頭:“那沒事,我自己?去找就好了,你不?是想睡嗎,你睡吧。”
葉寧一想到一群人在外?頭走廊找東西,心里就沒底,搖頭:“不?用,我和你一起下樓吧。”
翟文?星應好。
兩人下樓,沿著房間門?前的地?毯一直找到一樓,葉寧找了個理由支走翟文?星,拿出手機正要給浴室里的某人發消息,那邊先有了動靜。
【陸司淮:還不?回來??】
葉寧:“……”
【葉寧:二樓和一樓大?廳現在都沒人,自己?下樓。】
兩秒后。
【葉寧:別翻陽臺。】
又一秒后。
【葉寧:走樓梯。】
等翟文?星帶著一堆人從地?下車庫上來?的時?候,陸司淮已?經“暗度陳倉”,甚至還頗為閑適地?回到了一樓房間。
葉寧沒看到林嘉怡,轉頭看向倪桐:“找到戒指了嗎?”
倪桐搖頭:“還沒,嘉怡等不?住,就讓她先回去了。”
仲俊豪按了按頭:“這么大?個別墅,找個小鉆戒,眼睛都要看花了。”
有人說:“不?小了,加上水晶都有你指甲那么大?。”
“找不?到就算了,總歸還在別墅里,明天我讓管事找專業的人來。”翟文?星道。
管事:“要不?我通知警衛那邊調個監控看看?”
葉寧:“……”
葉寧一晚上心情大?起大?落,還以為總算過去了,結果臨了給他下了個最后通牒。
仲俊豪累得癱在沙發上:“丟的是個戒指,就指甲那么大?的東西,監控鏡頭怎么找?又不?是找個大?活人。”
葉寧:“。”
“算了,別找了,等會戒指沒找到,倒是看到一些不?該看的。”仲俊豪繼續說。
一股涼意倏地涌上葉寧脊背。
什么不?該看的……
翟文?星同樣疑惑:“不?該看的?”
翟文?星話音落下,仲俊豪視線就一一掠過翟文?星,掠過倪桐,越過秦樂舟,最后幽幽落在葉寧身?上。
葉寧:“…?”
“你自己?說,我們跟引力老板討論車的時?候,你們倆在干什么?”
“質問聲”聲聲在耳,經過這好幾番折騰,葉寧徹底失去脾氣,或許是“該來?的躲不?掉”、“破罐子破摔”的信念支撐下,他閉了閉眼睛:“不?是……”
“你小子背著我們和林嘉怡談上戀愛了?還特地?跑到休閑涼亭那邊掩人耳目,當我們看不?見是吧。”
葉寧:“??”
什么?
葉寧身?后的男生突然咳了一下,慢步走出來?:“不?是,嘉怡說今天是文?星的主場,就讓我先別說,過兩天再告訴你們,真不?是故意瞞著的。”
葉寧:“…………”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戀情爆料,人群徹底嘈雜起來?。
秦樂舟趁亂問葉寧:“你剛剛說什么,‘不?是’什么?”
被葉寧強行捂住嘴。
“沒什么,閉嘴。”
不?久后,庭院外?又傳來?一道嘹亮的聲音。
“找到了,少爺,戒指找到了!”一個警衛高?聲喊。
“找到了?”翟文?星撥開人群,朝著外?頭看,“哪找到的?”
警衛拿著戒指跑進來?,邊跑邊說:“在涼亭那邊找到的,掉在沙發縫里了。”
涼亭。
一群人扭著頭,幽幽看向那個男生,顯然都想到了翟文?星剛剛的話。
翟文?星拿過戒指,簡單檢查了一下,除了沾了點灰,沒任何破損,于是抬手扔給他。
男生笑了笑,接過戒指:“謝了。”
仲俊豪發表重要講話。
“讓你們偷偷摸摸,看到了沒,這就是教訓!”
葉寧:“。”
葉寧從沒想過一個生日宴能?讓他精疲力竭至此,最后竟然還是趙浩南開車送他回的公館。
葉寧說不?用,趙浩南卻說:“是淮哥的意思。”
葉寧:“。”
更讓葉寧沒想到的是,當晚,他和陸司淮的“恨海情天”就越過山,越過海,傳到了建京那邊。
涂鳴欽家?的藏酒室再度準備點燈到天明。
人依舊是那些人,只?不?過這次少了一個陸司淮。
“分手?”涂鳴欽徐徐抽了一口煙,“你確定沒聽錯消息?”
這兩人連“在一起”這個步驟都沒有,直接跳過戀愛直達分手?
別人“for one night”起碼還有一夜呢。
這消息荒謬程度不?亞于之前的“陸司淮為愛跳崖”。
“騙你干什么?”段開除開陸司淮,直接拉了個小群,把云江那邊的消息截圖發到小群里。
“分手這事,是葉寧當著云江十幾號人的面親口說的。”
“還說以后別再提他和陸司淮的事。”
所有人:“……”
他們這一圈人中,最有手段和主意的是陸司淮,可要論起人情世?故,無人能?出段開其右,就連陸司淮都遜色幾分,因?為陸司淮骨子里不?喜名利場,但段開不?是,他像是生來?便屬于人情場,越鬧騰,他越自在。
段開見過形形色色各種圈子,也見過各種人,但從沒見過葉寧這樣的。
在秦樂舟和姚博文?他們口中,葉寧脾氣好,品性好,正應那句“云江水養出來?的貴公子”。
在涂鳴欽口中,葉寧有個性,行為處事有魄力,那輛福特彪馬送得也算心甘情愿,就當交了葉寧這個朋友。
在陸司淮眼里…這個更沒什么好說的。
葉寧這個人好像有一套屬于他自己?的世?界邏輯,每一步都出人意料。
如果說人情場是最大?的考場,那葉寧就像一道自相矛盾的無解命題。
答題人自然是陸司淮,但目前的狀況是,段開對葉寧這個人產生了懷疑。
段開收起往日那吊兒?郎當的模樣,靠坐在地?毯上,表情有些莫測。
涂鳴欽一看他那個樣就懂了。
“我說,你該不?會還在懷疑葉寧吧。”
“不?該懷疑嗎,”段開仰頭喝了一口酒,“‘分手’這事可是葉寧自己?親口說的。”
“喜歡司淮也是他親口承認的。”
“單方面承認自己?喜歡一個人,或許還能?說得過去,但單方面分手的,你聽過嗎?”
“更別說云江那邊風風火火傳的,都是司淮騙了葉寧。”
“這不?是把陸司淮玩弄在股掌之間,是什么?”
幾人:“……”
聽起來?的確很像那么一回事,但是——
“總之,我說了,葉寧不?是那樣的人,你見過就知道了,”涂鳴欽說到這里,突然停下,他扭過頭,直直看著段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別對葉寧使什么鬼主意。”
“他要出了什么岔子,你真的要挨打。”
段開撇嘴:“陸司淮護成那樣,我哪敢。”
姚博文?也友情提示:“別說司淮,樂舟都能?吵死你。”
段開大?概是想象到了那畫面,嘴角一抽:“行了,知道了。”-
翟文?星生日宴后,葉寧帶著小滿去醫院做了復查,檢查結果一切都好。
回來?一個星期,小滿胖了一斤三兩。
葉寧一直掛心的事也有了結果。
經過長時?間的觀測檢查,醫生說雖然被咬掉的那只?耳朵長不?出來?了,但好在只?咬在輪廓皮肉,沒影響到里頭的神經,小狗這只?殘耳還能?聽見聲音,不?過小狗也有愛美心,有的聰明小狗是會意識到自己?身?體上的缺陷的,因?此要多注意一點。
知道沒影響到聽力,葉寧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在,抱著小狗回到公館的時?候,摸了摸它那只?長不?出來?的殘耳。
“知道機器貓嗎,兩只?耳朵都被咬掉了。”
“沒有耳朵也很可愛。”
“世?界上兩只?耳朵的小狗那么多,一只?耳朵的小狗很少,所以你很可愛。”
小滿像是聽懂了似的,拿鼻子一個勁地?蹭葉寧的掌心,尾巴晃得像雨刷。
雖然小狗適應能?力很強,葉寧不?在家?的時?候,也能?自己?吃飯自己?玩耍,但畢竟剛來?公館沒多久,葉寧怕出問題,這段時?間都是公館饒水來?回跑,晚上基本都住公館。
云江連晴兩天后,又迎來?新的寒潮,氣溫大?跳水,葉紹章擔心路面結霜不?好走,“勒令”葉寧住在公館。
就在葉寧陪著小狗窩在別墅這幾天,云想在建京的第一個項目臨近尾聲。
陸氏集團在建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知道陸司淮和秦樂舟身?份的人卻很少,今晚飯局做東的人是赤峰科技的負責人,很年輕,和陸司淮同歲,也不?知道從哪里收集到了什么消息,竟然請動了段開。
飯局結束,賓主盡歡。
段開喝了酒,懶得開車,直接上了陸司淮的副駕。
姚博文?的車跟在后頭。
四下沒有旁人,無論是段開還是陸司淮都很放松。
“和林明煦怎么認識的。”陸司淮問。
林明煦就是今晚的東家?,赤峰科技負責人。
“拍賣會上碰上的,”段開說話懶洋洋的,“他眼光不?錯,想拍的幾樣東西都在我的名單里,看出我要之后,一個都沒跟,空著手回去的。”
“后來?又在某個飯局上碰了一面,這人雖然年輕,但說話做事挺有意思,消息也挺靈通,就認識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車隨著導航開上高?速。
“對了,我聽說小叔快回來?了吧?這次出去這么長時?間,都年底了。”段開問。
陸司淮:“還要一個月。”
“還要一個月啊?”段開掐著手指算了算時?間,“那回來?的時?候也要春節了。”
“嗯。”
段開話音剛落下,擋風玻璃上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響。
陸司淮今天開的是卡宴,車身?重,以穩著稱的車都能?聽到這么大?動靜,顯然這雨勢不?小。
“這么大?雨?”段開看著窗外?有點邪門?的天氣,嘟囔了一聲,“慢點開吧,怪嚇人的。”
姚博文?的電話也在這時?候打進來?,說的話和段開無二。
“雨太大?了,好像還有點起霧,我看前面那一段路都是大?車,就在后面跟吧,別超車了。”姚博文?叮囑。
段開:“知道。”
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前方兩公里處變故陡生,一聲劇烈爆炸聲過后,前方十幾輛車剎車尾燈連成一片,而卡宴前方不?遠處就是一輛緊急轉彎的貨車。
段開想要喊出聲已?經來?不?及了,他身?體驟然往右側傾倒,像是失去控制般,頭撞在玻璃上的一瞬間,他看到陸司淮猛打了一個方向盤,就這一下,讓貨車撞向的方向從副駕駛位變成了主駕駛。
段開瞳孔瞬間睜大?:“司淮——”
卡宴車頭猛地?撞上貨車-
十點。
建京壽山國際醫院。
段開俯著身?,手肘撐著膝蓋,坐在vip病房外?的沙發上,久久不?語。
“檢查都不?去做一個,你很能?啊。”涂鳴欽在他身?旁坐下。
“行了,別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涂鳴欽撞了撞他的手肘,“醫生檢查過了,就斷了一條肋骨,都不?用做手術,不?用加固,其余就一些皮外?傷,你這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怎么了呢。”
段開仍舊不?說話。
車禍的一幕幕跟幻燈片似的不?斷在他眼前重播。
還好最后貨車停下來?了。
還好只?是撞上了貨車車身?。
還好他們今天開的是改裝后的卡宴,車身?夠穩。
“那聲爆炸聲是什么。”段開聲音很啞。
涂鳴欽:“有一輛小車想在大?貨車盲區超車,第一輛貨車剛好又在那個時?候爆胎。”
段開:“人怎么樣。”
涂鳴欽知道段開問的是車禍情況:“我剛給藺叔打過電話了,不?幸中的萬幸,突然下大?雨,高?速上視線差,所有車都把速度放了下來?,沒造成重大?傷亡,最嚴重的就是那輛準備超車的小車,撞上了一旁的路段帶,車不?能?要了,人也受了傷,但沒到要命的程度。”
段開垂著頭:“博文?呢。”
涂鳴欽:“也沒事,他車離得遠。”
段開支在膝蓋上的手還是抖的。
涂鳴欽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怎么嚇成這樣。”
“司淮就斷了根肋骨,你高?中那年和高?年級的人打賭,從操場墻上跳下來?摔斷了三根肋骨外?加腦震蕩,不?還說自己?是條好漢嗎。”
段開沉默許久,抬手把額前的頭發抹到后面,仰著頭靠在沙發上,他從口袋里拿出煙,又想起這是醫院,把煙放了回去。
“本來?應該是我撞上去的。”段開說。
涂鳴欽愣了一下:“嗯?”
“我們前面的車突然調轉車頭沖過來?,本來?是沖著我這個方向來?的。”
“司淮打方向盤了。”
“本來?應該是我撞上去的。”
“…也不?對,如果今天是我自己?開車,沒坐他的副駕,他可能?就躲過去了。”
“只?斷了一根肋骨,是因?為司淮剎住了,那輛貨車也剎住了,車禍不?大?,如果沒剎住呢,如果…不?是小車禍呢。”
涂鳴欽啞口,半晌:“哪有那么多如果,如果非要說‘如果’,今天你沒坐司淮的車,自己?開車,說不?定現在我們就在手術室門?口等你。”
“就你這‘老子車技天下最好’的脾性,說不?定也跟第一輛小車一樣,準備盲道超車了。”
段開:“…我還不?至于不?要命。”
涂鳴欽聳肩:“那還真不?一定,還是那句話,還好今晚開車的是司淮不?是你。”
段開知道涂鳴欽是在開解他,總算笑了下。
涂鳴欽:“別多想了,別忘了司淮小叔給他批過命的,時?運亨通,無病無愁。”
“今天副駕駛上的人換了是我,司淮也一樣會打那個方向盤,同樣,今天要是開車的是你,你會不?會打。”
“會。”
“這不?就結了,”涂鳴欽一拍手,“難不?成你也要司淮坐你病房門?口哭天抹淚?”
段開最終吐出一口濁氣:“知道了。”
這邊涂鳴欽剛把段開勸好,秦樂舟和邵宏安幾個人就從電梯跑了出來?。
段開他們沒給秦樂舟打電話,但兜兜轉轉,秦樂舟還是從朋友那邊知道了車禍的事。
秦樂舟剛聽到“連環車禍,淮哥的車撞上貨車”這幾個字,眼淚就掉下來?了,著急忙慌往醫院趕。
電梯一打開,秦樂舟看到向來?最注重外?貌的段開此時?毫無形象地?靠在醫院沙發上,一副枯體灰心的模樣,立刻沖過去:“開哥,我哥呢,怎么樣了?是不?是還在手術室?手術室在哪里,我去那邊等。”
秦樂舟扭頭就要跑,被涂鳴欽一把抓住。
“什么手術室,不?是都跟你說了,就斷了一根肋骨,其余的都是些皮外?傷。”
“要不?是齊叔威脅他如果不?留院做個全身?檢查,他就把這事告訴你外?公,你哥院都不?想住。”
涂鳴欽口中的“齊叔”就是壽山醫院的院長。
“那現在呢,我哥怎么樣?”秦樂舟連忙問。
涂鳴欽往身?后病房指了指:“剛做完檢查,斷在肋骨那個地?方多少有點疼,打了一針止痛,現在睡了,所以你安靜點。”
秦樂舟淚眼汪汪地?點頭,沒敢開門?,就扒拉著私人病房的透明玻璃往里看,但因?為拉了窗簾,什么也看不?到。
段開仍舊坐在病房門?外?的沙發椅上,面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樂舟看見他有些淤青的額頭,走過來?:“開哥,你也得處理傷口啊。”
“樂舟。”一直沉默著的段開突然開口。
秦樂舟不?明所以:“嗯?”
段開站起身?來?:“手機借我。”
秦樂舟不?知道段開要做什么,但聽他這么說,乖乖拿出手機,解完鎖遞過去。
段開拿過秦樂舟手機,沒有絲毫猶豫,徑自點開電話欄,找到最近通話界面,根本不?需要往下翻,一眼就能?看到躺在中間的“葉寧”兩個字。
段開看著那兩個字,想也沒想——
即將播出的瞬間,段開的手被猛地?按下。
涂鳴欽從段開要秦樂舟手機開始,就一直盯著他,第一時?間覺察到了段開的意圖。
“司淮說了,別告訴葉寧他出車禍的事。”涂鳴欽提醒道。
秦樂舟本來?還扭著腦袋看向病房玻璃,耳朵敏銳抓到“葉寧”兩個字的瞬間,“唰”地?轉過臉來?。
“開哥你要給葉寧打電話?不?行不?行!你給他打電話干什么!而且鳴欽哥剛剛不?是也說了嗎,我哥交代了這事別告訴葉寧!”
“云江到建京,開車都要三小時?,這么晚了,你告訴葉寧干什么!”秦樂舟語無倫次道。
邵宏安聞言也走過來?:“別沖動。”
“我沒沖動。”段開語氣和神色前所未有的冷靜。
“就像樂舟說的,云江到建京,開車都要三小時?,這么遠,這么晚。”
“我今天就是想知道,葉寧會不?會來?。”
段開話音落下,整個走廊都安靜了。
“如果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司淮,”段開眼簾半闔,低頭看著手機,“那這通電話打還是不?打,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
“如果他來?了——”
段開慢慢抬起頭,轉過身?,透過病房的門?看向陸司淮的方向。
良久。
“那我這通電話,就打對了。”
第43章 你淋著雨過來的?! 葉寧頭發是濕的,……
“阿姨, 外面還在下雨,你今晚要不就住這吧。”
葉寧洗完澡,套了一件寬松的米色毛衣和同色長褲從樓上走下來。
阿姨正在廚房燉湯, 聽到葉寧的聲音, 她從廚房走出來。
“沒事, 現在雨已經小很多了,”阿姨說?,“九點多的時候下得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戶上, 小狗都?嚇得往窩里鉆呢, 現在雨小多了。”
葉寧朝著落地窗看了一眼, 雨勢雖然小了很多,但花壇邊緣的積水也?能看出剛剛下了一場大雨。
“不是說?家里這兩天沒人嗎, ”葉寧想起?阿姨早上的話, “太晚了,回去還有?一段路,我不放心?。”
平日阿姨做完晚餐就會回去,可今天她興致勃勃地端了一個老砂鍋過來, 說?是從同為住家阿姨的姐妹那里拿的, 還準備了竹炭,打算小火慢燉一盅羊肚菌元貝魚膠湯,給葉寧做明早的湯點。
于是便到了現在。
阿姨聽葉寧這么?說?, 心?里還是熨帖的,于是點頭:“好, 那我今晚就住這,明天早點給你做鮮肉筍丁燒麥。”
葉寧點了點頭。
阿姨樂呵呵回到廚房準備食材,葉寧從樓梯上下來后, 走到狗窩護欄旁。
小滿聽到他的聲音,一早就從木屋里爬出來了,此時正高抬著前爪,扒在護欄上,朝著葉寧晃尾巴。
葉寧盤腿坐下,把狗抱到自己腿上,摸了摸它的腦袋。
阿姨從廚房端了一杯巧克力牛奶走出來,看著葉寧在那邊摸小狗,說?了句俗語:“呼嚕毛,嚇不著。”
葉寧笑了下,接過牛奶。
小狗在懷里有?點鬧,葉寧便松開手,從小木屋里拿過它最喜歡的胡蘿卜玩具扔出去,小狗邁著小短腿去撿。
可能是冬日的雨夜太安靜,今晚的葉寧總有?點心?神不寧。
他喝了一口巧克力奶,拿過放在一旁的手機,正要解鎖,一條新?聞時訊推送突然彈了出來。
葉寧打眼一掃,原本沒理會,直到看到“建京”、“高速”、“車禍”這三個詞。
建京……
葉寧手指就這么?點了進去。
心?口仿佛塞了團棉花,有?些悶。
新?聞時訊寫得很精簡,就說?京云高速上突發事故,貨車爆胎,私家車從盲道超車,造成十車相撞,傷者已被送到醫院,沒有?生命危險。
消息只有?短短百來個字,但葉寧視線在“建京”和“車禍”這兩個字上停了許久,切出時訊后,葉寧在搜索框里敲下“京云高速連環車禍”這幾?個字。
上百條視頻潮水般涌了出來。
葉寧頓了下,點開最上面的一條。
視頻轉發已經達到11萬,評論也?有?將近5000條。
拍攝者顯然是在高速護欄帶外拍的視頻,視頻一共兩分鐘,鏡頭里都?是雨聲,但鏡頭還算清晰。
兩分鐘的視頻,前一分四十秒,拍攝者都?沒有?說?話,直到最后二十秒,鏡頭里才傳來有?些沙啞的人聲。
“撿回一條命,我這小破車倒是不怎么?值錢,據說?最后面是一輛卡宴。”
葉寧心?口跳了一下。
他指尖停頓幾?秒,點開評論。
【asdfgy:在現場,貨車爆胎那一下我以為山塌了,還好躲過一劫。】
底下一共七十幾?條回復。
【max111:人沒事吧。】
【asdfgy回復:打算盲道超車的那個人不要命,傷得比較重,其余人還好,都?送醫院去了,我命比較大,離得遠。】
【灌奶茶高手:人沒事就好,就是保險有?得賠了,據說?后面還有?一輛卡宴黑武士。】
【網上鄰居回復:靠,真的假的?!】
【asdfgy回復:真的,還是一輛限量版的卡宴,跟貨車撞上了。】
【asdfgy回復:照片.jpg】
葉寧看到照片的瞬間,猛然攥緊手里的手機。
是陸司淮的車。
葉寧猛地站起?身來。
“砰——”一聲巨響。
玻璃杯從手中脫落,砸在一旁的茶幾?上,玻璃碎裂,發出巨大的聲響。
牛奶濺濕葉寧的褲腳,他的手指因為過于用?力深嵌于掌心?,葉寧卻像是絲毫察覺不到痛意,整個人釘在原地。
“怎么?了怎么?了?”阿姨著急忙慌跑出來。
沒事。
新?聞上說?了,沒有?人有?生命危險。
沒事。
沒事。
葉寧腦海機械重復地運行著“沒事”兩個字,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情?緒。
直到小狗跑到他腳邊,驚慌地叫著。
玻璃杯碎了,有?碎片,小滿會踩到。
葉寧機械地想。
他連忙俯下|身,將小狗抱起?,僵硬地朝著護欄走。
每走一步,葉寧心?口處就被扯動一下,窗外的雨好像透過玻璃落在心里,冷得葉寧指尖都?失去了溫度,直到懷中的小狗吐著溫熱的舌頭拼命舔著葉寧冰涼的指尖。
小狗的舌頭溫溫熱熱,可葉寧卻像是被燙到一般,指尖輕顫著。
他顫著手,胸腔很長很慢地一個起?伏。
“對,沒事的,”葉寧把小狗抱得很緊,“沒事的。”
葉寧把小狗放進護欄之?后,指尖雖然仍舊沒什么?血色,但已經不那么?冰涼了,理智也?逐漸回籠。
他拿出手機,給陸司淮打過去第一個電話,因為手指還有?些后遺的發僵,差點撥錯。
陸司淮沒接。
葉寧又打了一個電話。
陸司淮還是沒接。
“接電話啊。”葉寧尾音發顫。
阿姨此時就在葉寧身邊,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借著屏幕的光亮,看到了“陸司淮”三個字。
“小寧,別?急別?急,怎么?了?”阿姨撫著葉寧的脊背給他順氣,“太晚了,陸總可能是沒開手機鈴聲或是睡了,如?果真的有?急事,要不要給秦小公子打?”-
與此同時。
建京壽山國?際醫院。
段開即將播出那串電話號碼前,還是被涂鳴欽壓住。
“算了,就算要說?,也?不是現在,”涂鳴欽思考良久,“太晚了,明天吧,等司淮醒了再說?。”
段開:“等司淮醒了,他會說??”
邵宏安這次也?站在涂鳴欽這邊:“你知道司淮不想說?,那還通知葉寧?”
“他的確不想讓葉寧知道,但你們怎么?知道葉寧一定不想知道?”段開說?。
繞口令似的話讓涂鳴欽他們沉默下來。
段開也?跟著沉默。
像是都?被彼此說?服了似的,段開往后靠在沙發上,偏過頭,看向秦樂舟,很隨意地開口:“對了,樂舟。”
“嗯?”
“一晚上事情?太多了,都?忘了問了,你怎么?知道你哥出車禍的消息的?”
秦樂舟:“朋友跟我說?的。”
段開平靜地點了點頭:“是么?,你哥也?不讓我們通知你來著。”
段開“嘖”了一聲:“沒瞞住。”
秦樂舟愣了下,然后一下炸了。
“為什么?要瞞我?那是我哥!我哥出車禍,我還是從我朋友那里聽到的,甚至那還不是什么?特別?親近的朋友,你知道我當時有?多著急多生氣嗎,我……”
秦樂舟說?著說?著,突然熄火,顯然是懂了段開這話的意思。
秦樂舟嘴巴囁嚅了兩下:“開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但…葉寧和我哥…葉寧又不是我…他沒必要來…但他那個性子,就算還沒原諒我哥,聽到這消息,就算出于人道主義,也?會來的…就…唉…”
秦樂舟說?話顛三倒四的,自己都?聽暈了。
在場幾?個人各有?各的理,誰也?不能說?服誰,而段開則是鐵了心?的要給葉寧打電話,正僵持著,一道手機鈴聲在醫院走廊“叮”地響起?。
聲音嘹亮宛如?警笛,所有?人心?神一震,下意識循著聲音來源一低頭。
——葉寧。
所有?人:“……”
就連段開都?愣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一切節奏,幾?秒前還鐵了心?要給葉寧打電話的段開,一時竟還有?些不敢接。
秦樂舟更是急得在空中打了一套軍體拳。
“怎、怎么?辦,葉寧為什么?現在打來電話?”
“是不是知道我哥車禍的事了?”
“這消息都?傳到云江了?!”
“如?果他問我車禍的事,我該怎么?說??”
秦樂舟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涂鳴欽靠在墻上,聽著電話響到第五聲。
“不論葉寧說?什么?,先接了再說?吧,這么?晚打來電話,肯定是有?事。”
“也?不一定就是問車禍,”姚博文說?,“消息沒那么?快傳到云江。”
秦樂舟覺得涂鳴欽和姚博文說?得有?道理,他人在建京,也?是半小時前才收到消息,云江那邊應該還沒傳出來。
段開把手機遞給秦樂舟:“先聽聽他說?什么?。”
事有?輕重緩急,畢竟病房里頭的人也?沒什么?大礙,萬一葉寧真有?其他急事,也?只能算了。
秦樂舟有?些忐忑地咽了口口水,抱著一絲希冀,接通電話。
“喂,葉寧。”
下一秒,秦樂舟希冀破碎。
“什么?醫院。”葉寧聲音很干脆。
秦樂舟攥著手機:“…啊?什么??”
葉寧:“陸司淮在什么?醫院。”
秦樂舟魂游天外:“壽山國?際醫院住院部22層。”
當“壽山國?際醫院”這幾?個字從秦樂舟嘴里說?出來,段開他們就有?數了。
這通電話秦樂舟沒能接多久,因為葉寧問完醫院地址之?后,緊接著就問陸司淮受了什么?傷,葉寧問得很細,秦樂舟有?些答不上來,立刻將手機遞給了涂鳴欽。
“不嚴重,左側第5后肋見骨質斷裂,斷端錯位。”
“顱內沒有?見血,兩側胸膜腔也?沒有?積液。”
“其他就是一些擦傷。”
“那個位置醫生說?會有?點疼,剛打了一針止痛,睡了。”
“嗯,好。”
……
兩分鐘后,涂鳴欽掛斷電話。
段開幾?人視線全?部集中在涂鳴欽身上。
“葉寧說?要過來?”段開問。
涂鳴欽點頭:“嗯。”
幾?人:“。”
涂鳴欽看著段開,段開表情?有?些說?不上來的復雜。
“你不是想給他打電話嗎,現在他打過來了。”涂鳴欽說?。
段開停頓幾?秒:“葉寧他…語氣怎么?樣?”
涂鳴欽看著手機回想了一下。
“我聽著是挺冷靜的,不像很著急的樣子。”
“那還好,”邵宏安回道,“不像樂舟,剛順道去接他的時候,一路上都?在嚎,我耳朵到現在還在疼。”
秦樂舟接過手機:“那我著急有?什么?辦法。”
“葉寧本來就比我冷靜,再說?,他現在還在生我哥氣呢,能打個電話都?已經很好了。”
“如?果換了是我,打個電話問完病情?,知道只是斷了一根肋骨之?后,肯定就不來了。”
“云江和建京這么?遠,出于人道主義我都?不來。”
段開他們沒說?話,但聽著涂鳴欽說?葉寧聲音還算平常,放下心?來-
葉寧掛完電話,手還是抖的,但知道陸司淮只是斷了一根肋骨之?后,一種?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慶幸感籠罩全?身。
葉寧手腳都?是軟的,靠著墻才勉強支撐站起?。
他走到廚房,用?冰水快速洗了一把臉,等自己冷靜下來,上樓拿了一個東西,又將小狗交代給阿姨,麻煩她照顧一晚,拿著車鑰匙和傘沖了出去。
車停在庭院里,被雨打得一片冰涼。
葉寧將車解鎖,手伸向主駕駛車門。
可就在這一瞬間,耳邊突然閃過陸司淮的聲音。
——“就這一次,沒有?下次。”
葉寧低頭看著自己有?些發白的手指,停住所有?動作。
良久。
不能這么?開車。
他答應過陸司淮和爺爺了。
沒有?下次。
葉寧撐著傘,有?些脫力地在車上靠了一會,低頭給公館警衛處發了條消息。
幾?分鐘后,警衛帶著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
葉寧將車鑰匙遞給那個年輕人。
“去建京壽山國?際醫院,可以么?。”
這年輕人是公館一個警衛的侄子,因為公館這一代常有?代駕的需求,平日他就跟警衛一起?住在公館員工宿舍。
“可以可以,”年輕人立刻說?,“葉少?我看過路線了,去那邊大概就三四個小時,不用?這么?多錢。”
葉少?給的這錢別?說?去建京了,就是進藏都?可以了。
“太晚了,還下雨,收著吧。”葉寧垂著眼,沒多說?什么?,拉開后座車門坐了進去。
代駕因為常在公館走動,他也?認識葉寧。
葉寧身份最不一般,脾氣卻也?是出了名的好,對誰都?很客氣,平日偶爾碰上,他也?會跟葉寧打招呼,葉寧也?都?回應,可今天葉寧卻有?些奇怪——
他像是很累的樣子,上了車之?后便垂著眼坐在后面,一言不發,只是看著手機,也?沒解鎖,就只是單純看著。
代駕看了一會,收回視線,他低頭掃過屏幕上的目的地,大晚上的,跨市跑到醫院去,肯定是要緊的事。
想到這,代駕提起?十二分精神,在路面限速的極限下,將車開到最快。
三小時后,車到達目的地。
因為不熟悉路線,代駕繞了一圈,在某個比較遠的停車場將車停下。
代駕熄火,解開安全?帶,剛把車鑰匙拿下來,就已經聽到后座“啪”的一聲響。
代駕一轉頭,葉寧已經朝著醫院的方向跑過去。
“傘!傘!葉少?,外頭還下雨呢!你怎么?連傘也?不打!”
“不是,葉少?!車鑰匙還在我這呢!”
代駕撐著傘茫然地追出來,葉寧卻早已不見蹤影。
壽山位于建京外郊,又是私人醫院,這樣的冬日深夜安靜得甚至有?些嚇人。
段開額頭的淤腫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明顯,涂鳴欽和邵宏安擔心?他腦震蕩,抬出“如?果不去做檢查就打電話給阿姨”的理由,壓著段開去做了個全?身檢查。
結果出爐,段開身體壯得像頭牛。
“行,你厲害。”涂鳴欽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這一晚上所有?人都?被嚇得夠嗆,好在有?驚無險。
涂鳴欽見秦樂舟他們沒什么?精神,就點了一些養胃的私廚菜送過來,這一層目前只有?陸司淮住著,因此他們也?不拘束,直接在接待區解決。
一群人正喝著粥,22層電梯突然“叮”一聲。
有?人到達。
“應該是齊叔。”邵宏安說?。
眾人也?不覺有?異,因為剛剛齊叔的確打來了電話,問段開的報告結果,說?等下上來看看,涂鳴欽他們就下意識以為來人是齊叔。
因為是長輩,所有?人放下碗勺,站起?來。
下一秒,電梯門緩緩拉開,一道白瘦的身影從里頭跑出來。
“齊叔你——”段開一下子噤聲。
來人有?些陌生。
段開不認識,但見過葉寧的秦樂舟、姚博文、涂鳴欽此時竟也?說?不出話來。
“葉、葉寧,你怎么?……”秦樂舟腦子有?一瞬間空白。
秦樂舟從沒見過這樣的葉寧。
此時的葉寧頭發是濕的,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上,將近零度的天,還下著雨,他竟然沒有?穿外套,就穿了一件白色的寬松毛衣,毛衣領口敞著,鎖骨的輪廓若隱若現,毛衣也?被雨淋得濕漉,毛流凝成一綹又一綹,還不止如?此,毛衣袖口和下身的褲腳都?沾著不知名的棕色污漬。
所有?人:“。”
葉寧在人群中看到秦樂舟的身影,朝著他跑過來。
葉寧一靠近,寒氣一下子侵過來。
秦樂舟被葉寧周身冰涼的氣息一驚,終于回過神:“我天,你怎么?穿成這樣就出來了,外套呢?!”
涂鳴欽立刻從導臺要了兩條干凈毛巾遞過來。
秦樂舟拿著毛巾給葉寧擦頭發,因為太震驚,嘴巴只能不斷重復著“我的天”。
“你淋著雨過來的?怎么?不穿件外套啊?手怎么?這么?冰?”
秦樂舟囫圇擦過葉寧的頭發,又打算去擦葉寧的衣服,被葉寧制住。
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陸司淮呢。”
聲音很低很啞。
秦樂舟拿著毛巾僵住:“睡、睡著呢。”
要不是秦樂舟曾親耳聽見葉寧和涂鳴欽對話,秦樂舟都?要懷疑葉寧是根本不知道他哥的情?況,以為出什么?大事了,才這么?慌張狼狽地跑過來。
“電話里不是已經說?了嗎,沒事,就斷、斷了根肋骨,”秦樂舟拿著毛巾擦著葉寧毛衣上的水漬,“倒是你,怎么?淋成這樣啊?”
姚博文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葉寧身上。
這次葉寧沒拒絕,他緊接著開口說?了第二句話。
“哪間病房,方便看看嗎。”
沒人能在這種?情?況下說?不。
秦樂舟連連點頭:“好好,我帶你去。”
秦樂舟領著葉寧朝著病房走去,剩下身后一群人怔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底下冒著熱氣的粥都?冷下來,段開終于艱難開口:“你不是說?,葉寧在電話里…很冷靜嗎。”
涂鳴欽:“…我也?沒想到。”
段開喉結滾了滾:“葉寧不會聽到電話之?后…就從家里跑出來了吧。”
邵宏安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應該是,他腳上穿的是拖鞋。”
段開:“…………”
“完了。”段開摸了摸自己兜里的煙盒,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他沒說?為什么?“完了”,但在場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因為此時他們心?里也?只有?這樣一個念頭:完了。
雖然最后這通電話是葉寧自己打進來的,但……
段開想著葉寧剛剛那副淋著雨的蒼白樣子,又想著等陸司淮醒來之?后知道了這事——
段開是真的覺得自己要挨揍了。
第44章 發燒 平安鎖
病房很寬敞, 如?果不是特定的醫療儀器擺著,與酒店公寓沒什么差別。
里頭只點?了?兩盞燈,像是夜燈, 光線很暗, 昏昏黃黃, 撒在白凈的被褥上,床頭柜兩側的玻璃花瓶中插著幾只劍蘭和馬蹄蓮。
秦樂舟從把葉寧帶進?房間起,心下就打算好了?——說什么都得把他哥喊醒,葉寧大晚上連件外套都不披, 淋成這個?樣子從云江跑過來, 說什么都得讓他哥知道, 讓他哥這個?感情騙子受盡良心的譴責。
秦樂舟深吸一口氣,打定主意, 上前就準備掀被子, 可他剛走出一步,都還?沒到床邊,葉寧就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搖了?搖頭。
秦樂舟用氣音對著葉寧開口:“沒關系, 我哥都睡了?四五個?小時了?,精神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
為了?不讓葉寧有心理負擔,秦樂舟想了?想, 又補了?一句:“醒一下還?能吃個?夜宵。”
“讓他睡吧,”葉寧依舊搖了?搖頭, “醒了?傷口疼。”
秦樂舟:“。”
葉寧沒留意秦樂舟復雜的表情,輕聲走到陸司淮床邊,垂眼看著他。
下巴上有三道割傷, 像是被什么碎片割的。
放在被子外的右手近節指骨處有淤痕。
沒有用肋間固定帶,低纏了?幾圈繃帶,沿著胸腔一路帶到右肩。
涂鳴欽說右肩也有點?撞傷。
被繃帶纏著,也不知道撞得嚴不嚴重。
秦樂舟就站在一旁,視線在葉寧和他哥之間流轉。
好幾次他都覺得葉寧想說些什么,可他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俯身,拉過那雪白的被褥,掖好。
秦樂舟看見葉寧又去?碰了?碰他哥的枕頭,像是放了?什么東西。
做好這些,葉寧轉過頭,用口型對著秦樂舟說了?兩個?字:“走吧。”
秦樂舟愣了?下,連忙指了?指另外一邊的沙發,又指了?指不遠處一張堪比酒店標間規格的陪床,意思很明顯——隨便坐,不用走。
葉寧:“不用了?。”
秦樂舟只好陪著他一道走出來。
病房門再次被推開的時候,段開幾人也愣了?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
段開和涂鳴欽對視一眼。
這就出來了??這么快?
葉寧在段開他們的注視中,徐徐走到接待區。
他還?披著姚博文?的外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里頭只穿了?一件毛衣,整個?人顯得有些單薄。
葉寧抬手,想將姚博文?的外套從身上拿下來,剛有動作,就被一群人喊停。
“別別別,”段開反應最大,“穿著吧,雖然醫院里開著空調,但還?是挺冷的。”
葉寧毛衣沾上的水汽差不多快被體溫烘干了?,他還?是把外套遞還?給了?姚博文?:“不用了?。”
葉寧說話的聲音很低,有些干澀,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車還?在樓下,就先走了?。”
葉寧表情平靜地在這個?冬日深夜的醫院長廊扔下一個?炸彈,炸得一群人頭暈眼花。
“啊?”段開從喉間擠出一個?字來。
就連秦樂舟都懵了?,他原先以?為葉寧說“不用了?”,只是不用待在病房的意思,敢情是不用留了?的意思?
“你要?去?哪?回云江嗎?現在?你不是來看我哥的嗎?”秦樂舟茫然發問。
葉寧本來想回答秦樂舟的話,可喉嚨很疼,他張了?張口,竟然沒說出話來。
葉寧不知道他這句“就先走了?”給段開他們帶來多大的沖擊,甚至已經解讀出八百種意思。
但葉寧的確沒想別的,他來建京也只是想來看看陸司淮,看過了?,確認他沒事,就可以?了?。
而且現在他很累,身上也疼,但又說不出哪里疼。
他想回去?睡一覺。
葉寧想開口解釋,但一張口,卻是一聲咳嗽。
像是被冷風嗆了?一口,葉寧咳完,終于能開口,可喉間的灼燒感仍舊不減,于是言簡意賅地又重復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段開背對著眾人,拿出手機,手速快到幾乎是殘影。
【齊叔,請你馬上到22樓來,無論用什么方?法,潑水也好敲鑼也好,立刻、馬上把陸司淮弄醒,在人走之前把他弄醒,救命用的,謝謝。】
打完字,發送消息,一氣呵成。
葉寧覺得自己有些撐不住了?,大概是熬得太晚了?,他朝著涂鳴欽他們微一點?頭,抬腳朝著電梯走去?。
“你要?回云江嗎?回公館還?是饒水?那、那我跟你一起回公館吧,我開車。”秦樂舟覺得葉寧狀態不太好,不放心他一個?人走,連忙追上去?,又怕葉寧不想帶他走,于是拉住葉寧的手。
可就在拉住葉寧的瞬間,秦樂舟猛地剎住車。
“等等——”
秦樂舟幾乎是毫無征兆地拉著人停下,葉寧被拉地腳步一踉蹌,差點?摔了?,又被立刻扶住。
秦樂舟在原地愣了?好幾秒,倏地抬起手,摸了?摸葉寧的額頭,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了摸葉寧的額頭。
“我天,你額頭好燙!”
“葉寧你是不是發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你不舒服怎么也不說啊?什么時候開始燒的?”
秦樂舟一連串話還?沒把葉寧打懵,先把段開他們打懵了?。
一群人立刻朝著葉寧快步走過來。
“我去?導臺那邊要?個?耳溫槍。”姚博文?說。
邵宏安:“順便聯系醫生。”
姚博文?:“嗯。”
涂鳴欽:“外套呢,先披上。”
姚博文?動作很快,從導臺拿過耳溫槍,將探頭貼在葉寧耳道。
一秒后,耳溫槍顯示屏亮起。
“幾度?”秦樂舟忙問。
段開幾人也湊過來。
姚博文?:“…39.2。”
所?有人:“……”
靠。
段開顫著手,再度給某個?熟悉電話發去?信息。
【齊叔,麻煩聯系一個?呼吸內科的住院醫生馬上到22樓來,急。】
段開的消息發出去?沒幾秒,齊叔的電話立刻打了?進?來。
段開翻轉手機,將來電顯示給涂鳴欽看了?一下,避開人群,走到一旁接起電話。
“誰發燒了??你還?是司淮?發燒到幾度?”
一接通,對面?的聲音就劈頭蓋臉打過來。
“怎么不說話?事故后發燒說不定會很嚴重,不要?當兒戲。”
“沒,不是司淮也不是我,是司淮的…朋友。”
“來看他的。”段開補充了?一句。
對面?聽到這里,明顯松了?一口氣:“短信里也不說清楚,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是司淮。”
段開差點?掐自己人中:“要?真是司淮,情況可能還?簡單點?。”
“啊?你說什么?”
“沒什么,齊叔你動作快點?,這人要?是真出事了?,比司淮更要?命!”段開催得不行。
“行了?行了?,知道了?,已經讓人聯系了?,馬上過去?。”
齊叔捂著手機又叮囑了?身旁的人幾句,正要?掛,又被段開喊停。
“等等,齊叔等等!”
“又怎么了??”
段開轉過頭,看了?葉寧一眼,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低沉:“齊叔,燒到39.2,多久能退下去?。”
“如?果沒有其他癥狀,吃藥輸液一晚上就能下去?,也要?看個?人,有些病人會反復。”
“那什么時候能痊愈?”
“你痊愈的概念是什么?”
“就是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看不出一點?發燒過的跡象。”
“這就不一定了?,燒退得快,不代表痊愈得快,精神狀態、體溫波動、排汗都會受到影響,病去?如?抽絲,哪是說好就好的。”
段開嘆了?一口氣,既然葉寧不能在陸司淮醒來之前痊愈,那……
段開沉默許久,聲音滄桑:“齊叔,有什么辦法能讓司淮睡得深一點?久一點?嗎?最好能一覺睡到明天晚上的那種。”
齊叔:“???”
幾分鐘前還?給他發消息讓他無論用什么方?法把人弄醒,現在又讓他想辦法讓人睡得深一點?久一點?,還?一覺睡到明天晚上?
“你還?真敢想,一覺睡到明天晚上,”齊叔氣笑了?,“讓我給他開兩針麻醉,要?不要?。”
段開聲音無力?:“也行。”
齊叔:“……”
段開:“給我兩針麻醉也行。”
齊叔:“……”
“少折騰司淮,你也少折騰,”齊叔最后道,“整個?22樓都是你們的,還?不夠睡?快去?休息,幾點?了?都。”
齊叔掛斷電話,段開心跟外頭天氣一樣涼。
然而還?不等他多想幾秒,齊叔喊的夜班醫生已經到了?,段開立刻跑過來。
秦樂舟把葉寧扶到沙發上,葉寧頭更沉了?,一句話都不想說。
醫生重新給葉寧量了?體溫。
“39.3,這么高?”醫生皺著眉說。
段開幾人:“……”
怎么又高了?0.1度?!
醫生年紀有點?大,大概是看著葉寧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有些責怪地怪:“這么冷的天,怎么穿這么少就出來了??”
段開幾人:“………”
醫生收回手的時候,手背蹭到葉寧的衣服,他停頓了?一下,重新伸手,摸了?摸葉寧衣領處,眉頭皺著更深:“衣服還?濕的?怪不得燒那么高。”
段開幾人:“…………”
別說了?。
再說就要?吐血了?。
“快去?把衣服換了?,燒這么高,得掛水了?。”
葉寧沒力?氣說話了?,耳邊只有涂鳴欽他們和醫生討論的聲音,混亂中,隱約記起車還?在樓下。
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
葉寧強撐著最后一點?精力?,拿出手機,給公館警衛發了?一條短信-
葉寧打著點?滴睡著了?,病房就在陸司淮病房的隔壁。
又是車禍又是葉寧高燒,段開以?為自己能沾床就著,可是沒有。
在床上硬躺了?大半個?小時,起身打算去?天臺抽根煙。
一上天臺,發現涂鳴欽、邵宏安和姚博文?都在。
涂鳴欽看到段開:“一個?病號不睡覺,跑這來干什么?”
段開邊走邊點?煙:“睡不著啊。”
“葉寧怎么樣了??”段開問。
姚博文?答:“問過樂舟了?,睡了?。”
“燒退了?沒?”
“沒,”涂鳴欽抽了?一口煙,“還?高了?一點?。”
邵宏安也道:“也不知道是藥水的問題,還?是葉寧的體質,體溫燒得高,臉色白得跟紙一樣。”
段開沉默幾秒,又問:“那司淮呢。”
涂鳴欽:“剛也看過了?,還?在睡。”
“行了?,你也快回去?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尊重一下病號的身份。”涂鳴欽看著段開額頭的大腫包。
幾人在陽臺抽完一支煙,才重新往回走,段開還?沒回到他自己的病房,一轉頭,發現陸司淮病房門開著。
段開疑問:“你們出來的時候沒關門?”
姚博文?皺眉,也不敢確定,便說:“可能沒帶上。”
段開上前正欲關門,透過門縫,看到房間明亮的光線。
“誰進?去?把燈開了??”段開問完,也顧不上想門是怎么開的了?,推開門走進?去?,抬手正要?關燈,一抬眼,看到一個?高挺的身影站在床頭柜旁。
“司、司淮?”
“你、你醒了??怎么現在就醒了??!”
段開聲音一出,站在門口沒來得及進?屋的涂鳴欽幾人心跳差點?停止。
段開怎么都沒想到陸司淮會在這個?點?醒過來——在葉寧狀態最糟糕的這個?點?,燒沒退,打著點?滴,臉白得嚇人。
陸司淮套著淺藍色病號服,肩頭、胸前都纏著白色繃帶,但好像對他沒有絲毫影響,此時正站在床頭柜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聽到段開的聲音,陸司淮微偏過頭,掃了?他一眼:“還?沒睡?”
“睡、睡了?一會了?。”段開一邊回,一邊在背后瘋狂打手勢,示意涂鳴欽他們過來幫忙。
段開手都快掄出風聲了?,可愣是沒聽到一點?聲音。
他沒忍住,扭頭一看。
靠。
哪里還?有人。
這群天殺的根本就沒進?來!
“怎、怎么突然起來了??”段開在心里大罵涂鳴欽幾人沒有良心,可跟陸司淮說話的時候絲毫不敢表現出來,強裝鎮定。
陸司淮端著玻璃杯,用一種“你眼睛裝前面?是為了?好看么”的眼神看著他:“渴了?,起來喝水。”
段開干笑了?一聲:“喝水啊,好,喝水好啊。”
陸司淮:“……”
“頭拍過片了?沒。”
“……”
待不下去?了?,再留下去?鐵定要?露餡。
先隨便扯個?借口出去?緩口氣再說,段開這么想著,剛開口——
“鳴欽哥,你們都站這干……唔!”秦樂舟剩下的話被六只手同?時捂住。
但已經來不及了?。
陸司淮眉頭微蹙,他放下玻璃杯,轉頭看向門口。
“進?來。”陸司淮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
秦樂舟脊背像被電到似的,瞬間直了?。
門口幾人表情同?樣繽紛,腳步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來。
陸司淮久不見人來,又問了?一句:“要?我去?請你們。”
秦樂舟扭頭就要?跑,被涂鳴欽和邵宏安架著搬了?進?來。
秦樂舟:“¥%#@!&”
陸司淮喝完半杯水,慢慢轉過身來,看著被推到最跟前的秦樂舟。
陸司淮還?沒開口,秦樂舟腿先軟了?:“哥哥哥哥哥你醒了?。”
“什么時候過來的。”陸司淮問。
秦樂舟:“十、十點?多。”
陸司淮視線掃過秦樂舟身后那幾個?人,一圈過后,才重新看著秦樂舟:“這事誰告訴你的。”
秦樂舟滿腦子都是隔壁的葉寧,一時沒留心陸司淮說了?什么。
而陸司淮看著秦樂舟“拒不回答”的樣子,破天荒笑了?下,眼簾微掀,說出一個?名?字:“段開說的?”
段開:“……”
服了?。
段開扯了?秦樂舟一把:“弟弟別害我,你哥問你誰告訴你他車禍的事的。”
秦樂舟結巴了?一會,報出一個?名?字。
說完,大概也是想到了?陸司淮準備瞞著家?里人的事,熱血上頭,后發制人:“哥,你不告訴外公和舅舅舅媽就算了?,連我都不說?我還?是不是你弟了?!”
陸司淮不說,就是嫌吵。
“行了?,”陸司淮敷衍了?一句,“知道了?,嚷什么。”
見這么一堆人站屋子里,陸司淮瞥了?眼時間:“幾點?了?,一個?兩個?都還?沒睡?”
段開:“…要?睡了?。”
陸司淮懶散地“嗯”了?一聲,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
水已經見底,說著“要?睡了?”的一群人還?杵著不動。
“打算在這站到天亮?”陸司淮問。
涂鳴欽幾人進?退維谷。
理智告訴他們現在陸司淮正傷著,葉寧也還?在打點?滴,兩人狀態都不算好,各自睡一覺,等天亮比較合適,可直覺又告訴他們這事不能瞞。
最后還?是段開下定決心:“那個?,司淮,有一件事,我們……”
段開還?來不及說完剩下的話,他們看到陸司淮突然俯下|身。
“等會,醫生說你這兩天不要?擠壓到胸腔,你……”
陸司淮卻像是絲毫感覺不要?疼似的,依舊俯著身。
從段開他們的角度,根本看不見陸司淮做了?什么,只能看見他保持這個?動作,陷入長久的沉默。
“哥,你肋骨不能……”
“他來過了?。”
秦樂舟的聲音和陸司淮的聲線重疊。
陸司淮的聲音很輕,壓得很低,遠沒有秦樂舟那么清晰,可卻一下砸在所?有人心上。
陸司淮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一點?情緒,明明病房里光線很亮,他卻好像站在陰影里,周身的壓迫感和郁氣幾乎能凝出實質來。
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被凍結。
段開他們終于知道陸司淮剛剛俯身在拿什么東西。
一個?平安鎖。
無人說話。
“他來過了?。”陸司淮重復了?一遍,聲音更沉。
依舊無人回答。
沒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陸司淮將那枚平安鎖攏在掌心。
“誰說的。”陸司淮身上郁氣更重。
段開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
“我打算告訴他來著,但沒來得及。”
“連環車禍,你那輛卡宴的照片傳得到處都是,他看到了?。”
聽到“車禍”兩個?字,陸司淮喉結很重地滾了?一下,帶動著胸腔上下久久起伏。
“他怎么來的。”
“開車。”涂鳴欽答。
“…自己開過來的?”陸司淮眼睛冷漠地垂著。
“不是,”秦樂舟道,“找的公館的陳明,哥你應該也見過的,就那個?代駕,讓陳明開過來的。”
段開他們看見陸司淮攥著平安鎖的手有一瞬間的放松,就在秦樂舟說完這話之后,像是某條繃著的神經倏地松了?一下。
“他待了?多久。”
“…不久,就一會。”
“為什么不喊我。”
“…葉寧不讓。”
“什么時候走的。”
最后一個?問題落下,整間病房被窒息吞沒。
陸司淮視線一直落在平安鎖上,許久沒聽見回答,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緩慢抬起頭來。
冷白的燈光盡數落在他眉眼,陸司淮身上的溫度在這一刻完全?剝落褪盡。
“…還?沒走。”段開最終開口。
“什么意思。”陸司淮聲音冷淡得不像話。
段開:“葉寧他——”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兩下敲門聲。
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所?有人思緒。
段開他們扭頭一看,是齊叔。
齊院長推開半掩著的門走進?來,看到醒了?的陸司淮還?有點?驚訝。
“你們都圍這做什么?”
涂鳴欽:“…司淮醒了?,過來看看。”
“司淮都醒了?,不用這么多人看著,”齊院長手插在白大褂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開口,“倒是隔壁那孩子,燒還?沒退,點?滴也還?沒打完,怎么不留一個?人在那邊守?心這么大。”
段開:“…………”
齊叔。
你真是我親叔。
心大的到底是誰啊?!!!
第45章 “疼。” “對不起,我騙了你。”……
隔壁。
點滴。
燒還沒退。
每一個?字都敲在陸司淮心口。
他像是抱著最后一點可能性, 從喉管深處擠出三個?字:“隔壁,誰。”
段開閉了閉眼睛。
齊叔愣了一下。
“對,那孩子過來?的時候, 你應該還在睡, ”齊院長絲毫沒發覺此?時病房古怪的氣息, 回想了一下,繼續道,“姓葉,段開說是你朋友, 是嗎。”
寬敞的病房里瑯瑯站滿人, 卻安靜到?落針可聞。
“怎么了?都不說話?”齊叔消失的神經終于在這堪稱死寂的氛圍中重?新上線, 視線在段開他們臉上一一掠過,像是覺察到?自己說錯了什么, 安靜下來?。
病房寂靜, 秦樂舟混亂的思緒卻一下清明了。
“哥,我剛剛一直在葉寧那邊守著呢,沒留他一個?人,”秦樂舟怕他哥著急, 立刻道, “就是聽到?走廊的聲?音,出來?看看,然后就看到?鳴欽哥他們站在你房間門口。”
之后的事?他們就都知道了。
因為?秦樂舟突然出聲?, 被涂鳴欽他們捂住嘴巴架了進來?,從而?導致了葉寧病房沒有人守著的情況。
秦樂舟還想說話, 突然——
“嘀嘀嘀。”
導臺呼叫鈴的聲?音透過大開的病房門傳進來?,輕易挑動所有人敏感的神經。
段開他們幾乎是瞬間就扭過頭?去。
呼叫鈴。
現在整個?22層只有三個?病人。
有兩個?都在這個?房間,沒有按鈴。
那剩下一個?就只有——
“是葉寧房間的聲?音嗎?”秦樂舟怔忪開口。
他轉身想跑, 可身側一道身影比任何人都快。
陸司淮身影消失在門口的瞬間,段開他們像是大夢初醒,臉色巨變,拔腿朝著隔壁跑去。
這前所未有的緊張氛圍連帶著齊叔的心都吊起來?,他緊跟著段開他們快步跑出去,直到?跑到?走廊,被明亮的廊燈一晃眼,他才回過神來?——
就一個?輸液泵停止輸液自動呼叫前臺的呼叫鈴,整這么大動靜,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
齊叔:“……”
而?此?時的隔壁,段開幾人也是在看到?護士拔針,才意識到?那就是個?自動呼叫的提示鈴。
可幾人心里只有長舒一口氣的慶幸。
還好只是輸完點滴了,還好沒其他情況。
葉寧還在睡,似乎沒有被這動靜吵到?。
或許是輸液起了作?用,臉色已經沒有之前那么蒼白了。
秦樂舟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哥俯身用拇指很輕地摩挲過葉寧針眼旁的肌膚,又去牽他的掌心,像是在探掌心的溫度和有沒有出汗。
確認過掌心溫度之后,他哥才把葉寧的手小心放進被褥里,掖好被子,靜靜看了他一會?。
幾秒后,那個?被葉寧送出來?的平安鎖,重?新回到?了葉寧身邊。
就放在葉寧枕下,跟陸司淮一樣的位置。
陸司淮做完這一切,起身對著秦樂舟說了一句:“在這待一會?,看好他。”
然后走了出去。
段開幾人不知道陸司淮要做什么,但一群人站在葉寧病房里也不合適,只好交代了秦樂舟幾句話,跟著走出去。
等到?了外頭?,段開他們終于知道了陸司淮不陪著葉寧,走出病房要做什么——
陸司淮在翻葉寧的病歷,醫生就站在一旁。
“很可能是生理性和病理性一同引起的,所以一下子燒這么高。”醫生在一旁道。
“我聽說病人是聽到?車禍的事?從云江趕過來?的,在精神極度緊張、焦慮的狀態下,身體狀態會?很差。”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穿太少了,還淋了雨,這種天氣,就穿了一件薄毛衣,冷氣全都侵進去,年輕人還是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陸司淮聽著醫生的聲?音,一行字一行字看過葉寧的病歷和驗血報告單,收好,謝過醫生,重?新朝著病房走過去。
可他沒有和段開他們預料的那樣,問過葉寧病情之后,守在葉寧床邊,而?是向秦樂舟要了一個?電話。
“陳明?”秦樂舟怔愣地點了點頭?,“我有啊。”
之前他有一次臨時要回建京,讓陳明去幫他把車開回公館,便留了電話。
秦樂舟不知道他哥找陳明做什么:“哥,怎么了?”
陸司淮沒答,拿著手機走到?醫院走廊盡頭?。
墻上的電子時鐘屏顯示著時間,04:24。
冬日的凌晨四點,天色依舊濃得像墨。
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接打電話。
可陸司淮等不了。
電話響過兩聲,那頭?接通。
“喂?”電話那頭的人顯然不認識這個?號碼。
“抱歉,這個?時間給你打電話。”陸司淮聲?音啞得不像話,他很干脆地報了自己的名字,“陸司淮。”
電話那頭?的陳明一下子剎住車,打著雙閃,連忙將車停在路邊,喊了一聲?:“陸總,您好您好。”
眼下這個?時間點,打電話的人又是陸司淮,陳明幾乎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來?意。
“陸總,是葉少要用車嗎?”
陸司淮停頓許久:“不用。”
他聲?音干澀:“是你開的車?”
“是的,”陳明點頭?,“葉少臨時喊我的,說要到?建京去,讓我開一趟。”
“他怎么跟你說的。”
“也沒說什么,葉少沒有直接聯系我,而?是聯系的我叔叔,”陳明回道,“不過我叔叔在監控里看到?了葉少,他好像本來?要自己開的,拿著鑰匙都走到?車旁邊了,站了好一會?兒,突然給我叔叔打了電話,聯系了我。”
“我叔叔在電話里還問了他一句,怎么不自己開,他就說了一句不能開,答應過…誰了什么的,聽得也不是很清。”
“然后我叔叔就聯系了我,我們一起到?他公館門口。葉少的狀態好像不是特別好,就穿了一件毛衣,開車走的時候,葉少家里的保姆阿姨還出來?送外套了,不過車已經開出來?了,就沒回去拿。”
陸司淮心口到?喉口都是燙的,生疼。
他下意識想要摸煙,摸了個?空,肩膀扯動肋間牽出細密的疼痛,才反應過來?煙不在身上。
也不能抽。
等下還要去陪他。
陸司淮聲?線嘶啞,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他到?醫院的時候,身上都是濕的。”
“醫生說他淋了雨。”
“在哪里淋的。”
陳明說起這個?也是一副仍有余震的模樣:“就是在醫院淋的。”
“壽山這邊我沒來?過,車上導航好像也有問題,車是從醫院側門進去的,然后導到?了…好像是c區停車場吧,還挺偏的,車剛熄火,葉少就跑出去了。”
“當時雨挺大的,他沒撐傘,我在車上喊了他好幾聲?他也沒聽見,好像很急,等我拿著傘下車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層,就只好在車里等。”
“后來?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吧,我叔叔給我打來?電話,說葉少今晚不回去了,還說車隨便我用,開回云江也行,在附近找酒店住一晚也可以,費用他都報銷。”
“我平時熬夜得晚,在這邊待著也沒事?,就開車回云江了。”
陳明把該說的都說完,最后問:“陸總,要我把車開回去嗎?我現在在半道上,開回去也方便。”
“不用了。”
“這么晚給你打電話,打擾了,費用我讓秦樂舟發給你。”
陳明還來?不及說葉寧給的報酬已經夠多了,那頭?已經掛斷電話。
段開他們就站在不遠處,聽著陸司淮和陳明的對話,看著他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俯著身,手臂垂在膝蓋上,拿著手機,因為?身上被玻璃碎片割出的各種傷口和交纏的繃帶,遠遠看去,滿身鋒銳的氣息。
陸司淮垂眼看著地上乳白的瓷磚,靜靜坐了許久,起身,再次朝著葉寧病房的位置走去。
段開他們側過身,讓出位置。
陸司淮經過幾人身側時,淡聲?朝著他們開口:“很晚了,都去睡吧。”
段開看著陸司淮肩頭?的繃帶,斷了一根肋骨的確不是什么大問題,但走動間總歸會?疼,更別說像陸司淮這樣頻繁地牽扯傷口。
段開:“司淮,你傷口還沒好,要不還是我們……”
段開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葉寧在里頭?躺著,這人也不可能睡得著。
算了,段開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有事?喊我們。”段開最終只說了這一句。
陸司淮“嗯”了一聲?,走進葉寧病房。
秦樂舟坐在床側的椅子上,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轉過身來?。
陸司淮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去睡,我陪他。”
“我不困,”秦樂舟小聲?說,他指了指一側的床,“哥,你傷口不能亂動,你去那邊躺著,我坐這,等葉寧醒了,我肯定叫你,行嗎?”
陸司淮抬手在秦樂舟后腦上很輕地拍了下:“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秦樂舟:“。”
秦樂舟退而?求其次:“那你在這坐著,我去隔壁床上躺著,這樣行嗎?”
陸司淮垂著眼,掃了他一眼。
秦樂舟立刻起身,躡手躡腳離開房間。
病房內漂浮著消毒水的氣味,很淡,并不嗆人,但也算不上好聞。
陸司淮從床頭?柜抽屜中拿出一條干凈毛巾,走到?配套的浴室,洗凈,用溫水浸濕,擰干。
出來?的時候,他路過貼墻的一張小沙發。
沙發上放著一套衣服,米色毛衣,同色系的長褲。
這件毛衣陸司淮見過很多次,葉寧在家時常穿的一件。
即便已經見過很多次,可陸司淮仍舊俯身下來?,修長的五指抓過毛衣領口,指腹捻著。
輕薄的一件,殘留著些微水汽,已經看不出被雨淋濕的跡象,但仍舊是潮的。
這潮氣好像沿著五指一路侵到?陸司淮心底。
陸司淮手指緊繃著,放下衣服,走到?葉寧床邊,坐下。
葉寧身上出了一點薄汗,幾根碎發濕濕耷在額前。
陸司淮拿著毛巾替他擦過。
拂去額角的汗,他將毛巾換了一面,又去擦他前頸和掌心。
一個?多小時,陸司淮耐心擦了四回,直到?外頭?天色蒙亮。
建京這場雨依舊沒停,天地都潮漉漉的。
外頭?濕冷得宛如冰窖,葉寧卻是在一片混沌和熱浪中半睜開眼睛。
身體和大腦好像裹在一個?籠屜里,悶得厲害。
手有點重?,葉寧抬了抬腳,想將壓在身上的重?物?推開。
可重?物?還沒被推開,下一秒,伸到?外頭?的手被一個?沾有涼氣的物?件攏住。
“別踢被子。”
一道聲?音低低沉沉落在耳際。
葉寧睜開眼睛。
房間里光線昏昏黃黃,朦朧中帶著暖意。
葉寧腦海依舊像罩著一層薄霧,他就隔著這層薄霧,看到?陸司淮眉眼的輪廓。
那人的眉眼被光線暈得有些失真,帶出一種低畫質的陳舊感。
像一場經年的夢境。
“陸司淮。”葉寧在夢境中開口。
那人俯過身,用指腹拂去他眼尾生理性的水痕:“嗯。”
“疼。”
“哪疼。”
葉寧偏過頭?,像急需安撫的小獸,將疼痛的地方展現給最親近的人,他悶哼一聲?:“耳朵疼。”
隨著他話音落下,葉寧感覺到?那股舒適的涼氣從眼尾流轉到?耳際。
陸司淮用極度輕柔的力度按著葉寧左耳耳屏的位置,一下又一下。
黑色耳釘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葉寧耳尖上那枚紅痣因為?上升的體溫,顯得越發鮮艷。
葉寧喜歡這帶著涼意的氣息。
身上太燙了,他要離這氣息再近點。
葉寧這么想了,也就這么做了。
他一偏頭?,將因為?發燒而?滾燙的側臉緊緊貼在陸司淮掌心,像是忽然浸在一汪泉水里,舒服的溫度讓他心都安定下來?。
葉寧沒有在夢里見過這樣的陸司淮。
夢里的陸司淮總是離他很遠,讓人生氣,怎么喊他也聽不見。
但今天的陸司淮離他很近。
葉寧在葳蕤燈光中,凝神看著陸司淮。
“陸司淮。”他緩慢地喊他。
那人應聲?:“嗯。”
葉寧聲?音很輕:“對不起。”
陸司淮依舊輕柔地揉著他喊疼的耳屏。
“為?什么說對不起。”
“我騙了你。”
“騙了我什么。”
葉寧卻忽然不說了,他停頓了很久,再開口時,臉在陸司淮寬大的手掌中埋得更深。
“我騙了你,騙了秦樂舟他們,”葉寧視線宛如纏繞的絲線,緊緊纏在陸司淮身上,他極其緩慢地開口,“我沒有喜歡你。”
陸司淮揉按的手指終于停了。
說著“沒有喜歡你”,臉卻貼得更緊。
陸司淮垂下眼簾,看著這雙近在咫尺的眼睛。
說喜歡他的時候,這雙眼睛在說謊。
說不喜歡他,這雙眼睛依舊在說謊。
愛人不會?演,不愛人也不會?演。
陸司淮嘆了一口氣。
“耳朵還疼不疼。”
“疼。”
“還要不要揉。”
“要。”
陸司淮停下的手指重?新揉按起來?。
葉寧像是要反復確認什么似的,視線一錯不錯釘在陸司淮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眸因為?升高的體溫,透出一股濕漉的水汽。
陸司淮看著這雙眼睛,很低很低地笑了一聲?。
“都這么久了。”
“怎么還是學不會?騙人。”
第46章 “在怕什么” “你要喜歡才行。”……
點?滴已經輸完兩個多小時, 可葉寧體溫還沒?完全下去,在?38到38.5之間反復波動?。
期間陸司淮給醫生發了幾條信息,說了耳朵疼和體溫波動?的問題, 醫生回復說目前還在?正常范圍內, 發燒伴耳疼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報告顯示沒?什么?異常情況,體溫如果再上升,等人醒了安排個ct平掃。
葉寧身體燒著,又是半夢半醒的狀態, 眼睛雖然亮得不像話?, 但思緒一點?都不清明。
他聽著陸司淮那句“還是學不會騙人”, 又重復了一遍“我騙了你”。
像是在?反駁。
陸司淮手?還被他抱著,心軟得像塌了下去一塊, 也?不講道理了, 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好,你騙了我。”
別人發燒身體大?多萎靡,葉寧眼睛卻?亮得讓人無法忽視,可偏偏人又不算清醒。
他靜靜看了他一會, 倏地又喊了一聲:“陸司淮。”
“嗯。”
現在?葉寧無論說什么?, 陸司淮都順著。
“想?說什么?。”
陸司淮以為葉寧還要說“騙人”的事,可他卻?聽到這人輕聲開口,問:“你喜歡狗嗎。”
這是陸司淮第二次聽見這個問題。
比起?第一次, 現在?這話?似乎多了一層別的用意,尤其?是在?這冬日?的黎明。
被這么?一雙眼睛看著, 陸司淮知道自?己該繼續順著他,說“喜歡”,可他發覺自?己讀不懂他眼里?的情緒, 好像很?重,又好像是無關緊要的一個問題。
直覺告訴陸司淮,可以深問下去。
陸司淮撥去葉寧額角的幾根碎發,硬著心試探著,給出和當時同樣的答案。
“不喜歡。”
陸司淮話?只一出口,就后悔了。
因為床上的人像是忽然慌了神,撇開陸司淮的手?從床上坐起?來。
“為什么?不喜歡。”
葉寧還在?燒,陸司淮擔心他突然起?身頭疼,他抬起?手?按了按葉寧的后頸,讓人重新躺回床上,聲音無奈:“沒?,騙你的,我——”
“不行啊,你得喜歡。”
葉寧忽然垂下眼,說了這么?一句。
他聲音很?輕,像是說給陸司淮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你要喜歡才行。”
陸司淮忽地沉默下來,他停頓許久,緩聲開口:“為什么?。”
“你得喜歡。”葉寧頭很?沉,他重新躺下來,雙眼卻?不再看陸司淮,而是沒?有定焦地看著頭頂上那盞昏黃的燈,像看著一盞遙遠的月亮。
“你得喜歡…以后我不在?這,你才能幫我養小滿。”
空氣仿佛驟然冷卻?下來。
消毒水的氣味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濃烈嗆人,牽動?每根神經。
陸司淮一轉頭,扯動?肩頭的傷口,帶出一種細密的鈍痛。
“不在?這,”陸司淮握住葉寧的掌心,聲音輕到像是在?哄,“要去哪。”
葉寧這次卻?沒?回答。
“讓我養小滿,”陸司淮聲音更輕,“托孤啊。”
葉寧怔了下,像是把陸司淮的話?在?腦海里?復盤一遍,清點?完畢后,遂一點?頭。
陸司淮被他這一點?頭氣笑了,有些用力地捏了捏葉寧指肚,懲罰似的。
“要去哪。”
葉寧不說話?了。
陸司淮在?燈下看著他,表情專注到像是看著什么?珍寶。
“真要走,那你要‘托’的應該不是小滿,是我。”
葉寧沒?有焦距的眼神微微閃動?,靠著枕頭轉過臉來,看著陸司淮。
良久。
像是意圖將人看得更清楚,他單手?撐著枕頭,讓自?己坐了起?來。
陸司淮這次沒?攔,坐在?床邊,抬手?扶住他。
兩人間的距離極速縮短,面對面坐著,近到幾乎只有幾公分,呼吸都纏繞著。
“寧寧。”陸司淮毫無征兆地喊了一聲。
葉寧頭腦依舊昏沉,可這聲“寧寧”卻?聽得清晰。
他怔忪許久,應了一聲:“嗯。”
陸司淮嘆了一口氣,抬手?摸過葉寧發紅的眼尾:“在?怕什么?。”
外頭無盡連綿的潮濕,極端的天氣是自?然意象的強烈信號,這場大?雨下進山,下進海,也?下進葉寧心底。
沒?人能知道在?車禍現場看到那輛卡宴的時候,葉寧到底有多怕。
他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最怕的事是突然離開這個世界,離開爺爺,離開陸司淮。
現在?依舊怕,可又好像有了更怕的東西。
“我怕你死?。”
葉寧把頭埋在?陸司淮脖頸的瞬間,眼淚終于傾軋而出。
“陸司淮。”
“我怕你死?。”
眼淚一滴一滴墜在?陸司淮脖頸間,沒?有間斷的、滾燙的眼淚。
葉寧連哭都很安靜。
沒?有聲音,卻?一聲一聲砸在?陸司淮心口,一聲比一聲重。
滾燙的眼淚淌下來,沾濕衣服領口,沾濕纏著的繃帶,又順著繃帶溶進肌膚,燙進脈絡骨骼。
陸司淮喉結上下重重一滾,想?說什么?,卻?疼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閉了閉眼睛,胸口猛烈地起?伏兩下,終是抬手?,撫著葉寧棘突的位置。
“對不起。”陸司淮聲音啞得厲害,“以后不會了。”
“我跟你保證。”
葉寧底下一只手?緊緊攥著陸司淮的衣角。
聽到這話?,他沒?有回答。
或許是陸司淮撫著后背的動?作太溫柔,又或許真是太累了,葉寧沒?有抬頭,就這么?靠著陸司淮的肩膀睡過去。
陸司淮感受到頸間呼吸重新平穩下來,也?沒?動?,等人徹底睡熟,才撐著他的后頸,將人小心平放在?床上。
給葉寧掖好被子,他拿出手?機,找出一個號碼,發了一條消息。
幾分鐘后,一盒煙和打火機被人送了過來,放在?門口。
陸司淮拿過煙和打火機,走進浴室。
淡藍色火焰燃起?,陸司淮點?煙的手?有點?抖,好幾次都沒?引燃。
等煙終于燃起?,陸司淮倚著洗漱臺抽了一口。
煙氣入肺,每一口都會帶動?肋骨間的疼痛,可陸司淮像是絲毫感覺不到,每一下都是又深又重。
他急需借助什么?讓自?己冷靜下來。
兩支煙抽完,陸司淮發麻的手?指才不顫了,他長久地呼出一口濁氣,用冷水洗漱,又將身上沾上煙氣的衣服脫了,扔進淋浴間里?的衣簍,從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換上。
換好衣服,陸司淮又用溫水洗了條毛巾,擰干,走出來。
溫熱的毛巾敷在?葉寧有些紅腫的眼皮上。
陸司淮垂眼看著他,許久,他俯下|身,在?葉寧額頭留下一個很?輕的吻。
天終于有發亮的跡象了。
葉寧不知道自?己這一覺只睡了四十多分鐘,他好像睡了很?漫長的一場覺,醒來的時候,眼睛干澀到有點?疼。
他眨了眨眼,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入耳,葉寧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他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趴在?陸司淮肩頭說著什么?,趴的好像還是陸司淮受傷的肩膀。
葉寧皺了皺眉,太陽穴的位置抽痛著,酸疼感從骨子里?冒出來,他換了個姿勢,一轉身,看到一個熟悉的東西。
——平安鎖。
他給陸司淮的平安鎖。
葉寧一下子醒神,拿著平安鎖坐了起?來。
就在?這時,房間內突然傳來開門的吱呀聲,葉寧下意識朝著門口的位置看去,等腳步聲跟著傳來,他才分辨出來是浴室的位置。
陸司淮從浴室走出來。
葉寧一抬頭,一眼看到陸司淮身上的衣服。
…和夢里?的衣服不一樣。
果然是做夢。
葉寧松了一口氣,不是為夢里?說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松氣,而是因為還好只是夢,他沒?有靠在?陸司淮受傷的肩膀上。
葉寧在?心里?譴責過自?己,夢里?竟然還要折騰陸司淮的肩膀。
此時他看到陸司淮手?上的毛巾,語氣有些著急:“你怎么?在?這里??”
“受著傷為什么?不好好回病房躺著?”
陸司淮停頓幾秒,看著眼前某個忘性挺大?的病號,沒?說什么?,只笑了下。
“…笑什么?。”葉寧不解。
“手?。”陸司淮說。
葉寧:“什么?。”
陸司淮拉過放在?床邊的椅子,坐下,牽過葉寧的手?,拿著毛巾替他擦了擦掌心。
要換手?的時候,他看著那個平安鎖:“小狗窩里?拿過來的?”
葉寧被突如其?來的話?題打得一晃神,愣了下,想?起?去接小狗那天,就是陸司淮和自?己一起?去的,陸司淮自?然也?看到了送給小狗的那個長命鎖。
“不是。”葉寧說。
陸司淮神色淡淡:“那給誰的。”
葉寧攥著平安鎖的手?緊了緊。
陸司淮:“給小狗買的時候順便給我買了一個?”
葉寧:“。”
送都送了,好像也?沒?什么?硬瞞的必要了,葉寧心想?,可他剛要開口,卻?又聽到陸司淮的聲音。
“怎么?現在?才拿給我。”
葉寧要說的話?被重新堵了回去,又啞巴了。
好幾秒后,他才道:“…忘了。”
陸司淮淡淡看了那平安鎖一眼:“好像沒?小滿的那個分量重。”
葉寧:“……”
到底在?比什么?。
他有些沒?好氣地說:“…你戴著幾斤的金鎖出門嗎。”
也?是變相承認了這平安鎖就是給陸司淮買的。
葉寧閉了閉眼睛,最終一把將平安鎖塞給陸司淮,起?手?不算溫柔,但放在?陸司淮懷里?的時候很?小心,生怕碰到他肋間的傷口。
陸司淮收好鎖:“耳朵還疼不疼?”
葉寧一時有些恍惚,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問題,他搖了搖頭。
躺了這么?久,葉寧身上很?酸,后背有些微微發汗,葉寧靜坐了一會。
“陸司淮。”
“嗯。”
“我想?去洗手?間。”
陸司淮“嗯”了一聲,要起?身的瞬間被葉寧喊停:“你不要動?。”
或許是因為肩上綁著繃帶有束縛感,陸司淮衣服領口處的紐扣全都開著,他每動?一下,白色繃帶都若隱若現,看得葉寧膽戰心驚。
“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沒?有讓你扶我。”葉寧道。
“你就在?這坐著。”
“我出來前,你哪都不要去。”
等他從浴室出來,就送陸司淮回病房。
葉寧打定主意,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踩著拖鞋走到浴室洗漱臺,打開水龍頭。
用溫水洗過臉,身上的酸疼感好像減弱了一些,葉寧雙手?撐著洗漱臺緩了一會兒神,抽過棉柔巾將臉上的水漬擦干凈,朝著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棉柔巾入簍的瞬間,葉寧倏地停下動?作。
——他看到垃圾桶里?殘留著兩根煙蒂。
像壽山22層這種等級的病房,衛生間一定是按時清理,不可能有旁人進來,這煙蒂只能是剛扔的。
葉寧像是預感到什么?似的,在?垃圾桶旁靜靜站了一分鐘,深吸一口氣,拉開眼前淋浴間透明的玻璃門——
淋浴間的衣簍里?,放著一套換下來的病號服。
淺藍色的。
…和他夢里?的陸司淮穿的衣服一模一樣。
葉寧腦海中?像是起?了一陣風,將罩著的稀疏霧氣漸次吹散。
“對不起?,我騙了你。”
“都這么?久了,怎么?還是學不會騙人。”
“陸司淮,你喜歡狗嗎。”
“你要喜歡才行。”
“那你要‘托’的應該不是小滿,是我。”
“在?怕什么?。”
……
不是夢。
葉寧心口跳得厲害,也?亂得厲害,他腳步一蹌,抓在?玻璃門把手?上的手?一松,震得玻璃門跟著重重一抖。
巨大?的聲響驚到在?外頭的人。
幾乎是瞬間,葉寧就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葉寧緩了一下神,快步到浴室門邊,陸司淮也?已經停在?門口。
“沒?事,”葉寧手?搭在?浴室的門柄上,怕外頭的陸司淮著急,他先開了口,“我沒?事,就是不小心撞到玻璃門了。”
“好,那開門。”
葉寧按在?門柄上的手?卻?遲遲壓不下去,他緩緩扭過頭,看了垃圾桶一眼。
葉寧眼前仿佛浮現出陸司淮在?這里?抽煙的景象。
大?概就倚著他身后這張洗漱臺,拿著打火機沉默地點?燃煙,沉默地抽完,眉眼洇在?繚繞的煙霧中?。
“陸司淮。”
“你什么?時候過來的,”葉寧低聲試探,“不是剛剛,對嗎。”
“嗯,四點?多。”
葉寧聲音和眼睛一樣干澀:“…我是不是壓到你肩膀了。”
這次陸司淮停頓良久,終于開口。
“不疼。”
不是沒?有,而是不疼。
那的確不是夢。
“我們談談。”
陸司淮的聲音透過浴室的門傳來。
葉寧太陽穴好像有一根筋鼓脹得厲害。
耳朵又開始疼了。
浴室門明明沒?有鎖,陸司淮從外頭也?可以開,可陸司淮沒?有,他就等在?那里?,等著葉寧自?己將門打開,心甘情愿朝著他走過來。
葉寧腦子里?很?亂,他此時不是怕,只是不知道要說什么?。
他反復好幾次,搭在?門柄上的手?卻?始終沒?壓下去,就好像知道只要打開這扇門,就會有什么?東西失控一樣。
直到門外傳來很?輕的一聲“嘖”。
是陸司淮的聲音,葉寧心口一驚。
雖然很?輕,可葉寧聽得分明,他忽地屏息。
“站久了,傷口好像有點?疼了。”
陸司淮聲音落下的下一秒,浴室門“咔”一聲,開了。
第47章 那我們談戀愛 “低聲些,難道光彩嗎!……
那輕微的細響敲在兩人心口上。
浴室熾白的燈光從門縫里?涌出來?。
葉寧什么也顧不, 一把拉開浴室的門,看向?陸司淮繃帶的位置。
“我都說了讓你不要隨便走?動?。”
葉寧視線往上一抬,陸司淮唇梢帶著笑。
“傷口疼還笑, 你……”
葉寧突然停住口。
陸司淮單手越過他, 撐住半開的門, 阻斷了葉寧關門的余地,從某個角度看起?來?,像是將葉寧圈在自己懷里?。
“不這么說,你不出來?。”
葉寧:“…………”
拳頭硬了。
葉寧想重新把門關上, 但一偏頭, 看到陸司淮手虛撐在門上。
萬一抬手去擋, 會不會再傷到肩膀和胸口?
葉寧只?一想這種可能性?,一想到陸司淮可能會牽動?傷口, 就?放棄了。
兩人就?在浴室門口這方?小?天地站著。
浴室沒有開暖氣, 有些陰冷,陸司淮怕他再受涼,不由分說牽起?人朝床的位置走?去。
葉寧手被圈在陸司淮掌心,他下意識往外掙了掙, 可剛有動?作, 陸司淮眉頭就?皺了一下,像是傷口吃痛的反應,葉寧一下就?不敢動?彈了, 甚至怕再扯到陸司淮的傷口,往他身邊邁了一步, 縮短兩人的距離,讓陸司淮擺手的幅度變小?些。
陸司淮不著痕跡地笑了笑,又?很快斂好表情。
葉寧滿腦子都是陸司淮說傷口疼的樣子, 雖然他在浴室門口那句“站久了,傷口有點疼”是幌子,但傷在那種地方?,不可能不疼。
葉寧被牽著走?到床邊后,停下,俯身將被子掀開,對著陸司淮說:“躺著。”
陸司淮卻在椅子上坐下:“躺著疼,坐著好點。”
葉寧:“真的?”
陸司淮:“嗯。”
葉寧于是也沒躺床上,就?坐在床側,和陸司淮面?對面?坐著。
一安靜下來?,剛剛隔著那扇浴室門的那股氛圍又?回來?了。
葉寧低頭盯著地面?。
“陸司淮。”
“嗯。”
兩人每次要好好說話的時候,開頭似乎永遠都是這兩聲。
一聲“陸司淮”,一聲“嗯”。
葉寧:“你傷在肋骨,抽煙會疼,這幾天都不要抽了。”
陸司淮應得很快:“好。”
“除了這個,還有呢。”陸司淮又?問。
葉寧撐著床沿的手往外一滑,尾指碰到一個冰涼的物件,他偏頭一看,是平安鎖。
應該是陸司淮剛剛起?身去浴室的時候放下的。
燈光和天光交織著,鎖身在這兩重光線中,顯得格外澄亮。
葉寧晃了一下眼,也晃了一下心。
“我們……”
“我們什么。”
葉寧手指微曲,又?無意識抓起?身下的被褥,像在呼吸。
有那么一瞬間,陸司淮覺得葉寧抓的是自己的神經。
“陸司淮,”葉寧沉沉吐了一口氣,眉梢微微往下一垂,像是有些自暴自棄似的開口,“我們不談戀愛,就?這樣相處,好嗎。”
燈光將葉寧的影子投射下來?,長長窄窄的一條。
陸司淮就?坐在名為“葉寧”的影子里?。
明明被“拒絕”的是他,可眼前這人好像比他更可憐兮兮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不談戀愛,那我們現在這樣算什么,”陸司淮聲音聽不出什么生氣的意味,面?上甚至帶著一點疏薄的笑,“你要我把你當什么。”
葉寧心口亂得像被大風過境。
頭又?沉了,耳朵也開始發疼。
好像又?有發燒的跡象。
葉寧在這種“混沌”狀態下,垂著腦袋給出答案。
“把我當…朋友,或者…秦樂舟。”
葉寧自己都越說越沒底氣,聲音越來?越輕,最后三個字幾乎就?是硬擠出來?的氣音。
話音落下,葉寧聽到陸司淮笑了一聲。
很輕的一聲。
葉寧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還不等他思考陸司淮這聲笑的含義,下一秒,他聽到陸司淮用一種…他形容不出來?的語氣,輕飄飄說了一句:“你要我把你當弟弟?”
葉寧被“弟弟”這個詞打得一激靈,后知后覺有些羞恥。
“行。”陸司淮又?笑了一聲。
葉寧心跳得厲害,眼前光線倏地被蓋掉一層。
——陸司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葉寧正?低著頭,視線中看到陸司淮腳尖朝著外頭的方?向?一動?,像是要走?。
葉寧想也不想,身體比思緒更快,下意識一把抓住陸司淮的小?臂。
“去哪。”
陸司淮垂下眼,原本是葉寧的影子將他裹住,現在因著轉換的姿勢,兩人對調。
“怎么辦,”陸司淮掃過葉寧攥著自己小臂的手指,語氣和眼神一樣,也輕飄飄的,“我不是那種會給弟弟陪床的哥哥。”
葉寧被“弟弟”、“哥哥”的稱謂燙得六神無主,耳朵差點燒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
對,是他說要陸司淮把自己當…秦樂舟的。
那就不能既要又要。
想到這里?,葉寧才慢慢松開手。
陸司淮小?臂上的衣袖由褶皺變得平整,他緩步走?了出去-
段開幾人心里?吊著事,生怕葉寧再出什么狀況,一晚上幾乎都沒睡,甚至都沒回病房去,就?在接待區的沙發上橫七豎八躺著瞇了一會。
好在22層寸土寸金,沙發倒也躺得挺舒服。
幾人正?拿著手機處理公司的事,聽到葉寧病房的門突然被拉開。
段開一下子從沙發上彈坐起?來?,動?靜太大,驚到了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秦樂舟。
秦樂舟夢中驚坐起?:“怎么了,我哥出事了還是葉寧出事了?”
說完,秦樂舟一抬頭,看到他哥朝著他走?過來?。
秦樂舟坐在沙發上,臉上頂著醫院抱枕的印子,仰起?頭來?:“哥。”
陸司淮“嗯”了一聲,抬手在他后腦勺上拍了拍:“進去陪一會。”
秦樂舟愣了下,“哦”了一聲,邊穿鞋邊問:“葉寧醒了?”
陸司淮:“嗯。”
秦樂舟熟門熟路跑進葉寧的病房。
正?坐在床上發呆的葉寧聽到開門聲,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又?在見到來?人之后,烏溜溜熄滅。
“醒啦?”秦樂舟見到葉寧醒了顯然很高興,忙不迭過來?摸葉寧的額頭,“退燒了沒?為什么我感覺還有點燙?”
葉寧心不在焉“嗯”了一聲,幾秒后,裝作很不經意地開口:“…你哥呢。”
秦樂舟沒察覺到葉寧有些古怪的神色,說:“外頭呢,應該是有事,讓我進來?陪你一會。”
葉寧肩膀一下耷下去,“哦”了一聲。
而?此時的門外接待區。
“葉寧醒了?”段開又?問了一遍。
陸司淮“嗯”了一聲,手上拿著手機,好像在回誰的消息。
“怎么讓樂舟進去了?你不去陪著?”姚博文問。
下一秒,陸司淮給出了答案。
但不是用說的,而?是姚博文看見了陸司淮發消息的對象。
是醫生。
“出來?找醫生?”姚博文問。
“嗯。”陸司淮答。
“找醫生?怎么了?葉寧出什么狀況了?”
“四點多的時候耳朵疼,現在燒還沒完全退下去。”陸司淮回道。
葉寧說耳朵疼的時候,陸司淮便聯系了醫生,雖然醫生說發燒伴耳朵疼的情況時有發生,但畢竟沒用耳鏡看過,陸司淮有些不放心。
后來?靠著他肩膀睡著了,好不容易能睡過去,怕吵到他,陸司淮便讓醫生先等等。
“怎么會耳朵疼?”段開想了想,“行,知道了。”
“那你進去陪著吧,我去找醫生。”
陸司淮此時卻忽然開口:“晾一下。”
幾人疑惑:“晾什么?”
晾誰?晾葉寧???
“不是,你好端端的晾……”
段開話還沒說完,醫生電話打了過來?,陸司淮接起?電話。
段開他們滿腹疑惑,卻只?能站在陸司淮身旁,聽著他和醫生的對話。
“嗯,剛量過,38度。”
“做個耳鏡吧。”
“什么時候。”
“好。”
……
兩分鐘后,陸司淮電話掛斷。
這邊醫生的電話剛掛斷,電梯又?“叮”的一聲,顯然有人來?了。
段開他們想見縫插針問陸司淮“晾一下”的事都找不到間隙。
幾人一回頭,來?人穿著黑白的制服,手上拎著一個木質的箱子。
箱子上還有logo,是建京一家很有名的私人會館,看樣子是送早點來?了。
那人對著陸司淮點了點頭,放下箱子轉身離開。
陸司淮打開箱蓋,端起?其中一碗粥,喝了兩口,就?著涼水將藥片吃了,應付到不能再應付。
段開他們看得頭疼,連忙去一旁的飲水機接了一杯溫水過來?:“不是,你好歹也喝點溫的吧。”
“葉寧耳朵疼,你又?是聯系醫生又?是安排耳鏡的,你自己肋骨也不問一句?”段開簡直無話可說。
陸司淮聲音很淡:“死不了。”
說完,陸司淮從木箱下層將一個四四方?方?的保溫盒拿出來?,扔下一句“剩下的自己分,最底下給值班醫護的,等下送過去”,然后拎著保溫盒走?向?葉寧病房。
涂鳴欽抬頭看了眼醫院走?廊上的電子鐘。
6:39。
剛剛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是6:21。
一共晾了18分鐘。
可真是有夠久。
病房里?,秦樂舟正?給葉寧看保姆阿姨發來?的小?狗視頻。
阿姨知道葉寧和秦樂舟這兩天大概都不能回來?,語氣里?滿是可惜,拍小?狗的時候,還說了一句:“湯都煲好了,你們倆都不在,都不知道該給誰喝了。”
葉寧就?讓阿姨自己喝,如果?實在有多,就?送一份給陳明。
兩人正?看著,房門響了。
秦樂舟和葉寧同時抬起?頭看過去。
“哥。”秦樂舟喊了一聲。
葉寧不知怎的,莫名有些不敢看陸司淮了。
…尤其在秦樂舟這聲“哥”之后。
陸司淮應了一聲,走?過來?,把保溫盒放在床頭柜之后,對秦樂舟淡聲開口:“出去吃早點。”
秦樂舟:“我還不想吃,我想陪葉寧玩一……”
陸司淮一個眼神掃過來?。
秦樂舟一下子站起?身:“我覺得還是先吃早點再陪你玩比較好。”
葉寧:“……”
秦樂舟小?跑離開病房,動?作快到像是身后有人在追。
等門重新關緊,陸司淮開口:“小?米南瓜粥、五黑粥和魚肉粥,吃哪個。”
葉寧停頓幾秒:“南瓜粥。”
陸司淮把床上的支板放好,將粥和配菜點心拿出來?。
見陸司淮沒有要吃的跡象,葉寧問:“你呢。”
陸司淮:“吃過了。”
葉寧沒信,把多的魚肉粥推過去,一副“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模樣,陸司淮只?好陪著。
葉寧沒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等陸司淮吃完,他起?身將碗碟收拾好,放在一旁,然后掀開被子,重新躺回床上。
尷尬的氛圍再度襲來?,但又?好像只?有葉寧單方?面?的尷尬,因為陸司淮一切如常,甚至在葉寧躺下之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頸,探他有沒有再發汗。
清醒的時候,葉寧有些受不住這種明顯透著親昵的舉動?。
哪怕他知道陸司淮只?是在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葉寧微微仰頭,看著陸司淮,正?要開口,陸司淮卻忽地低下頭。
兩人視線相對。
葉寧還來?不及說話,先聽到了陸司淮帶笑的聲音。
“看什么呢,弟弟。”
葉寧:“……………………”
陸司淮不是好人。
葉寧被這一聲“弟弟”臊得天崩地裂,連呼吸都是麻的,他躺在床上轉過身,拉過被子,猛地將自己裹在被褥里?,隔開陸司淮。
良久。
“別這么喊我。”
陸司淮看著蠶蛹似的某個人,終于不再逗他:“知道了,不喊。”
“里?頭悶,把被子掀開。”
葉寧沒動?。
短短幾秒,被子里?已經積蓄起?浪似的熱氣,一重裹著一重,葉寧呼吸很燙,可這將他裹緊的被子在這一瞬間給了他強大的安全感。
安全感滋生出勇氣。
“陸司淮,”葉寧半蜷在被子里?,開口,“一輩子很難。”
陸司淮視線微動?,他沉默著,從椅子上起?身,坐在葉寧身邊。
他沒掀開葉寧的被子,兩人就?隔著這層屏障說話。
“一輩子不難。”
“很難。”
“為什么。”
這次被子里?的人靜默許久,一字一字道:“如果?我們…沒有以后呢。”
蝸牛再一次伸出他的觸角,試探這個世?界。
終于,陸司淮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
他終于觸碰到了最真實的葉寧。
完全清醒的,最真實的他。
“寧寧。”陸司淮很輕地喊了一聲。
“沒人能說以后。”
葉寧徹底怔住,心口某個地方?滿到幾乎就?快要爆炸,頭腦卻是空白的,除了陸司淮的聲音,什么都沒剩下。
他甚至都沒發現陸司淮已經抬起?手掀開他身上的被子。
陸司淮的聲音和天光一起?落進來?。
“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
“誰也不能保證以后會怎樣。”
“你不能總給自己預設未來?。”
葉寧被驟然變亮的光線晃了眼,眼睫生理性?顫著,他轉過身來?,定定看著陸司淮。
“如果?真的沒有未來?呢。”
陸司淮眉眼在天光里?顯得極盡溫柔,他低低笑著,說:“那我們就?爭朝夕。”
…那我們就?爭朝夕。
葉寧垂著眼,眼尾洇著殘紅。
他從被子里?坐起?來?。
良久,就?像“夢”里?那樣,往前一低頭。
這一次,葉寧靠在陸司淮沒有受傷的肩膀上。
“陸司淮。”
“那我們談戀愛,但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他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會好好愛陸司淮。
他也不想給自己預設糟糕的未來?,但那個窟窿就?橫在前方?的路上。
可能近,可能遠。
隨時可能踩空。
這一瞬間,葉寧甚至在心里?開始祈禱,如果?哪天自己真的要離開,那他希望這個世?界仁慈些,將他存在的痕跡全都抹干凈。
知道他和陸司淮關系的人越少,在陸司淮面?前提他的人也會越少,陸司淮就?不會那么難受…嗎。
葉寧自己都混亂了。
窟窿躲不開,可他更躲不開陸司淮。
葉寧攥著陸司淮的衣角。
什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說這么多,其實就?是自欺欺人,就?好像只?要拿著這個借口,自己就?沒有負罪感,讓自己心安,讓自己理得。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但他好像就?是既要又?要。
“我會好好愛你。”葉寧聲音都是顫的,像是接受審判般,埋在陸司淮肩上。
陸司淮:“抬頭。”
良久,葉寧才抬起?頭,紅著眼眶看著陸司淮。
“是我在跟你求愛。”陸司淮說。
“你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陸司淮捧著葉寧的臉,傾靠過去,兩人額頭相抵,沒有親吻,卻好像比親吻更繾綣,“我愛你,我會好好愛你,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天光大亮,這場連綿無盡的雨終于停了。
醫生來?給葉寧看過耳朵,葉寧吃了藥,藥效上來?,沉沉睡去。
陸司淮給他蓋好被子,讓秦樂舟坐一旁看著,自己從病房出來?,走?到醫院長廊盡頭。
他單手撐在走?廊盡頭的扶手上,雖然沉默著沒說話,但周身的氣息是松散甚至愉悅的。
段開幾人對視一眼,心下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最后是涂鳴欽開了口:“怎么樣了。”
陸司淮:“什么怎么樣。”
“別裝,”段開用手肘很輕地撞了他一下,“葉寧和你說什么了?”
交換班的護士三三兩兩沿著拐角走?過來?。
陸司淮好似沒聽到其余的人聲,輕笑了一聲,開口。
“他說能談戀愛,但不讓告訴別人。”
段開幾人頓住了。
一旁幾個換班的護士腳步也頓住了。
空氣在這一瞬間變得死寂。
段開從這幾個護士眼里?,清晰地讀出“世?風日下”、“能住22層這種地方?長這么帥竟然也會被當狗玩嗎”、“人不能至少不應該”此類種種意思。
段開:“…………”
段開沉默許久,咬著牙,在陸司淮耳邊開口:“低聲些,難道光彩嗎!”
第48章 他說謊了。 朝夕他爭,長久他也爭。……
周遭的一切都靜止了幾秒, 直到涂鳴欽咳了一聲。
“…天氣挺好的,你等下?要干嘛。”
“下?班回家。”
“是嗎,好巧, 我也下?班回家。”
幾個護士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的樣子, 說了兩句場面話, 飛速離開現場。
段開生怕再來?人,也顧不上陸司淮肋間的傷口了,帶著?人往天臺走。
雨已經停了,天臺放眼望去?全?是濕漉。
幾人站在一處斜角檐下?, 看著?陸司淮。
“談戀愛, 但不讓告訴別人, 這是什?么意思?”段開開門見山問。
陸司淮眉眼間情緒淡了一點,姚博文看著?陸司淮這個表情, 從口袋里摸出煙和?打火機遞過去?。
陸司淮曲著?手指從里頭抽了一根, 沒點,只是咬著?。
“手還不能抬?”姚博文以為是他肩不方便,于?是拿過打火機,抬手要替他點。
陸司淮散漫咬著?煙, 搖了搖頭。
姚博文:“不抽?”
明明就是一副想抽煙的模樣。
陸司淮眼簾半垂:“他不讓。”
幾人:“……”
其實陸司淮也沒說什?么, 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可段開就是覺得?有一股子黏糊勁,他整個人一激靈, 一把扯過回到姚博文手上的煙:“不抽就不抽,還‘他不讓’。”
涂鳴欽和?邵宏安也朝他伸手。
“一根。”
“我也一根。”
煙分好了, 打火機只帶了一個。
段開幾人排排站在屋檐下?,煙咬在嘴巴里,正要點——
陸司淮抬起手, 施施然把打火機拿走。
幾人:“?”
段開嘴角抽搐:“不是,葉寧不讓你抽,沒不讓我們抽吧。”
“你可別跟我來?有難同當這一套啊。”
“有煙味,不好交代,”陸司淮聲音很輕巧,他把打火機隔空扔給最外頭的邵宏安,朝著?天臺外欄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抽隨你,走遠點。”
幾人:“……”
還有天理嗎?!!
幾秒后,一群在建京風口浪尖上立著?的太子爺各自咬著?一支沒點的干煙,倚墻并肩站著?。
天色有些暗沉,段開明明沒抽煙,卻本能地深抽了一口,再度問出那個陸司淮沒回答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不讓告訴別人,這是什?么意思?”
陸司淮:“字面意思。”
他的確沒想告訴別人。
被剛剛那幾個護士聽到是意外。
但也的確沒想過要瞞這幾個人,倒也不是不想,只是知道瞞不住。
問得?多了,他也嫌折騰。
陸司淮想到這里,把煙從嘴角拿下?來?,挾在指尖,食指無意識往下?一壓,像是輕抖并不存在的煙灰。
“他說的‘別人’也包括你們,”陸司淮視線掠過身邊一群人,提醒道,“裝得?像點。”
幾人:“……”
段開一個腦袋兩個大:“這怎么裝?我裝不來?。”
陸司淮:“裝不來?就早點走。”
“下?午出院。”
“…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人話嗎。”段開極其刻意地偏過頭去?,凹著?角度,露出自己腦袋上還青紫著?的腫包。
邵宏安聽完段開的插科打諢,把話題重新拐回正軌:“葉寧不讓告訴別人…是不是葉家那邊有什?么阻力??”
姚博文也想到了這點。
“按照常理,葉家就他一個,的確存在這種可能性,但我見過葉老董事?長,以他和?葉寧的相處方式來?看…不至于?,真要挨打挨罵,應該也會是……”
姚博文有意無意掃了陸司淮一眼。
偷人家寶貝疙瘩的人在這。
要吃點苦頭的人也在這。
涂鳴欽看著?陸司淮:“葉寧有說理由嗎。”
如?果放在這場車禍之前,他們聽到葉寧說“能談戀愛,但不能告訴別人”,心底或許多多少少還是會生出“葉寧是不是真的只想玩玩”的懷疑,畢竟這話實在是有些不正常。
可經過凌晨這場沖擊,葉寧淋著?雨出現在醫院的瞬間,所有懷疑不攻自破。
就連此前一直覺得?陸司淮就是被葉寧迷得?七葷八素,找不著?北,被玩弄在股掌之間還不自知的段開都認了。
陸司淮穿著?一身病號服,站在天臺最不起眼的角落,明明沒什?么攻擊力?,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他微微往后一仰,手上的煙沒點燃,但因著?天臺雨后的霧氣,整個人像是籠在煙中?。
“他說一輩子很難。”
“如?果沒有未來?呢。”
陸司淮聲音輕描淡寫,輕巧到如?同一陣風過,沒留下?任何痕跡,可身邊幾人卻猛地轉過頭來?,表情驚駭得?厲害。
“靠。”段開久久才蹦出這一個字來。
涂鳴欽頭腦飛速運轉,終于?知道一小時前,陸司淮讓他聯系醫生,給葉寧安排一個全身體檢的用意。
“你擔心葉寧生病了?”所以才說沒有未來?這種話。
“沒生病。”陸司淮說。
涂鳴欽:“?”
陸司淮知道葉寧身體沒問題,但他不容許自己在有關他的任何一方面出現任何紕漏。
陸司淮沒在葉寧面前表現出一絲不安。
知道那人在怕,所以聽他說出“沒有未來?”這幾個字的時候,他說,就爭朝夕。
但他說謊了。
朝夕他爭,長久他也爭。
或許從熹山那句“陸司淮,我陪你抽支煙”開始,他就要葉寧的百年,要他的長長久久。
“如?果不是身體原因,也不是家里的阻力?……”姚博文斟酌開口,“你打算怎么做?”
陸司淮已經斂好情緒。
“等小叔回來?,帶他去?一趟法源寺。”
段開不解:“找小叔…能有用?”
最多聽一些“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的大道理,出家人哪能真的勘破情愛。
段開覺得?陸司淮是病急亂投醫了。
但又?實在見不得?兄弟這副“為情所困”的模樣,開口道:“要真管用,也別硬等了,小叔那個什?么佛教論壇今年是不是開在柏林?我替你去?一趟?”
陸司淮:“你找不到他的。”
段開:“為什?么?”
陸司淮慢聲說:“小叔在躲我。”
幾人:“???”
陸司淮也是從熹山下?來?之后,才后知后覺意識到事?情出現了偏差。
自從葉寧出現后,慧聞大師就格外“忙”。
見不到人,電話不怎么回。
每每他想問些事?,那頭都用一套“我從不解風月債”的說辭搪塞回來?。
以往也不見他熱衷于?出席這種會議,這次倒是拎著?行李出發得?干脆,還在外一待就是兩個月。
這兩個月來?,以時差為借口,索性連電話都不接了。
幾人聽他說完,涂鳴欽才開口:“可能真解不了風月債。”
陸司淮笑了下?。
風月債。
可那人不是“風月”,更不是什?么“債”。
如?果非要說,那只能是他的天意。
姚博文:“你小叔的本事?,要是真想躲,沒人找得?到他。”
“不用找。”陸司淮卻說。
姚博文幾人看過來?。
陸司淮將煙緩慢攏進掌心:“人能躲,法源寺不能躲。”
幾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是吧。
天臺安靜下?來?-
昨晚葉寧睡得?不好,斷斷續續,沒個完整覺,再加上藥效,陸司淮以為這次他會睡得?很久,于?是抽出間隙,復查了自己的傷口,吃了藥。
做完檢查,陸司淮又?開始處理工作,怕會議聲吵到葉寧,和?姚博文一起回了隔壁。
一場會議結束,陸司淮揉了揉額角,姚博文看著?他:“休息會吧。”
從四點一直耗神到現在,傷口說疼也沒多疼,但說不難受也是假的,陸司淮看了眼時間。
“我睡會,他醒了喊我。”
姚博文點頭說:“嗯”
陸司淮不知道的是,幾乎是他剛睡下?,隔壁的人就醒了。
葉寧燒退了,迷迷糊糊半睜開眼睛,看到身旁坐著?一個身影。
他甕聲甕氣喊了一聲:“陸司淮。”
——然后聽到了秦樂舟的聲音。
“醒啦?”
葉寧徹底睜開眼睛。
他撐著?手臂就要坐起來?,秦樂舟上前幫忙扶著?:“我來?我來?,要不要把床也給你升起來?點?”
葉寧身體還有些沉,聞言點頭:“好。”
秦樂舟按下?床邊的按鈕,將床升到合適的高度。
在這短短幾秒時間內,葉寧已經掃過病房另一張陪護床、不遠處貼著?墻的沙發、關著?燈的浴室,最后又?看向緊閉著?的大門。
他停頓幾秒,開口:“你哥呢。”
秦樂舟拿了個靠枕枕在葉寧后背,像是剛想起這茬。
“哦對,博文哥剛剛還跟我說來?著?,他說我哥睡了,就在隔壁,他讓我看著?你,要是你醒了,讓我去?喊他。”
“那你先躺著?,我去?隔壁……”秦樂舟說風就是雨,一下?子起身,被葉寧拉住。
“別,”葉寧說話聲音都放輕了,像是怕隔音不好似的,“睡了就別吵他,讓他睡吧。”
秦樂舟愣了愣,“哦”了一聲,重新坐會椅子上。
葉寧:“我睡了多久?”
秦樂舟:“大概三個多小時吧。”
三個小時?
葉寧:“那他怎么現在才睡?”
葉寧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快睡過去?的時候,就讓陸司淮去?休息了。
秦樂舟:“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睡著?之后,我哥就讓我過來?陪你了,但聽過來?給你量體溫的護士說,我哥在做檢查,應該是做完檢查才睡的。”
“檢查?什?么檢查?”
“是肋骨嗎?”
“結果怎么樣?”
葉寧一連問了四個問題。
秦樂舟有些奇怪地看了葉寧一眼:“應該沒事?,博文哥剛剛給我發短息說挺好的。”
葉寧垂眼拿著?手機。
要不要去?問問姚博文?
還是直接聯系醫生更方便點?
葉寧正想著?,突然聽到秦樂舟咳了一聲。
“那個,葉寧,”秦樂舟從床頭拿過一個新鮮的橘子,邊剝邊用余光看著?床上的人,裝作閑聊似的開口,“你昨天這么著?急趕過來?,是不是因為擔心我哥啊?”
葉寧思緒被打斷,聞言,轉過頭看著?秦樂舟。
秦樂舟剝橘子的動作更快:“不是,我的意思就是,你這么擔心我哥,是不是不生他的氣了?”
葉寧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也不能說談戀愛的事?,一時沒答。
秦樂舟剝完橘子,掰開一半,遞過去?,眼睛仍舊有些心虛地往被褥上看。
“葉寧,你這么著?急我哥,那你就原諒他吧,別生他氣了。”
“…我哥說他已經知道錯了。”
葉寧已經從前幾天的對話中?,知道了秦樂舟聽岔的事?實,以為他在生陸司淮的氣,以為陸司淮騙了他。
時至今日,葉寧依舊不知道秦樂舟的腦回路是怎么長的。
葉寧長久的沉默落在秦樂舟眼中?,卻成?了他松動的證明。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秦樂舟打定主意要在今天讓兩人重歸于?好。
而他深知葉寧吃軟不吃硬。
吃軟不吃硬,也就意味著?他得?賣慘。
秦樂舟深思熟慮,片刻后,他幽幽開口。
“葉寧你知道的,我哥從小就離開…從幾年前就離開了建京,獨自一個人在云江打拼,你別看他好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實際他……”
實際他真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直到此時,秦樂舟才恍然發覺,他想給他哥賣慘都賣不出來?。
因為他絞盡腦汁想讓他哥聽起來?可憐點,讓葉寧心軟點,可事?實是,他哥就是除了得?不到葉寧外,什?么都能得?到。
秦樂舟編不下?去?了。
就在他即將放棄之際,電光石火間,秦樂舟腦海里忽地想起一件事?,口風猛地一轉——
“實際他一直不回溇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外公。”
葉寧很少聽秦樂舟提起家里的事?。
他的外公,也就是…陸司淮的爺爺?
“你不知道,”秦樂舟嘆了一口氣,“我外公說我哥是天生斷子絕孫命的倒霉孫子。”
葉寧一下?子抬起頭來?。
“我外公只要看到我哥,就會唉聲嘆氣。”
“會把我哥的車、表送給開哥他們。”
“甚至早早的設立了很多教育、醫療、環保的慈善基金,說他百年之后要把財產留著?做慈善,都不給我哥。”
秦樂舟一邊說,一邊在心里給外公道歉。
其實自己也沒有說謊吧,充其量只是使用了一點蒙太奇語言的藝術。
他哥不回溇山,的確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外公愛叨叨,一回家就讓他哥把云想搬到建京去?。
斷子絕孫的命是小舅舅親自批的,他外公不信也得?信。
外公生他哥氣的時候,最常威脅的一件事?就是要把表、車送給開哥他們。
至于?拿財產做慈善,更是不假,因為小舅舅的存在,他們整個家族都格外信奉因果,外公一早就定了規劃,要拿大筆財產出來?做慈善,祈佑天安人安。
因為每句話挑出來?都是真的,秦樂舟臉不紅心不跳:“真的,我沒騙你。”
“什?么…斷子絕孫?”葉寧幾乎想象不到一個長輩在什?么情況下?會對自己的孫子說出這樣的話,“…你外公親口說的?”
葉寧從沒聽陸司淮說起過這種私密的個人事?,此刻喉口緊得?厲害。
秦樂舟:“真的,親口說的。”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些離譜,你要是不信,我證明給你看。”
說著?,秦樂舟三下?五除二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當著?葉寧的面,給段開打了通電話。
幾秒后,電話便接通。
秦樂舟:“開哥。”
“就在外頭呢,喊一聲就行,打什?么電話,”段開說完,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是不是葉寧怎么了?又?發燒了嗎?”
“沒,葉寧沒事?,”秦樂舟秉持著?多說多錯的原則,直接開口,“開哥,問你件事?。”
“上次你在溇山和?宏安哥他們打麻將,輸了一塊鸚鵡螺,我外公是不是讓你去?我哥房里拿表了?”
“是啊,拿了兩塊,怎么了。”
“我外公是不是又?當著?你們的面,說我哥是……”秦樂舟故意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音調低下?來?,聽來?是很唬人的悲哀,“是斷子……”
段開此時正在開線上會議,單手敲著?電腦不方便,也沒留意秦樂舟的語氣,知道葉寧沒事?之后,也沒太多功夫和?秦樂舟閑聊,聽他語速這么慢,索性搶答:“對,說你哥是斷子絕孫命的倒霉孫子,然后呢。”
秦樂舟:“沒了,你忙吧。”
秦樂舟掛斷電話,拿著?手機坐在一旁。
段開語氣熟練到仿佛已經聽了無數遍這樣的話。
從小到大沒聽爺爺說過一句重話的葉寧,唇線緊緊繃著?。
“這話你哥知道嗎。”
“知道,我外公當著?他的面,也都會說的。”
“……”
勝敗在此一舉,秦樂舟最后開口:“所以葉寧,你就別生我哥的氣了。”
都說的這么慘了。
葉寧心口麻得?厲害:“我沒生他氣。”
秦樂舟眼睛都亮了:“真的?”
葉寧現在滿腦子都是陸司淮他爺爺為什?么不喜歡他。
“嗯。”
葉寧應完,停頓幾秒又?開口,他聲音干啞:“你外公對你好嗎?”
秦樂舟想也不想立刻道:“好啊。”
“那為什?么不喜歡你哥?”葉寧連忙追問。
秦樂舟就算再昧著?良心都說不出他外公不喜歡他哥這種話。
他外公雖然時常把“斷子絕孫の倒霉孫子”掛在嘴邊,但心底最操心的就是他哥了,之前聽說他哥差點被人陰下?跳崖,在溇山上了兩天的火,要不是后來?他哥打來?電話解釋,翟文星家的海金不可能在建京拿到那兩塊地。
之前唬葉寧的那些話,因為全?是實話,他才能說出口。
“這…你還是去?問我哥吧,”秦樂舟視線閃躲,他想了想,為了讓他哥看起來?更慘,昧著?良心補了一句,“可能我哥天生就不討人喜歡吧。”
秦樂舟小心翼翼看著?葉寧,說出最后一句話。
“…你不是也不喜歡他了嗎。”
葉寧舌根都干到發澀,此時聽著?秦樂舟的話,聽著?那句“天生就不討人喜歡”,像是急著?為陸司淮證明什?么似的,他脫口而出——
“我沒有不喜歡他。”
病房安靜了。
第49章 畸形的戀愛實在精彩 多指責你男朋友,……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葉寧你還會喜歡我哥?!”秦樂舟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跳起來, 寬大的椅子被?他動作帶著往后一拖,發出?刺耳的聲響。
葉寧第一反應是怕吵到隔壁的陸司淮。
“你別跳了,輕點。”葉寧朝著秦樂舟開口。
秦樂舟連忙捂著嘴重新坐下來, 眼睛卻睜得圓亮。
“沒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生你哥氣了。”
“你和我哥和好了嗎?”
葉寧說不出?不喜歡陸司淮了這種話, 但也確實沒做好告訴秦樂舟實情的準備,只好點頭:“…嗯,和好了。”
和好了,也就意味著以后他不用?刻意回避他哥的話題, 也不用?時?時?刻刻擔心?葉寧會讓自己?回建京, 秦樂舟覺得他哥這根肋骨斷得特別值!
“這話你跟我哥說了嗎?我能跟我哥說嗎?”
“…說了, 能。”
“樂舟。”
“嗯?”
葉寧找了個借口支開秦樂舟:“我要給爺爺打個電話,你一直在這里坐著也無聊, 去?睡一會吧。”
秦樂舟眼中紅血絲很重, 顯然昨晚沒睡好。
沒睡好的大概也不止秦樂舟,葉寧心?想。
秦樂舟倒是不太想休息,可?聽著葉寧要給爺爺打電話……
“那…也行?,你打電話吧, 我去?外頭站一會, 等下再進來。”
“嗯。”
秦樂舟扭頭就跑天臺上?給陸成業打電話道歉,說今天形勢所迫,他逼不得已在外面說外公壞話了, 但對?方不是外人,請外公放心?。
陸成業接電話的時?候一頭霧水, 掛電話的時?候依舊一頭霧水。
而病房里的葉寧,等著秦樂舟出?門后,重新靠在床上?。
說要給爺爺打電話只是托詞, 他人在建京,又在醫院,爺爺知道了免不得要著急,葉寧沒打算告訴他。
他支開秦樂舟是因為想一個人靜靜。
葉寧想著秦樂舟說過的有關陸家的事,陷入長久的沉默。
葉寧其實已經?記不太清“原著”的內容了。
當時?他知道這本書的時?候,也是陰差陽錯。
時?間大概是爺爺去?世后的八九個月,還沒到一年,白日在公司忙點還好,晚上?只要一靜下來,葉寧心?里就空,就睡不著覺,所以睡覺的時?候需要聽一些聲音。
最開始是風聲雨聲之類的白噪音,后來不管用?,就換成了內容有些枯燥的紀錄片,助理會找好,每天晚上?定?時?定?點,通過藍牙音響播放。
結果也不知道在哪個晚上?,動物大遷徙的紀錄片結束之后,突然出?現了一本小說。
葉寧有片刻的驚訝,但沒關掉音響。
因為那朗讀的男聲與市面上?常見的聽書聲都不同,聲音蒼老,雖然音調平平,聲線平平,沒什么感?情,但很溫和,帶著一股莫名安定?的力量,還挺助眠,于是葉寧也沒喊停,直到…耳邊傳來“葉寧”兩個字。
葉寧一下子就醒了,然后…被?迫聽完了前三十二章。
“葉寧”下線,天也亮了。
第二天,小葉總頂著一雙黑眼圈,出?現在辦公室,叫來助理,問他是不是對?薪資不滿意,或者對?自己?不滿意。
在助理驚恐的眼神中,葉寧說了昨晚的事。
助理更?驚恐了。
因為他從手機中拉出?播放列表,說:“《大遷徙Great Migrations》紀錄片結束之后,自動播放的是《大裂谷:美麗的非洲心?臟》,你看,我這邊已播列表顯示你已經?聽到非洲心?臟第三集了。”
助理懷疑是葉寧幻聽了。
葉寧懷疑是藍牙連到隔壁了。
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葉寧現在想起這些事來,不為別的。
——書中好像鮮少提及陸司淮的往事。
陸司淮和家里關系不好嗎?
葉寧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雖是高樓,但空氣中彌漫著雨后草木的氣息,像在山野間。
天色暗淡。
葉寧思緒好像也有些受潮,他不自覺想起黎明時?分和陸司淮的對?話。
他和陸司淮說能談戀愛,但不讓告訴別人。
葉寧:“。”
葉寧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慢慢轉頭,看向隔壁的方位。
他凝神盯著那扇玻璃窗看了兩秒,拿出?手機,在某個社交平臺上?敲下幾個字。
【談戀愛不公開——】
葉寧還沒敲完,后面跟著的詞條爭先恐后彈了出?來。
[談戀愛不公開正常嗎]
[談戀愛不公開是渣嗎]
[談戀愛不公開遲早會走散]
葉寧:“……”
葉寧壓了壓手指,隨手點進第一個熱帖。
發帖的博主是個大學生,言簡意賅,說前兩天剛和男朋友確定了關系,可?男朋友死活不愿意公開自己?,這正常嗎。
底下點贊最多的一條——
[進京趕烤:感?情本來就是挺私人的事,都是成年人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顧慮,過好自己?的生活,公不公開都是一種選擇,沒必要一棍子打死,主要還是看以后。]
還好。
葉寧松了一口氣。
所以這種情況也是存在的。
抱著這種心?理,葉寧手指繼續往下一滑——
[博主回復:對?不起,可?能是我沒有描述清楚,我男朋友不單是不愿意公開,他說自己?兄弟朋友太多了,知道他談戀愛會有很多人過來問,他嫌煩,為了避免這個情況,就先不說,他自己?不說,還叮囑我也不要跟朋友說,在學校里面和他牽手也不行?,昨天我生理期疼得厲害,讓他陪我去?醫務室做檢查也不行?,我們是同專業不同班,有些大課會兩三個班一起上?,我想和他坐一起他也不讓,這樣?正常嗎?]
“他自己?不說,還叮囑我也不要跟朋友說。”
葉寧呼吸微微一滯,他停頓好幾秒,才繼續往下翻。
[總有一天我要站在花果山最高處:我還奇怪為什么一個普通帖子熱度這么高,對?不起姐妹,見過談戀愛不公開的,沒見過不讓告訴別人的。]
葉寧:“…”
[再聊會別走:對?不起姐妹,你男朋友在外面可?能有女朋友了。]
葉寧:“……”
[傷害人你真有一套:對?不起姐妹,我們一般不把這種男的稱為男朋友。]
葉寧:“………”
[進京趕烤回復:分了嗎?沒分我明天再來問一遍。]
[本宮真的會蟹:分了嗎?沒分我明天再來問一遍。]
[學習使我快樂:分了嗎?沒分我明天再來問一遍。]
葉寧:“…………”
看著那一連串“分了嗎”,葉寧機械地將手機鎖屏,轉身扔在床尾。
秦樂舟那句“可?能我哥天生不討人喜歡吧”在耳邊不斷飄蕩,每響一次,葉寧心?頭的負罪感?就強烈一分。
陸司淮會不會多想?
從常人的視角看,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葉寧忽然有些焦慮起來。
而這種焦慮狀態一直持續到陸司淮醒來。
陸司淮這一覺睡了三個多小時?,直到中午。
午飯是姚博文安排的,還是那家私人會館。
姚博文在葉寧的病房里支了張桌子,怕葉寧發燒沒胃口,他特地點了一些營養密度高,開胃好消化的東西,比如?燉湯和蒸蛋,還讓后廚蒸了冰糖雪梨。
陸司淮給葉寧量完體溫,帶著葉寧坐在另一張小桌子上?。
葉寧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期間還頻頻看向段開幾人。
陸司淮順著葉寧的視線往旁邊一掠。
“看誰。”
“。”
陸司淮把蒸蛋推到葉寧位置前:“好好吃飯。”
葉寧收回視線,低頭吃飯。
午飯吃完,護士敲門走進來,她手上?拿著一塊淺藍色的板夾。
“葉先生體檢安排在明天早上?,今天晚上?22點后禁食,保持空腹,盡量也不要喝水,等明天早上?做完空腹項目,剩下的項目可?以等吃完早餐再做。”
葉寧吃飯前已經?知道陸司淮安排了體檢,他也知道自己?身體沒問題,但怕陸司淮擔心?,也就沒拒絕。
那邊護士說完體檢注意事項,將板上?的紙翻過一頁,快速瀏覽了一遍,轉身看向陸司淮。
“對?了,陸總,我們院長讓我來跟你說一下,他給你安排了一個神外和外科的多方會診,昨晚時?間太晚,只做了個胸外的檢查,他不放心?,讓你吃完午飯休息一下,然后去?20樓做個核磁。”
陸司淮還來不及說話,段開他們像是怕陸司淮拒絕似的,先替他應下了:“好的,知道了,謝謝。”
護士朝他們一點頭,轉身走出?病房。
“你昨晚核磁都沒有做?只拍了個ct?”葉寧皺著眉問。
段開開始告狀:“哪止啊,要不是齊叔威脅要告訴家里,他連ct都不想做。”
陸司淮掃了段開一眼。
段開在自己?嘴上?拉了個拉鏈。
“知道了,”陸司淮重新轉頭看向葉寧,神色跟著柔和下來,“等會就下樓。”
涂鳴欽看見葉寧擰眉的模樣?,說:“放心?吧,等下我跟他一起下去?,我看著他做。”
陸司淮不置可?否,起身走到床頭柜旁,拿過葉寧的藥和保溫杯,端過來。
“吃完藥睡一下,我讓樂舟陪你。”
葉寧覺得這個場景有種很強的既視感?,但他一時?又想不出?來,直到視線不經?意掃過放在桌旁的手機。
【昨天我生理期疼得厲害,讓他陪我去?醫務室做檢查也不行?。】
這行?字一下子出?現在葉寧腦海。
葉寧脊梁骨好像被?戳了一下。
他接過水杯,仰著頭,看著陸司淮肩上?若隱若現的繃帶:“我陪你去?。”
葉寧話音落下,段開和秦樂舟幾人手頭動作都停了,一個接著一個轉過頭來。
“體溫剛下去?,不要亂跑。”
“就樓下,我很快回來,”陸司淮看了眼時?間,“你先睡一會。”
段開幾人:“……”
葉寧把藥片抵在掌心?,就著溫水吃下,然后轉身從床尾護欄上?拿過陸司淮給他準備的外套披上?,再走到陸司淮身邊,動作一氣呵成,一副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的模樣?。
“陪你做完核磁,回來我再睡。”葉寧跟個尾巴似的站在陸司淮身后。
段開幾人:“…………”
不是,大哥,你說讓我們裝不知道,好歹你們也要演一下吧。
這讓我們怎么裝,當我們瞎嗎?
“那什么……”段開還記得陸司淮說過的“裝不了就出?院”的恐嚇,還給葉寧找了一下補。
“葉寧大概是擔心?你不配合吧,所以親自看著,是吧。”
葉寧:“…嗯。”
陸司淮轉過頭,看著緊跟在自己?身邊的男朋友,沒舍得拒絕。
葉寧身上?的外套是陸司淮的,但不是出?車禍穿的那件,而是陸司淮備在車上?的,修車廠的人從卡宴里收拾出?來,包好,讓專人送過來。
外套有點大,敞著容易進風。
陸司淮側過身,想給葉寧拉上?外套拉鏈,余光看到那邊杵著的幾個人,陸司淮想到了什么,動作微停,偏過頭。
涂鳴欽幾人識趣走開,順便帶走了全場唯一一個還蒙在鼓里的秦樂舟。
病房門重新關上?。
陸司淮微微俯身,將葉寧外套拉上?。
陸司淮的視線隨著鎖頭一路向上?,抬頭的瞬間,他看見自家男朋友一直盯著自己?。
“看什么,”陸司淮有些好笑,“冷不冷?”
“不冷,”葉寧說著,把自己?的手伸進陸司淮掌心?,“你看,燙的。”
“燙是因為在發燒。”
“已經?退燒了。”
陸司淮替他把領口翻好:“為什么一定?要陪我去??”
葉寧鎖骨被?病號服磨得微紅,陸司淮用?指腹很輕地揉了下。
揉完,陸司淮抬頭。
葉寧仍舊專注地看著自己?。
兩人對?視。
“再看下去?,段開他們就要發現了。”陸司淮說。
聽陸司淮說起段開他們,葉寧終于開口。
“陸司淮。”
“嗯。”
葉寧一只手還塞在陸司淮手心?:“我說我們談戀愛,但不要告訴別人,你會不會…不高興?”
陸司淮怔了下。
“誰跟你說什么了,還是看到什么了,”陸司淮抬手捏了捏葉寧的耳朵上?的軟肉,“吃飯的時?候心?不在焉的,就在想這個?”
葉寧沒否認,他學著陸司淮的動作,回應著捏了捏陸司淮的手指,然后視線倏地一落,小雞啄米似的一低頭,埋在陸司淮沒有受傷的頸側。
良久。
“你會不會覺得我態度不端正。”葉寧聲音很輕。
“哪里不端正。”陸司淮挑眉。
兩人手指勾著,陸司淮微微低頭,看著埋在自己?頸間的人,嘴角的笑意幾乎要藏不住,說話的聲音倒是挺平靜:“講講,哪里不端正。”
葉寧想著網上?那些言論。
“我沒有給你健康的戀愛關系。”
陸司淮胸腔很輕地一震:“戀愛半天,就知道健不健康了?”
葉寧聽出?了陸司淮話里的打趣,捏他手指的力道重了幾分,像是在警告他認真點。
陸司淮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葉寧:“什么。”
陸司淮逗他:“健康的戀愛固然重要,但畸形的戀愛實在精彩。”
葉寧:“……”
畸形的戀愛?
葉寧動作一頓。
“騙你的。”見懷里的人似乎真的在思考這話的邏輯,陸司淮心?軟得一塌糊涂。
他低頭,視線中是葉寧柔軟的發尾和白皙纖細的后頸。
陸司淮問他:“什么叫健康的戀愛關系。”
幾乎在葉寧說出?“你會不會不高興”這話的瞬間,陸司淮就猜到了緣由?。
——大概率是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關,看到了什么言論。
陸司淮這次沒有給葉寧回答的機會。
“不健康的戀愛關系,是在談了戀愛之后,被?男朋友告知不讓告訴別人。”
“而你的男朋友,在和你談戀愛之前,就知道了不能將戀愛關系告訴旁人。”
“這是先決條件。”
“你男朋友答應了,那就表示,他接受一切,也樂于接受一切。”
“態度端不端正,你男朋友會不會不高興,都不是你要顧慮的事。”
“是你男朋友在跟你求愛。”
“主動權在你,不在你男朋友。”
“所以,多指責你男朋友,少反思自己?,懂么。”
第50章 你救過他的命? 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
陸司淮用一連串“你男朋友”理?論將?人哄好?, 效果顯著,一整個下午,葉寧幾乎都陪在他身邊。
陸司淮的核磁報告出得很快, 多方會診結果也沒有任何異常, 陸司淮本人沒說什么, 倒是在一旁陪診的葉寧和齊叔吊著的心終于落地。
陸司淮表情始終很輕淡,好?像傷的不是自己。
直到胸外醫生?復查肩、肋傷口,才多了一點情緒。
但?多出的情緒卻不是因為傷口,而是因為身旁某個人。
陸司淮傷在肋骨, 但?肋間又?不止內傷。
貨車撞來?的時候, 陸司淮剎得很及時, 如果只論撞擊傷,在安全氣?囊和黑武士車身的雙重?保障下, 甚至能做到人無傷, 但?意外就意外在車禍這種事沒有“如果”,貨車因為強烈的甩尾和轉向,車側鎖鏈斷裂,一個裝著重?物的小集裝箱在重?力和勢能的各種作用下, 朝著卡宴擋風玻璃重?重?砸了過來?。
風擋碎裂, 玻璃碎片在撞擊中?的鋒利程度堪比刀片。
醫生?讓陸司淮脫掉上衣換藥。
陸司淮抬起手,動作卻又?忽地停住。
他坐在椅子?上,轉過身, 看向身后的尾巴。
“藥味道重?,去外面等?我。”陸司淮說。
葉寧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要。”
醫生?根本沒多想, 聽著兩人的對話,還給?藥膏正了一下名:“這藥有三七、草烏這類中?藥的成分,是有點氣?味, 但?不算很重?,所以待這也沒關系。”
陸司淮:“。”
陸司淮之前可以借受傷的理?由討得人心軟,說自己傷口疼,將?人從浴室騙出來?,可并?不代表他真?的想讓葉寧看到自己的傷口。
他想要的是葉寧的心軟,不是心疼。
總歸是傷口,好?看不到哪里去,以這人的性子?,難受在所難免…甚至勾起一些不好?的回憶。
這也是陸司淮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把車禍的事告訴他的原因。
沒人知道葉寧在車禍現場看到那輛卡宴的時候有多害怕。
也無人知曉陸司淮聽到葉寧開車趕過來?的時候有多害怕。
他生?平第一次后悔沒有封鎖消息。
而此時,陸司淮坐在深藍色的護理?床上。
獨立診室的燈光不似高級病房那樣柔和,冷白的光線將?一切照得透亮,繃帶一拆,所有傷口就無處遁形。
陸司淮手指在床沿邊懶散地曲著,在葉寧的注視中?,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像在思考該找什么樣的理?由將?人哄出去。
“那個……”
給?陸司淮換藥的年輕醫生?早在醫院各個群里知道了昨晚22層住了一群太子?爺,但?也沒太在意,畢竟能來?壽山這地的,大多非富即貴,直到看到平日“行蹤難尋”的院長全程陪診,終于有了實感。
此時看著身邊氣?氛古怪的這兩位,醫生?還以為真?是藥膏出了問題。
“如果不喜歡這藥膏的氣?味,也可以換,隔壁還有兩支氣?味比較淡的,我去……”
“不用。”一道人聲打斷他。
醫生?:“好?,那……”
那聲音繼續說:“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年輕醫生?:“?”
醫生?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在跟他說話。
于是他順著葉寧話中?的意思看向床上某位患者。
陸司淮收到最后通牒,輕嘆一口氣?,最終在自家?男朋友的注視中?解開扣子?。
上衣脫下,等?了好?一會的醫生?終于來?活了,他連忙上前,繞著陸司淮胸間的位置,一圈一圈小心地解開纏繞的繃帶。
葉寧第一次這么直觀又?全面地看到陸司淮的創面。
一晚上過去,有些表淺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傷口沒再出血,但?仍舊腫脹著,左肋骨折的位置看上去最嚴重?,一片淤紫。
從繃帶拆完的瞬間,葉寧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手指指節也繃出青白色。
陸司淮就知道會這樣。
醫生?把拆下的繃帶扔進床側的垃圾桶,他檢查完傷口愈合情況,從推車抽屜里拆出一包醫用乳膠檢查手套,戴上,開始換藥。
“可能會有點難受。”醫生?一邊擠藥膏一邊說。
陸司淮:“不疼。”
“不疼是因為我還沒開始上……”年輕醫生?順勢抬起頭,然后把“藥”字生?生?咽了回去。
哦,原來?這句“不疼”不是對他說的。
“只是看著嚇人。”陸司淮對著葉寧開口。
葉寧沒說話,視線一直盯在醫生的藥膏和陸司淮的傷口上。
痛覺在這一瞬間好像通過視覺傳遞過來。
醫生?頂著有如實質的視線終于換好?藥,又?將?繃帶一圈一圈纏好?。
“恢復得不錯,但傷口還是要注意,不要沾水,也不要運動。”
“還有繃帶可能會有點悶,如果出汗的話就用溫毛巾擦一下,別讓汗漬沾到傷口,容易發炎。”
葉寧聽得很認真?,認真?到醫生?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就將?身體轉過去,從面對著患者,轉向面對著陪診的人。
“明天還要換藥嗎?”葉寧繼續問。
醫生?:“下午換了,明天就先不換了,不過也得看傷口愈合情況,如果需要,明天下午換個藥也行。”
葉寧:“大概什么時候可以拆繃帶?”
醫生?脫下醫用乳膠檢查手套,扔進垃圾桶:“繃帶還得綁幾天,淺表傷口倒是沒什么大礙,主要是加固肋骨。”
“陸先生?傷在肋骨,做了三維重?建,位置比較好?,沒有發生?氣?胸和肺部損傷的情況,所以不用手術,可以等?骨面自己貼合。”
“但?每個人體質不同,骨面恢復的速度和對疼痛的敏感力都不同,保守治療的時間也就不同,不過從片子?上看,陸先生?恢復情況還不錯。”
“那吃食有什么忌口嗎?”
“這倒沒有,只是近期最好?不要吃海鮮之類的發物了。”
葉寧一邊聽一邊點頭。
他沒注意到,在他和醫生?對話的過程中?,有人已經接完電話,從走廊緩步走進來?。
——齊叔沒有出聲,他穿著白大褂,此時就站在門邊,靜靜看著這位淋著雨從云江趕過來?的年輕人。
陸司淮長腿微曲,坐在診療床上。
他倒是第一時間發現了門口的人,但?沒聲張,等?葉寧和醫生?聊完,才慢聲開口,朝著門口的位置喊了一聲:“齊叔。”
葉寧和醫生?倏地同時停下動作。
醫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朝著門口的方向微一彎身,喊了聲:“院長。”
齊叔邊擺手示意,邊朝著陸司淮走過來?。
葉寧張了張口:“院……”
“長”字還沒出口,手指被陸司淮不著痕跡地牽了下:“喊齊叔。”
“齊叔。”葉寧被陸司淮帶著,往后撤了一步,退到陸司淮身邊。
齊叔應了一聲,因著病號服袖口和位置的遮掩,他沒看見?兩人親昵的小動作,但?聽到了陸司淮教的那聲“齊叔”。
齊叔笑了下:“怪不得凌晨四點多一睜眼,聽到人發燒了就急匆匆跑到隔壁去。”
葉寧顯然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回事。
他轉頭看向陸司淮,正以眼神詢問,下一秒——
“段開之前說的時候,我還不信。”齊叔再度開口。
“感情這么好?。”
葉寧:“……”
葉寧一下子?斷電。
再下一秒,陸司淮感覺到抓在掌心中?的手指如同受驚的小魚苗,飛快滑走。
陸司淮差點沒忍住笑。
齊叔從推車上拿過陸司淮的病歷,仔細翻閱,在這翻閱的空當,還不忘埋怨陸司淮幾句。
“你說你也是,樓上一群活蹦亂跳的都在,找誰陪你下來?不行,非要拉他下來?。”
“也不看看他里頭穿的什么。”
“這么折騰病人,你也好?意思。”
陸司淮時不時“嗯”一聲,聽訓。
齊叔見?他應得這么乖,和昨晚剛入院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還有些意外。
難得有這么聽話的時候,齊叔沒忍住,多說了兩句。
“光知道‘嗯’有什么用。”
“中?午才退燒,就帶著人亂跑。”
“還‘嗯’。”
“段開他們也是,這么多人都在,也不知道來?搭把手,還要一個剛退燒……”
“齊叔。”陸司淮終于不“嗯”了,出聲。
再說下去,某個人就要自燃了。
“干嘛。”齊叔沒好?氣?地說。
陸司淮:“換好?藥了,我先帶他上去了。”
齊叔也訓得差不多了:“行,回去都好?好?休息。”
“嗯。”
陸司淮知道齊叔在這方面沒什么眼力,看不出什么,這次沒有絲毫避諱地牽過葉寧的手,輕抬下巴,示意葉寧跟齊叔說再見?。
怕扯到陸司淮傷口,葉寧沒有抽回手。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喊了聲:“齊叔。”
齊叔對他態度顯然比對陸司淮要好?很多,溫和地“嗯”了一聲:“知道了,回去休息吧,過兩個小時再量一遍體溫,還有明早的體檢,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呼叫導臺,或者直接跟我說。”
齊叔話音落下,他清晰地覺察到葉寧欲言又?止的神情。
齊院長面相?并?不是慈眉善目那一掛,眉心三角區緊促,并?不舒展,方臉剛毅,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兇,見?葉寧這張口欲言的模樣,齊叔還當是自己嚇到人了,借著合病歷的動作,偏過臉去,聲音倒是柔和:“想說什么?”
身旁的陸司等?著自家?男朋友說再見?。
下一秒——
“不是陸司淮拉我下來?的。”
陸司淮轉過頭來?。
齊叔合病歷的手也是一頓,他愣了下,看向說話的人。
葉寧被陸司淮牽著的手指簡直要蜷成花卷,但?面上卻沒有一絲慌亂:“是我想知道他的檢查結果,自己跟下來?的。”
齊叔思緒像接觸不良的電路似的,閃了閃,許久,終于反應過來?。
他把陸司淮的病歷隨手放在推車上,手搭著銀白的推車扶手,轉過身,打量著葉寧,停頓足足十幾秒之后,才重?新開口。
齊叔聲音似笑非笑:“我讓你有什么想說的就跟我說。”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葉寧不置可否。
齊叔:“讓我別罵他是吧。”
齊叔像是開眼了,他視線微微一轉,跟線似的卷過葉寧,再繞到陸司淮身上,將?兩人纏在一起。
齊叔:“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見?這么護著你的。”
葉寧:“……”
齊叔:“你救過他的命?”
葉寧:“………”
葉寧原本只是想在長輩面前替陸司淮解釋一下,沒曾想事情會是這么個走向。
眼見?齊院長視線越來?越奇怪,葉寧有些頂不住了,交流暗號似的往下扯了扯陸司淮的衣袖,示意他盡快解釋。
陸司淮感受到袖間的力道,面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將?葉寧拉到自己身后的瞬間,給?了他一個帶著安撫的眼神。
葉寧搖擺的心就在這個眼神中?安定下來?。
然后他終于聽見?陸司淮跟齊叔開口解釋——
陸司淮:“沒。”
齊叔:“沒救命這么偏幫你?”
陸司淮:“嗯,他護內。”
齊叔:“……”
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