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柔弱不能自理的男朋友 陸司淮掀著被子……
葉寧走出診療室的瞬間, 后頸的溫度比發燒時還要高。
“你……”
他轉身瞪了陸司淮一眼,那?人還在笑。
葉寧:“……”
葉寧把手從陸司淮掌心輕掙出來,一靜下來, 腦海就?循環播放最后離開時齊院長那?個?復雜的眼神?, 葉寧:“……”
葉寧悶頭徑直往電梯的方向走。
電梯還停在一層, 葉寧按下上?升鍵。
陸司淮慢悠悠跟在后頭。
葉寧喉口還在發麻,也不止喉口,后頸、手指都是?麻的,他看著始終靜止在一樓的電梯, 開始思考要不要走樓梯, 吹個?風靜一下。
可視線剛往安全通道飄過去, 陸司淮的聲音便在廊道響起。
“別?走太快。”
“肩膀扯到了。”
陸司淮一句話,什么樓梯安全通道全都消失了, 葉寧一下就?從電梯等候區轉過身, 折返回來。
“哪里扯到了?”葉寧視線釘在陸司淮肩上?,想要檢查傷口。
手剛抬起,便被陸司淮重新攏在掌心。
葉寧下意識朝著診療室的方向瞄一眼。
“沒人。”陸司淮說。
葉寧停頓兩秒,忽然反應過來:“…真扯到了?”
“嗯。”陸司淮這次倒是?沒說謊。
扯是?真扯到了。
但不疼。
也不算騙人。
葉寧不敢動了, 陸司淮一說扯到傷口, 其他事就?都顯得無關緊要,葉寧任陸司淮牽著,視線仍然沒從他肩上?離開。
“繃帶是?不是?纏得太緊了?”葉寧問?。
和拆下來的繃帶比, 今天?重新打上?的繃帶明?顯厚上?不少,醫生纏的手法和昨日也不同, 像是?半加固。
“有點。”陸司淮說。
葉寧:“難受嗎?要不要找醫生……”
陸司淮:“所以別?亂走。”
說著,陸司淮用他那?剛剛號稱扯到了的肩膀發力,將葉寧徹底牽到自己身邊。
電梯“叮”一聲, 到達。
因為是?特供電梯,里頭沒有人,陸司淮沒松手,直到顯示屏上?的像素小碼塊從20樓悠悠變到22樓。
葉寧勾了勾陸司淮的手指,提醒他要到了。
陸司淮沒動。
葉寧喊了一聲:“陸司淮。”
幾乎就?是?外頭的光線落進電梯縫的那?一剎那?,陸司淮才松開手。
葉寧心差點跳到嗓子眼。
在這一瞬間,他腦海中突然就?對“畸形的戀愛”這句話有了實感。
陸司淮卻在這時慢悠悠轉過頭來,微俯過身,在他耳邊低低笑了一聲,然后壓著聲音很輕地說:“好玩么。”
葉寧耳朵紅得幾乎能滴血。
因為這一句變態般的“好玩么”,陸司淮成?功獲得一下午的“分居”體驗和禁言套餐。
整整一個?下午,陸司淮都被“拘”在自己的病房,沒踏進隔壁一步。
那?句“好玩么”是?導火索,但根本?原因還是?陸司淮新換的加固繃帶,葉寧擔心他走動扯到肋間的骨頭。
下午的時候,陸司淮睡了一覺,涂鳴欽和姚博文他們昨晚在醫院熬了個?大夜,沒休息好,公?司又有事,見陸司淮睡了,便和齊院長打過招呼,說回去收拾一下。
醫院只留了段開和秦樂舟。
兩人倒也夠,一個?在陸司淮房里陪著,一個?在葉寧房里陪著,資源分配得很均勻。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葉寧體溫有些復燒,醫生過來量過,不高,37.7,算低燒,考慮到明?早還要體檢,醫生沒給他輸液。
“頭痛嗎?有沒有發寒或者鼻塞這類的癥狀?”醫生問?。
葉寧搖頭,許是?經過昨晚那?場高燒的洗禮,37.7度在39度面前?,難受程度簡直不值一提。
葉寧幾乎沒什么感覺,只除了有些余熱。
聽他這么說,醫生放下心來,呼叫導臺拿了幾張退熱貼過來。
“偶爾發個?燒也不是?壞事,”醫生笑了笑,撕開退熱貼,貼在葉寧額頭,“先貼著吧,如?果身上?還燙就?再貼兩張到左右頸動脈或者大腿根部。”
“好。”
醫生一走,秦樂舟忙接手醫生的位置,拿著退燒貼湊到葉寧床邊。
“怎么又燒起來了?”
“就?低燒。”
“低燒也是?燒啊,”秦樂舟忙拿出手機,“我得給——”
葉寧倏地從床上?坐起來,按住秦樂舟蠢蠢欲動的手,冷酷截斷他的話:“不用告訴他。”
秦樂舟拗不過他,無奈說了句“好吧”,可手機還是沒有放回去。
“我不說了,就?問?問?開哥我哥在干嘛,”秦樂舟看著葉寧警惕的眼神,“這樣也不行嗎?”
葉寧這才收回手。
秦樂舟知道這是?同意的意思,于是?在葉寧眼皮子底下給段開發了消息。
【秦樂舟:開哥,我哥在干嘛?】
【段開:剛吃了藥,睡了。】
“睡了?”葉寧問?。
秦樂舟像是?也被這兩個?字傳染似的,打了個?哈欠:“應該睡了,護士說我哥吃的藥里有一點鎮痛的成?分,吃了都比較困。”
葉寧:“那?今晚是?段開陪他嗎?”
秦樂舟想了想:“應該不是?,我哥睡的時候不喜歡身旁有別?人,他一般不讓人陪著。”
“凌晨你剛來醫院的時候,開哥他們不是?也在門口坐著嗎,沒在里頭。”
說是?這么說,但保險起見,秦樂舟還是?給段開發了條消息。
【秦樂舟:開哥,你現在在我哥病房里陪著嗎?】
【段開:沒,被趕出來了,在我自己這邊呢,你哥剛睡下,你別?去吵他。】
【秦樂舟:1】
秦樂舟把手機翻轉,遞到葉寧面前?:“你看,我說吧。”
葉寧:“。”
“知道了。”葉寧把手機遞還給他。
下午的時候,葉寧給公?館打了一個?視頻電話,在視頻里看過小滿之后,又對阿姨說小滿可能還要托付她?照顧兩天?,阿姨聽著葉寧客氣的語氣,登時就?不高興了,還小小地批評了他一頓,說這是?哪的話,讓葉寧什么都不要想,養好身體最要緊。
小狗月份小,睡得也早,這頭葉寧剛把秦樂舟的手機還給他,下一秒阿姨就?給他發來一個?小狗睡了的視頻。
葉寧和秦樂舟一起看完視頻,秦樂舟又打了個?哈欠。
已經是?今晚的第二個?了。
“困了就?睡吧。”葉寧看著精神?有些萎靡的秦樂舟說,“眼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秦樂舟揉了揉眼睛,挺直腰板坐起來:“這才哪到哪,我們年輕人就?要錯峰睡覺,我精神?得很。”
二十分鐘后,“精神?得很”的秦樂舟外套都沒脫,躺在一旁的陪護床上?睡得魂歸床畔。
葉寧笑著搖了搖頭,起身替他把被子蓋好。
整個?城市潛入深夜。
葉寧安安靜靜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調整了半小時,仍舊沒養出一點睡意。
又二十分鐘后,葉寧睜開眼睛,輕手輕腳翻身下床,踩著拖鞋走出房間。
導臺的護士看到葉寧往隔壁的病房走,也不覺得意外,朝他點了點頭,權做打招呼,葉寧同樣朝著導臺頷首。
葉寧停在陸司淮病房門前?,壓下門柄的動作都格外小心,像在完成?什么機密任務。
病房門被推開,葉寧沒發出一點聲響,穿著拖鞋挪進來,又小心將門帶上?。
陸司淮床側掛著一張隔擋簾,段開走的時候順手拉上?了,葉寧一眼沒看到陸司淮,他壓著腳步繞過淺藍色的隔擋簾,才借著昏黃的燈,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陸司淮沒有平躺,而是?右側臥位睡著,身后墊了一個?長形軟枕。
軟枕似乎有些移位,葉寧輕聲上?前?,將靠枕往陸司淮后背處貼了貼。
挪完枕頭,葉寧在床側的椅子坐下。
椅子距離床還有幾分距離,但葉寧怕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聲響,沒敢挪動,就?隔著這么一小段距離守著。
葉寧只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又想起下午醫生說過陸司淮不能出汗,容易發炎,如?果出汗的話得用溫毛巾擦一下。
思及此?,葉寧再度起身。
他怕自己發涼的指尖驚到睡夢中的人,將自己的手在小臂上?微微搓熱后,才用指腹去探陸司淮脖頸。
…好像有點燙。
葉寧一時沒分清是?自己指尖燙還是?陸司淮的體溫高。
葉寧偏過頭,看了眼控制臺上?的室溫顯示。
室內空調是?26度,室溫24度。
是?最舒服的溫度,但陸司淮胸口被繃帶悶得嚴實,體溫應該會比平時高一點,這么想著,葉寧抬手將空調溫度調低一度。
調完溫度,葉寧還覺得哪里不夠,打開床頭柜抽屜,從里頭拆了一條新毛巾出來,轉過身,正要往浴室走,身后響起一道微啞的聲音:“額頭貼著什么。”
葉寧愣了下,轉過身來。
陸司淮不知道什么時候睡醒了,眼尾有些發紅,眼神?卻很清明?,要不是?那?略帶干啞的聲音做佐證,幾乎就?像是?沒睡過。
“…我吵醒你了?”葉寧聲音帶著明?顯的歉意。
“沒。”陸司淮說。
葉寧顯然不太信,拿著毛巾站在離陸司淮幾米遠的那?地,還覺得是?自己吵醒了陸司淮。
陸司淮:“睡夠了,你調枕頭的時候就?醒了。”
葉寧自覺他調靠枕位置的動作已經小心到不能再小心,應該不至于將陸司淮吵醒。
“是?不是?傷口疼?”葉寧又想到這種可能。
陸司淮這次沒說謊,“嗯”了一聲:“有點。”
葉寧眉眼一下子皺起來,像是?自己也跟著疼似的,立刻道:“那?我去找醫生。”
他轉身要走,卻聽到身后床板輕微震動的聲響 。
葉寧一轉頭,陸司淮撐著身子往后挪了挪位置,葉寧隨手放下毛巾,三兩步跑上?前?將陸司淮扶住:“要上?廁所?”
陸司淮卻沒說話,往床側靠了靠,重新躺下來。
他保持著右側臥位的姿勢,將被褥掀開一個?角,看著葉寧,淡聲開口。
“上?來。”
葉寧又是?跑又是?扶,寬松的病號服一通折騰下,早就?變得凌亂褶皺,他領口微敞,腳上?穿著一雙米色的棉拖,發絲同樣亂七八糟,此?時額頭還貼著一個?早就?被他忘了的退燒貼,看起來比床上?的陸司淮要可憐得多。
陸司淮光看著,心口都是?軟的,在葉寧有些發懵的表情中,陸司淮又重復了一遍,這次聲音輕到幾乎是?哄:“上?來。”
葉寧終于回過神?,他掃視過病床,搖了搖頭,轉身將距離床側還有幾米的椅子拉過來,貼著床放下,開口:“床小,我怕壓到你傷口,我坐這也一樣,離你也很近。”
陸司淮卻沒說話,仍然保持著掀被子的動作。
葉寧還是?搖頭,拉著椅子就?要坐下。
下一秒——
“被子沉。”
“掀著疼。”
葉寧動作頓時一僵。
再下一秒,他把拉來的椅子挪回原位,又重新走回來,站在床側低著頭,脫掉拖鞋,撐著被放平的扶手翻身爬上?床,動作一氣呵成?。
陸司淮輕笑。
“怎么這么好騙。”
第52章 一起睡 很輕地、親昵地喊了一句:“小……
葉寧知道陸司淮大?概率在騙他。
畢竟“被子沉”這?個?理由聽起來的確不可信。
但他總想, 萬一呢。
陸司淮以為這?句“這?么好騙”出來后,自己最少?要挨個?“瞪”,也做好了“發脾氣不理人”的準備, 可自家男朋友什么都沒做。
只是在躺進被子的瞬間, 簡單地說了一句:“怕你真的疼。”
沒有絲毫生氣、直白又露骨的關心話語。
陸司淮怔了怔, 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穩穩托住。
…還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不疼。”陸司淮最后也只用了最簡單的話語。
葉寧點頭:“嗯。”
被褥里全是陸司淮的氣息,葉寧被重重裹住。
其?實是有些旖旎的氛圍,可因著葉寧怕自己在床上翻身震到陸司淮的傷口,選擇了一個?格外祥和的姿勢——
緊貼著床沿的位置平躺著, 雙臂貼著身體?自然垂下, 抬眼?看著天花板。
旖旎的氛圍被沖散大?半。
陸司淮被托住的心口打了個?趔趄, 看著躺得筆直,恨不得懸空躺到床墊外的男朋友, 失笑:“你自己躺進來, 還是我躺過去?”
葉寧終于偏轉過頭去,兩人潦草對視一眼?,葉寧的視線打著旋往下落,停在陸司淮若隱若現的繃帶上:“會碰到你傷口。”
陸司淮看著他。
一句和段開他們打趣的時候, 時常掛在嘴邊的“死不了”立刻就要脫口而?出, 卻在抵在喉口的剎那?,關閘停住。
再開口時,陸司淮聲音柔和了兩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不會碎,過來。”
葉寧見陸司淮真的一副“你不過來就我過去”的模樣, 怕他真要亂動,最終放棄了,但動作仍舊很小?心, 跟靠近邊境線似的,一分一寸挪過去。
可“楚河漢界”那?頭的人顯然沒有合作精神和領地意識,飛象過河,一把拉過葉寧的手腕,將?人翻了個?身。
兩人瞬間面對面躺著。
“下午是不是不該帶你下樓。”陸司淮忽地開口。
因為要抬高胸腔的位置,陸司淮頭下墊著兩個?軟枕,位置高,此時他看著葉寧,眼?睛半闔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
葉寧聽著陸司淮的話,微微抬起眼?:“嗯?”
陸司淮沒說話。
葉寧卻順著陸司淮的視線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按住自己額頭那?張早已?和體?溫融為一體?的退燒貼。
貼太久了,早就忘了還有這?東西。
應該在來之前就摘下來的。
“沒發燒,就37度,只是有點余熱,貼著舒服。”現在抬手去摘好像心虛似的,葉寧便想著等?等?。
可陸司淮依舊沒說話。
在他靜而?深的視線中,葉寧捻了捻手指:“…37.7度,低燒,一點點。”
“床頭柜第二格有耳溫槍,去拿。”
“…哦。”
葉寧翻身要下床,陸司淮卻伸手攔在他腰間:“夠得到,不用下床。”
的確夠得到,甚至因為葉寧離床沿的位置夠近,還很有余祿。
葉寧拿過耳溫槍,還想自食其?力自測,可這?次陸司淮沒有給他機會,手半圈著繞過葉寧的手,從他手中接過耳溫槍,開口:“躺好。”
葉寧重新躺下。
兩人離得很近,葉寧躺著,燈光從陸司淮身上透過來,遠遠看去,他就像是被陸司淮的影子壓在床上。
耳溫槍入耳,幾秒后,儀器響起“滴”的一聲。
葉寧在心里祈禱了三遍退燒。
“幾度?”
葉寧眼?睫有些抖,陸司淮骨子的惡劣因子有幾秒躁動,但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他長指一轉,葉寧看到耳溫槍上的數字。
37.0。
不多零點一度,不少?零點一度。
退燒了。
葉寧像是有了底氣,抬手就要去撕額頭的退熱貼,陸司淮沒讓。
陸司淮順手將?耳溫槍放在枕邊,葉寧接了個?空:“我放進抽屜。”
陸司淮說:“過兩個?小?時再量一遍。”
葉寧怔了下,從被子里抬起腦袋:“我等?下就走。”
說著,葉寧抬手要去接耳溫槍。
陸司淮慢條斯理將?耳溫槍放到更遠的一側,聲音較之以往更平和,說出的話卻活脫脫一流氓。
“我說了讓你走了么。”
“……”
葉寧停頓片刻,倏地笑了。
“陸司淮。”
“嗯。”
葉寧等?陸司淮重新躺下,身后將?他身后的靠枕挑了個位置:“我等?下要回去睡。”
陸司淮:“那等下再說。”
調完靠枕,葉寧枕在枕頭上:“秦樂舟說你睡覺的時候不喜歡身旁有別人,不讓陪床。”
陸司淮垂眼看他:“你是別人么。”
葉寧:“。”
葉寧從這眼神中掙出來。
“這?次不行,壓到你傷口我會不高興。”
他越過陸司淮的臉,掃到不遠處墻壁上的掛鐘,他停頓兩秒,忽地說:“但今天我會陪著你,明天我再回去。”
陸司淮有些意外地一挑眉,正要開口,注意到身旁人游離的視線,他微一側臉,余光中看到鐘表的影子。
“幾點了。”陸司淮問。
葉寧見他發覺,也不遮掩:“11:19。”
陸司淮笑了。
“怎么,我是在和辛德瑞拉談戀愛么,到了午夜十二點就得跑?”
葉寧也聽笑了,屋內氣氛繾綣卻并不失序,溫溫柔柔烘著。
“你還有41分鐘。”葉寧說。
陸司淮捏了捏葉寧耳骨上的軟肉:“我么。”
葉寧聽懂他話里的意思?,自我糾正:“好,我們。”
我們還有41分鐘。
陸司淮還想著這?40分鐘該做些什么。
畢竟他還算有自知之明——如果什么都不做,干看著,他不保證自己會做什么。
可他一垂眸,看到的卻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或許也不用他想了。
“想問什么。”陸司淮低下頭,兩人像是交換了一下呼吸。
靜謐的深夜,葉寧沒有避開陸司淮的眼?神:“陸司淮。”
“嗯。”
“你小?時候過得不好么。”
陸司淮做過很多設想,設想葉寧會問什么,但唯獨沒有這?個?。
生平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陸司淮甚至覺得有些新奇,他沒第一時間反駁。
“又聽誰說什么了。”
葉寧藏了一天的話,終于在這?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夜闌人靜時刻,慢慢淌出來。
“下午在診療室,齊院長說沒有人這?么護過你。”
“秦樂舟也跟我說,你不回溇山,有一部?分原因在你爺爺。”
“你爺爺……”
積蓄了許久的話被撕開一道口子后,再說就不難了。
葉寧將?秦樂舟的話一字不落轉述完,他怕其?中有紕漏,沒有一絲后期加工。
陸司淮也沒打岔,聽他說完,太陽穴有些突突地跳。
他悶笑了一聲:“你覺得我像是從小?過得不好的人么。”
葉寧視線從始至終沒離開過陸司淮,他的每一寸表情?都沒落下,陸司淮表情?的變化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陸司淮沒說謊。
所有不通的邏輯在這?一瞬間通了。
“…秦樂舟騙我?”
“沒騙你,有這?些事,但這?就是我和爺爺相處的方式。”
陸司淮一一解釋。
像溺水者嗆出最后一口水,葉寧胸腔緩而?慢地長長一起伏,淤堵在身上各個?角落的焦慮情?緒一呼而?散。
“生氣了?”陸司淮寬大?的手掌撫在葉寧后脊,輕笑著說。
“沒,”葉寧沒生氣,“還好你小?時候過得好。”
陸司淮心口有些癢,終是沒忍住,低下頭,和他額頭抵著:“擔心我小?時候過得不好。”
“以為自己在和辛德瑞拉談戀愛?”
葉寧怔了下,沒想到剛剛那?個?話題在這?里還有發展的空間。
“你認真點。”葉寧邊說邊溢著笑。
笑完,葉寧才驚覺兩人靠得很近。
他呼吸像是要灼燒起來,有些受不住地偏過臉去,因著兩人枕頭的高度差,這?一偏臉,順勢埋進陸司淮頸間。
像只埋沙的鴕鳥。
已?經提起家事,陸司淮垂著眼?思?索許久,將?人摟進懷里的瞬間,說:“等?我小?叔回來,帶你去一趟法源寺,好么。”
陸司淮清晰地感覺到,在他說完這?個?話題的瞬間,懷里的人僵住了。
就那?么一瞬間。
像一盞忽然被風吹熄的燈燭。
不知過了一分鐘還是三分鐘,或許更久。
葉寧語氣很輕,像是夢中囈語。
“為什么。”
沒有哭腔,陸司淮卻覺得他在哭。
陸司淮將?人抱得更緊,安撫他僵硬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知道你在跟我說‘我不喜歡你’的時候,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什么嗎。”陸司淮的聲音緩緩漾開。
夜那?么靜,靜到葉寧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也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什么。”
陸司淮牽過葉寧垂在身側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看到你在跟我求救。”
葉寧明明穿著完整的衣服,蓋著被褥,他卻覺得現在的自己是赤|裸的。
可那?種赤|裸不帶有任何羞恥感,也沒有任何情?|色意味,就像初生嬰兒赤條條地脫離舊世界,也赤條條降臨新的人世。
他就在愛人的眼?睛中降落。
“陸司淮。”他緊緊扣著陸司淮的手指,用一種幾乎讓彼此都疼痛的方式。
“嗯。”
葉寧呼出一口長氣,氣息是抖的,他終于從陸司淮頸間抬起頭來,看著愛人的眼?睛。
“等?你養好傷之后,我帶你去熹山見爸爸媽媽吧。”
陸司淮喉結一滾,心口情?緒泛濫成災,可他做的,就只是溫柔地揉開葉寧無意識皺著的眉頭,用一種輕松的語調說:“戀愛的事,不能告訴段開他們,但能告訴你爸爸媽媽?”
“嗯。”葉寧順勢把臉埋進陸司淮掌心,一如那?個?凌晨。
時間仿佛定格在這?一瞬。
有些話不用言明。
醫院的墻壁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禱告。
它們殊途同歸,都在說“別走”。
葉寧終于笑了。
陸司淮借著燈,看著葉寧那?雙泛著水色的眼?睛,看著他額頭的退燒貼,忽地開口,很輕地、親昵地喊了一句:“小?苦瓜。”
葉寧眨了眨眼?。
下一秒,陸司淮帶著一身安撫的氣息,沒有侵略感地壓下來。
唇角即將?相觸的瞬間,葉寧抬起手,用掌心抵住陸司淮的下巴。
“別。”葉寧聲音已?經有結巴的跡象了,但因為只說了一個?字,沒有露餡。
陸司淮:“沒人看見。”
葉寧抵著陸司淮下巴的那?塊掌心皮膚有點燙:“不是有沒有人看見。”
“那?是什么。”
“…我感冒了,會傳染。”
“那?就傳染。”
“不行。”
如果傷在別的地方就算了,可陸司淮傷的是肋骨,咳嗽會疼。
陸司淮眉頭往下壓了壓,葉寧見狀,思?索幾秒,破釜沉舟似的,抵著陸司淮下巴的手往他的臉側一轉一捧,再往下一拉,他仰起臉,在陸司淮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陸司淮怔了下,隨即失笑。
“這?叫什么,打一棒,給顆棗?”
就這?么一下,葉寧已?經局促到手指都不知道怎么放,在陸司淮面前還得裝得鎮定。
把葉寧從這?種狀態中救出來的,是午夜12點的鐘表。
“12點了,”葉寧調整好呼吸,從床上坐起來,“明早還要體?檢,得回去睡了。”
陸司淮圈著他的手腕,一副不讓走的架勢。
葉寧提醒他:“說了就到12點。”
陸司淮食指在葉寧手腕間有一搭沒一搭點了兩下,似在商量。
“你睡這?,我睡陪床,行不行。”
葉寧郎心似鐵,手腕晃得跟鈴鐺似的,從陸司淮手中掙脫出來。
他掀開被子,翻身下床,一邊穿拖鞋一邊說:“不行。”
陸司淮半撐在床上,看著自家男朋友拒絕的后腦勺,語氣忽地軟下來。
“再陪一會也不行么。”
葉寧聽著他的語氣有瞬間的猶豫,但還是穿好拖鞋:“秦樂舟還在隔壁睡著,我……”
葉寧話還沒說完,陸司淮再度開口。
語氣輕飄飄的。
“也對,說了不能讓人知道。”
“看見了對你影響不好。”
葉寧動作倏地停滯,此時就保持著要下床但還沒完全下床的姿勢,轉過頭去,神情?復雜地看著陸司淮。
他有時候覺得陸司淮說話的語氣奇奇怪怪的。
可……
“…那?我再待20分……”在陸司淮的注視中,葉寧硬生生加碼,“半小?時。”
陸司淮:“那?謝謝了。”
葉寧:“…不客氣。”
已?經穿好的拖鞋被葉寧重新脫下,整整齊齊碼在床邊。
葉寧重新躺上床前,在心里反復告訴自己,只多待半小?時,半小?時后直接堵住陸司淮的嘴,一個?字都不讓他多說。
他是這?么想的。
可事物發展的規律一向不受人類意識掌控。
和愛意同樣不可控的,還有睡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這?半個?小?時,陸司淮幾乎都沒怎么說話,就將?人圈著,有一搭沒一搭撫著葉寧脊背和后頸。
溫柔慢慢煨養出睡意。
葉寧一放松下來,意識逐漸開始迷糊。
不知過了多久,他半睜著眼?睛,低聲問:“幾點了。”
陸司淮掃過墻上顯示著“12點37”的鬧鐘,說:“12點15,還有15分鐘。”
又不知過去多久,葉寧已?經被困意俘虜,他半埋在陸司淮身前,鼻尖縈繞著淺淡的草本藥氣,全憑本能問了一句:“還有幾分鐘。”
墻上時針已?經由“12”轉向“1”。
陸司淮伸手拿過放在枕側的耳溫槍,邊給葉寧測體?溫,邊回:“7分鐘。”
葉寧覺得這?半小?時無比漫長。
他有點等?不下去了,掙扎著就要從床上爬起來,陸司淮沒讓。
葉寧有點反應過來了,現在他也不考慮幾點了,在最后一點還算清醒的理智中說了一句:“該回去了。”
葉寧迷迷糊糊中只說了結果,沒說原因,但陸司淮卻知道他最擔心的是什么。
他擔心的不是被人看見,而?是——
“我去那?張床睡,壓不到傷口,別怕。”
陸司淮刻意放輕的聲音將?葉寧心底最后一點能和本能抗爭的籌碼收回,他被睡意徹底席卷-
葉寧再醒來時,已?經早上六點。
已?是早晨,但深冬的天卻還沒亮起,窗外一片黑蒙蒙的。
腰間橫著一只手,葉寧怔了怔,一抬頭,對上陸司淮閉著的雙眼?。
葉寧:“……”
就知道。
葉寧幾乎是下意識抬手扒開陸司淮的衣領。
還好,繃帶沒有移位,沒有滲血,陸司淮睡得很安穩,背后的靠枕位置沒有偏離,蓋在兩人身上的被褥也很齊整,證明昨晚睡覺的時候沒有很折騰。
唯一有些不同的,就只有耳溫槍的位置。
它從枕側變到了一旁的床頭柜上。
葉寧隱約記起昨晚快要睡著時,陸司淮好像拿著耳溫槍給自己量了體?溫。
葉寧抬手摸了摸額頭——
退燒貼已?經被摘下來了。
大?概是陸司淮替他摘的。
葉寧打了個?哈欠,身體?叫囂著再睡個?回籠覺,可只要想起秦樂舟還在隔壁,隨時可能醒過來,要是沒看見他……葉寧耳朵開始疼了。
思?及此,葉寧揉了揉眼?睛,給陸司淮小?心掖好被子,躡手躡腳下床,關門,走了出去。
醫院走廊雖然也開著空調,但畢竟不是室內,有點冷,葉寧打了個?冷顫。
冬日從被窩里爬起來需要強大?的意志力,葉寧此時的睡意還沒完全消散干凈,在陸司淮房里的時候,怕吵醒他,強提起精神,一出門,被涼氣一裹,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垮了。
葉寧手壓在門柄上,消化似的靜靜站了一會,然后轉過身——
和段開、涂鳴欽、姚博文、邵宏安對上視線。
段開:“……”
涂鳴欽:“……”
姚博文:“……”
邵宏安:“……”
葉寧:“…………”
第53章 “醒了怎么不喊我” “@#¥%&*!……
段開沒有認床的毛病, 但打小在醫院就睡不好,凌晨五點便醒了。
段總有些偶像包袱在,醫院的病號服穿了一天已是極限, 睡醒后覺得身上哪都不對勁, 第一件事就是進?浴室沖了個澡, 裹著個浴巾出來后才?發覺這兩天事情太多,又不敢讓家里知道他和陸司淮出車禍的事,甚至都沒告訴助理?準備要換的衣物。
段開沒轍,用圍巾裹住下?半身, 打開衣柜, 從里頭找出醫院自?備的浴袍, 囫圇套了一下?。
長腿一邁,大敞著就坐到一旁沙發上, 手?中只差一杯紅酒就是紙醉金迷的浪蕩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度假。
段開拿出手?機,依次點開涂鳴欽、邵宏安、姚博文?三人的微信步數記錄。
分別是1765,1891,1278。
他進?浴室還不是這串數字。
很好, 都醒了。
段總懶得一個一個找, 直接在群里@了他們三個。
【段開:@Tu-25,@SHA,@Yao, 都過來了沒?還沒出門的給我搞套衣服過來,要好看點的, 西裝襯衫大衣都可以,沒衣服穿了。】
【涂鳴欽:你看看時間,現在幾點, 私聊就算了,還群發,你禮貌嗎?】
【段開:別裝,知道你們都醒了。】
【姚博文?:那我給你@個沒醒的。】
【姚博文?:@LSH】
【段開:我還不至于自?己?找抽。】
【段開:昨晚我從他病房出來前,把他手?機開靜音了,吵不到他,放心。】
【邵宏安:他昨晚一個人睡的?你沒陪床?】
【段開:我倒是想陪,他讓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毛病,大二那年?支原體肺炎住院兩天,阿姨要陪著他都不讓。】
【段開:行了,都快點過來,7點多葉寧要去做體檢,昨天晚上齊叔特地?跟我囑咐,找兩個人陪著,別讓司淮走動了,他昨天的繃帶有半加固的作?用,多休息,少走動。】
【段開:記得給我帶套衣服過來,我現在就套了件浴袍坐沙發上,跟傻缺似的,收到請回復。】
【邵宏安:1】
【姚博文?:1】
【涂鳴欽:1】
【段開:照片.jpg】
【段開:不過有一說一,這浴袍襯得我身材還挺好。】
【Tu-25撤回一條消息。】
【SHA撤回一條消息。】
【Yao撤回一條消息。】
【涂鳴欽:成,既然身材好,那光著吧。】
段開:“……”
段開閑著無聊,坐在沙發上跟他們插科打諢。
6點剛過,22層電梯便響了。
三人就跟約好了似的,掐著點同時到達。
“這么客氣?”段開迎面接了不知道多少個袋子,他低頭數了數,一共七個,段開伸手?扒拉開離他最近的一個,里頭是大衣和西褲。
“又不是來度假,這么多我也穿不過來。”段開說。
涂鳴欽自?顧自?走到飲水機旁,給自?己?沖了杯茶:“左邊四個給你和司淮的,你先挑,剩下?的給他拿過去。”
“右邊那三個給樂舟和葉寧。”
“還挺周到。”段開說著,隨手?拿過離他最近的那個袋子,也不避諱涂鳴欽他們,脫了浴袍直接換上。
西褲上身的瞬間,段開覺得對味了。
他理?了理?大衣的衣襟,施施然問:“幾點了?”
邵宏安回答他:“6點14。”
段開動作?一停,套皮帶的動作?都加快了:“行了,別喝茶了,去司淮病房看看,齊叔讓我隔七八個小時給司淮量個體溫,傷口要是發炎會?發燒。”
本來齊叔是叮囑導臺護士的,但陸司淮睡眠質量向來不怎么好,從小就這樣,身體就跟有什么自?動反應系統似的,旁人一近身就會?醒,親近些的勉強“免疫”。
“他昨晚九點多吃了藥,現在都九個小時了。”
涂鳴欽見他著急忙慌穿皮帶的樣子,開口:“知道了,穿你的衣服吧,我過去一趟。”
段開都穿著浴袍在房里“拘禁”半天了:“悶死了,我順便出去透口氣。”
邵宏安和姚博文?在屋子里待著也沒事,邵宏安開口:“一起去吧,順便看看樂舟和葉寧,我昨晚給樂舟發消息的時候,他說葉寧有點低燒。”
涂鳴欽:“幾度?”
邵宏安:“37.7。”
“又燒了?趕緊趕緊。”段開知道陸司淮對葉寧的緊張程度,聽他這么說,鞋子都沒工夫換了,招呼著涂鳴欽他們,趿拉著拖鞋就朝外走。
段開走在最后,拿著手?機看昨晚齊叔給他發的消息,顧慮著還有兩位尊貴的病人,他聲音放得低:“司淮睡覺淺,不用這么多人過去,要么鳴欽去要么我去,剩下?就去葉寧那吧,他7點體檢,現在應該也差不多要醒…嘶,干什么。”
正?走在段開前面的姚博文突然停下?腳步,段開一個不察,沒剎住,頭一下?子撞上去,好死不死剛好還撞在額頭腫包的位置,他捂著腦袋往后退了兩步。
“停下也不打聲招呼。”
段開還來不及多說什么,前頭的姚博文?聲音先幽幽傳來。
毫無情感波動的,比醫院消毒水氣息還冰冷的一道低沉男聲。
“可能…不用去葉寧那里了。”
段開:“干嘛?”
段開話音落下?,姚博文?抬起腳,緩緩、緩緩朝旁邊走開。
被遮擋的視野一點一點開闊出來。
段開就在這大敞的視野中,跟葉寧對上視線。
所有人:“……”
葉寧殘存的睡意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病房門前空氣好像被腐蝕盡了,窒息般的沉默在幾人之?間彌漫。
誰都沒有說話。
段開幾人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的。
比如——
“好巧啊,你也來找司淮。”
比如——
“你也剛從隔壁過來是吧。”
比如——
“我們也剛從隔壁過來。”
凡是能表明“葉寧不是從里頭出來而?是從外頭進?去”的一切理?由都在段開腦海里過了一遍。
可他們看著站在不遠處的葉寧,發絲凌亂著,輕薄的眼?皮因為?平躺導致皮下?組織血管壓力變大而?有些輕微的水腫,臉側殘留著一塊明顯是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印下?的紅痕,領口斜斜耷在左側……
就算眼?睛再瞎,再盲,就算陸司淮不下?一次曾給他們發出“裝不了就走”的警告,就算再昧著良心,段開也再說不出諸如“你從隔壁過來”此類的天打雷劈的鬼話。
醫院走廊明明開著恒溫空調,可陸司淮門前兩“撥”人都好似站在隆冬雪地?里。
十幾秒過去。
沉默。
半分鐘過去。
沉默。
三分鐘過去。
死一般的沉默。
這沉默帶著極具穿透力的傳染性,導臺的護士都跟著放下?手?上的案板、筆、藥片、鼠標,齊齊站起來,如同草原洞口警惕的食草動物,探著頭朝這邊看,卻?沒有一個人敢走出來。
氣氛沉默著焦灼。
明明只差一點火星就能引燃,可偏偏沒有一根手?指敢動這條引線。
有沒有人能說些什么,什么都好。
葉寧手?緊緊抓著門柄,就好像這是唯一支撐他站立的杖拐。
而?段開幾人心中同樣有且僅有一個念頭:來個人說些什么,什么都好。
上蒼似乎聽到了他們的祈禱。
就在段開開始思考自?戳雙目的可能性的時候,身后倏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似乎有人在奔跑。
這急促的腳步在此刻宛如天籟。
它不是引線,不是火星,而?是一把適合所有人走下?來的梯子。
葉寧和段開幾人幾乎是感激地?循著聲音轉過身去。
下?一秒——
一個從頭潦草到腳的身影“唰”地?拉開葉寧病房的大門,左腳穿著拖鞋,右腳穿著球鞋,亂七八糟跑過來,抓住隊伍末尾的段開的瞬間,扯著嗓子就開始嚎——
“開、開哥,你看到葉寧了嗎?!完了我昨晚睡太死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出去的,病房里沒有,浴室里沒有,被子里頭也完全?涼的,就跟一晚上沒人睡一樣,現在才?六點,他能去哪啊?!外套和毛衣都在床尾放著呢?!”
段開:“……”
涂鳴欽:“……”
邵宏安:“……”
姚博文?:“……”
葉寧:“…………”
段開遙遙看向天臺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間,他腦海閃過“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念頭。
他閉上眼?睛,學著姚博文?的動作?,給秦樂舟讓出視野。
秦樂舟一眼?看到葉寧,狂跳的心臟瞬間平息下?來,他絲毫沒察覺到周圍異樣的氣氛,越過靜止的涂鳴欽幾人,穿著亂七八糟的鞋子,快步跑上前——
“嚇死我了葉寧,你來找我哥怎么也不給我留個條子或者發條信息啊,你知不知道我一醒來發現你不在房間里,被窩還涼得跟冰似的有多嚇人,差點以為?你昨晚沒回……”
秦樂舟腳步在距離葉寧兩米遠的地?方倏地?停下?。
“…來呢。”
最后這兩個字輕到幾乎聽不清,就像因為?話語慣性而?脫口的語氣助詞。
秦樂舟的眼?神從慌亂著急到幸好人沒事的欣幸,到震驚疑惑,最后停留在長久的茫然中。
——葉寧明顯就是剛睡醒的樣子。
眼?皮微腫,額頭和臉側都有紅印,額頭碎發散著,就好像上一秒還在被褥里窩著。
可隔壁的床鋪被褥涼得像冰。
病房里開著恒溫空調,床鋪底下?是極具保溫性能的理?療毯,只要接觸到人體,哪怕只躺了十幾分鐘,都能維持一定的溫度,輕易不會?涼成那樣。
葉寧沒躺里頭。
那么問題回到最初。
他為?什么一副剛睡的樣子?
他沒睡在自?己?病房,那他睡在哪里?
秦樂舟此時覺得不是葉寧沒睡醒。
而?是他沒睡醒。
否則腦子為?什么一副要炸的感覺。
走廊再度沉默下?來。
秦樂舟一句“就跟一晚上沒人睡一樣”讓本就窒息的走廊雪上加霜。
葉寧從沒想過,事情能糟糕到這種境地?。
他渾身都是麻的,耳朵都有片刻的嗡鳴。
甚至好像出現了幻聽。
這次他又聽到了腳步聲。
那腳步聲不似秦樂舟那般急促,越來越近……
“咔嗒。”
鎖舌回縮的聲音像一記小錘,輕敲在葉寧心口。
葉寧:“……?”
鎖聲?
等等——
葉寧怔了下?,像是有預感似的偏過頭,看著病房門的位置,心中猛地?一跳。
他攥在門柄上的手?來不及收回,下?一秒,門被人從里頭推開——
陸司淮站在門內,沒走出來,此時就懶懶散散半倚在小玄關的臺面旁。
因著角度遮擋,陸司淮沒能看見走廊上靜止的幾道人形。
葉寧余光中看到秦樂舟他們的身影,眼?睫劇烈一抖,像是陡然意識到什么,連忙開口:“等……”
可陸司淮顯然比他更快。
“什么時候醒的。”
“怎么也不喊我。”
說著,陸司淮抬手?揉了揉葉寧的后頸。
陸司淮聲音不重不響,剛好控制在讓門口的幾個人聽見的程度。
段開:“……”
姚博文?:“……”
邵宏安:“……”
涂鳴欽:“……”
秦樂舟:“@#¥%&*!!!”
葉寧:“…………”
第54章 門外…有人 你別告訴我,葉寧昨晚是和……
以門為中心圈出的世界, 此刻好像靜止了。
陸司淮的聲音宛如突然擲出的石子,沉落于這片靜到嚇人的死水潭。
石子安穩落地,周遭再無其他旁音, 唯余穿廊而過的冷空氣, 無孔不?入, 漣漪似的一圈一圈向屋內滲去。
陸司淮感受到掌心下緊繃的肌膚。
“不?舒服?”
葉寧腦海就像廢品站中的老舊電視機,此時只閃著黑白顆粒的雪花屏。
它們呲呲響著,滿屏音噪,也只有音噪。
葉寧聽不?清陸司淮的聲音, 越想說什么, 嘴巴繃得越緊。
陸司淮指腹摩挲著葉寧棘突的位置, 皺了皺眉:“怎么了?”
葉寧嘴巴囁嚅兩下,像是耗盡了所有氣力, 最終閉上?眼睛。
良久。
“測個體溫。”陸司淮看著神色明顯有異的男朋友, 耐心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回答,直接探頸而下,在他肌膚上?短暫停留, 確認完溫度, 牽著人準備往里頭走。
葉寧沒動,終于給出反應,反手將陸司淮拉了回來。
“…陸司淮。”葉寧聲音低得好像被抽干了空氣。
陸司淮:“嗯。”
葉寧低著頭, 看著地面白到反光的瓷磚,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有人。”
陸司淮:“嗯?”
葉寧再度閉上?眼睛:“門外…有人。”
陸司淮怔了幾?秒, 感受到葉寧掌心冰涼的溫度,再垂眼看著他緊閉的眼睫,總算明白了什么。
“怎么嚇成?這樣, ”陸司淮手指刮了刮葉寧掌心,他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外面有誰?”
這次葉寧沒答。
陸司淮不?等了,牽著葉寧將人帶到自己身后,朝著外面走廊開口的時候,語氣已?經恢復以往一貫的冷淡:“打算在走廊站多久。”
半分鐘后,一個身影從陸司淮受限的視野中一步一步挪移出來。
秦樂舟步履蹣跚,動作宛如即將受刑的重刑犯。
陸司淮輕一挑眉,回頭輕飄飄看了自家男友一眼,眼里好像在說:就一個笨蛋,怎么還能嚇成?這樣。
葉寧沒答,下意?識往陸司淮身后走了一步,半掩住自己的身形。
秦樂舟罰站似的在門前站定,距離門內只有一步之?遙,愣是不?敢踏進一步。
陸司淮正?要開口,下一秒——
秦樂舟“唰”地扭過臉去,指著某個方向不?管不?顧地大?喊:“開哥!你要去哪!”
說完,又“唰”地掰正?腦袋,義憤填膺告狀:“哥!開哥要跑!”
所有人:“……”
還來不?及走的涂鳴欽幾?人硬生生剎住腳步,開始慶幸沒有步段開后塵。
否則他都不?敢想秦樂舟沙場大?點兵,朝著門內喊“哥!鳴欽哥、宏安哥、博文哥都要跑”的慘樣。
又一分鐘后。
涂鳴欽、邵宏安、姚博文,以及跑路未遂的段開依次從一旁走出來。
陸司淮:“。”
病房門前兩平米的狹窄地界瑯瑯擠滿人,門內偌大?的空間唯有兩道人影。
只有一線之?隔,卻?被隔成?了兩個世界。
所有人表情端得都還算鎮定,似乎只是在一個尋常的早晨,來一場尋常的探視。
可?如果此時有人站在房內往外看,就會發現?,門口幾?人看似正?面朝著門內小玄關的方向,可?事實上?,眼睛或是垂著看地面,或是抬著望天花板,或是以一種幾?乎看不?太清的幅度偏過頭,看著走廊兩端…什么方向都有,唯獨沒有直視陸司淮的。
門外如此,門內依舊如此。
——陸司淮身后的某個人視線也沒有焦距地落在地面上?。
里外兩頭的沉默互相碾著,直至——
“打算一直站這當門神?”
陸司淮涼涼的聲音打破死寂。
段開幾?人終于在這道聲音中短暫回神,看向門內。
這一看,敏感的神經抽得更厲害。
——陸司淮和葉寧穿著同樣的衣服,一前一后站著,沒有牽手,沒有身體接觸,可?就是有種說不?出的…親熱感。
對,不?是親昵感,是親熱感。
那感覺極其強烈,可?段開他們一時又說不?出這種臊人的“親熱感”來自哪里,直到幾?人視線微微往下,落在兩人的衣服上?。
明明就只是醫院標配的病號服,什么花樣都沒有,站在天臺上?往樓下一看一大?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款式,甚至段開一小時前還嫌磕磣剛換下來一身,可?此時穿在陸司淮和葉寧身上?,被燈光一打,就跟什么高級情侶睡衣似的。
所有人:“……”
靠。
四人在心里齊齊暗罵自己一聲。
因為想法實在有夠變態,打定主意?死都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罵得最狠的是段開。
他不?止一次慶幸早上?沖了個澡,把這衣服換下來了,否則他都不?敢想,自己也穿這一身站門口的傻樣。
…就他么跟情侶play的一環似的。
段開一想到那個畫面,整個人都不?好了,偏過頭想掩飾表情,被突如其來的冷風嗆了一聲,咳得驚天動地。
“咳——”
秦樂舟被這動靜弄得一個激靈,還以為段開是在提醒什么,他倏地一抖。
“哥,那、那我們走?”
秦樂舟早就有些撐不?住了,話一出口,轉身就想跑,此時,導臺突然“叮”的一下。
一個護士拿著案板從里頭走出來,站在離門口五人幾?步遠的地方,小心翼翼開口:“到葉先?生測體溫的時間了。”
一群人聞言,下意?識朝著屋內某個方向看去。
葉寧不?想在這詭異的氛圍里再多待一秒,現?在只想冷靜一下。
單獨。
一個人。
“我回去洗漱,你…你留這。”葉寧壓著聲音跟陸司淮開口,說完,深吸一口氣,從陸司淮身后走出來。
他微垂著眼,沒有看門口的幾?個人,表情很淡然,像是無事發生,可?腳步卻?極快。
兩秒之?后,葉寧面無表情走到房門口。
段開和涂鳴欽這幾?位向來只有別人給他們讓道的主,幾?乎是光速朝著門框兩側跨步,讓出一整條路來。
葉寧沒說話,從路中間穿過去,他快步走過,穿過廊道,走到隔壁,開門,關門。
世界再度安靜下來。
新的沉默沿著葉寧離開的步伐匍匐至眾人腳下。
秦樂舟腿有些軟,他看了看屋內的他哥,再扭頭看了看隔壁。
又看了看他哥。
又看了眼隔壁。
伸頭縮頭都是死。
秦樂舟決定死在隔壁。
他虛喘兩口大?氣,一咬牙,一伸脖,閉著眼睛張口喊:“哥護士要給葉寧量體溫了你這里這么多人開哥他們都在我還是去隔壁陪葉寧吧等量完體溫我給你發消息。”
兩三?秒后,秦樂舟聽到一聲天籟。
“嗯。”陸司淮應下。
秦樂舟如獲大?赦,轉臉頭也不?回飛離現?場。
段開幾?人:“……”
死孩子,跑就跑,還非要說句什么“你這里這么多人,開哥他們都在”,這讓他們怎么跑?
半分鐘后,秦樂舟在葉寧門口做完心理建設,終于推開門走進去。
關門聲沿著走廊輕悄傳過來。
陸司淮轉過身,朝著門口剩下的那幾?個淡聲開口:“要我請你們進來?”
段開幾?人硬著頭皮,進屋,關門。
鎖舌入扣的瞬間,憋到要斷氣的段開決定先?發制人——
“這次真?不?怪我們,齊叔昨天跟我說隔七八個小時給你量個體溫,我們就過來了,真?的不?知道葉寧在你這里。”
“我們也想裝作沒看見來著,結果你從房內把門打開了,上?來就一句‘怎么不?喊我’,你讓我們怎么裝?”
“大?哥,你好歹有點‘地下情’的自知之?明吧,‘不?讓告訴別人’,不?是說嘴上?不?說就行,這人前人后的,你起碼也要適當演一下吧?”
段開話一開閘就止不?住了。
“你他么牽個手摸個臉就算了,我們硬著頭皮還能說不?是牽了一下是扶了一把,不?是摸臉是臉上?有東西,但你們現?在在做什么?”
“早上?6點半,外頭天還沒亮,葉寧從你房間一臉沒睡醒的樣子走出來,你讓我們怎么兜?說葉寧夢游,還是22樓床不?夠,昨天晚上?齊叔在沒來得及告知樂舟的情況下,臨時把葉寧移到你房里的陪護床上?去了?”
段開說著,抬手指向一旁的陪護床。
陸司淮順著段開手指的方向掃了一眼——
“等等……”
段開突然抬手打住。
他一個箭步走到陪護床旁,倏地彎腰,抓住被褥一角,毫無預兆地一把掀開被鋪得整整齊齊幾?乎看不?出什么褶皺的被褥,伸出一只手掌禮貌地貼上?去。
一秒。
兩秒。
三?秒后,段開神色巨變,不?敢置信地將貼在冰涼被褥里的手重新拿出來:“…你別告訴我,葉寧昨晚是和你一起,在你那張床上?睡的。”
兩個“你”字,一個比一個重。
陸司淮不?置可?否,沒理會段開和其余同樣震驚的三?人,徑自走到浴室,打開水龍頭洗漱。
“不?是,”段開真?的要裂開了,長腿一邁跟著陸司淮走到浴室門口,“陸司淮,你他么傷在肋骨你知道嗎?病床就那么點大?,一個人睡都要小心別壓到傷口,你還敢讓葉寧陪你?”
涂鳴欽看到一張退燒貼,靜靜躺在陸司淮床側的垃圾桶里。
顯然是葉寧的。
以葉寧對陸司淮傷口的緊張程度,就算陸司淮開口,也不?可?能答應他。
涂鳴欽停頓良久:“你跟葉寧說什么了?他答應留這陪你?”
陸司淮洗漱完,抽了一張紙巾擦拭手上?殘留的水漬,聞言,只說了一句:“我說我睡陪床。”
涂鳴欽:“……”
就知道。
涂鳴欽:“結果你沒去。”
陸司淮:“他睡覺安靜。”
幾?人:“……”
段開:“…陸司淮,你良心呢。”
陸司淮把紙巾扔進紙簍,從浴室走出來:“沒有。”
幾?人:“……”
段開自掐人中,走到沙發旁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喝了兩三?口,等心情平靜點了,再度開口。
他朝著隔壁的方位揚了揚下巴:“我們也不?可?能一直避著,等會見到葉寧的時候,你讓我們怎么說?”
陸司淮:“什么怎么說。”
段開:“就…在你門口撞上?了啊,葉寧要是問起來,我們要說些什么?還要裝不?知道?”
病號服被藥氣浸了一天,苦味有點重,陸司淮把上?衣脫下,隨手放在沙發上?,朝衣柜走去。
“不?用說,”陸司淮抬手打開衣柜,“他不?會問。”
段開給姚博文也遞過去一杯茶,姚博文托著底,看著站在衣柜面前的陸司淮,思索幾?秒:“那你們現?在這樣…算什么?”
陸司淮動作停了一瞬,轉而繼續抬手,從衣架上?拿了一件新的衣服,套上?。
他聲音輕淡:“他說過段時間帶我去熹山。”
“誰問你這個了,博文是問你談戀愛的事是不?是可?以公……等等,你說葉寧要帶你去哪里?熹山?他父母在的那個…熹山?”
陸司淮“嗯”了一聲。
所有人怔在原地。
涂鳴欽把茶杯放在一旁的茶幾?上?:“葉寧不?讓你把戀愛的事告訴別人,卻?要帶你去熹山見他爸媽?”
陸司淮神色突然變得柔和:“嗯。”
“…靠。”段開一個字頂到嗓子眼。
什么公不?公開,對誰公開,在葉寧準備帶陸司淮去見父母的那一刻,都不?重要了。
沒人會懷疑熹山之?于葉寧的意?義。
“…行了,大?清早的秀什么秀,”段開現?在嚴重懷疑陸司淮讓他們進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他搖了搖頭,繞過床尾走到床頭柜旁邊,把耳溫槍遞過去:“大?哥,人家都要帶你去見父母了,拜托你這幾?天就好好休養成?嗎?”
“快量,量了我好跟齊叔交差。”
陸司淮:“手機遞給我。”
段開從床頭抽屜里拿出來,遞過去。
陸司淮接過,解鎖。
段開正?在研究耳溫槍的開關,余光看見陸司淮似乎在發消息,隨口問了一句:“早上?六點多,我們幾?個都在這,你給誰發消息?”
姚博文走過來:“是不?是項目部的……”
姚博文表情驟然一收,閉嘴,嘴角抽動。
段開一看他這個樣子就猜到了。
他不?死心,走過來一看。
消息框那頭的人果然是秦樂舟。
陸司淮已?經把靜音模式關了,消息框那頭的人很快回過消息。
“叮”的一聲。
段開把耳溫槍遞給陸司淮:“陸總,陸哥,您男朋友已?經量完了,沒發燒,現?在您可?以量了嗎?”
就在陸司淮應付著測體溫的時候,隔壁的護士也給葉寧量完體溫,叮囑了幾?句等會體檢注意?事項,推開門走出去。
偌大?的房間內瞬間只剩下葉寧和秦樂舟。
秦樂舟坐在床側的椅子上?,屁股底下像是扎了針,動得厲害。
他上?下嘴皮艱難一碰:“葉……”
“別喊我。”葉寧站在床沿邊,背對著他,聲音有些冷酷。
秦樂舟不?喊了。
幾?秒后。
秦樂舟屁股又挪了一下:“那個……”
葉寧:“也別說話。”
秦樂舟閉上?嘴,不?說話了。
又幾?秒后,秦樂舟深吸一口氣。
葉寧放下枕頭,嘆了一口氣,轉過臉來。
秦樂舟猛地一屏息,哭喪著臉,隨后強烈搖頭,像是在說我不?可?能不?呼吸。
葉寧:“……”
葉寧脊背還是麻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對,我昨晚在隔壁睡的,還有什么想問的直接去問你哥。”
秦樂舟:“………”
秦樂舟氣若游絲:“我…我沒想問這個,我就想問等會體檢是幾?樓,我、我和你一起去。”
葉寧:“…………”
葉寧足足沉默了兩分鐘。
漫長到毫無盡頭的兩分鐘過去之?后,葉寧麻木著:“體檢中心,3層。”
秦樂舟:“…哦。”-
兵荒馬亂的一個清晨過去,葉寧以為自己短時間內不?會再想和段開他們碰面了,可?轉頭在體檢中心再碰上?時,所有人都表現?得格外平常,絲毫沒提早上?的事,就連神情都找不?出一絲端倪。
恍惚間,葉寧有種睡了一場回籠覺,覺里做了一場短促折騰的小夢的錯覺。
葉寧松了一口氣。
因著葉寧放松下來,段開這幾?個等著跟陸司淮交差的人,懸在嗓子眼的心也終于落下來。
段開折騰完,趴在自己的病床上?感慨:“可?算是過去了。”
所有人都以為早晨那一遭是今天要歷的一場大?劫,誰知道,一入夜,涂鳴欽一通電話打過來,把22層攪成?一團亂麻。
涂鳴欽:“我現?在在溇山,爺爺知道司淮出車禍的事了,正?坐飛機從柏林趕回來,飛機預計明天中午落地。”
接到電話的邵宏安一頭霧水:“爺爺什么時候去柏林了?他去柏林干什么?不?對,爺爺要過來?到這?”
邵宏安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段開房間處理事情,一聽到涂鳴欽的消息,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
趴在床上?的段開聽到“爺爺”兩個字,倏地扭過頭去,確認自己沒聽錯之?后,一個彈射從床上?坐起來,拖鞋都來不?及穿好,大?跨步邁到邵宏安身邊,瘋狂拍打他的的手肘。
邵宏安一邊把人扶住,一邊把手機從耳邊拿下,按下免提。
“爺爺去柏林干什么?”段開重復一遍。
涂鳴欽聽到段開的聲音也不?覺有異:“我也是剛收到的消息,管家說…好像是小叔那邊有事。”
小叔?
邵宏安和段開對視一眼。
邵宏安:“那你現?在怎么在溇山?”
從邵宏安接起涂鳴欽電話到開免提,左右也就四五秒的工夫,段開卻?覺得自己好像漏聽了一大?段,邵宏安說什么他都懵著。
段開又朝著手機那頭開口:“你在溇山?你不?是說今天下午回公司嗎?”
涂鳴欽:“爺爺讓我來的。”
段開:“不?是,爺爺人都在柏林,讓你去溇山干嘛?”
而此時站在溇山臺階上?的涂鳴欽停下腳,看著自己手上?那個裝了條老舊紅繩的盒子,陷入不?解。
第55章 陸司淮看破紅塵 “我爺爺說,我那條紅……
“爺爺讓你把那條繩子?拿給司淮?”段開?疑惑出聲。
涂鳴欽拿著木盒從石階往下走:“嗯。”
段開?:“這么突然?”
邵宏安倒不覺得奇怪, 在一旁開?口:“爺爺應該是被嚇到?了,雖然這次是有驚無險,但畢竟是車禍, 還是高速上出的?事?, 如果當時那個?集裝箱的?位置再?偏一點, 運的?貨物再?重一點,就不只是斷條肋骨那么簡單了。”
涂鳴欽“嗯”了一聲。
段開?接受了這個?說法,繼續問涂鳴欽:“爺爺除了讓你去拿這條繩子?,還說了什么沒有?”
警衛已經把車開?過來, 停在門口, 涂鳴欽接過鑰匙, 坐進駕駛座:“沒,就說飛機明天中午落地。”
“那爺爺怎么知?道司淮出車禍的?事?的??”段開?追問。
出車禍當天, 葉寧連夜趕到?壽山之后, 段開?便全面封鎖了有關那輛“卡宴”的?現場信息,沒道理在住院兩天之后傳到?爺爺那里。
“不管爺爺怎么知?道的?,總歸已經知?道了。”
“司淮電話沒打通,樂舟又在葉寧那邊, 也不方便, 所以先跟你們說一聲。”
“等等,”段開?突然想起來,“爺爺要是來了, 會不會撞上葉寧?”
“要不要讓他躲躲。”
雖然他們對陸司淮和葉寧的?事?樂見其成,但不代表家里就能全盤接受。
涂鳴欽踩下油門, 車駛過轉角,他扭過頭,撇了副駕駛位上那個?木盒一眼。
“躲什么。”
“爺爺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段開?:“?”
邵宏安:“?”
段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把搶過邵宏安手里的?手機,噼里啪啦甩出一連串話。
“不是,爺爺怎么可能會知?道葉寧和司淮的?事??他們兩個?不是昨天才確定關系嗎?誰跟爺爺說的??”
涂鳴欽語氣悠悠:“小叔。”
段開?:“你搞笑?呢,小叔人在柏林,還在躲司淮,連他電話都不接,他會知?道司淮和葉寧的?……”
段開?倏地頓住。
邵宏安也突然抬起頭來。
涂鳴欽一聽那頭靜下來,就知?道他們想到?了。
他笑?了下,半是打趣半是意味深長地說:“我還當是怎么個?‘斷子?絕孫’命。”
段開?和邵宏安說不出話來了。
陸司淮“斷子?絕孫”的?批命,在陸家不是什么忌諱,第一,這命是陸司淮小叔,五歲便得佛緣,生慧根,以童身?修行,36歲便成了古寺之首法源寺的?門下首座的?慧聞大師親自批的?,第二,陸家信因果命理。
爺爺嘴上雖然成天嚷著“斷子?絕孫命”的?倒霉孫子?,但從不干涉陸司淮的?決定,也從沒把這批命當成什么忌諱,沒有遮著掩著,陸司淮更是“無所畏懼”,為了圖清靜,甚至刻意放任了消息的?流通。
其中如果沒有陸成業的?首肯,這消息定然出不了溇山。
陸成業不當忌諱,因此?除了陸家外,建京還有好些世家都知?道陸司淮這命的?事?。
也不是沒有動歪心思的?。
段開?久違地想起往事?。
曾經有一年,某個?世家底下的?旁系,剛到?建京,便想給自己扯個?大旗。
在建京這龍盤虎踞的?地界,靠真本事?站穩腳跟,自己殺出來的?,也不是沒有人在,只是少?之又少?,天下英雄多如過江之鯽,僅有幾人能在建京魚躍龍門,更別說他這種沒本事?的?。
那人對自己認知?倒也挺深刻,知?道自己沒本事?,就想攀條高枝,眼光還挺好,一選,選中了整個?建京最高的?那枝梧桐木,陸家。
也不知?是被人坑了,還是腦子?真的?有問題,聽了一些小道消息,還真以為陸司淮是陸成業口中“斷子?絕孫”、繼承無望的?倒霉孫子?,于是找了各種路子?,終于在某個?下午,追出國界,在段開?新買的?一個?野外靶場蹲到?了太子?爺…們。
當天做東的?人是交際花段開?,涂鳴欽和邵宏安幾人都在,還有好些和他們交好的?世家子?弟。
那人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個?引薦的?機會。
但建京這樣的?人實在太多,追出國求一個?露臉機會的?人也不是沒有。
原本也無人理會,畢竟為了牽上建京這群太子?爺,送千萬游艇豪車的?都大有人在,如果只是因為追出國就見一見,那消息傳回?建京,不說明天,今天晚上,靶場就能排起長隊。
靶場負責人一副公事公辦的周到?樣,想體面地將人送走,直到?那人開?口說——我到?這里來,不是為了求陸少幫忙的,是來幫陸少?忙的?。
這理由著實新鮮到?有些嚇人了。
引薦人斟酌良久,最終被這新鮮的說辭唬住了,讓人把話遞給段開?。
段開?聽到?消息的?時候,正用Glock19試手感,他清空一個?彈匣,聽到?經理的?話,瞬間樂了。
長這么大,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能幫陸司淮的忙。
射擊館經理把這話帶到的時候,段開?身?旁還有兩個?人,聞言也是好笑?。
“口氣這么大?司淮最近遇上什么麻煩事?了?”
段開?清完Glock19,轉身?擺弄穩定槍支的?腳架:“他能有什么麻煩事?。”
另一人放下手中的?子?彈:“那我還真挺想知?道這位‘貴客’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于是,段開?朝著經理輕揚下巴。
幾分?鐘后,經理將靜音耳罩和護目鏡遞給那人,帶著人走到?靶場。
陸司淮和涂鳴欽剛從悍馬上下來,一人拿著一支nighthawk超級運動左輪,朝著靶場走來。
段開?剛剛已經給陸司淮發了消息,說了兩句有‘貴人’到?,此?時見陸司淮來了,偏過頭,瞄了那人一眼,像是毫不在意,低頭翻著自己的?槍支收納盒,邊翻邊問:“陸少?人都來了,你能幫什么忙,說說吧。”
那人見到?陸司淮的?瞬間,明顯有些犯怵,可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小心掃過周圍一圈人,聲如蚊蚋:“這事?…段少?,您看,是不是可以借一步說話?”
這話一落,周圍一眾人都放下自己手中的?物件,轉過頭來看著他。
重新將人從頭打量到?尾。
口氣這么大,說能幫陸司淮的?忙,還當是什么神仙人物,結果讓人失望。
長相倒不是關鍵,都是皮囊,姿貌平庸但氣度讓人信服的?,建京也比比皆是,可這人怎么看,都是一副畏縮的?模樣。
不過畢竟牽扯到?陸司淮,一群世家子?弟自覺沒有段開?他們那般親近,給了這個?面子?,識趣讓開?。
“那我們去第二靶場玩玩。”其中一人說。
很快,第一靶場只剩下陸司淮和段開?幾人。
段開?見陸司淮拿的?是夜鷹,就把剛挑的?俄式AK放下,換了一支Beretta 80X。
陸司淮低頭裝彈,涂鳴欽在挑倍鏡,邵宏安不喜歡打小槍,挑了支狙在瞄準鐵靶。
沒有人一個?人說話,就好像來人是空氣。
最后依舊是段開?開?了口:“該清的?人也都清完了,還不打算開?口嗎。”
那人知?道再?不開?口就要被“請”出去了,終于不再?拿喬,他轉而看向陸司淮,小心翼翼開?口:“陸少?,我聽人說…慧聞大師給您批過命。”
這話一出,陸司淮本人沒有絲毫反應,倒是段開?和涂鳴欽兩人放下了手中的?槍,邵宏安也撤出射位,摘下護目鏡,朝著這邊看過來。
段開?:“所以呢。”
那人:“我知?道這事?對陸少?造成了困擾,我有辦法給您改。”
涂鳴欽笑?了下:“你會算命?”
那人連忙擺手:“不會不會,但我相信‘人定勝天’。”
段開?此?時還只覺得這人挺有意思,說不定是自己看走眼了。
“是嗎,”段開?挑了挑眉,“慧聞大師都不能改的?東西,你能改。”
“那你說說,怎么改。”
那人見有戲,渾濁的?眼睛立刻透出興奮的?光,他小跑著走近兩步:“我知?道陸少?是天驕,沒有子?嗣緣,那問題一定不出在您身?上。”
只這一句話,段開?幾人便覺察出不對,眉頭立刻皺起。
那人此?刻的?注意力?卻全鎖在陸司淮身?上,絲毫沒覺察到?段開?他們的?神情,他語氣越發興奮:“既然這樣,事?情就好辦了,我有兩個?女兒,她們——”
“砰——”
“砰——”
“砰——”
……
在他說出“女兒”兩個?字的?瞬間,陸司淮的?子?彈就已經出膛,一子?不落轟在遠處的?鐵靶上,震天的?聲響沿著彈線反射過來,陸司淮在十秒內清空彈匣,彈殼如同散落從山上滾落的?碎石,轟然落在地上,揚起一片迷眼的?沙塵。
“砰——”
又是一聲槍響。
這次子?彈就打在那人腳邊十幾米處的?地方。
段開?整張臉都是冷的?,他收回?槍:“抱歉,手滑。”
那人渾身?抖如篩糠,“嘩”一下癱軟在地上。
一分?鐘后,靶場的?負責人喊來兩個?警衛,將人拖出了靶場,拖走的?時候,人還在抖。
再?之后,那人再?沒踏進建京一步。
倒是他口中提到?的?女兒,平白被拿來做“討好”陸司淮的?籌碼,雖然只是出于口頭,陸司淮也沒讓那人把話說完,但終歸是經了這么一遭,段開?在陸司淮的?授意下,將這事?告知?了她們二人。
現在姐妹兩個?在建京開?創了自己的?公司,偶爾在什么宴會上碰到?,還會專門過來跟陸司淮和段開?他們碰個?杯。
段開?他們也曾不止一次當著陸司淮的?面,提過“斷子?絕孫”的?事?,也做過很多設想,由于這個?批命實在有夠抽象,最后得出結論——陸家的?人向來有佛緣,小叔6歲生慧根,36歲已是法源寺首座,那陸總說不定36歲生出慧根,看破紅塵,出家當和尚。
段開?甚至把他法號都想好了。
因為法源寺住持,也就是小叔的?師父,法號為慧望,小叔叫慧聞,剛好是中醫四診望聞問切中的?“望”、“聞”二診,那等陸司淮出了家,依著順序,也就該叫“慧問”了。
段開?還等著慧問大師給自己人脈圈添磚加瓦呢,誰知?道老天降下一個?葉寧。
想到?這里,段開?還有些唏噓,但“大敵當前”,也沒多少?時間追憶往昔,段開?想了想:“爺爺如果來找葉寧,那怎么辦?”
涂鳴欽:“這就是陸總要思考的?問題了。”
段開?心想也是。
“那就先這么說,我去告訴司淮一聲,你開?車小心。”
涂鳴欽:“嗯。”
十幾分?鐘后,葉寧和秦樂舟從邵宏安口中知?道了老爺子?要來的?事?。
葉寧坐在病床上,正思考要不要搬到?走廊盡頭或者樓下去,陸司淮的?消息先發了過來。
——由于今早陸司淮門口那場事?故給葉寧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今天一整天,葉寧都待在自己病房里,也不允許陸司淮走動。
葉寧打開?微信一看。
【陸司淮:別擔心爺爺那邊。】
葉寧盯著消息看了兩秒,不知?道怎么回?復。
躲著長輩不禮貌,但他現在的?確沒打算見陸司淮家里人。
葉寧正想著有什么得體點的?解決辦法,“咻”一聲,那頭又傳來新消息。
【陸司淮:不用見。】
【陸司淮:爺爺不會來。】
【葉寧:?】
不會來?什么意思?
【陸司淮:我聯系過齊叔了,他看過你的?體檢報告,各項指標都很好。】
【陸司淮:今晚好好睡覺,明天睡醒,讓樂舟和博文?送你回?公館。】
葉寧怔了下。
他沒想到?陸司淮的?解決辦法這么簡答粗暴。
【葉寧:那你呢。】
【陸司淮:我回?溇山。】
葉寧:“。”
原來“不會來”是這個?意思。
【葉寧:那你爺爺也直接回?溇山嗎?】
【陸司淮:嗯。】
葉寧把消息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松了一口氣。
雖然陸家爺爺的?事?不在預料之內,但陸司淮回?溇山說不定更好,有人看著,少?走動,能安心養傷。
秦樂舟顯然也收到?了陸司淮的?消息,掛完電話走過來:“葉寧,我哥跟你說了嗎,明天我和博文?哥陪你回?云江。”
“嗯。”
秦樂舟:“那也挺好,兩天沒見小滿,我還怪想的?,不知?道有沒有變胖一點。”
聽到?小滿,葉寧笑?了下:“才兩天,再?胖也不會胖到?哪里去。”
秦樂舟說“也是”,兩人聊小狗的?期間,秦樂舟手機一直嗡嗡震個?不停。
他嫌吵,拿出手機,打開?聊天記錄一看,愣了下。
“我外公這次可能真的?被車禍的?事?嚇到?了,把這東西都拿出來了。”秦樂舟感慨道。
葉寧順口問:“什么東西。”
秦樂舟:“我小叔給我哥的?,說是保平安的?,給的?時候,因為說了句‘斷子?絕孫繩’,就被我外公收進他那個?清代御制紫檀云龍紋木盒,放到?他私人書房最底下的?抽屜中‘鎮壓’了,畢竟當時我哥還‘年輕’,我外公還想著四代同堂呢。”
葉寧已經聽陸司淮說過他小叔批命的?事?,但當時陸司淮沒說那么細,此?時見秦樂舟提起,有些好奇。
“保平安的??”葉寧問。
秦樂舟點頭:“對。”
葉寧想起自己送給陸司淮的?那個?平安鎖。
“是玉佛還是護身?符?”葉寧問。
“是吧,你也這么想,”秦樂舟像是找到?了什么知?音,拉著椅子?就拖到?葉寧身?側來,他一邊拖,一邊飚著手速去翻相冊里的?圖片,“我也覺得奇怪,一般保平安的?不都是什么玉啊、金銀啊、翡翠啊、護身?符之類的?嗎,可小叔給我哥的?,就只有一條紅繩,很普通的?一條紅繩,除了中間一個?奇奇怪怪的?結,別的?什么都沒有,而且還有點舊,像是別人用過的?。”
說著,秦樂舟終于翻到?以前拍過的?一張照片。
他把照片點開?,放大,遞到?葉寧面前。
“你看,就是這條。”
葉寧一垂眼,看到?那條紅繩的?瞬間,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漏跳半拍。
他有些詫異地抬手,摸了摸左邊胸膛的?位置。
秦樂舟見狀:“怎么了?”
那股異樣感很快出現,又很快消失,像風過無痕,葉寧搖了搖頭,略過那奇怪的?悸動。
“沒事?。”葉寧說。
秦樂舟伸出食指在屏幕上戳點兩下:“你看,就這么一條繩子?,看起來不像什么法器吧,還有中間這個?奇怪的?結,它……”
“這個?不是什么奇怪的?結,”葉寧笑?了下,打斷秦樂舟的?話,輕聲跟他解釋,“這個?叫釋迦結,寓意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是很常見的?一種吉祥結,的?確是保平安的?。”
秦樂舟人都聽傻了,看著葉寧如數家珍的?樣子?,驚訝道:“你還對這個?有研究?”
葉寧:“特地了解過。”
秦樂舟瞪大眼睛:“你特地了解這個?做什么”。
葉寧被他的?表情逗笑?,語氣很隨意。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拜了一座老橋做干親。”
“拜干親的?時候都要掛條紅繩,系個?結。”
“我爺爺說,我那條紅繩上系的?就是釋迦結。”
第56章 紅繩結緣 不管你是哪位佛祖請你立刻從……
秦樂舟從沒聽?葉寧說起過這個。
原本他對?他哥這條紅繩沒什么興趣, 可得知葉寧也有一條之后?,登時來勁了:“那你那條呢?還在嗎?”
葉寧被?他的話語逗笑:“系到橋上了,怎么可能還在?”
秦樂舟拍了拍自己腦門:“忘了, 你是拜干親用的。”
葉寧鮮少?跟別人提及拜干親的事, 哪怕是在原來的世界, 也沒同旁人說道,更遑論是這里。
除了陸司淮,好像也只有秦樂舟了。
秦樂舟:“那你是認那座橋做什么啊?干媽?干爹?”
葉寧:“祖爺爺。”
秦樂舟瞪大眼睛:“輩分?這么高?”
葉寧“嗯”了一聲,顯然?不止一個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牽線的那位中間人說這座橋年紀很大, 佛緣深, 地位高, 關系太近反而沖撞,承不住福。”葉寧答。
秦樂舟點點頭, 頗為老成地“嗯”了一聲。
“我之前倒也有聽?我小舅舅說過, 有些古樹古橋能量很高,而且盈沛又純凈,有些緣分?深的人伸手還能與他們的能量共振。”
“那你當時認干親的時候有感受到嗎?有共振到嗎?”
葉寧見秦樂舟頭頭是道的樣子,有些稀奇, 一時沒答, 而是反問:“你對?拜干親的事很了解?”
秦樂舟搖了搖頭,幾秒后?,又點了點頭:“我身邊拜過干親的只有我小舅舅一個人。”
葉寧聽?陸司淮說過這事, 此時又想了起來。
“你小舅舅認的是寺廟的古樹?”
秦樂舟點頭:“也是一株千年古樹,但我小舅舅認的輩分?沒有你那么高, 他認的是干爹。”
“我當時離出生還遠著呢,也是后?來聽?我媽媽說的。”
“那段時間建京正值改革時期,經濟動蕩, 人心浮躁,我外公算是頂頭旗,小舅舅在寺廟認了一株古樹做干親的事情傳出去的第二天,就有好些人帶著孩子也來認干親了。”
“有想打著旗號跟我們家攀親戚的,也有覺得我外公這么能的人,都要托請天生地養的靈木保護孩子,那一定是好事,于是就帶著孩子來了。”
“但都被?寺內僧人婉拒了,說無緣者無緣。”
“古樹認不了,他們就去認旁的了,”秦樂舟像是突然?想起來,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白?墻,小聲逼逼,“不說遠的,就說開哥。”
“開哥他爺爺和我外公是發小,聽?說我小舅舅認了一株古樹做干爹,覺得這個辦法好,著手就命人找大師給開哥他爸算八字去了。”
“因?為開哥他爸年輕的時候身體?也不太好。”
“但段爺爺知道拜干親這事馬虎不得,耗了一年,終于找到了一個山泉眼。”
葉寧聽?著:“所以最后?拜了山泉眼做干親?”
秦樂舟搖頭:“段爺爺還沒來得及帶段叔叔去認干親呢,我小舅舅就被?方丈帶走?,童身修行去了。”
“所以段爺爺立刻打消了拜干親的念頭。”
葉寧:“為什么?”
秦樂舟:“因?為中間人給段叔叔找的那口山泉眼頂上是一間道觀。”
葉寧:“……”
秦樂舟繼續道:“不過也都是陳年往事了,反正小舅舅被?佛祖帶走?之后?,那段時間認干親的都消停了。”
秦樂舟話題重新拐到葉寧身上,好奇心宛如浮在水上的空葫蘆,按都按不下去。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去摸那座橋的時候,有沒有感受到能量的共振?”
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葉寧哪里還記得,可看著秦樂舟這雙眼睛,他猶豫了幾秒,給了回答:“…應該沒有吧。”
“沒有?”秦樂舟攥著手機,“可我外公跟我說,我小舅舅摸完古樹,剛放下手,就問我外公,怎么突然?起風了。”
當時陸成業其實并沒有在意。
只覺得奇怪,因?為陸懷慈問他怎么突然?起風的時候,他就站在他身邊,卻沒感受到一點山風,只覺得安靜。
但聽?兒?子這么說,還以為是山間風盛,說不定就從哪里拐來一陣,他沒吹到。
直到后?來,陸懷慈被?方丈帶走?,他重新回到那株古樹下,才終于明白?過來那場山風究竟來自何處。
不是風動,是心動。
自那之后?,陸成業才真的放下了,再見面時,見到那小小的人影,終于不再喊“懷慈”,而是端端正正行了一個佛家禮,第一次喊了他的法號,慧聞。
再后?來,慧聞大師長大后?,父子間反倒親近了不少?,陸成業便重新喊起“兒子”了。
葉寧答得倒也坦誠:“拜干親的人很多,可這么多人里只出了你小舅舅一個。”
秦樂舟愣了幾秒,反應過來:“…也對?,你要是也覺得起風了,那我哥可能就該哭了。”
葉寧:“……”
“那你還記得你那條紅繩長什么樣嗎?”秦樂舟又問。
葉寧搖頭:“不記得了。”
畢竟時間確實太久遠了。
別說紅繩上系了什么結,就連系紅繩這事,也是后?來第二次系繩的時候,爺爺跟他說的。
“第二次?”秦樂舟聽?見葉寧的話,“你又拜了新的干親?”
“不是,還是那座橋,”葉寧說得口有點干,拿過床頭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水,繼續道,“我成年禮那天,爺爺又帶我去了一趟,重新系了一條。”
也是在那天,爺爺說起往事,葉寧才知道他幼年拜干親那天,在橋上系了一條打著釋迦結的紅繩,那結還是媽媽親手打的。
因?為不知道釋迦結長什么樣,從橋上回來之后?,他便查閱了資料,這才第一眼認出照片上的吉祥結樣式。
“為什么要系兩次紅繩?是什么特殊的規矩嗎?”秦樂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拜干親要系繩這事他是知道的,當年小舅舅拜古樹就是系紅繩燒香燭,禮成。
但也沒聽?小舅舅說要系兩次。
葉寧:“第二條紅繩是我爺爺讓我系的,不算什么儀式。”
秦樂舟:“?”
葉寧還記得那天的場景。
他成年禮那天,安市久違地下了雨,雨不大,他和爺爺各自撐著一柄傘,站在橋頭。
——“第一次認你祖爺爺,我們在紅繩上打了個釋迦結,是寓意佛緣,愿你祖爺爺保佑你逢兇化吉,遇難呈祥,平安順遂長大。”
——“紅繩結緣。”
——“一個結,結的就是因?果。”
——“你祖爺爺承了你的因?果,替你擋了病痛,這一次,我們不纏結,只系繩,祝你祖爺爺福生無量。”
于是,葉寧親手系上了第二條紅繩。
就如爺爺說的,這次什么結都沒有纏,只系了一條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紅繩。
事隔經年想起舊事,葉寧恍了一下神,秦樂舟連喊了他兩聲都沒反應過來,直到秦樂舟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喊你兩聲都沒應。”秦樂舟見葉寧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連忙開口。
葉寧低頭又喝了一口水,等再開口時,已經斂好心緒:“沒。”
秦樂舟向?來想一出是一出,此時說起干親的事,好奇心被?勾得厲害,他拍了拍葉寧身前的被?褥,說:“葉寧,那個,哪天你有空,帶我去見見你祖爺爺唄,我好奇。”
葉寧喝水的動作一頓。
許久,他擰好蓋子,聲音淡下來:“去不了,太遠了。”
秦樂舟:“遠?不在云江嗎?”
葉寧“嗯”了一聲:“不在云江。”
秦樂舟順口問:“那在哪。”
葉寧又停頓了許久。
“我也記不得路了。”他說。
床頭的燈光從葉寧右后?方照過來,他半邊身體?都淋著暖色光線,看起來毛茸茸的,但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樂舟原本還想再問,可他突然?覺得葉寧此時的神情有些…陌生,他本能地停住這個話頭。
秦樂舟“咳”了一聲,想說的話驟然?空了,嘴巴和腦袋都是干癟的,茫然?之際,一低頭,看到手機上那條紅繩照片,宛如見到救命稻草。
“那個,你不是說已經忘了你那條紅繩的樣子嗎?紅繩應該都差不多吧,都打著那什么釋迦結,那你想看這條紅繩的實物嗎?”秦樂舟連戳好幾下屏幕,“鳴欽哥已經拿著它往醫院來了,等他到了,我就拿給你看。”
秦樂舟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好:“你等著,我現在就去電梯那邊蹲鳴欽哥!”
秦樂舟說風就是雨,葉寧都來不及喊停,秦樂舟已經消失在門口。
葉寧:“……”
壽山國際醫院離溇山不遠,夜晚無人,涂鳴欽車開得很快,不到四十分?鐘,他那輛顯眼的保時捷911GT3 R-GT就已經停在樓下。
涂鳴欽拿著那個比他車還貴的紫檀云龍紋木盒,剛從電梯邁出來,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秦樂舟。
“坐這干嘛。”涂鳴欽問。
秦樂舟一下就從沙發上站起來,賣乖道:“來接你。”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什么時候待遇這么好了?”涂鳴欽邊說邊往陸司淮的房間走?。
秦樂舟看著涂鳴欽手上的木盒,拉住他:“鳴欽哥,打個商量,葉寧對?這東西?有些好奇,我拿去給他看兩眼再還你,行嗎。”
涂鳴欽斜眼覷他:“你打商量的對?象是不是找錯了?”
“葉寧想看,你哥還會不讓?”
涂鳴欽投去懷疑的目光,將秦樂舟從頭打量到尾,最終給他腦門來了一下:“自己想看還非要打葉寧的幌子,幾歲了?”
“一邊去,這不是你能玩的東西?。”
秦樂舟冤到想上吊。
他知道涂鳴欽說的沒錯,只要葉寧想看,他哥不可能不讓。
可他要是敢去,還會在電梯門口蹲人?
他不敢。
因?為早上門口那出事故,不僅給葉寧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對?秦樂舟的心靈也是一場巨大的沖擊。
至今他還不能坦然?面對?他哥那句“睡醒了怎么不喊我”。
太恐怖了。
原來“戀愛使人面目全非”這話是真的。
秦樂舟亦步亦趨跟在涂鳴欽身后?,直到在陸司淮病房門口停下。
涂鳴欽推門走?進去,陸司淮借著敞開的門縫看到秦樂舟半邊身子。
“早上沒站夠?”陸司淮吞下藥片,淡聲開口。
秦樂舟:“……”
涂鳴欽看著門口的影子,笑了:“現在不敢進來了?剛剛想偷你哥紅繩玩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秦樂舟:“…………”
陸司淮放下水杯。
住院期間,藥片都按份裝在小藥袋里。
陸司淮吃完藥,把空的藥袋隨手放下,拍了一張照片,給隔壁某個人發過去。
【陸司淮:吃過藥了。】
【陸司淮:照片.jpg】
一秒后?,那頭回過消息。
【葉寧:1】
陸司淮失笑。
秦樂舟半天沒聽?見里頭的聲音,越安靜他越怵,躑躅許久,終是沒忍住,探頭辯解。
“…哥,我沒想拿你的紅繩玩,是葉寧想看我才來的。”
“葉寧”兩個字一出,床上的陸司淮和床側的涂鳴欽總算有了點反應。
兩秒后?,葉寧又收到一條消息。
【陸司淮:想要那條紅繩?】
葉寧指尖敲在鍵盤上。
“meiyou”,六個字母已經打在消息框中,輸入法自動識別出文?字,可在按下確認的瞬間,葉寧手指不知怎的,突然?停下。
片刻后?,葉寧將六個字母一一刪去。
【葉寧:嗯,想看看。】
半分?鐘后?,秦樂舟捧著那個清代御制紫檀云龍紋木盒推開了葉寧病房的門,唯余陸司淮房中的涂鳴欽看著自己空掉的手心,朝陸司淮比了個大拇指。
“你行,爺爺讓我務必拿給你,你倒好,手都不經一下,就給出去了。”
而此時葉寧病房內,秦樂舟就跟向?國王呈寶的小百姓似的,彎著腰,半趴在葉寧被?褥前,手貼在那紫檀云龍紋木盒中間的銅鏈上,一點一點將那價值八位數的木盒蓋子揭開。
——一條舊到邊角都已經發黃,與外頭保護它的精美御器顯得那樣格格不入的的紅繩,就這么露了出來。
葉寧定定看著那條紅繩,有些出神。
卻也只是看著,沒伸手觸碰。
秦樂舟莫名有些著急,見葉寧半天沒有下一步,開口:“沒關系,你拿出來看啊,這是條紅繩,又不是什么易碎品,不用那么小心。”
那股奇怪的悸動好像又回來了。
葉寧覺得這感覺很陌生,他搖了搖頭,想起這紅繩的出處,陸司淮的爺爺用這么貴重的盒子護著,還是小心為上。
這么想著,葉寧抬手就要把蓋子合上。
“不用,看過了,把它還……”
葉寧話還沒說完,下一秒,秦樂舟眼疾手快把紅繩從盒子里拿出來,不管不顧塞到葉寧指間。
紅繩尾端倏地纏上葉寧的無名指,在重力的作用下,它擦過肌膚,往下墜劃。
紅繩下墜,發出輕微的響動。
“嘩——”
葉寧出于本能將其攥緊。
就在葉寧抓住紅繩的瞬間,倏忽一下,他耳邊好像拂過一道風聲。
那風聲快到幾乎抓不住,快到幾乎像是錯覺,可又那般真切,像有一只溫柔的手虛懸著撫過發頂。
葉寧怔神坐著。
幾秒后?,他干巴巴喊了一聲:“樂舟。”
聲音中是藏不住的茫然?。
秦樂舟竄過腦袋:“怎么了?”
葉寧像是接觸不良的機器,極其緩慢滯澀地轉過頭,看著秦樂舟,一字一字道:“你有聽?到…風聲么。”
秦樂舟不明所以,還以為葉寧發冷了,扭頭朝著窗戶看了一眼:“沒有啊,哪來的風聲,窗戶都關著呢,你——”
等等——
秦樂舟腦海轟地一下,平地一聲雷。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耳熟???
房間入土般寂靜。
三?秒。
五秒。
十秒。
秦樂舟“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
不管你是哪位佛祖請您立刻從葉寧身上出去!!!
第57章 佛渡有緣人 “你哥要做很多好事,才能……
紅繩還勾在葉寧指間, 鮮艷的紅色纏著白皙的指骨,格外相襯,就好像本就該是葉寧的。
短短幾?秒時間, 秦樂舟腦海竟然閃過“活佛道濟于?新婚之夜得道, 看破紅塵, 留信出走,妻子卻因此瘋癲,羅漢救濟世人,卻唯獨愧對妻子, 天?道不全, 對這個無辜的女人, 羅漢最終也只有淚兩行?”的經典影視畫面。
秦樂舟被嚇得一個激靈,一想到這紅繩是他?拿給葉寧的, 口舌都是緊的, 再也等不住,一個箭步上前?,三下五除二把紅繩從葉寧手上解下來,邊解邊慌亂道:“別看了別看了, 這東西是我小?舅舅拿過來給我哥的, 指定有點東西,旁人戴不得,說?不定會亂人心智!”
秦樂舟顫著手把紅繩收好, 一把塞進那個紫檀云龍紋木盒,“咔噠”一聲, 盒蓋封上,銅鏈死死纏緊。
秦樂舟:“葉寧,你別……”
秦樂舟鎖完銅鏈, 扭頭一看葉寧,葉寧眼里仍舊透著茫然,就好像還沒有從那風聲中?醒過神來。
秦樂舟簡直想跪地,他?趕忙把木盒放進自己口袋,剛放進去,又覺得不夠遠,重新掏出來放在門?口小?玄關的置物架上,確認已?經離葉寧足夠遠之后,才跑回?來,拿過床頭柜上的保溫杯,扭開蓋子遞給葉寧:“葉寧你喝點熱水,多喝熱水就沒事了。”
一口溫水入喉,葉寧發?麻的神經終于?有了點知覺。
他?無意識動了動手指,紅繩的觸感好像還停留在肌膚上,有點癢。
葉寧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秦樂舟現在風聲鶴唳,葉寧每動一下,他?都覺得嚇人:“怎么了?”
如果今天?坐在這里的不是秦樂舟,換了其他?任何人,哪怕就是段開和涂鳴欽他?們,或許都不會對葉寧那句“風聲”緊張至此,可?偏偏坐在這里的是秦樂舟。
沒人能比陸家人更懂這句“風聲”的分量。
建京很多權貴知道陸家出了陸懷慈這么一個傳奇,可?也只知道這位慧聞大師在佛教宗教協會地位超然,佛緣深厚,與現世眾多高僧一樣,弘揚佛法?。
卻不知道陸懷慈所謂的“佛緣”究竟是何佛緣。
秦樂舟卻無比清晰地知曉,他?小?舅舅不是尋常僧人。
——秦樂舟當時才五歲,新年第?一天?,依著慣例跟著外公去法?源寺祈福。
法?源寺作為古寺之首,又正值歲首,香客摩肩接踵,秦樂舟當時腿都沒比蘿卜長多少,法?源寺前?殿臺階一共108階,他?只爬了20多階,便累得直嚷。
陸成業心疼,又擔心周圍人群擠撞到,就讓陸司淮抱著弟弟往后院六度間走。
六度間是陸懷慈個人寢殿。
世間僧人大多親情淡薄,修行?之后,更是不沾前?塵,不沾往事,但陸懷慈卻是例外。
秦樂舟第?一次見?到這位慧聞大師的時候,是三歲,他?躲在他?哥身后,抱著陸司淮的腿,探出半個腦袋觀察不遠處沒有頭發?的青年。
那人穿著藏青色的絹制宋式九條袈裟,身量高挑。
三歲孩童從沒見?過這樣奇怪的衣服,秦樂舟腦海中?謹記著家中?長輩對他?的叮囑,見?到人要喊“慧聞大師”,秦樂舟記住了,等那穿著奇怪衣服的大人走到自己跟前?,他?往他?哥身后藏得更深。
他?哥按住他?的腦袋:“喊人。”
秦樂舟一緊張,什么慧什么聞都忘記了,只記得好像是什么“大獅子”,秦樂舟撇了撇嘴,喊了聲:“大獅子。”
陸懷慈:“……”
陸司淮:“……”
周圍眾人:“……”
秦樂舟年紀雖然小?,但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小?,當即就知道自己喊錯了,癟嘴就要哭,那個穿著奇怪衣服的人卻把他?抱了起來,放在懷中?掂了掂,喊了句:“小?胖子。”
——像是在反擊那句“大獅子”。
陸司淮:“……”
秦樂舟:“QAQ。”
陸懷慈:“喊小?舅舅。”
秦樂舟:“小?舅舅。”
自那之后,秦樂舟再沒喊過什么“慧聞大師”。
比起兄弟姐妹和父母,小?舅舅似乎格外偏愛小?輩。
兩個小?輩中?,又偏疼他?哥些…也說?不上偏疼,只是比起他?,小?舅舅顯然與他?哥更有共同話題。
讀書的時候,秦樂舟就時常聽到小?舅舅跟他?哥說?什么“從心而覓”、“風動心搖樹”。
成年之后,兩人的交流更加密切。
秦樂舟還因此跟外公抱怨過,說?小?舅舅都不愛跟自己玩,跟他?哥一聊可?以聊兩個小?時,還都是些高深的話題,跟他?聊的,就是法?源寺今日齋飯菜單,法?源寺明日齋飯菜單,法?源寺接下來一星期的齋飯菜單。
直到后來,管家跟他透露:“你哥每次去法源寺,香火錢基本都是這個數。”
管家用手指比了個數字。
秦樂舟瞬間安靜了。
原來他哥是散財童子。
怪不得小?舅舅喜歡。
可?秦樂舟總覺哪里不對,如果僅僅是因為“香火錢”,陸家沒有人給不起,就不說?他?外公了,就說?秦樂舟自己,也能供出一樽菩薩金身。
可?小?舅舅卻從來沒有向?他?們開過口,獨獨選了他?哥。
后來,秦樂舟就這個問題問過小?舅舅,而慧聞大師給他?的回?答是——
“你哥要做很多好事,才能成其好事。”
秦樂舟:“?”
秦樂舟將?這話在心里盤了好幾?遍,扭頭告訴了他?哥,說?:“哥,小?舅舅說?你上輩子不是好人,所以這輩子要做很多好事。”
……
思緒再度回?到五歲那年。
秦樂舟被他?哥抱著走到六度間之后,便把他?放下。
秦樂舟閑不住,邁著短腿在院子里撒歡。
他?小?舅舅寢殿前?有一株歪脖冬青老樹,在數九寒天?中?結著鮮艷紅果,秦樂舟想摘兩顆,又摘不到,滿院子喊“哥哥抱我”,可?“哥哥”的心比這天?還冷,就坐在寢殿的長椅上,翻翻書,時不時抬頭看他?兩眼,開口。
“再蹦高點。”
“只差一點。”
“馬上就摘到了。”
秦樂舟被騙得團團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來的,只記得最后實在沒力氣了,雙腿往地下一插,一屁股坐在樹下不動了。
就在這時,他?小?舅舅從樹后走了出來。
秦樂舟慣會見?人下菜碟,見?到小?舅舅,立刻皺臉告狀,告完他?哥的狀,就指著上頭的紅果說?:“小?舅舅給我摘。”
陸懷慈卻抬頭看了樹一眼,問他?:“要幾?顆。”
秦樂舟伸出五個手指:“五顆。”
陸懷慈:“等著,馬上就掉下來了。”
秦樂舟:“?”
秦樂舟雖然才五歲,但已?經“飽經風霜”,知道這是騙小?孩的話術,張嘴要哭,下一秒,就被赤紅的冬青果砸了腦門?。
“咚、咚、咚、咚、咚——”
他?被砸了五下。
一共五顆冬青果。
秦樂舟把冬青果抓起來,摸著自己腦門?,像看著神仙一樣看著自家小?舅舅。
秦樂舟就站在陸懷慈身邊,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在果子掉下來之前?,他?小?舅舅一步都沒有動過,也沒有碰過那株冬青樹。
可?果子就這么砸了下來。
他?要五顆。
果子就掉了五顆。
秦樂舟捧著果子坐在地上,陸懷慈終于?彎身把他?抱了起來。
秦樂舟:“小?舅舅,我五顆,哥哥也五顆。”
陸懷慈:“哥哥不要,冬青樹婆婆就給你。”
秦樂舟眼睛一下子亮了:“為什么就給我?”
秦樂舟想起外公外婆給自己塞壓歲錢的時候,有時也會說?“不給哥哥,就給你,因為你聰明”。
可?他?小?舅舅卻說?:“因為大樹婆婆說?你吵。”
秦樂舟:“……”
秦樂舟還想說?話,卻被陸懷慈捏了捏臉。
“大樹婆婆給你果子的事,不能告訴別人。”
秦樂舟扭頭看了坐在窗臺前?的陸司淮一眼:“哥哥也不行?嗎?”
陸懷慈:“嗯,哥哥也不行?。”
“如果你說?出去,大樹婆婆以后就結不了果子了,光禿禿的,你覺得好看嗎?”
秦樂舟懵懵懂懂,但知道結不了果子這事很嚴重,于?是捂住自己的嘴巴,示意一定不會說?出去。
他?也的確遵守了承諾,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童年在六度間的往事。
秦樂舟自認不是個“長情”的性子,童年許多記憶都湮滅在時間長河中?,可?唯有這么幾?件關于?小?舅舅的事,他?記得特別清楚。
偶爾還會夢到那五顆果子。
其中?有兩次,秦樂舟站在第?三視角,一切看得更加明晰。
再后來,秦樂舟逐漸長大,他?也逐漸意識到,自家小?舅舅絕對不是尋常的僧人,他?或許可?以感知到常人不能感知的東西。
比如那株歪脖冬青樹。
他?說?緣分深的人,能夠與萬物能量共振,可?也僅僅只是共振。
可?小?舅舅能做到的,顯然不只是“共振”。
秦樂舟已?經很久沒有想到這些往事了。
六度間天?降果子事件之后,小?舅舅再也沒在他?面前?說?起過“大樹婆婆”,如果不是那五枚果子被他?一路從法?源寺抓回?家,他?都要以為是自己做了一場夢。
再之后,小?舅舅就跟現世眾多高僧一樣,講經誦法?,吃齋念佛,日子一切如常,平靜到秦樂舟差點忘了自家舅舅不是常人。
直到這次的紅繩和風聲。
秦樂舟想了又想,沒忍住,看著葉寧開口:“除了風聲,你還有聽到其他?什么聲音嗎?”
葉寧的思緒被秦樂舟的聲音牽回?來:“…什么?”
秦樂舟也不知道怎么說?,胡亂比劃了一下:“就比如…人聲?有人跟你說?話…什么的?”
葉寧動作頓住,他?停了許久,轉過頭,盯著秦樂舟的眼睛。
秦樂舟被看得渾身發?麻:“怎么了?”
葉寧抬起手,“啪”地一下,搭在秦樂舟額頭:“你發?燒了么。”
葉寧原本覺得自己聽到一陣風聲就夠離譜了,誰知道這里還有個更離譜的。
葉寧這一下,竟有點像冬青樹果子砸落腦門?的觸感,不知為何,秦樂舟莫名松了一口氣。
還好,葉寧不是小?舅舅。
也是,佛祖已?經帶走他?們家一人了。
如果非要再帶走一位,那大概也會是…外公?
秦樂舟這話不帶任何玩笑的意思,也不是不敬長輩的言論,而是基于?現實看,如果非要給陸家人的“虔誠”排序,其實外公才是陸家之首。
外公80歲,或許正是闖的年紀。
他?與法?源寺方丈,也就是小?舅舅的師父關系好,商量一下,或許還能做個關門?弟子。
以后小?舅舅就管外公叫“爸”,外公管小?舅舅叫“師兄”。
葉寧絲毫不知道,秦樂舟在呼吸之間,已?經給年近八十的陸成業定好“歸宿”,他?見?秦樂舟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怕真嚇到他?,思考幾?秒,開口。
“大概是我聽錯了。”葉寧說?。
秦樂舟回?過神:“啊?”
葉寧聲音平靜,抬手指了指不遠處墻壁上的空調:“可?能只是空調暖風的聲音。”
說?完,葉寧也不多給秦樂舟思考的余地,繼續道:“好了,紅繩看也看過了,東西貴重,拿去還給你哥。”
秦樂舟雖然已?經沒那么慌了,但有些事畢竟不好說?,現在聽著葉寧的話,也覺得把紅繩盡快還給他?哥比較好,于?是點頭:“好,那你先休息一會,我去把盒子拿給我哥。”
“嗯。”
秦樂舟拿著木盒走出病房。
門?被關上的瞬間,葉寧靜坐在床上,片刻后,他?抬起手,又摸向?自己左耳。
耳垂隱隱發?燙,尤其是被耳釘蓋住的地方。
…是那枚團圓痣的位置。
葉寧扭頭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正濃。
他?沒有收回?手,食指指腹捻著那枚耳釘。
…剛剛那陣風,好像就拂著左耳吹過去。
是錯覺嗎。
葉寧帶著這個疑問,兩小?時后,沉沉睡去-
葉寧看到他?和爺爺撐著傘,站在佛渡橋橋頭的時候,才后知后覺自己做夢了。
他?夢到了成年禮那天?的場景。
佛渡橋。
葉寧小?時候拜的那座古橋就叫佛渡橋,中?間人說?取自“佛渡有緣人”之意。
夢中?落著雨,他?將?紅繩系到橋上。
那條紅繩卻仿似沒有沾到一點雨水,隨風飄著。
紅繩飄了一陣,夢里的雨忽然大了起來。
那雨帶著侵吞一切的力量,淋濕萬物。
夢境中?的場景至此開始變得混亂且無序。
葉寧視線懸在半空,他?低頭俯瞰佛渡橋下的河水。
絞動的河水由清變濁,它們暴漲,以極快的速度淹過沿岸裸露的石床,一點一點靠近橋面。
天?色就在這時突然暗下來,雷聲滾動,一道白刃般的巨型閃電突然劈在橋尾。
“轟隆——”
雷聲伴著石板傾塌滾落的聲響一同響起。
佛渡橋橋尾塌了。
葉寧還來不及細看,再下一秒,畫面陡然翻轉。
已?是雨過天?晴。
葉寧的視線重新回?到半空。
暴漲的河水已?經回?落變清,河道兩岸的草木在陽光的照射下,透著濃濃生機,好像從未有過那場大雨。
葉寧的視線停在河道兩岸,許久,夢中?的“自己”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將?視線回?攏到橋尾。
——傾塌的橋尾完好如初。
即便在夢中?,葉寧都能感覺到那陣恍惚。
橋尾不是塌了嗎?
夢中?的葉寧想靠得更近點,可?他?忽然不能動彈了,連視線都無法?偏轉。
他?像是被拘在半空。
葉寧有種被魘住的錯覺,那是一種介于?半夢半醒間的混沌時候。
葉寧想讓自己醒過來,可?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有兩道,不止一個人的聲音。
“突然下這么大的雨,都沒來得及做什么準備,幸好是在深山里,底下也沒什么人家,”其中?一道聲音說?,“就是苦了我這個老朋友,年紀這么大了,還要被雷劈一下屁股。”
回?應他?的,是另一道輕淡聲音。
“這又是你哪位老朋友。”
“天?地萬物都是我的朋友,”那人說?,“對了,這次修橋的香火錢是你出的,我老朋友讓我對你表示感謝,等下隨我一道進山,給你點個觀音平安香,把這因果結了。”
“等下還有事,不進山了。”
“那怎么行?,因果不結不成緣。”
“一定要點香才能結?”
“倒也不是,不過這是這座橋的意思,它托我給你點平安香,除了這個,也沒什么旁的能給你,你又不能從他?身上拆塊石頭走。”
……
兩人交談的聲音突然停下來。
葉寧看不見?那邊的場景,只能隱約感知到方向?,那聲音像是從佛渡橋橋頭傳來的。
談話聲音停下的瞬間,葉寧聽到一陣腳步聲。
夢中?的腳步聲好像被無限放大,葉寧聽得格外清晰。
那腳步聲的方位,也是橋頭的位置。
再幾?秒后,人聲再起。
“這個應該也是你老朋友的東西吧,我拿走了。”
說?話的還是那道聲音。
那人聲音極其隨意,隨意到幾?乎能想象到他?此時的神情,應當也是散漫的。
“因果結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
“那條紅繩不能拿,那是——”
“你這臭小?子!!!”
葉寧倏地睜開眼睛。
天?已?經亮了。
第58章 能親么 “能。”他說。
滂沱的雨氣過?去, 建京終于放晴。
光線澄亮清明,穿過?白紗窗簾縫隙透進來,落在葉寧搭在被褥外的手指上。
陽光如有實質, 葉寧的指尖都是?暖的。
他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出神?, 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里?好像也是?這么一個晴天, 他站在佛渡橋橋尾。
…橋尾,然后呢?
葉寧發覺自己竟有些記不起夢里?的場景了。
葉寧:“。”
葉寧動了動被陽光曬得有些發燙的手指,努力回想夢里?的場景。
那感覺很奇怪。
夢境好像從是?某個底層緩緩浮起,飄在精神?世界, 葉寧捉不住, 越想回憶, 它們逃得越快,又在復蘇的陽光氣息中漸次消散。
葉寧知道夢是?容易被遺忘的, 很難在清醒的生?活中被條理性地拼接, 可他幾乎沒有做過?這么“淺”的夢。
就好像前一秒還歷歷在目,下一秒,又什么都沒留下。
葉寧重新閉上眼睛。
僅剩的睡意蓄養出零星的一兩個片段。
雨天,河水暴漲。
佛渡橋橋尾傾塌。
下一秒, 天又放晴。
橋尾完好如初, 絲毫看不出傾塌的模樣。
……
一個兩個片段之?間?沒有任何?邏輯鏈接,構不成流暢的畫面,像是?一張一張幻燈片。
畫面最終定格在葉寧系上的那條紅繩上。
紅繩……
葉寧倏而睜開眼。
他怔忪低頭, 看著突然加快的心口。
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頭涌出來。
葉寧抬手按住心口的位置,幾秒后, 他掀開被褥,走進浴室洗漱,身上的病號服都沒來得及換下, 推開門走出去。
腳步沒由來地越來越快。
“早啊,今天要出院了……”
回應她們的是?一道匆忙掠過?的“風”。
導臺的護士話都未說完,葉寧就從她們眼前跑過?。
幾人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一連串問號。
“怎么了?”
“不知道啊。”
葉寧只在22樓住了幾天,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脾性好,無論是?醫生?護士,只要碰見,都會打招呼,今天著實有些稀奇。
護士們探著頭,看葉寧在廊間?跑過?,又在隔壁門前停下。
幾人:“?”
葉寧手壓在陸司淮房門門柄上。
那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仿佛帶著鎮定的溫度,讓躁動的心跳漸次平復。
極短的一段路,葉寧呼吸卻是?喘的。
像是?翻越重重山巒才來到這里?。
葉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匆忙跑來,只是?這么想了,便這么做了,念想催生?出沖動,像雨水驟落,融進河流,又被河流裹挾著,流向更遠方的海。
葉寧深吸一口氣,壓住心口的悸動,抬起手,曲指敲在門上。
“砰——”
跑來的時候好似一陣不管不顧的風,風吹到人前,反而冷然下來。
里?頭沒人應答。
葉寧偏頭看向醫院走廊上懸著的電子時鐘。
7點48,說早不早,說晚也不晚的時間?。
葉寧全憑意識裹挾,等?敲完門,才后知后覺回神?,陸司淮也許還沒醒。
他有些無措地收回手,想拿手機看個消息,才發覺沒帶在身上。
葉寧靜靜站著,好幾秒后,手重新搭在門柄上。
在他即將壓下的一瞬間?——
“誰。”一道聲音透過?門傳來。
葉寧手倏地松了,他收回手,停頓片刻,張口正?要說話,門忽然被人從里?頭推開。
明明是?同樣布局的病房,光景卻截然不同。
隔壁窗前只攏著一層白紗,天光透過?,滿屋亮堂,陸司淮窗前卻覆著一層厚重的遮光簾。
屋里?很暗,陸司淮只開了一盞昏黃的燈。
木門被推開的瞬間?,走廊澄亮的光線照落進去。
宛如天光乍破。
葉寧就站在那道光里?。
陸司淮怔了一下:“怎么過?來了?”
葉寧與他對視片刻,從門口邁步走進來,反手帶上門。
又是?“砰”的一聲,關門聲像是?落在兩人心口。
葉寧脊背貼著門,微仰起頭,定定看了陸司淮一眼,垂下眼。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來得的確過?于匆忙,匆忙到甚至沒找好一個理由。
“就…突然想過?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葉寧自己都覺得奇怪。
他停頓片刻,像是?要解釋自己的行為?。
“…我做了一個夢。”
“噩夢?”陸司淮垂眼看他。
葉寧搖頭:“醒來就不記得了,但應該不是?噩夢。”
“夢到我了?”陸司淮走近一步。
葉寧下意識想說沒有,可張嘴的瞬間?,又沒說出什么。
“陸司淮。”葉寧輕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陸司淮:“嗯。”
葉寧說不清那夢的始末,也說不清自己被什么驅動著,跑來這里?,他思索許久,最終選擇誠實開口。
“我記不得做了什么夢了。”
“醒來后,好像特別想見你,我就來了。”
“…也沒想做什么,就想……”
葉寧說的是?實話,可或許是?因為?這理由聽來的確沒什么底氣,他聲音又輕,聽起來竟有些莫名的心虛。
陸司淮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房間?安靜得磨人。
下一秒,陸司淮的聲音終于響起。
“就想見見我。”陸司淮聲音很淡。
葉寧終于得到回應,像個被老師肯定的學生?:“嗯。”
“抬頭。”陸司淮忽然說。
葉寧下意識抬起頭,眼前一道陰影覆蓋著壓下來,又在最后一秒堪堪停住。
“能親么。”
微涼的薄荷氣息縈繞在兩人周身,還摻著一點淺薄的草木藥氣,不難聞,很淡。
“什么?”葉寧思緒好像被那微涼的氣息裹住了,交交錯錯,起伏不定。
他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沒料到“抬頭”下一句為?什么是?“能親么”。
“…什么?”葉寧沒意識到自己又重復了一遍。
耐心的獵手也跟著重復。
“能親么。”
“昨天不能,今天能么。”
“現在,能么。”
葉寧思緒混沌,呼吸發燙。
他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先?聽到了陸司淮的聲音。
“能。”他說。
再下一秒,陸司淮低下頭——
低頭那一下帶著強烈的侵略氣息,可陸司淮的吻卻是?溫柔的。
唇梢相觸的瞬間?,葉寧脊骨好似攀上密密麻麻的細小電流,他渾身都是?燙的,手指本能地蜷勾起,他抬起手,下意識就要去抓陸司淮的衣角,卻又在觸碰的瞬間?,想起陸司淮身上的傷,身體記憶比意識更快,立刻蜷縮回來。
“啪。”
下一秒,手腕忽然被一道滾燙的體溫擒住。
陸司淮帶著葉寧蜷縮的手,朝著他身前的方位一牽。
“抓好。”陸司淮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葉寧怕扯著陸司淮傷口,手指始終勾蜷著,直到——
“21樓12床早上發燒到39.1度,我給開了一顆栓,過?一個小時再去量一下。”
“好的。”
“還有……”
門外忽然傳來說話聲,葉寧心跳猛地漏掉半拍,他渾身一抖,等?再意識過?來,手指已經?攥住陸司淮腰側的衣角。
這一攥,兩人身體幾乎貼著。
太近了。
近到葉寧有些想躲,可陸司淮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伸出手扶住葉寧后腰,將人往他身前輕輕一帶。
葉寧悶哼一聲,微仰起脖頸想往后退。
“要碰到傷口了。”陸司淮說。
葉寧聽到這話,一下不敢動了,緊繃的肩線驟然軟下來。
可門外的人聲和腳步聲時不時響動著,那種下一秒就會來人的緊張感讓葉寧都快忘記怎么呼吸了。
“陸、陸司淮。”葉寧從唇縫間?擠出幾個字。
“有人。”
“可、可以了。”
陸司淮微微往后一退,盯著眼前的人凝神?看了幾秒,視線一點一點下移,描摹似的掠過?他的眉眼、鼻尖,最后定在唇角,他抬手,用指腹擦捻去他唇角的水色,收手。
葉寧宛如被重新卷進海里?的瀕死的魚,終于得到喘息的余地。
可還不等?他這口氣喘完,“咔噠”一聲。
房門反鎖的聲音宛如一道細小的雷聲。
葉寧心口跟著一顫,幾乎是?意識到什么似的,再度仰起臉,看著身前某個人。
“進不來。”
說完,陸司淮重新低下頭。
……
八點半,秦樂舟打著哈欠從自己房里?走出來,推開葉寧病房的門。
沒人?
秦樂舟轉身朝著浴室走過?去,敲了敲門,無人應答,推開,浴室里?頭也是?空的。
秦樂舟:“?”
秦樂舟一轉頭,在床頭柜上看到葉寧的手機,他拿上手機,剛走出門,就看到葉寧從走廊另一頭的方向走過?來。
秦樂舟懵了下,他扭頭朝著反方向,也就是?他哥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去哪兒?了?”秦樂舟問。
秦樂舟還以為?葉寧去他哥屋里?了。
“天臺。”葉寧說。
“一大?早去天臺干什么?”秦樂舟不解。
葉寧:“…出太陽了,屋里?悶,去天臺走了走。”
秦樂舟:“哦。”
葉寧逆著光走過?來,視野有點朦朧,秦樂舟當時還沒注意,等?人走到跟前,他愣了下:“怎么突然戴上口罩了?”
葉寧腳步一頓,他低著頭,沒與秦樂舟對視,抬手將口罩扣得更緊。
他聲音悶在那層無紡布里?,隨后說:“天臺有風。”
秦樂舟:“天臺當然有風,你不是?說屋里?悶才去的嗎,戴口罩不是?更悶?”
“走廊上有暖氣,摘了吧,你看你耳朵都悶紅了。”
葉寧:“………”
葉寧敷衍應了兩聲,快步走進浴室,捧著冷水重新洗漱完,又在里?頭靜靜坐了十幾分鐘,才重新走出來-
陸成業的飛機十一點落地建京,陸司淮原本打算讓葉寧睡到十點,安心吃個飯,再讓秦樂舟和姚博文?送他回公館,可九點剛過?,葉寧忽然接到別墅阿姨的電話。
“小寧,你今天什么時候到公館啊?能早點回來嗎?秦助理剛剛給我打來電話,說董事長中午來公館吃飯,讓我多燒兩個菜。”
“還問我你這兩天有沒有不舒服,怎么都不給董事長打電話了。”
“有打。”葉寧每天都有給饒水發消息,只不過?打的都是?電話,沒像以往那樣打視頻。
一想到爺爺要去公館,葉寧等?不住了,開著免提就開始套毛衣:“我現在就回去,中午就能到。”
“如果爺爺比我先?到公館,阿姨你就說我和樂舟出去了。”
“好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
葉寧接到公館電話的消息很快傳到陸司淮那里?。
十分鐘后,姚博文?將車開到樓下。
葉寧身上就穿著來時的那套毛衣加米色長褲,毛衣和長褲褲腳的污漬已經?被洗干凈,陸司淮怕他冷,給他披了件外套。
“到公館了給我發條消息。”陸司淮替他拉好拉鏈。
葉寧:“你呢,什么時候回溇山。”
陸司淮說:“馬上。”
葉寧點頭:“回溇山好好養傷,別亂走。”
陸司淮“嗯”了一聲,“嗯”完,散漫地偏轉過?臉,曲起兩指,在臉上點了兩下,意圖明顯。
葉寧:“……”
葉寧抬手,掌心抵著陸司淮的下巴將人推遠。
姚博文?的車就停在醫院門口,秦樂舟見葉寧從里?頭出來,從車內推開車門,朝著葉寧擺手。
車上空調溫度調得很高,陸司淮的外套有些厚,里?頭又是?毛衣,葉寧有點悶,他拉開拉鏈,脫下外套,車內沒有掛的位置,葉寧便將外套披在腿上,理著衣袖正?要疊起——
外套口袋里?頭好像有東西。
葉寧:“?”
葉寧伸手摸進去,差點喊停車。
他沒有把東西拿出來,但光憑觸感都知道那是?什么。
葉寧不著痕跡地轉過?臉,看著坐在自己身側的秦樂舟,想起昨晚秦樂舟的樣子,葉寧停頓許久,將外套翻了個面,借著衣袖的遮掩,謹慎地將那東西從口袋里?摸出一個角。
葉寧拿出手機,拍照,發送。
【葉寧:照片.jpg】
【葉寧:這東西你都能忘。】
【葉寧:你車開出去了沒有?到哪里?了?停那等?等?,我開過?去。】
【陸司淮:沒忘,給你的。】
【陸司淮:不是?想要么。】
葉寧看著那根打著釋迦結的紅繩,思緒有短暫的停滯。
他什么時候想要…記憶忽然回籠。
葉寧手指往下劃撥兩下。
昨晚的聊天記錄就這么呈現在眼前。
陸司淮:【想要那條紅繩?】
葉寧:【嗯,想看看。】
葉寧:“……”
葉寧手指重新回到消息框,打字。
【葉寧:我不是?想要,只是?想看看。】
【葉寧:昨晚已經?看過?了。】
【葉寧:不行,你別鬧,你小叔叮囑一定要放你身邊,別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葉寧:而且昨天你爺爺剛讓人送過?來,今天回去就沒了,你怎么交代??】
葉寧一想到這繩子能保平安,立刻急了,接連四條短信發過?去,手機鍵盤都要被敲出火星。
可陸司淮卻只回了一條。
【陸司淮:不用交代?,就說已經?有人送了。】
【葉寧:?】
下一秒,陸司淮同樣發來一張照片。
陸司淮掌心中靜靜躺著一枚平安鎖。
葉寧敲字的手指頓住,忽然說不出話了。
就在這時,身旁的秦樂舟似乎也嫌車上悶,抬手將車窗降下一條縫。
滾動的風涌進來,剛好吹在那露出口袋的小半截繩上。
紅繩像是?被這陣風吹活了,它飄動著,一下纏住葉寧的手指。
葉寧:“。”
葉寧下意識將紅繩攥在手中。
他定定看著那抹紅色,許久,給陸司淮回過?一條消息。
【葉寧:那我替你保管幾天,等?你從溇山回來,再還給你。】-
陸司淮看到最后一條消息,笑了下,回了一個“好”。
他套好衣服,正?系袖扣,段開推開門走進來。
段開吊兒?郎當地倚著門,揚了揚手中的手機。
“一個新消息,聽不聽,”段開慢聲道,“關于小叔的。”
陸司淮系袖扣的動作停下,他偏過?頭。
段開淡聲道:“小叔回來了,跟爺爺同一個航班。”
“哪個機場。”陸司淮問。
見陸司淮一副要堵人的樣子,段開朝著他走過?來:“問題就出在這里?。”
“鳴欽的消息有誤,或者說,爺爺故意的。”
段開把手機遞給陸司淮。
陸司淮點亮屏幕。
段開的聲音適時響起:“爺爺的灣流G700早上8點落地。”
“你猜落在哪。”
陸司淮看著照片上熟悉的機場標志,汶昌國際機場。
段開已經?走到陸司淮身邊,他伸出手,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兩下,意味深長地說:“云江。”
“爺爺要回溇山,小叔要回法源寺,兩人目的地都在建京,可飛機卻不在建京落地,而在云江。”
“小叔又和爺爺一道,悄無聲息回了國。”
“云江又沒有其他人在,只除了——”
除了葉寧,再無旁人。
第59章 順天意,承因果 “見個老朋友,等個小……
段開?原本一直覺得, 陸司淮打算帶葉寧去找小叔是病急亂投醫,他實在沒法找到?支撐陸司淮這個想法的?理論依據。
葉寧喜歡陸司淮,卻不肯公開?戀情, 排除所有諸如“葉寧在心里權衡, 擔心撲空”、“談著?玩”的?原因?, 只剩下兩種可能。
如果出于葉家阻力,那他們應該面對的?人顯然是葉老董事長。
如果是葉寧自身的?原因?,那或許安排個心理醫生都比找小叔更具說服力。
段開?原先一直是這么?想的?,所以?當陸司淮跟他開?口, 讓他幫忙留意小叔最近動?作?的?時候, 段開?還笑話?了他一句:“不是吧陸司淮, 你還真覺得小叔一個出家人,能給葉寧什么?感情建議啊?”
陸司淮沒理會段開?話?里話?外的?打趣, 只輕淡回了句:“幫還是不幫。”
“幫幫幫, ”段開?連忙開?口,“你都幫我?擋車了,這么?個小事不給你辦好,我?還是不是人了?”
于是段開?“交際花”的?作?用就在這時體現出來。
兩天時間, 段開?動?用所有人脈和手段, 最終得到?了這么?一張照片。
“但也就這么?一張,沒有更多的?了,”段開?如實說, “你也知道,小叔的?消息本就難打探, 再加上這次同爺爺一道,行?程幾乎瞞得滴水不漏,這張照片還是我?一朋友昧著?良心, ‘違背職業道德’發給我?的?,給我?發消息前還再三詢問,這照片確定是你要的?,不是別人。”
“我?以?我?家接下來十年的?運勢跟他打包票,他才肯給我?。”
畢竟機上這兩位,無論拎哪一位出來,都是不容出一點差池的?準備。
如果要照片的?不是陸司淮,哪怕就是段開?,那人也不敢輕易給出去。
段開?沒想到?事情會這么?發展。
真拿到?照片的?時候,他朋友還特地問了他一句:“我?還沒問你呢,陸老爺子和慧聞大師來云江做什么??什么?事這么?急?建京開?車到?云江也就三個多小時,建京又有陸家私人的?航站樓,不比在云江落地方便??”
段開?啞口無言,因?為他發覺自己一個問題也答不上來,他的?疑惑甚至比他朋友更多。
“你說…爺爺和小叔不會真要去云江找葉寧吧?”段開?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一陣,才抬頭看陸司淮。
陸司淮把手機遞還給他:“爺爺不知道我?們的?事。”
段開?:“那他去云江干嘛?”
陸司淮沒說話?。
段開?收好手機:“那我?們現在去哪?”
陸司淮俯身從?床頭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段開?不知道陸司淮在給誰打電話?,只聽到?陸司淮單獨的?聲音。
“嗯。”
“爺爺呢。”
“好。”
“一小時到?。”
陸司淮只潦草說了幾句,便?掛斷電話?。
一小時到?……
如果是去云江,怎么?也不會是一小時。
段開?大致猜到?了對面是誰。
“爺爺回溇山了?”段開?問。
陸司淮“嗯”了一聲,從?床尾拿過外套。
段開?:“那我?們呢?去云江還是回溇山?”
“先回溇山。”陸司淮把外套掛在臂彎,轉身下樓。
涂鳴欽也是直到?段開?和陸司淮上車,才知道爺爺的?灣流早已落地,甚至人已在溇山。
本來他還想問兩句,一偏頭,和副駕駛位上的?段開?對上視線,段開?朝他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后視鏡。
涂鳴欽視線偏轉,從?后視鏡中看到?后座那人的?表情,終是沒說什么?。
怕路面顛簸,再震到?陸司淮的?傷口,涂鳴欽開?得不算快,再加上出發得晚,到?溇山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
車一路開?到?前庭才停下。
老宅早就收到?消息,車剛一停下,就有三四人候在門口,等著?扶自家少爺。
可還不等他們上前,后座車門已經被人拉開?,陸司淮邁著?長腿從?車里走?出來,動?作?干脆,身形利落,絲毫看不出受傷的?跡象。
幾人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正猶豫,自家少爺已經穿過前庭走?廊,徑自朝里屋走?。
最后還是段開?說了話?:“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用扶。”
幾人只好點頭離開?。
涂鳴欽從?車上下來,把車鑰匙扔給一旁的?警衛,和段開?一起朝著?陸司淮離開?的?方向?走?去。
“到?了?”
陸成業也剛到?溇山不久,知道陸司淮出車禍之后,他提心吊膽了一整天,再加上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上樓剛躺下沒兩分鐘,就聽到?自家倒霉孫子回來的?消息。
管家:“對,已經在樓下了。”
陸成業從?床上掀被起來,邊往外走邊問:“傷得重不重?有沒有人扶著??”
管家:“沒,司淮動作利落著呢。”
陸成業沒見到人之前,旁人說得再好也不信,他都沒顧得上走?樓梯,坐著?電梯直達一樓。
“司……”
“淮”字還沒來得及喊出口,電梯門一開?,自家孫子就跟知道他會從?這里出來似的?,候在門口。
陸成業一個箭步上前,抬手虛摸著?陸司淮肩膀和手臂,左邊碰完碰右邊:“就傷了左邊肋骨?除了肋骨還有哪里受傷?走?路的?時候疼不疼?”
“混賬東西,出車禍了也不知道跟家里說,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住到壽山去,又招呼不打一聲出院,反了天了。”
“要不是看你身上有傷,高低得給你一棍。”
陸成業邊摸邊罵,嘴上說著?“混賬東西”,語氣和動?作?卻是藏都藏不住的?心疼,動?作?都不敢用力,生怕碰到?陸司淮傷口。
“上樓把衣服脫了給爺爺看看,到?底傷成什么?樣了。”
陸成業這邊剛罵完陸司淮,那頭段開?跟涂鳴欽一道走?過來。
陸成業一轉頭,看見段開?額頭上那青紫色的?淤痕,后腦勺都是緊的?。
段開?和陸成業對上視線,自覺走?到?陸成業跟前,乖乖喊了聲:“爺爺。”
“喊什么?喊,我?就沒有你們這樣的?孫子。”陸成業板著?臉,手掌卻已經貼在段開?額頭的?位置,“什么?項目那么?重要,就非要在那種天氣談?都給我?停了,家里養不起你們還是怎么??!”
“爺爺,”段開?站在陸成業跟前,斂去一身吊兒郎當的?氣息,認真道:“對不起,司淮本來不會受傷的?,他是幫我?擋了一下才……”
“說的?這是什么?話?,”陸成業厲聲喝止,這下真有些動?氣了,“怎么?,你斷了條肋骨我?就能高興了?”
段開?老實閉嘴。
陸司淮和段開?挨罵的?時候,涂鳴欽就本本分分站在一旁,充當送兩位病號的?司機,不說不錯。
可“戰火”還是燒了過來。
“你也別躲,”陸成業一個眼刀過來,“一個兩個都不省心,三歲孩子都知道出事了往家跑,你們倒好,翅膀夠硬,兩個受傷躺醫院,其他的?幫著?瞞,好得很。”
段開?低頭聽訓。
其實是三個。
他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管家等陸成業訓得差不多了,憋著?的?火都撒干凈了,才適時上前:“兩人身上還有傷呢,進門水都沒喝一口就等這了,先坐吧。”
陸成業像是才反應過來:“醫生通知了沒?”
管家:“通知了,等下就到?。”
趁著?爺爺和管家說話?的?間隙,段開?環視一圈,又抬頭看向?二樓:“怎么?沒看到?小叔?在樓上?還是后山?”
陸司淮順著?他的?視線,往上掠過一眼,沒答。
三人跟在陸成業身后,走?到?客廳的?紅木沙發旁坐下。
管家吩咐后廚準備午膳,陸成業在主?位坐下,視線落在陸司淮身上,片刻后,開?口:“我?讓鳴欽帶給你的?紅繩,帶身上了沒?”
陸司淮聲線平穩,不答反問:“爺爺,你去柏林做什么?。”
陸成業:“。”
陸司淮緊接著?問出第二個問題:“飛機在云江落地,你回溇山了,小叔呢。”
陸成業端著?茶盞蓋的?手一頓,轉過頭,見鬼似的?看著?自家孫子,許久,他放下手中的?茶盞,嘆了一口氣:“你哪兒來的?消息。”
明明都封鎖了。
陸司淮一打岔,陸成業都忘了紅繩的?事:“你都查到?了,還問我?做什么?。”
陸司淮轉頭與陸成業對視。
“爺爺,是小叔讓你去柏林的??”
“嗯。”
“理由呢。”
陸成業搖頭。
“你小叔沒說,只說讓我?到?柏林接他一趟。”
“結果我?那邊剛落地,才過了半天,你小叔就問起那條紅繩的?事。”
“他問我?紅繩在你那,還是在我?這里,我?說在我?書房,你小叔就讓我?找人把紅繩拿給你。”
陸成業當時只覺得迷惑,莫名其妙被自家小兒子喊到?柏林來,就為了接他一趟,問他理由,陸懷慈也只是模糊說了一句:“因?為您的?行?程保密程度高。”
陸成業:“?”
陸成業還當是自家小兒子在論壇闖什么?大禍了,要潛逃回國。
陸成業頂著?壓力跟佛陀懺悔完,才調來飛機,毅然決然讓兒子搭上自己的?“賊船”。
這邊剛跟佛陀懺悔完,轉頭兒子又讓他找人把紅繩交給孫子。
陸成業:“??”
陸成業想著?那“斷子絕孫繩”都在自己書房鎮壓這么?些年了,又不差這一兩天,于是說:“等明天回國再說。”
陸懷慈卻說:“時間差不多了。”
陸成業:“???”
又半小時后,陸成業就收到?了陸司淮和段開?車禍的?消息。
陸成業被這一連串的?事情打得暈頭轉向?,如果不是陸懷慈跟他保證兩個孩子沒什么?大礙,他半分鐘都坐不住。
然后又在陸懷慈的?示意下,著?手安排回國事宜。
聽到?目的?地是云江,不是建京的?時候,陸成業都沒脾氣了。
“兒子,你跟爸老實說,是不是真的?闖了什么?禍,法源寺不讓你回去了?”
“闖禍的?不是我?,”陸懷慈聲音悠悠,“要問就去問那個搶了人玄孫就跑的?臭小子。”
陸成業:“玄…玄什么??哪個臭小子?”
“沒什么?。”陸懷慈卻不再說了,就好像剛剛那一句只是隨口一言。
陸懷慈不再說,陸成業便?也不多問,又將話?題重新轉回到?原來:“那你去云江做什么??”
陸懷慈:“見個老朋友。”
陸成業是知道自己兒子某些“本領”的?。
真要算起來,陸懷慈也是這兩年才“老實”了些,因?為法源寺住持,也就是陸懷慈的?師父上了年紀,很多事情需要陸懷慈出面,他才安安靜靜在法源寺做他的?首座。
再往前倒退十來年,陸懷慈二十來歲的?時候,幾乎常年游走?在各大山林間。
不帶任何通訊設備,甚至連水和食物都沒有,就披著?一件薄薄的?僧衣,偶爾戴著?頂斗笠,滿山地跑。
如果說陸成業的?行?程保密程度高,是科技方面的?保密程度,那陸懷慈的?行?程保密程度就是連科技都尋不到?的?。
所以?姚博文才會在聽到?小叔在躲陸司淮的?時候,說出那句:“以?你小叔的?本事,要是真想躲,沒人能找得到?他。”
是絕對意義上的?,沒“人”能找得到?他。
陸成業曾問過兒子進山做什么?,陸懷慈給他的?回答就是:“見老朋友。”
而今又聽到?這話?,陸成業心知這老朋友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尋常”朋友,他這個尋常人就不摻和了。
最后,早上八點一刻,陸成業的?灣流G700在云江落地。
陸成業要派車送他,陸懷慈卻說不用,只是在走?之前,從?口袋里摸了一個黃三角出來,遞給陸成業。
陸成業看著?這祈福三角,心下熨帖,自家兒子還是念著?自己,不枉費自己隔著?七八千公里去接他一趟。
“家里一堆呢,都放不下去了,還送什么?——”
“不是給您的?。”慧聞大師無情打斷他。
陸成業:“……”
“沒良心,”陸成業說完,沒好氣地問,“給誰的?。”
“司淮,”陸懷慈言簡意賅,“他向?您問起我?的?時候,就把這黃三角給他。”
陸成業以?為這就是個保平安的?黃三角,沒曾想還有觸發條件。
“他要沒問呢?”陸成業疑惑。
陸懷慈:“會問的?,他知道我?和您一起回來了。”
陸成業擺手:“不可能,我?沒跟任何人透露你的?事。”
陸懷慈只是笑笑,聲音云淡風輕:“您那個孫子,本事大著?呢,沒什么?是他干不出來的?。”
“能拖他三個小時也足夠了。”
陸成業:“……”
陸成業一時不知道這是好話?還是“臟話?”。
總覺得有點陰陽怪氣的?意味。
在這種心態的?加持下,此時看著?自家兒子的?笑臉,都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了。
陸成業當時還想著?慧聞大師這次指定算錯了,誰曾想,屁股都還沒在沙發上坐熱,自家孫子當頭就是一問。
而陸成業真正驚訝的?倒不是陸司淮能查到?他們的?行?程,而是……
陸成業偏過頭,認認真真打量了自家孫子一眼。
——他顯然是提前做了準備,不是臨時起意要查這個行?程。
“陸司淮。”陸成業久違地喊了陸司淮的?全名。
陸司淮應著?:“嗯。”
陸成業眉頭很輕地往下壓了壓,一字一字道:“你蹲你小叔做什么??”
陸成業手心里攥著?陸懷慈給他的?那個黃三角,終于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來了。
段開?和涂鳴欽幾乎是同時把脊背挺直。
整個廳堂安靜了幾秒。
“爺爺,”陸司淮喊了一聲,神情極其認真,“我?有事找小叔。”
“這事對我?很重要。”
“您想知道的?,以?后我?會告訴您,但不是現在。”
陸司淮抬眼與陸成業對視。
“現在,我?想您告訴我?,小叔去云江做什么?。”
陸成業沉默幾秒,再一次有種“孩子們都大了”的?實感,也不藏了,他攤開?手,把那個捏了一路的?黃三角遞給陸司淮:“你小叔讓我?給你的?,他說如果你問起他,就讓我?把這東西給你。”
段開?和涂鳴欽心下一驚,彼此對視一眼,脖子伸得老長,看向?那個黃三角。
這哪是“如果問起”,小叔分明就是算好了司淮會問。
黃三角就是很尋常的?祈福三角,用黃紙疊的?,中間一個法源寺的?紅章印,一左一右分別寫著?“發財”、“平安”。
段開?和涂鳴欽對這小物件都不陌生。
凡是在法源寺捐了香火錢,都會得到?這么?一個三角符。
段開?看了看三角符,又看向?陸司淮:“小叔給你祈福的??”
涂鳴欽:“應該是。”
段開?:“小叔給的?應當是好東西,說不定開?過光了,你就……唉唉唉!這種符也可以?亂拆嗎?”
段開?話?都沒說完,那個三角符已經被陸司淮拆了。
陸司淮很了解陸懷慈的?習慣。
喜歡拿三角符寫字。
隨著?紙包被一點點展開?,陸懷慈真正托陸成業帶給陸司淮的?東西,終于露了出來——
黃紙后背寫著?四句話?,一共26個字。
“物來順應,未來不迎。”
“事緩則圓,人緩則安,急則有失。”
“順天意,承因?果。”
陸司淮靜靜看過,在段開?和涂鳴欽疑惑的?眼神中,將符紙重新依照原樣疊起。
他垂著?眼,邊疊,邊隨意地問向?陸成業。
“爺爺。”
“嗯?”
“小叔把這三角符給你的?時候,還說了什么?。”
陸成業仔細回憶了幾秒:“沒說什么?,就讓我?把這個帶給你,說你看了應該就明白?了,剩下的?事,等他見完老朋友回來再說。”
陸司淮顯然也和陸成業一樣,對這個“老朋友”不算陌生,聽到?這話?,情緒沒什么?明顯的?波動?。
“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陸司淮問。
陸成業聽著?陸司淮問出了和他一樣的?問題,還感慨了一句不愧是親爺孫。
“我?也問了,但你小叔說他也不知道,得等。”
等?
陸司淮:“等什么?。”
陸成業想著?陸懷慈當時跟他說的?話?,此時仍有些莫名。
“你小叔‘朋友’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跟我?說進山見個‘老朋友’,見完‘老朋友’還要等個‘小朋友’,也不知道又哪來一個‘小朋友’。”
陸司淮折紙的?手指忽然停住。
第60章 這紅繩是你哪個朋友的? “如果時間到……
段開和涂鳴欽被一連串的?“朋友”聽得?發暈。
又是老朋友又是小朋友, 小叔在打什么謎語?
但?眼下比起這個?,涂鳴欽和段開對黃紙背后那幾行字更在意。
事急則緩,人緩則安, 急則有?失。
這話怎么聽, 都與葉寧有?關。
涂鳴欽幾乎敢肯定, 如果不是這幾行字,現在的?陸司淮恐怕已經在去往云江的?路上了。
小叔像是一早便料到陸司淮的?下一步動作,所以用這么一張黃紙給了陸司淮答案。
就好像他知道事情?一旦牽扯到葉寧,陸司淮就不會允許自?己有?絲毫偏差。
段開顯然也與涂鳴欽抱著同樣的?想法, 他思索片刻, 還是轉身看向陸司淮:“小叔這紙條…那你?還去云江嗎?”
“還是我派人找找小叔?”
陸司淮還沒回答, 倒是主位上的?陸成業先開了口:“去云江?”
陸成業沒看到陸懷慈留給陸司淮的?那幾句話,此時聽到段開那句“去云江”, 一下拍在沙發扶手上:“胡鬧, 傷還沒好,亂跑什么?”
陸司淮仍舊垂著眼,視線定在那句“急則有?失”和“承因果”上,良久, 他長指微動, 將黃紙沿著最后幾道折線疊好。
黃三角恢復原樣,陸司淮也最終慢聲說出兩個?字:“不用。”
聽到這個?答案,不只是陸成業, 就連段開和涂鳴欽都松了一口氣。
陸成業顧忌的?是陸司淮的?傷,段開和涂鳴欽顧忌的?是小叔那預言似的?四?句話。
因為?陸司淮的?這句“不用”, 堂內氣氛陡然變好。
管家走過來?說醫生到了,陸成業示意人進來?。
陸司淮將黃三角攏進掌心,隨手拿過一旁的?外套, 留了句“我上樓換個?衣服”便轉身朝著樓梯走。
陸成業在身后喊:“換了衣服不用下樓了,少走動,等下讓醫生直接到你?屋里?去。”
陸司淮潦草應了一聲,沿著臺階上樓,進屋,關門,隨后把外套扔在床尾,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俯身拿煙。
第一格沒有?。
陸司淮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停頓幾秒,想起最下層似乎有?一包之前扔進來?的?。
陸司淮拉開最下格抽屜,果然斜橫著一包,旁邊還有?一個?打火機。
陸司淮俯身拿過,卻在合上抽屜的?瞬間,視線倏然一停。
一抹紅色順著縫隙映入眼簾。
陸司淮動作微頓,兩秒后,他將已經半合的?抽屜重新拉開。
——或許是剛剛拉開抽屜的?時候震到了里?頭本就不多的?東西,這條被他隨手收近抽屜,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紅繩得?以重見天?光。
陸司淮將紅繩拿起,一時竟有?些想不起這紅繩是從哪來?的?。
他重新低眼,掃過最下格抽屜。
里?頭囫圇塞著各種?祈福三角、太歲福袋、瑞獸擺件、檀香和手串,都是隨完香火錢之后小叔回給他的?,陸司淮隨手收著,早已忘記這些東西的?來?由。
包括這條紅繩。
陸司淮很輕地皺了皺眉,看著這條紅繩,莫名有?些在意。
他靜靜盯著看了許久,將紅繩收起,和那個?黃三角一起,放進外套口袋。
陸司淮重新拿過煙和打火機,走到陽臺,倒抵著煙盒敲出一支煙,低頭捂風,點燃。
一支煙抽完,陸司淮拿出手機,思索許久,終是撥通某個?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意料之中沒接。
陸司淮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緒,他腰倚著陽臺護欄,煙盒抵在掌心,電話規則的?提示音循環往復,陸司淮單手又抽出一支煙,放嘴里?咬著,正要掛斷——
“喂。”陸懷慈的?聲音輕聲傳來?。
陸司淮有?一瞬間的?怔神,片刻后,將未點燃的?煙挾在左手指間,垂在身側,開口:“小叔。”
陸懷慈似乎也不意外這個?來?電,說:“讓你?爺爺帶給你?的?話收到了沒。”
陸司淮:“收到了。”
陸懷慈:“那四?句呢。”
陸司淮:“嗯。”
陸懷慈笑了下:“那怎么還給我打電話。”
陸司淮隱約聽見電話那頭的?流水聲,淡聲說:“以為?你?不會接。”
陸懷慈:“……”
陸懷慈語氣中的?笑意轉瞬即逝,沒好氣地喊了一聲:“臭小子。”
“小叔。”陸司淮語氣認真起來?。
陸懷慈卻先開了口。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有?些事,不該由我告訴你?。”
陸司淮挾煙的?手指下意識顫了下。
“我接你?電話,不是為了告訴你什么,只是想讓你?安心點,有?傷就好好養傷,也讓他安心點。”
陸懷慈聲音輕輕緩緩:“我不告訴你自然有我的道理。”
“有?些事,我主動介入反而容易亂了你?們的?因果,徒添滯礙。”
“你該把主動權交給他。”
“還是那句話,順天?意,承因果。”
陸司淮沉默許久,等到窗臺風起風又落,他才低啞著聲音開口:“你要去找他?”
“當然不,”陸懷慈答得?輕巧,“我不去找你?,自?然也不會去找他。”
“如果時間到了,我們有?緣,他會來?找我。”
陸懷慈那頭水流聲似乎更響了,他像是在和誰說著話,又被流水聲所覆蓋,陸司淮聽不分明,隔著屏幕,只隱約聽見“玄孫”、“見你?”幾個?字。
陸懷慈的?聲音再度響起:“不說了,我這邊忙。”
“你?就在溇山好好養傷,暫時別?和他說什么,也別?費神找我,知道了么。”
“就這樣,掛了。”
陸懷慈說完,也不等陸司淮說什么,直接掛斷電話。
忙音響了一聲,“通話結束”的?字樣顯示在屏幕上。
陸司淮是深瞳,此時在天?光的?映襯下,竟帶出一種?與他并不太相合的?淺色來?,莫名有?點像葉寧的?眼睛。
他胸腔綿長地起伏一瞬,牽動肋間傷口,扯出一點悶鈍的?脹痛,陸司淮沒在意,將狹在指間的?煙重新抵到唇邊,低頭正要點燃——
“嗡。”
手機倏地震動一下。
陸司淮垂眸。
是微信新消息。
顯示來?人的?下一秒,陸司淮將沾著體溫的?煙扔進煙灰缸中。
【葉寧:我到了。】
【葉寧:趕在爺爺前面到的?。】
【葉寧:你?到溇山了嗎?】
葉寧在半途就想給陸司淮發消息了,還特地問了秦樂舟從壽山到溇山的?車程距離,依著時間推算,他們開到半程多的?時候段開他們的?車就應該到了,可陸司淮沒有?給自?己發消息。
葉寧倒不是擔心別?的?,就怕陸司淮亂跑。
住院這幾天?,除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那人沒碰電話電腦,其余時間幾乎都在處理工作。
葉寧怕陸司淮出了壽山,轉道就去了別?地。
葉寧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性,剛到家,就借著換衣服的?由頭上了樓,連小滿都只是囫圇抱了兩下,便塞給了秦樂舟,讓他先陪著玩。
幾秒后,陸司淮回過消息。
【陸司淮:到了。】
【葉寧:什么時候到的?。】
【陸司淮:有?一會了。】
【葉寧:那怎么不給我回信息。】
男朋友一句接著一句,陸司淮看著這“質問”的?一連串消息,幾乎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表情?。
【葉寧:是回溇山了,沒在別?的?地方?吧?】
陸司淮沒回。
葉寧敲了個?問號正要發過去,聊天?界面倏地一閃,屏幕變暗。
下一秒,陸司淮的?頭像彈了出來?,就橫在屏幕中間的?位置,頭像底下還顯示著一行小字——“LSH邀您進行視頻通話”。
葉寧:“。”
葉寧被這個?視頻通話打得?措手不及,猶豫兩下,最終還是選擇按下綠色接通鍵。
打來?視頻的?是陸司淮,先開口的?卻是葉寧。
他聲音很輕,明明單獨在二樓房間待著,卻像是擔心其他人聽見似的?,小聲問:“為?什么突然打視頻?”
陸司淮:“不是要查崗么。”
葉寧:“……”
陸司淮像個?配合“阿sir”稽查的?良好市民,不僅態度端正,甚至“先發制人”,主動將鏡頭翻轉,拉遠,倚著陽臺的?護欄朝著屋內拍,拍完屋內又拿著手機在陽臺環繞一圈,連陽臺底下的?花園都沒放過。
“如果不確定這是不是溇山,我可以喊爺爺上來?做個?證明。”陸司淮說。
葉寧:“……”
知道陸司淮已經安然回到溇山,葉寧放下心,正要開口問他傷口疼不疼,鏡頭卻忽然一閃而過某樣東西。
葉寧停頓片刻,突然開口:“陸司淮。”
陸司淮:“嗯?”
葉寧眼睛很輕地闔了一下:“手機往左轉。”
陸司淮不明所以,但?聽話。
“再轉。”
“鏡頭壓低。”
鏡頭還沒來?得?及捕捉到某樣東西,已經停住。
兩秒后,陸司淮冷靜將鏡頭轉向自?己。
“小滿三天?沒見到你?,有?沒有?很鬧。”陸司淮淡聲問。
葉寧木著臉:“我讓你?轉鏡頭,沒讓你?轉話題。”
“鏡頭轉回去。”
陸司淮嘆了一口氣,先行自?首:“只抽了一支,另外一支沒點。”
只抽一支也是抽。
葉寧嘴角繃著:“為?什么一回家抽煙?”
陸司淮:“。”
陸司淮視線下意識掠過屋內的?外套,只一眼便收回。
真實原因不能說,便只能扯謊。
陸司淮知道怎么說最讓人“心軟”,大可牽拖身上的?傷口,只要一句“路上震到了,有?點疼”,那頭一定不會再追究煙的?事。
但?這不是壽山。
在醫院兩人離得?近,偶爾借傷口行個?“方?便”,那人看得?見摸得?著,不至于太急。
可現在陸司淮不想讓他擔心。
但?又不好說實話,陸司淮借著倒煙灰走動的?間隙,潦草思考之后,說:“回家挨爺爺罵了,抽支煙緩一緩。”
葉寧聽到“挨罵”兩個?字,思緒有?一瞬的?卡殼,像是沒料到會是這么個?理由,干巴巴說了一句:“是、是…該罵。”
陸司淮聽著這一句沒什么氣勢的?“該罵”,失笑:“那已經挨過罵了,就別?生氣了,行不行。”
陸司淮語氣難得?有?些討饒意味,尤其是那句“就別?生氣了”,仿佛在說:“我已經挨過罵啦,就別?再罵我啦。”
葉寧有?些忍俊不禁,繃著的?嘴角總算抿開:“就一支。”
陸司淮:“嗯,就一支。”
兩人簡單聊了一陣,葉寧又想起一件事,他轉過身,看著被他放在床頭柜上那個?紫檀云龍紋木盒,開口:“紅繩給我就算了,這個?木盒怎么也放車上了?”
葉寧當時只在陸司淮的?外套里?摸到那條紅繩,以為?木盒被陸司淮拿走了,還想著回公館之后找個?替換的?盒子將紅繩收好,誰知道車在公館停下后,姚博文就喊住他,把這個?盒子遞過來?,說是司淮放車上的?。
即便葉寧對古董文物?涉獵不深,也知道其價值不菲。
又是陸司淮爺爺的?東西。
“你?爺爺會不會問你?要?”葉寧問。
陸司淮回道:“他不差這一個?盒子,放你?那還是放我這都一樣。”
“那紅……”
“繩”字還沒說出口,樓下忽然傳來?秦樂舟的?喊聲。
——“葉寧,爺爺和秦助到了!”
秦樂舟嗓門實在高,都不用葉寧再重復,陸司淮已經聽到了。
“爺爺到了,先下樓吧。”陸司淮看著鏡頭里?的?人,溫聲說。
“那我先下樓了,”葉寧掛斷電話前,連忙又補了一句,“就一支,就算挨打也不能再抽了。”
陸司淮笑了笑:“好。”
葉寧掛斷電話,急匆匆從樓梯上跑下去。
人還沒到一樓,聲音已經傳得?很遠。
“爺爺。”
葉紹章剛脫下帽子,從玄關走進來?,一聽到自?家乖孫中氣十足的?聲音,喜笑顏開:“唉,在呢。”
葉寧朝著玄關跑過來?,小滿同樣聽見葉寧的?聲音,尾巴晃出殘影,跟在葉寧身后跑。
葉紹章從玄關一進來?,就看到自?家乖孫帶了個?小尾巴飛奔而來?。
葉紹章張開手,抱了個?滿懷。
“瘦了,”葉紹章大掌按在葉寧肩胛骨的?位置,反復檢查兩下,“真瘦了。”
秦叔脫下外套掛在玄關長凳旁的?衣架上,聞言發笑:“也就三四?天?沒見著,怎么好像三四?年沒見一樣。”
葉紹章卻很肯定,皺著眉心疼道:“真掉肉了。”
“起碼掉了一斤半,這幾天?沒睡好還是沒吃好?”
一旁的?秦樂舟簡直瞳孔地震。
這都能看出來??
葉家爺爺和他哥都是什么眼睛?
今早出院的?時候,他哥也說了幾乎同樣的?話,說葉寧這兩天?掉肉了,回去要養一下。
秦樂舟專門拉著葉寧上了個?體重秤,還真就掉了一斤半。
葉寧打著馬虎眼說:“可能是前兩天?下雨冷到了,沒什么胃口,今天?陪爺爺多吃一點。”
葉紹章:“好,今晚爺爺就不回饒水了,在公館陪你?。”
葉寧點頭:“嗯。”
葉紹章已經從秦理群那里?知道了自?家乖孫養狗的?事,此時看著掛在他孫子腿上的?小胖狗:“這就是你?養的?小狗?”
“嗯,叫小滿,小名叫飯碗。”
“小滿,好名字。”
或許是感受到了葉寧對對面這人的?親近,很有?眼力見的?小狗瞬間化身爺爺の小狗腿,把人哄得?見牙不見眼。
葉紹章上了年紀,又有?午睡的?習慣,吃完午飯,陪小狗玩了一會,便沒什么精力了。
二樓爺爺的?臥室太久沒人住,雖然阿姨三不五時就會給其通風,但?葉紹章睡眠質量不算好,還有?個?特殊習慣,平日喜歡蓋日頭曝曬過的?被褥,好在今天?云江出了大太陽,葉寧便囑咐阿姨把被褥枕頭拿出去曬,剛曬沒多久,現在收進來?還太早。
見爺爺疲態明顯,葉寧也不等了,扶著爺爺往自?己臥室走。
“空調溫度會不會太低?要再高點嗎?”
“枕頭呢?會不會太高?客臥還有?低些的?。”
葉寧像個?陀螺,一會關窗一會檢查空調和被褥,看得?葉紹章直想笑:“就只是睡一會,哪來?那么多講究,別?忙了。”
“好,”葉寧走到窗前拉好窗簾,又折返回來?給葉紹章掖好被子,“先睡一會,有?事給我打電話。”
葉紹章點頭。
葉寧一心都掛在葉紹章身上,都忘了床頭柜上還有?個?木盒,掖好被子直起身的?瞬間,后腰輕撞在床頭柜上。
木盒上的?銅鏈勾到葉寧毛衣上細軟的?絨流,隨著葉寧直起身,“咚”一聲,木盒掉落在床邊地毯。
聲音不重,有?些悶,不仔細聽就像是額頭撞到的?聲音,已經閉上眼睛的?葉紹章還以為?是葉寧怎么了,一下子睜開眼,就看到自?家孫子蹲在床側,低頭不知道在做什么。
葉紹章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怎么了?撞到哪了?”
葉寧都不知道葉紹章什么時候下床了,把木盒草草一蓋,放在床頭就去扶葉紹章。
“沒事,東西掉了,蹲這撿一下。”
葉紹章睡意都被嚇沒幾分,順著葉寧的?動作下意識往床頭柜一掃。
葉寧剛收得?潦草,紅繩還有?半截露在木盒外。
紅繩入眼的?瞬間,葉紹章愣了一下:“這是什么?”
葉寧還以為?葉紹章說的?是那個?木盒:“一個?紫檀云龍紋木盒,好像是清代的?,爺爺要是喜歡,過兩天?有?個?拍賣會,我讓人留意一下。”
“不是,”葉紹章拿過放在床頭的?眼鏡,戴上,“我是說里?頭的?東西,能看看嗎?”
里?頭的?東西……
葉寧同樣怔了小片刻,最終把木盒遞過去。
“是…朋友的?東西,先放我這了,過兩天?再還給他。”葉寧說。
葉紹章接過那個?木盒,打開蓋子,看到那條紅繩全貌的?瞬間,葉紹章額角經脈脹得?厲害。
這紅繩……
他小心翼翼將紅繩放在手心,端詳許久,又將那個?釋迦結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葉寧眼神疑惑:“爺爺,怎么了?”
“寧寧。”
“嗯?”
“這紅繩是你?哪個?朋友的??”
葉寧停頓許久,終是說:“陸司淮的?。”
葉紹章沒說話。
葉寧看著爺爺復雜的?神情?,在他身旁坐下:“怎么了?”
葉紹章摸著那條紅繩,語氣感慨:“太像了。”
葉寧不解:“像什么?”
葉紹章:“太像你?媽媽給你?系的?那條紅繩了。”
葉寧:“…因為?這個?釋迦結嗎?”
葉寧頓了下:“可釋迦結不是很常見嗎?”
葉紹章點頭:“釋迦結的?確是最常見的?一種?祈福結,可釋迦結旁這兩個?線圈卻不是。”
葉紹章說著,將釋迦結旁的?線圈翻給葉寧看。
和中間的?釋迦結比起來?,那兩個?固定位置用的?線圈樸素到幾乎不起眼。
“當時你?媽媽編圈的?時候,一直糾結到底要用蓮花圈好,還是用燈籠圈好。”
“蓮花圈,花開見佛,菩薩指點迷津,燈籠圈又代表著一喜壓三災,團圓平安,我們抉擇不下,最后就都留了。”
“你?看,左邊是蓮花圈,右邊是燈籠圈,”葉紹章指著紅繩的?線圈跟葉寧說,“你?那條就跟這個?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