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夏油杰的,是五條悟的一陣大笑。
笑夠之后,他難得正經起來,在外面問道:“說真的,杰,你現在是什么感覺?”
夏油杰猶豫片刻,想起不久之前五條悟對他的評價——“意外地坦率了許多嘛”,決定實話實說:「啊,還能有什么感覺,不過是……嘶……不過是全身都在痛罷了。」
“……”五條悟問道,“有多痛?”
夏油杰:「……」
這該如何形容?
非要說的話……
就像是,被伏黑甚爾那家伙一刀一刀一刻不停地凌遲吧……?
但這話他怎么可能會如實告訴五條悟?
好在五條悟很快就給了他提示:“像生孩子那么痛嗎?”
夏油杰:「……」
可惡,這么一說感覺這里更像產房了啊!
「五條『老師』,」他耐著性子說,「雖然我們都知道生孩子很痛,但很抱歉我并沒有生過孩子,不知道生孩子究竟有多痛,所以無從比較。」
在他看不到的外面,五條悟的嘴角一下子彎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夏油杰,真的好像當年那個一本正經的優(yōu)等生啊。
“這樣啊。”五條悟的手一直沒有離開過那枚巨大的黑繭,“別緊張,杰,老子會在外面一直看著你的。”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仿佛是一股暖流,將夏油杰的身體包裹起來,讓他獲得了久違的平靜。
「啊,我知道。」夏油杰低聲說。當他還想說點什么,將這難得的溫情時刻延續(xù)下去的時候,只聽五條悟又溫柔地說:
“電○蛛也好,皮○丘也好,不管最后生出來的是什么,老子都會一視同仁地把它當做親生孩子來看待的。”
夏油杰:「……」
咔嚓,仿佛是什么東西碎掉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油杰面目猙獰地吼道:「快閉嘴吧!你這家伙……」
五條悟聽著夏油杰氣急敗壞的聲音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黑繭,微笑著看著那扇近在咫尺的異世界之門。
聽說憤怒可以碾壓恐懼,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疼痛,不知道夏油杰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他低下頭,自嘲地一笑:好幼稚啊,五條老師。
夏油杰出來之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和他打一架吧?
真是個不錯的想法,他可是很期待呢。
獄門疆內無法感知時間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夏油杰的憤怒終于發(fā)泄完畢。
「悟。」他主動叫了五條悟的名字。
五條悟一愣,轉過身來,清澈的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怎么了,杰?”
夏油杰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那扇門后面,是什么啊?」
五條悟不必回頭,也能看到那扇平平無奇的大門。雖然他也會好奇,但眼下哪里有比守在這里更重要的事?
“不知道呢,等杰出來了,一起去看吧。”五條悟說著,等待著夏油杰接下來的話。
果然,夏油杰就像被安排好一樣,說出了五條悟預料當中的回答:「你先去看一眼,怎么樣?」
五條悟盯著黑繭,可惜無所不能的六眼雖然能夠看到那些黑色咒力在不停流動,卻無法看透黑繭的內部:
“為什么啊,杰?讓老子一個人去,不怕門后面會有危險嗎?萬一老子回不來了怎么辦?”
「怎么可能,」夏油杰似乎笑了,「你可是最強的五條悟,怎么可能回不來?……去吧,悟,我現在……好無聊,你去看看那邊是什么樣的世界,回來講給我聽吧。」
五條悟勾起嘴角笑了起來,蒼藍色的雙眼中卻是一片冰冷:“真的?”
夏油杰:「嗯。」
五條悟:“你確定自己一個人在這里沒問題?”
夏油杰:「能有什么問題啊,五條老師?倒不如說這里最大的問題就是你吧?你再在這里待下去,恐怕我沒等成為咒靈就被你氣到成佛了。」
五條悟:“……很過分啊,夏油同學。”
他敲了敲黑繭的外壁,冷漠地說:“既然這樣,那老子也不是什么死纏爛打的家伙。說不定門后面就是《中華小○家》的世界,老子要去大吃一頓!”
伴隨著“砰!”地一聲巨響,黑繭巨震之后,五條悟的聲音消失了。
「……悟?」
夏油杰試著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再一次呼喚道:「騙人的吧,悟?真的走了?就這樣走了嗎?」
依然沒有回應。
「好了,我收回剛才的話。悟,再跟我聊一會兒吧。」
寂靜。
夏油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雖然過去的那311天里,五條悟也從未回應過他,就像現在一樣,但現在的夏油杰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因為他知道,這一次,五條悟一定會回來的。
雖然順利得有點不敢相信,但他既然真的把五條悟「氣」走了,那就抓緊時間——
「呃——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壓抑變得越來越大聲。
「哈……,哈……,哈……」
他張著嘴巴,用力呼吸,卻連呼吸都在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形的黑氣在破碎的身體中劇烈穿梭,將這個痛苦哀嚎的靈魂錘煉得更加強大。地獄業(yè)火熊熊燃燒起來,照亮了黑暗中的空間。
被劇痛反復折磨的夏油杰終于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來自于極惡地獄的咒力源源不斷地撕扯著他的靈魂,又重新凝結成和他一樣的「身體」。但那些奇形怪狀的「肉塊」看上去仿佛一顆顆會呼吸的毒瘤,又像是無數的心臟在收縮跳動,密密麻麻,令人作嘔。
「好惡心……」
他才不要,以這種形態(tài),成為五條悟的咒靈!
他拒絕這個丑陋的形體,他要的是一個不論是實力還是外表都足以匹配五條悟的特級咒靈!
好、痛……
但如果不能好好承受這些痛苦,那么被這些毒液般的詛咒反復沖刷的,就將是五條悟了。
——被鎖鏈束縛著的時候,悟也是這么痛嗎?
可惡,他好不容易才將那些鎖鏈打碎,怎么可能再讓它們重新找上五條悟?
絕對不行!
想著那個被鐵鏈層層束縛的五條悟,夏油杰用力閉上眼睛,開始主動吸取那些黑色的咒力。
「呃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喊聲穿透黑暗,在空空蕩蕩的獄門疆中回蕩。
……
“……笨蛋,”白發(fā)遮擋了雙眼,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故意趕我走,就是為了不讓我聽到你的聲音嗎。”
他放在黑繭上的雙手,在夏油杰痛苦的聲音當中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他能做些什么?
那些黑暗的咒力自從轉移目標之后,對他這個六眼神子就再也不屑一顧了。
哈,對于來自于地獄的惡意來說,一個現成的靈魂,當然要比一個難搞的人類要美味得多,是嗎?
“可惡……”
五條悟他,開始質疑自己不久之前的那個決定了。
回音緩緩消散,四周一片寂靜。
結束了嗎?
五條悟抬頭盯著黑繭,剛想開口,黑繭內就又傳出了聲音。
「嘔!!!」
劇烈的嘔吐聲,持續(xù)了很長時間。
五條悟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
沒錯,單單只是劇痛的話,夏油杰自認還是可以咬牙忍受的。
但是,那些畢竟是來自于地獄的咒力,而存在于地獄當中的,都是些什么東西呢?
仇恨,怨憎,恐懼,遺憾,欲望,不甘,懊悔,痛苦,無助,貪婪,妄想,愚蠢,絕望……
人世間的惡意已經讓夏油杰無法忍受,何況濃縮集中了所有丑惡靈魂的、地獄的惡意?
太惡心了,太惡心了,太惡心了……
原來擦拭過嘔吐物的抹布味道,還不算是最最惡心的啊。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吸收咒靈時更加惡心的感受。
「嘔……」
夏油杰劇烈地干嘔著,卻什么都沒有吐出來。他本來就已經是個一無所有的靈魂了,還有什么是可以吐出來的?
「哈……,哈……,哈……」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艱難地將注意力從劇痛和惡心中抽離,無師自通地集中精力,去回憶他和五條悟曾經的種種。
那屬于他們的共同回憶,那將五條悟推入這種境地的三年青春,那個穿著高專.制服、意氣風發(fā)的自己……
假如,他能夠回到從前,回到一切還未發(fā)生的時刻,這一切,會有所改變嗎?
……
五條悟低著頭,張了張嘴巴。
“____,____。”
這一次,這句話,只有口型,沒有聲音。
修長蒼白的手指輕撫黑暗的繭身,他安靜地摘下夏油杰親手掛回去的項鏈,將那顆屬于夏油杰的紐扣輕輕地放到了黑繭的頂端。
金色的漩渦紐扣在吸收咒力之后就變成了黑色,看上去仿佛是一朵漆黑的小玫瑰。
忽然,蒼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六眼中倒映出來的小玫瑰,竟然緩緩地,綻放開來。
五條悟驚訝地看著這一幕。由于他已經無法引起獄門疆的注意,即使將鎖鏈纏繞在自己手上,那些黑暗的咒力也無視了他,源源不斷地朝著黑繭輸送,仿佛比他更加期待最后破繭而出的那個存在,于是無計可施的他只好拿出紐扣,期望小小的它能夠分擔一部分咒力沖刷,減輕夏油杰的負擔,卻沒想到,竟然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誕生于極惡地獄與夏油杰的痛苦之中的小玫瑰安靜綻放,抽枝發(fā)芽,柔嫩的黑色荊棘如同觸手般向外延伸,逐漸纏繞了所有的鎖鏈,又生出更多黑色枝葉與黑色花苞,將這蛛網般的地獄變成了一座黑色的玫瑰園。
夏油杰的聲音逐漸平息,尖銳的荊棘叢中,黑色的玫瑰們一朵接一朵,無聲無息地開遍了整個獄門疆。
“咔。”
就像是被玫瑰扎根了一般,黑繭沿著那些“根系”,“咔”,“咔”,“咔”……一聲一聲地,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