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8天②
來了!
五條悟和夏油杰同時站起來,對虛洞之外的朱泱嚴陣以待。
“姑且先問一句,”五條悟耐著性子,指著夏油杰說,“朱泱,你確定要殺他嗎?”
他可沒有耐心像原著漫畫里那樣誤打誤撞用回憶喚醒朱泱的心,也沒有那個心情在這個虛假的世界里玩cosplay。要不是夏油杰對半咒靈化的朱泱的術式感興趣,想試著將其調伏,他才懶得費口舌,直接一槍爆頭算了。
“是你,江流……”朱泱神色復雜不定,有眷念,更有痛苦,“你知不知道……”
“啊,老子知道,”五條悟不耐煩地打斷了朱泱的臺詞,“當年老子下山之后‘咒靈’再次襲擊了寺廟,想要搶奪已經被老子帶走的魔天經文,和尚打不過它們,所以你為了保護他們使用了禁咒,卻被它反噬,需要不斷‘祓除咒靈’來反哺它,連‘無辜的咒靈’也不放過,是這樣沒錯吧?”
夏油杰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無悲無喜,此時的他是淡漠的神子。
朱泱瞳孔地震:“你……你竟然都知道?!你……”
他的眼中爆發出更深重的痛苦與殺意,五條悟渾然未覺似的繼續說道:“所以你認為你變成這樣都是老子的錯,而且要不是因為惦念老子你早就失去了最后的人性,那樣反而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是嗎?好了,臺詞說完了,該回答老子的問題了吧。”
他修長的手指一指夏油杰:“這家伙是老子的‘專屬咒靈’,你確定要殺他?你也可以選擇放棄,讓他送你一份安寧。建議你選第二個哦。”
“簡直是……一派胡言!”
朱泱被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五條三藏”氣得幾乎喘不過氣,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指五條悟,又指指夏油杰,臉色萬分難看:
“你竟然說他是你的‘專屬咒靈’?!江流,你難道忘了你的師父光明三藏是死在什么東西手上嗎!如今你成為了堂堂三藏法師,是距離神明最近的至高僧,結果反而豢養起專屬咒靈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如若光明三藏知道會有今天,不知道會不會后悔當初從江水中將你救出來!”
“喂喂……”
五條悟掏了掏耳朵,無聊地說,“說這些有什么用啊,大叔?那些又不是老子的人生。”
夏油杰向前一步,站在虛洞邊緣,說:“不用再說什么了,悟,朱泱的人設不會允許他不戰而降的。我先來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咒力核心’。”
大雨滂沱,澆灌整個世界,是人是鬼都難以看清,唯有聲音穿透雨幕,炸雷般響徹兩人耳邊:
“是嗎,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那并不是你們的人生啊……”
朱泱聲音嘶啞,像是被什么東西附身了一般,突然吐出誅心之論:
“不是‘光明三藏’的話,那么……啊,是了,他的名字叫做‘夜蛾正道’,對吧?嘿嘿,嘿嘿嘿嘿……”
夏油杰和五條悟同時變了臉色!
五條悟的六眼亮得驚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從虛洞一躍而下,直直墜落在朱泱身前,擊起大片泥濘的水花。
“悟!”
夏油杰立刻跟著跳下來,卻被五條悟頭也不回地伸手攔住:“停在那里,杰,別忘了他的身體已經與符咒同化,你不可以讓他碰到你。”
夏油杰一怔,緊緊握住了拳頭。他死死盯住五條悟的背影,最終還是沒有不管不顧地繼續前行。隨后,四面八方的雨幕被撕裂出數道縫隙,他將這些天調伏的咒靈統統放了出來,將三個人圍在中間。
“喂,朱泱,你怎么會知道夜蛾?”
五條悟開口問道,沒等朱泱回答就自行更換了一個問題,“算了,那不重要。告訴我,夜蛾現在在哪里?他出了什么事嗎?”
“嘿嘿嘿……這個嘛……”
此時的朱泱大概已經不能再稱為“朱泱”,因為他明顯脫離了原著漫畫中那個可悲又可敬的角色,成為了一個被獄門疆的“意識”所牽動的傀儡。他嘿嘿怪笑著,尖銳的指尖越過五條悟,指向面色陰沉的夏油杰,說:
“你可以問問你的‘專屬咒靈’嘛,讓他用‘亡靈操術’確認一下,不就可以……”
“砰!”
左輪手槍與眾多咒靈幾乎同時行動,卻只廢掉了“朱泱”的左肩,留下了半塊袈裟。
“杰!”
“嗖嗖嗖——”
十幾道符咒向夏油杰的方向襲來!
夏油杰猛然后退,暗蜘蛛巨大的身形從天而降,與朱泱碰撞在一起!它嘶鳴一聲,吐出無數黏絲,流星般盤旋飛轉,緊緊追逐朱泱的形跡。
夏油杰趁機趕到五條悟身邊,在這轟鳴天地的大雨當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五條悟的沉默。他冷靜地說:“不要聽他胡說八道,悟!‘亡靈操術’根本無法確認亡靈的身份,老師他不會有……”
“哈,”五條悟低笑一聲,抬眼看他,說,“你是在小看夜蛾嗎,杰?這也難怪,畢竟你們也十年未見了。老子可以告訴你,這十年里他也算是有所長進的。”
夏油杰:“……”
此時此刻,他忽然有點理解夜蛾正道以前面對他們倆時的心情了。
五條悟抬起頭,六眼是漆黑雨幕中唯一的光源:“夜蛾這個家伙,只要他自己不犯蠢,只憑那些爛橘子是奈何不了他的——絕對!”
“砰!”
他的話音與槍響同時落下,雨中黑影一頓,顯然是朱泱又一次被打中了。
“可惡——我要殺了你!”
黑暗中傳來一聲嘶吼,又是十幾道符咒破空飛來,被五條悟一槍一個擊落,被破壞掉的符紙轉眼就被大雨澆成了爛泥。
“哈……說的也是。”
夏油杰也笑起來,他閉上雙眼,在槍聲中與咒靈們的視野同步,從無數個角度同時搜尋朱泱的形跡。
他知道朱泱雖然被五條悟激怒,但他的目標仍然是自己,于是刻意與五條悟拉開了距離,又在自己身邊放置了一圈咒靈,用以抵擋朱泱的符咒。
“沒用的,亡靈操使……”
朱泱嘶啞的聲音在大雨中飄忽不定,“看看你歷經千辛萬苦調伏的這些咒靈吧,你以為它們真的成為了你的力量嗎?天真……想想你的處境吧!你調伏再多的咒靈,也只不過是在壯大‘我’的力量而已!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是我沉寂千年后再次選中的‘王’,從你選擇接受我的力量的那一刻起,你就絕對沒有可能再離開了……”
“那可真是不妙,你可不是我的菜啊。”夏油杰冷冷地說。
槍聲中,五條悟在另一個方向大笑:“哈哈哈哈……這家伙不會是愛上你了吧,杰?”
“……”
夏油杰瞬間無語,又冷笑著說,“那我勸他還是放棄好了,因為單方面的戀愛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無禮之徒!”
朱泱惱羞成怒,甩出一大把符咒!符咒像大雨一樣鋪天蓋地地襲來,將夏油杰瞬間包裹其中!
“抓住你了!”
朱泱的狂喜話音還未落下,脖子卻猛然一緊,被看不清的蛛絲層層勒住。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被符咒包裹住的那個“人”,人形轟然崩塌,原來只不過是獄門疆內隨處可見的一具骸骨。
“抓住你了。”
夏油杰用沉著的聲音重復著朱泱的臺詞,從暗蜘蛛背后現出身形,向著蛛絲的盡頭方向伸出手來。
借助暗蜘蛛的視野,他終于看到了朱泱的咒力核心,就在他的右胸與右肩的中間,那個被禁忌的符咒扎根的地方!
“成為我的咒靈吧,朱泱……”
夏油杰終于如愿抽取朱泱的咒力核心,卻猛然感到手臂一僵。
糟了,這是……
“悟!”
——難怪朱泱被蛛絲纏住之后就忽然老實起來,甚至都沒有再放狠話,原來他竟然在最后關頭放棄抵抗、雙手結印默念起咒語,發動了原著中束縛人類和鬼怪的咒術——“不動靈縛術”!
“哎呀,大意了啊。”
一道閃電將天地照得雪亮,朱泱背后,舉著槍準備隨時補刀的五條悟此時也是渾身僵硬,眼看著無形的力量掰直他的手指,左輪手槍“啪”地一下掉進了腳下的泥水當中。
“過家家游戲結束了,亡靈操使。”
朱泱說著,掙脫蛛絲,抄起錫杖,鋒利的尖端指向夏油杰,“我本來想等你再強大一些的,可是你軟硬不吃,令人失望!那么,我就在今天,徹底吞噬你的靈魂吧!”
閃電與雷聲同時到來,錫杖的尖端反射著電光,在夏油杰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唰!”
視野猛然一晃,錫杖不見了,占據了夏油杰的眼中世界的,是一個被暴雨澆透的、高大的白色背影。
一道接一道的閃電將黑夜點亮成白晝,時間的流速變得極為緩慢。夏油杰清晰地看到,白色的法衣被什么尖銳的東西頂起、穿透,另一種顏色慢了半拍,緩緩、緩緩地蔓延開來,將純白法衣染色,又瞬間被雨水沖淡。
“悟……”
夏油杰張大了嘴巴,卻沒能發出聲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
“悟……?”
不是說好不走原著劇情嗎?!他怎么可能自己瞬移到悟的身后啊?!
“悟!”
五條悟的身軀被錫杖穿透,轟然倒在夏油杰的懷中。
“咳……”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口中涌出來,被大雨沖刷干凈,再一次噴涌,再一次被沖刷……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夏油杰終于大喊出聲,卻不知道是在質問誰。
“哈……原來這錫杖……還會追蹤啊……”
五條悟的眼神開始渙散,卻又努力聚焦,專注地凝視著夏油杰的臉,“別……那么激動……老子……可不會……死在這種……”
“不要說話!快用反轉術式啊!”夏油杰崩潰大喊。
五條悟笑了起來,也許是因為生命在流逝,那個笑容看起來十分蒼白和溫柔。他向夏油杰伸出手,六眼的光芒正在逐漸黯淡:“……”
都說了,這副身體的咒力被封印了啊,笨蛋。
說起來……
這個混亂又無聊的世界里……
真的會有……
菩薩……
嗎……
……
冰冷的指尖擦著夏油杰的嘴唇滑下去,無力地落到了泥濘的地上。
光,熄滅了。
第38章 第8天③
“啊呀啊呀,這可怎么辦,不小心把囚犯誤殺了呢。”
渾身貼滿符咒的僧人站在兩人面前,臉上是愉悅的微笑。
“轟隆!”
電光閃過,夏油杰額頭上的金箍裂開了一道縫隙。
不……不可以,不行!
——我不可以失去理智,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失去理智!我要救悟,我要帶悟去治療!
此時此刻,夏油杰無比懊悔自己這一生都沒有學會反轉術式——確切地說,自從離開高專,他就再也沒有打過那個主意。
——為什么不學啊!夏油杰!為什么!曾經的你那么優秀,只要你想,你絕對能夠學會的!那可是十年!十年!你絕對能夠學會的!為什么啊!!!
他懊悔得想要殺了自己。
“咔嚓”,金箍的裂隙再一次擴大。
“怎么了?這么簡單就承受不住,想要釋放‘妖力’了嗎?”“朱泱”搖搖頭,“嘖嘖嘖,亡靈操使,看來你的心理承受能力還不夠強嘛。”
“給我……閉上……你的……嘴!”
夏油杰狠狠地盯住“朱泱”,絳紫色的瞳孔中閃過金光,像是有什么力量快要壓抑不住,想要爆發出來。
“怎么,我有哪里說錯了嗎?”
“朱泱”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撓了撓臉頰,又說:
“面對現實嘛,亡靈操使。若不是你當初承受不住星漿體的死,又怎么會經歷苦夏,又怎么會叛逃高專呢?哎呀哎呀,說到高專啊,他們實在是應該增設心理醫生呢!如果你當初乖乖去做心理咨詢,以你的能力,未來一定會和這家伙一起成為高專最強的教師吧?嘻嘻嘻……他也不會親手殺死自己的摯友,你也不會被奇怪的家伙占據身體,最后還用你的身體封印了這家伙,啊啊,對了,就連他的學生和你們的教師也馬上就要死了呢!”
“砰咚!”
“砰咚!”
夏油杰的心跳聲再次放大,震得耳膜都在跳動。
閉嘴……
閉嘴……
閉……
“所以說啊,”“朱泱”蹲下來,一手握住錫杖,同時在“砰咚”的心跳聲中,在他的耳邊說,“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之所以會死這么多人,全——部都是你的錯哦,夏油杰。”
“閉嘴——啊啊啊!!!”
“噗!”
“咔嚓。”
“朱泱”一把抽出錫杖,五條悟的鮮血濺上半空,又被大雨澆落,同時澆落的還有幾塊金色的碎片。
“這就對了,”“朱泱”一推斗笠,抹去臉上濺到的血液,“嘩啦”一響,九環錫杖橫在胸前,“來吧,釋放出全部力量的亡靈操使,讓我看看你現在究竟變得多強了!”
閃電照亮了失去“妖力制御裝置”的夏油杰,他的身體開始長高,耳廓變得尖細,指甲亦在生長,變得鋒利;他的雙眼下面出現了代表非人類的妖紋,口中露出尖牙,長發長得更長。他雙眼微瞇,微微躬身站在那里,在模糊不清的大雨中看上去像一只剛剛覺醒的狐妖。
“閉——嘴——”
“狐妖”夏油杰的嗓子里嘶啞出聲。
“呀,這個形態也很漂亮嘛,”“朱泱”一臉驚艷地說,“真可惜,真該讓地上這家伙也看看呀,說不定他就會如你所愿,愛上你的吧?可惜啊可惜,可惜他已經死掉了呢。”
“閉——嘴——!!!”
絕望的“狐妖”仰天嘶吼,同時無數符咒向他襲來!
夏油杰周身爆發出黑色的火焰,所有符咒都被黑火包裹、點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大雨當中。
“厲害,竟然只用咒力就將六道的符咒全部燒毀了!現在吃掉他太浪費了,他果然還有更大的潛力!哈哈哈哈,那就讓我看看——你還能做到什么程度!”
“朱泱”說著,手持錫杖沖了過來!
“噗嗤!”
“朱泱”的身影和夏油杰重合在一起,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到了捅穿自己身體的那只手臂。而他的錫杖,則只是抵在了夏油杰的胸口——它被夏油杰的左手握住了,雖然它也穿透了他的左手,卻最終沒能穿進他的心臟。
夏油杰面無表情地抽回手,修長筆直的手指輕輕一轉,做了一個抓取的動作,“朱泱”的咒力核心便輕而易舉地被抽了出來,化作一顆黑色的咒靈玉,上面還有符咒一樣的花紋。
高大的“狐妖”仰起頭,在大雨中安靜地吞下了那顆咒靈玉。
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九環錫杖,環顧四周,隨后將視線放到了在場的唯一一個“人”上面。
那個人穿著白色的法衣,還長著一頭雪一樣的白發。他安靜地躺在大雨中,身下的鮮血與泥濘的雨水融為一體,看上去已經死了,像一具尸體。
“狐妖”歪了歪頭,忽然抬起錫杖,似乎想要用它將“尸體”的臉撥弄過來,看看“尸體”長什么模樣。
但是在錫杖即將觸碰到“尸體”的臉時,他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當啷!”
錫杖被丟到一邊,“狐妖”踩著雨水,一步、一步、一步……他緩緩地走到“尸體”旁邊,低頭。
啊,他的臉被頭發擋住了。
“狐妖”愣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點冷。
是雨又下大了嗎?
他抬頭看天,雨滴墜落在金紫色的妖瞳中,又順著臉頰流淌下來,讓他產生了一種自己在哭的錯覺。
走吧。
他這樣想著,身體卻沒動。他低頭看自己的腳,卻又看到了那個人類的“尸體”。
忽然,他猛地蹲下去,一把掰正了那個人的臉。
蒼白的臉頰被掐在又尖又細的妖爪之中,狹長的狐眼微微睜大:
好漂亮……
“砰咚!”
“狐妖”眉頭微皺,詫異地看向自己的心口。
——什么都沒有,剛才除了左手,他哪里都沒有受傷。
——那么,是他嗎?
“狐妖”的視線再一次落在那具“尸體”身上,可怖的妖爪松開蒼白的臉頰,沿著修長美麗的脖頸緩慢下移,小心地沒有劃破他的皮膚,最后,停靠在法衣的胸口處。
許久,他的手心才感受到一下輕微的跳動。
——他還活著!
那一瞬間,名為“狂喜”的煙花在“狐妖”心中滿天炸開,他再一次詫異地看向了自己的心。
——我,很高興?
——因為這個人類?
——他是誰?
——我呢?我又是誰?
記憶一片空白。
“狐妖”疑惑的目光又轉向了那個人的臉。
真的好漂亮。
真的是人類嗎?他額頭上那個紅色的印記應該是某種身份的象征,該不會……是不小心從天上掉下來的神明吧?
“狐妖”細細地、近乎貪婪地,用目光描摹著那個人的五官,每一處都精致,每一處都完美,每一處都令他的心雀躍、歡喜。
——我,喜歡這個人!
“狐妖”看向那根被他丟掉的錫杖,瞬間腦補了一番三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轉眼又嫌棄地皺起了眉頭。
——哼,不可能,不可能是“三個人”之間的事情。那個丑陋的和尚一定是來阻止我們相愛的,這樣才對。
一想到他已經把那個和尚殺掉了,沒有人可以再阻止他們,他就歡喜地抱起他的“愛人”,想要帶他去……
去哪里?
“狐妖”抱著他冰冷的愛人,滿心茫然。
他低頭去看那張像是睡著了的臉,忍不住湊過去,像小動物一樣輕輕地蹭了蹭對方的額頭,抬頭看看,又低頭去蹭了蹭他的臉頰。
——啊,好涼。
——他很快就會死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性,“狐妖”的心臟重重一跳。
不行!
唯有這件事,他絕對不允許!
夏油狐妖抱著五條悟,再一次環顧四周,終于看到了一個“山洞”。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山洞兩頭漏風,里面還放著一些食物,但他才不管那么多。
一眨眼,他們原地消失,來到了不遮風只擋雨的“山洞”里。
夏油狐妖小心翼翼地將五條悟放在虛洞中央,因為那里不會被雨水濺到。
接下來該怎么做呢?
啊,是了,要先止血。
夏油狐妖下意識地將手放在那個可怕的傷口處,又迷惑了。
那個……叫什么來著?
在他“醒來”之前,好像對那個“那個”執念很深的樣子。
“術……術式……”
高大的夏油狐妖蹲在地上,披著一頭大尾巴一樣的長發,像一只出生沒多久的小狐貍一樣歪著腦袋,冥思苦想。
“轉……轉動……反……反轉?”
金紫色的妖瞳一亮:“反轉術式!”
于是“言出法隨”,他的掌心開始發出光來。在這溫暖光芒的照耀下,那個人的傷口和他自己的左手同時被治愈了。
失去了記憶的夏油狐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學會了一個多么難得的術式,他開始思考下一個問題:
這家伙的傷口痊愈了,可是他還是好冰啊。
人類,是會被凍死的吧?
他看向旁邊那些零零散散的食物,那些東西可以用來取暖嗎?
夏油狐妖的手中燃起狐火一樣的咒力,想要將食物點燃,卻又在緊要關頭停下了:
不可以,人類也是會餓死的。
……好弱啊。
于是他改變了主意,只用火焰給食物加熱了一下,然后托起那個人的上半身,想喂他吃東西,卻發現他躺過的地面上都是血水,連帶自己的衣服也被弄濕了。
真是的,難怪這么冰啊。
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家伙。
這樣想的夏油狐妖反而更高興起來,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很喜歡照顧這個人。
于是他開心又小心地用咒力烘干了這個弱小人類的頭發身體和衣服,重新把他放在干燥的地方,再勤勤懇懇地將地上的血水擦洗干凈,最后重新加熱冷掉的食物,用鋒利的指尖挑起一顆軟乎乎蔫噠噠的草莓,送到那家伙嘴邊。
“喂——起床吃飯了,sa……”
Sa……?
這是那家伙的名字嗎?
“Sa……ke(酒)?”
“Sa……i……fu(錢包)?”
“Sa……wa……ru(撫摸)?”
夏油狐妖開始下意識地背誦日語五十音單詞,像是打開了優等生開關一樣越背越熟,越背越快:
“sa do u(茶道)?”
“sa ppo ro(札幌)?”
“sa i(犀牛)?”
“sa tou(砂糖)?”
他首先排除了“錢包”“撫摸”和“札幌”,然后自言自語道:“這家伙的血液里沒有茶香和酒香,看起來和茶道沒什么關系,長得也不像個酒鬼;這么弱,肯定不會叫犀牛,那么……”
他用草莓碰碰五條悟的嘴唇,說:“Sa、tou,你一定就是satou吧?砂糖……先……生……”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被他的指尖刺破的草莓流淌出粉紅色的汁液,滴落在那個人蒼白的嘴角上。夏油狐妖的目光落在那里,就再也挪不動了。
他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空著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心里,好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第39章 第8天④
“怦怦!”
“怦怦!”
夏油狐妖感受著自己的心跳,眼中露出迷惘的神色。當他再一次看向“砂糖先生”,迷惘就成了迷戀。
“咕咚!”
夏油狐妖吞咽了一口口水,依然感到喉嚨發干。再一次吞咽時,忽然發覺呼吸間有一股甜美的香氣。
是那顆草莓嗎?
修長尖銳的指甲像水果叉一樣挑著那顆草莓,在第三次吞咽口水的時候,夏油狐妖把手收回來,啊嗚一口吃掉了草莓。
被加熱過的草莓有一種格外溫柔和甘醇的甜香,夏油狐妖的味蕾暫時被滿足,轉眼又叫囂著想要更多。
于是夏油狐妖伸出舌尖,緩慢地、認真地,將沾染著草莓汁液的指尖舔干凈,又一路往下,舔起了流到手指上的草莓汁,又從手指舔到手背,手腕,手腕上凸起的尺骨……
直到把左手上的草莓氣息舔食得干干凈凈,才意猶未盡地放下了手。
……不夠,不夠啊。
夏油狐妖轉眼看向那塊草莓蛋糕,果斷把上面所有的草莓都吃掉了。
可是,不行。
不夠,不夠,還是不夠。
還想要,還想要,還想要……
空氣里一直繚繞著經過加熱后的草莓汁的溫暖甜香,夏油狐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封進了一個盛放草莓果醬的透明玻璃瓶里,每一口呼吸都勾得他流口水。
明明已經把草莓全部吃掉了啊?
夏油狐妖微微皺起眉頭,懷疑地看向“砂糖先生”嘴角邊的草莓汁。
是那個嗎?
他俯下身去,像一只真正的小動物那樣輕輕地、小心地聞了聞“砂糖先生”的嘴角。
……好甜!
問題果然出在這里。
該說不愧是“砂糖”先生嗎?他嘴角的草莓汁聞起來似乎比剛才吃掉的草莓還要香甜呢。
夏油狐妖再一次伸出舌尖,輕緩地、細細地、干干凈凈的,舔掉了砂糖先生嘴角邊的草莓汁。
好甜……
除了甜味,舌尖上還有另外一種觸感,是和自己的手指、手背、手腕完全不一樣的觸感。
夏油狐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不對,還是不一樣……
“咕咚!”
怎么回事?為什么……好像更渴了?
“怦怦!”
“怦怦!!”
“怦怦!!!”
心跳聲也愈發惱人。
“哈……”
夏油狐妖驟然急促起來的呼吸炙熱地噴灑在砂糖先生臉上,迷戀的金紫色妖瞳逐漸變得迷亂。
好香……好甜……
明明已經把草莓汁舔掉了,為什么砂糖先生聞起來還是那么香,那么甜?不,應該說,反而比剛才更加香甜了?
這家伙,該不會是什么掌管著糖分的神明吧?
夏油狐妖幾乎貼在砂糖先生臉上,仔仔細細地聞來聞去,聞過他的下巴,聞過他的嘴唇,聞過他的鼻尖,聞過他緊閉的眼睛,聞過他那帶有神明印記的額頭,聞過他柔軟的白雪一樣的頭發,聞過他的耳朵,聞過他的脖子,聞過他的臉頰……
最后重新定格在他的嘴巴上方。
——沒錯,這里,就是最甜的地方。
“咕咚!”
好想舔一下。
“怦怦!”
好想嘗一嘗。
夏油狐妖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想……
把這個家伙……
……吃掉!
他睜開眼睛,金紫色妖瞳的瞳孔收縮為一條細細的豎線,令他看上去非人感更重了,唇邊也露出了鋒利的犬齒。
“哈啊——!”
他猛地張開嘴巴,尖銳的妖齒本能地對準那個人類脆弱的頸側動脈,卻在刺破他的皮膚的瞬間驚險地停了下來。他一動不動地維持著那個姿勢,緩緩收回妖齒,溫柔地舔掉了傷口上滲出來的鮮血。
……不,不行。
不能吃掉啊。
因為,吃掉的話,只能吃這一次,以后就再也沒有了。
沒錯,他要控制自己,絕對不能把這個脆弱的人類幾口吞掉。
夏油狐妖坐起來,回味著舌尖上的甜香與血氣,迷蒙的目光在砂糖先生的嘴角流連:那里不再有粉紅色的草莓汁,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片濕潤的水漬。
沒有了,好可惜。
他伸出手,鋒利的指尖險險劃過砂糖先生干燥的嘴唇,好心地抹掉了嘴角上那片水漬。
他托起砂糖先生的上半身,將那個冰冷的身體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砂糖先生柔軟的白發緊緊貼著他的頸窩,這讓他感到一陣放松和滿足。
真好啊,這個小小的人類。
我不會吃掉你的。
相反,我會好好照顧你,保護你,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要快一點恢復健康啊,砂糖先生。
夏油狐妖用臉頰蹭了蹭砂糖先生的白發,將他抱得更緊一些,然后發起呆來。當他從發呆中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靠近了砂糖先生的臉,正盯著他那唇形漂亮的嘴巴。
空氣里依然充滿了砂糖先生的氣息。
好香。
好餓。
好甜。
好饞。
好漂亮。
好孤單。
好滿足。
好空虛……
好寂寞。
好想吃。
不可以。
可是好想……
那……
就,好想,親親他。
嘈雜混亂的心音瞬間平息,所有的雜念都消失了,全部的念頭匯聚成了唯一的一個,隨后躁動的心情終于被撫平,余下的唯有滿滿的期待、雀躍和緊張。
啊,原來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我想親一下砂糖先生!
夏油狐妖高興地摸摸砂糖先生的臉,隨后小心地捏著砂糖先生的下巴,讓他微微仰起了頭。
他微笑著閉上眼睛,懷著美好的心情,充滿期待地湊過去,卻在馬上就要觸碰到那甜美的嘴唇時停了下來。
因為那一刻,他的腦海里,忽然冒出了砂糖先生的聲音。
——雖然他沒有那段記憶,可是當那個聲音冒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那一定是砂糖先生。
“老子才不想在昏迷不醒的時候和莫名其妙的家伙接吻,哈哈哈哈!”
夏油狐妖睜開眼睛,沉默地望著他的砂糖先生。
不……
他,不是“我的”砂糖先生。
他松開那個陌生的人類,望著他的目光逐漸變得悲哀:
“昏迷不醒”。
悲哀的目光掠過砂糖先生的身體,落在自己的妖爪上:
“莫名其妙”。
——他是人類,我是妖怪,那么對于他來說,我,就是那個“莫名其妙的家伙”,是吧?
原來,原來是這樣……
難怪會有和尚出來阻撓,原來是這樣啊。
哈……
夏油狐妖的目光再一次回到砂糖先生臉上,忽然感覺自己有點難過。
不,不是有點。
是好難過。
好難過啊……
他好難過,好像心里破了一個洞那樣難過。
他收緊手臂,再一次將砂糖先生擁入懷中,緊緊、緊緊地抱著他,可是這一次,他的心里再也沒有那種滿足和松弛的感覺,他只感受到了空洞,失落,和疼痛。
他,不愛我。
原來他不愛我。
他不愛我,他不愛我,他不愛我……
夏油狐妖像是再也承受不了某種看不見的重壓,他抱著自己那無望的愛人,深深深深地彎下脊背、低下頭顱,在這冰冷的風雨中,在這孤獨的黑夜里,痛苦而無聲地蜷縮了起來。
……
“咔嚓!”
“Sa……!……tou……”
夏油狐妖猛地坐了起來。
天亮了,雨也已經停了,外面是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山洞外面傳來婉轉的鳥鳴聲,被暴雨清洗過的森林綠得發光。
就在剛才,夏油狐妖突然感到懷里一空,他叫著砂糖先生的名字驚醒,卻一張口一睜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類。
“啊,把你吵醒了嗎?抱歉。”
夏油狐妖:“……!!”
砂糖先生笑嘻嘻地收起手機,嘴巴里嘟噥著“好餓好餓”抓過一只巧克力紙杯蛋糕,“刺啦”一下撕開包裝,一口就把蛋糕吞了下去;他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又打開一盒草莓牛奶,還“順手”抓過一盒蕎麥面,丟到了夏油狐妖的懷里;他飛快地吃了幾個紙杯蛋糕,又飛快地干掉一盒草莓牛奶,才像活過來一樣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哇……真是餓死了!”
夏油狐妖:“……”
他下意識地抓住蕎麥面,眼睛卻一直怔怔地,一眨不眨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這個狼吞虎咽的人。
沒有看錯的話,砂糖先生的眼睛,是藍色吧?
像天空……不,是一種比天空,比大海,比最最閃耀的藍寶石還要清澈和美麗的顏色!
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這家伙果然不是人類吧?怎么會比昨天還要漂亮啊?!
優等生夏油狐妖詞窮了,驚鴻一瞥之后,滿腦子都在循環“他好漂亮”。
他怔怔地發呆,又怔怔地低頭,怔怔地看向那盒蕎麥面,肚子適時叫起來。
啊,原來自己也餓了。
好漂亮……
蕎麥面,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好漂亮……
先,吃飯,然后,然后……
好漂亮……
“杰。”
香甜的草莓牛奶味近在咫尺,夏油狐妖猛地抬起頭,一眼撞進那雙漂亮得驚人的蒼藍色眼睛里。
“你怎么了?”
那雙眼睛疑惑地打量他,突然湊近,雪色的長睫遮住了藍寶石,額頭傳來舒適的溫度。
閉眼的那個瞬間,夏油狐妖突然幻視了一場大雪,降落在藍色的冰湖上面。
“臉紅成這樣,是發燒了嗎?……唔?沒有啊。”
額頭的溫度離開,那雙眼睛再一次睜開,砂糖先生歪頭看他,像一只無辜的小貓咪:“說話啊,杰?是‘妖力解放’的后遺癥嗎?”
杰?
夏油狐妖慢半拍地想,啊,原來這就是我的名字,我們果然是認識的。
“杰,你該不會……”
小貓咪一樣的“砂糖先生”半跪著湊過來,用那雙神明一樣的眼睛盯住他,散發著草莓牛奶的甜香味的嘴巴開開合合,說——
“你還記得,老子的名字嗎?”
“咕咚!”
夏油狐妖突然緊張起來。
第40章 第8天⑤
誠實回答的話,他會……難過嗎?
大概是不會的吧。
因為,他并不愛我。
夏油狐妖想到這里,張開嘴巴,卻又猶豫了。
……即使不是愛人,即使只是普通的認識的人,被忘記名字的話,也會失落的吧?
忘記別人的名字這種事,本身也很失禮……
“杰?”
夏油狐妖猶豫不決、目光躲閃,因此完美地錯過了五條悟嘴角上揚的那個瞬間。
他的砂糖先生像只白色的大貓貓一樣湊過來,漂亮的貓眼眨眨眨,委屈巴巴地說:“真是的,杰,你又——把人家的名字忘了嗎?真的一點點都想不起來了嗎?”
又?
人家……?
夏油狐妖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下意識地順著砂糖先生的話說道:“我……以前也……?”
砂糖先生重重地一點頭,用譴責的目光看著他,控訴道:“上次也是這樣啦,杰‘變身’之后的副作用之一就是暫時失去記憶呢!啊,說起來,那個和尚呢?杰把他殺了嗎?”
夏油狐妖點頭,指指自己的喉嚨:“已經成為我的咒靈了。”
“干得好!我就知道杰一定可以做到的!”
砂糖先生大手一拍夏油狐妖的肩膀,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夏油狐妖被那個笑容晃花了眼,腦海里瞬間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
藍天,白云,風。
可樂,雨滴,透明雨傘。
啊,是夏天。
“那老子的傷呢?也是杰幫忙治療的嗎?”
砂糖先生的聲音將夏油狐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蒼藍色的眼睛里有一絲絲試探,“治療方式是……反轉術式?”
夏油狐妖點頭承認,就看到那雙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一個大拇指猛地豎在他眼前。
“太強了,杰!”
夏油狐妖疑惑地歪頭:“我以前……”
“啊,雖然你一直都會反轉術式,”砂糖先生用肯定的語氣說,“但是昨天晚上比較危險嘛,老子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多虧有杰在啊,果然老子沒有杰就是不行。”
驟然聽到這么親密的“告白”,夏油狐妖感到自己的臉又要“發燒”了:難道說,他們兩個果然是……
“那么,”砂糖先生的聲音再一次將夏油狐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他關切地摸摸夏油狐妖的頭,順手卷了卷他那一撇劉海,說,“這一次,杰還記得多少呢?”
夏油狐妖把那只玩劉海的貓爪抓住,捏在手里,鼓起勇氣看著砂糖先生的眼睛,說:“Sa……”
砂糖先生的眼睛微微晃動了一下,如同傳說中的天空之境。
被如此美麗的眼睛專注地凝望著,夏油狐妖感覺自己的心,和整個人,都變得輕盈起來。
“……tou……”
砂糖先生期待地望著他,像是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夏油狐妖:“……”
砂糖先生:“……?”
夏油狐妖:“…………”
砂糖先生:“?”
夏油狐妖:“………………”
砂糖先生:“……”
砂糖先生終于忍不住開口:“Sato?”
夏油狐妖眼神游移:“Satou……”
砂糖先生:“Sa……to……嗯?”
夏油狐妖難堪地捂住了臉。
“啊,這樣啊。”
漫長又難熬的環節終于結束,砂糖先生再次開口的時候,夏油狐妖挫敗地閉上眼睛、垂下了頭,像是不敢面對接下來的質問。
五條悟的壞笑差點沒能憋住,在他眼中,變成了狐妖形態的夏油杰因為記不清他的名字而擔憂尷尬的樣子真的是太太太……太可愛了!
尤其是現在,超大只的狐貍垂頭喪氣地低著頭,好像連耳朵和尾巴都垂下去了——欸?說不定真的可以有狐耳和狐尾?
夏油狐妖預想中的生氣和吵鬧都沒有發生,相反,他下一刻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當中。砂糖先生的聲音自他的頭頂溫柔地傳來:“杰,這種程度的擁抱的話,你會不舒服嗎?”
夏油狐妖一愣,搖搖頭。
砂糖先生為什么會這么問?難道自己以前不喜歡和砂糖先生擁抱嗎?還是有另外的原因?
五條悟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副身體的杰和獄門疆形態不一樣,對肢體接觸沒有那么過分的敏感。這樣他就放心了。
“沒關系,杰,”他輕輕地撫摸著夏油杰披散在背上的長發,像在給一只真正的小動物順毛那樣,溫柔得簡直快要發出光來,“全部都忘記了也沒關系,我們重新認識一次就好了。從頭開始。”
夏油狐妖十分感動,他仰起頭,迫不及待又滿懷希冀地問道:“我們……我們,是……什么關系?”
正在醞釀壞主意的五條悟冷不丁撞進那個真誠的眼神,心中“撲通”一聲,像是漏跳了一拍。
等“變身”時間結束,杰就會失去這段時間的記憶,那么,不如索性……
……不。
啊啊……他果然還是做不到。
因為,即使是“變身”后的杰,即使杰不會記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他也還是……夏油杰啊。
五條悟輕輕拍拍夏油杰的頭,放開他,打開那盒蕎麥面,和筷子一起遞給他,說:“‘現在’嘛,我們是,師徒關系。”
夏油杰眼中的希望之光肉眼可見地熄滅了。
他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失魂落魄的社交微笑,雙手接過蕎麥面并道謝。
說了實話的五條悟感到良心隱隱作痛:“……”
怎么回事啊,這家伙突然變得這么單純好懂,他一時真有點不習慣,難道變成了“狐妖”之后連心理狀態也同步趨向于動物了嗎?
啊,說起來,悟空解除妖力限制之后,難道不是變成齊天大圣形態嗎?為什么夏油杰卻是狐妖?
可惜他現在沒有記憶,即使問他也不會知道答案。
“吃吧,”五條悟在一旁盤膝坐下,看著夏油杰吃飯,“你現在只記得‘Sato’,是嗎,杰。”
吃著蕎麥面的夏油狐妖動作一頓,點點頭。
五條悟笑了起來:“嘛……雖然老子喜歡吃甜食,但是,名字可不是‘砂糖’啊。”
夏油狐妖一臉震驚!
“沒關系,快吃飯吧,杰。”五條悟心情很好地說。
夏油杰被他拍照的聲音驚醒時喊的那聲“Sa!……tou……”,以及剛剛的“Satou……”,他都自動翻譯成了沒有說完的“Satoru”,沒想到根本不是“sato”,而是“satou”!
過于可愛了吧,夏油狐!
夏油狐妖哪里還有心思吃飯,嘴巴里的蕎麥面都不香了!
還有比忘記別人的名字更失禮的事情嗎?
有的。那就是,記錯別人的名字。
夏油狐妖腦袋上的烏云剛剛散去,轉眼又飄來一朵更大的。
“抱歉,我……”
我真是,太失禮了……
“喂喂,都說沒關系了!”
你真是,太乖了吧?!
漫畫原著里的悟空妖力解放之后可是六親不認敵我不分大殺四方呢,這家伙為什么卻退化成了單純小狗狗啊!
“可是我記錯了你的名字……”
五條悟忍不住揉揉夏油杰的狗頭,不是,狐貍頭,哭笑不得地說,“沒有啊,你沒有記錯。”
夏油狐妖遲疑地望過來,金紫色的眼睛濕漉漉的,看得五條悟心里一軟。
“你只是記住了一半,忘記了一半而已,已經很不錯了!”
五條悟看著那雙眼睛,真誠地說,“聽好了,杰,老子的名字是……”
夏油狐妖看著那個唇形漂亮的嘴巴開開合合,吐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名字:“……Sakura……”
夏油狐妖呆住了:“?”
他上下打量著砂糖先生,不……不是“砂糖先生”,而是,“小櫻花”。
小*櫻*花……
五條悟看著呆住的夏油杰,再一次憋笑憋到內傷。
剛剛心軟了又怎么樣,這么好的機會浪費了就太可惜了啦。
心軟了,又沒太軟。
有良心,但不多。
五條悟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道:“沒錯,老子就是傳說中的天才——Sakuraki Hanamichi!”
夏油狐妖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名字,而是姓氏啊!
但是……
這么說來,原來他們之間的關系僅僅停留在稱呼姓氏,并沒有好到直呼其名嗎……
可是,他明明叫我“杰”啊。
先聽完他的話吧。
于是夏油狐妖暫時壓下自己的疑惑,由衷地夸贊起了五條悟的新名字:“‘櫻木花道’嗎,好美麗的名字。”
只是用在眼前這個同樣美麗的人類身上的話,不知道為什么有一點違和。
“嗯嗯!”五條悟點頭,“老子也覺得這個名字很不錯,能想到這個名字的老子果然是個天才!”
夏油狐妖再一次疑惑了,但是這次五條悟沒有停止,他繼續說道:
“老子的教練……不,老子的老師,現在陷入了危機當中,所以老子到這里來修行,目的就是為了救他。后來老子路過一座山,發現了被壓在山下五百年的你,把你救了出來。你為了報恩,就拜老子為師,一路給老子幫了不少忙呢。”
雖然還是哪里不對的樣子,但夏油狐妖還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只是……
之前一聽到“師徒關系”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是師父,沒想到原來是徒弟。
但既然是報恩,倒也……理當如此。
于是五條悟就看到夏油狐妖放下沒吃幾口的蕎麥面,將各種甜食打開,鄭重地擺放在他的面前。
“師父,請用。”夏油狐妖一臉恭順地跪坐在一旁,低頭說道。
禮節滿分。
五條悟:“哈?”
夏油狐妖微微躬身,解釋道:“中國的圣人孔子曾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先生——師父,請‘饌’。”
五條悟:“……”
五條悟:“噗————”
啊啊!腦袋!不存在的緊箍咒在攻擊老子,老子的腦袋又要開始疼了!
第41章 第9天①
“師父?”
夏油狐妖驚異地看著五條悟,不太明白為什么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停!”
五條悟聽到“師父”這倆字就條件反射地喊了停,“杰,其實,你我之間,不用這么正式,真的。”
夏油狐妖絲毫沒有違逆“師父”的念頭,他乖乖一點頭:“好。”
然后又抬眼望過來,禮貌地請教道:“那我……平時是如何稱呼你的呢?”
五條悟:“……”
嘖,為什么要變得這么乖啊?什么優等生,一點都不像,一點都不像!
不管是當年那個教祖時期的保持距離,還是現在這個狐妖的禮貌距離,都讓他感到很不爽,非、常、不、爽!
切,早知道就直接說他們兩個是戀人了,反正等這家伙清醒之后也不會記得。
“老子果然還是……太有師德了。”五條悟一下一下地戳著酸奶,酸溜溜地說。
夏油狐妖:“?”
五條悟在“Sakuraki”和“Satoru”之間猶豫片刻,抬頭對夏油狐妖一笑:“其實剛才是騙你的。”
夏油狐妖一愣,可是沒等他開口詢問,地面就猛地震動起來。
“嗯?”五條悟淡定地叼著酸奶勺子往外看,“地震了?”
“不。”
夏油狐妖冷著臉站了起來,“你待在這里,不要出來。”
話音未落,他就“唰”地一下不見了。
五條悟雙眼一亮:這個狐妖形態果然很強,不但會用反轉術式治療,連瞬移都和自己不相上下呢。
果然不愧是你,杰!
唯一可惜的就是三藏形態的自己太弱了,雖然已經接受了治療,可以自由行動,但其實此時的身體十分無力,顯然是失血過多的后遺癥。
五條悟悄悄地往虛洞邊緣移動著,想去充當一下觀眾。他當然知道那些震動不是地震,而是又有妖怪或者咒靈饞他的肉了。說起來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要不是昨夜的大暴雨沖刷阻隔了血的氣息,那些家伙也不會來得這么遲。
就在他好不容易來到虛洞邊緣時,那個已經離開了的狐妖卻又瞬移了回來。
被抓個正著的五條悟:“啊……嗨?”
夏油狐妖:“……你要去哪里?”
五條悟笑嘻嘻:“老子擔心杰啊,所以過來看一眼。倒是你,怎么回來了?”
如此坦然地關心方式讓夏油狐妖忍不住錯開了視線,再次看過來時,眼中滿是無奈。他在這個弱小又膽大的人類法師面前蹲下,托起他的右手,將一把冰冷的左輪手槍放在了他的手中。
“在昨天那里撿的,我猜這或許是你的武器。”夏油狐妖溫聲說,“好好保護自己。如果遇到危險,就用它示警,我會立刻趕回來的。至于‘欺騙’我的事,還有我對你的稱呼……”
金紫色的妖瞳望進蒼藍色的貓眼中:“都等我回來再說。”
五條悟還是笑:“喂喂,有點像傳說中的flag啊,杰。”
夏油狐妖也忍不住笑起來,搖頭:“不會的,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他站起來,背對五條悟,高大的身影遮擋了洞口處的亮光:“不過,如果回來的我已經失去了理智……”
他微微側臉,卻終究沒有回頭,只有聲音灑落下來,“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所以,你,一定不要心軟。”
說完,他就再一次不見了。
五條悟握著左輪手槍,一時有些怔愣,然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終于說出這句話了啊,杰……”
慢慢地,聲音和笑容又都消失了。
假如當初能夠意識到杰的心結……
很快,虛洞外面的森林中就傳來了咒靈們的嘶吼聲。
五條悟并沒有擔心夏油杰的安危,因為他知道,哪怕他自己死了夏油杰也不會死,因為獄門疆很明顯在覬覦夏油杰的術式。
換句話說,獄門疆其實很希望自己死掉吧?
五條悟背靠著虛洞,望著外面那震動的森林,眼中一片淡漠。
就像咒靈操使希望吸收更強大的咒靈那樣,獄門疆也想等夏油杰再成長一些,再將他吞噬,所以……
它似乎開始嘗試用“五條悟”的死亡來激發夏油杰更深的潛力了,因為它很清楚“五條悟”這個人在夏油杰心中的分量。
甚至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
真是……
諷刺啊。
所以說這個最游記副本才不是什么咒靈操使的樂園,而是獄門疆的養蠱場。
杰……
不僅是身體,連靈魂都不得安寧。
五條悟無力的左手握住同樣無力的右手,雙手合力握緊了那把左輪手槍:他絕對——絕對會讓那些家伙付出代價!
“咔噠。”
子彈上膛,指向東方。
“咔嚓。”
被五條悟指著的方向,即虛洞的另一邊,傳來了一聲輕響。
五條悟微微睜大雙眼:啊,還以為會是什么奇形怪狀的咒靈,或者是《最游記》里面的妖怪呢,沒想到來的竟然是……
夏油杰啊。
五條悟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倒也是在情理當中。
讓他猜猜看,真正的夏油杰那邊的對手,是不是也都長著五條悟的臉呢?
“真可悲啊,獄門疆。”五條悟冷笑著說。
剛剛從外面回來的夏油狐妖愣住了:“獄門疆?它怎么了?”
他轉而露出悲傷的神色:“發生什么事了,你……為什么要用槍指著我?”
受過重傷的“五條三藏”的身體依然很虛弱,槍口甚至在微微顫抖。五條悟指著那個和夏油狐妖一模一樣的“夏油狐妖”,說:“哇,失去記憶的杰,竟然還記得獄門疆呢!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夏油狐妖”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
“只能借助附身或幻象發動攻擊,不能直接抹殺老子,很著急吧?”
連槍都拿不穩的五條悟,笑得卻很囂張,“需要老子教教你怎樣打破咒力平衡,或者怎樣掙脫‘束縛’嗎?”
“夏油狐妖”的金紫色妖瞳瞳孔微微一縮,極其細微的變化卻被六眼盡數捕捉。
“哈,這就動心了?”
五條悟冷靜地扣動扳機,“砰”地一聲,射殺了那個冒牌貨。
“演技好差哦,零分。”
六眼無情地看著冒牌的“夏油狐妖”被射穿喉嚨,直直倒在虛洞邊緣,倒地時化作了一具漆黑的骸骨,頸椎被子彈打斷了。
五條悟冷漠地收回目光,右手垂下休息,左手單手打開一盒草莓牛奶,開始面無表情地補充營養。
之前還想好好研究一下獄門疆這個東西,但是現在……
“噗呲!”
沒有喝完的草莓牛奶被捏爆,香甜的液體滋了半身。
果然還是直接碾碎吧!
“Sa……Sakuraki,你沒事吧?!”
夏油狐妖急匆匆地瞬移過來,長發凌亂,衣衫染血。他焦急地上前說道:“我聽到槍聲就立刻趕回來了,發生了什么……事……”
他喉間一涼,意識到左輪手槍的槍口已經抵住了自己的喉結,而自己的右爪距離對方的左胸卻尚有一指距離。
夏油狐妖不敢置信地抬眼,盯住五條悟的眼睛:“為什么,Sakuraki?我是杰,而且我并沒有失去理智啊!”
“砰!”
五條悟的回答是一聲槍響。
狐妖的身體如同黑霧般風化,虛洞里又多了一具漆黑的骸骨。
“你以為,老子會下不了手嗎?”
五條悟俯視著那具骸骨,六眼被白發的陰影覆蓋,聲音低沉如寒冰,“你以為,在親手殺死他之后,我就不敢再一次對他動手了嗎?!”
“砰!”
第三個夏油杰。
呵……
“砰!”
第四個夏油杰。
哈……哈哈哈……
“砰!”
第五個夏油杰……
“Sakuraki?!這是怎……”
“砰!”
第六個夏油杰。
切,杰才不會叫老子‘Sakuraki’呢。
“師父……”
“砰!”
第七個。
可惡,都說別再叫師父了。
“悟……”
“砰!”
第八個。
現在的夏油杰根本不知道老子的名字!
……
五條悟一槍接一槍,臉色越來越冷:
杰那邊,怎么樣了?會不會被惡心得吐出來?被那些長著五條悟的臉卻一個接一個死在他面前的冒牌貨?
真惡心啊,獄門疆……
此時的五條悟由衷慶幸夏油狐妖失去了記憶,否則一定會受不了吧。
——即使沒有記憶,夏油狐妖也已經受不了了。
與五條悟那邊不同的是,他這邊的敵人不是一個一個來,而是當夏油狐妖一出現,便一擁而上。為數眾多的咒靈圍攻讓夏油狐妖第一時間就召喚出了自己所有的咒靈戰斗,而經過昨夜的消耗之后,所謂的“所有”也只不過是暗蜘蛛、朱泱,以及另外寥寥幾只罷了。
所有咒靈都已經參戰,沒等夏油狐妖放松警惕,就聽到熟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杰。”
他猛地轉過身去:“你怎么出來了?!”
“老子發現了一道新的門,快過來!”
夏油狐妖一愣:“門?”
對面同樣一愣:“……嘖,失去記憶之后果然不太好搞啊。”
“那就換一種方式好咯。”同樣的聲音從“砂糖先生”身后響起,“砂糖先生”的胸前突然刺出了一柄刀。
夏油狐妖睜大雙眼,同時心中一痛!
似曾相識的畫面闖入他的腦海,他看到另一個“砂糖先生”也曾經遭遇過如此慘烈的過去。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杰?”
夏油狐妖再次看去,血淋淋的“砂糖先生”在他眼前死去、倒地,露出了他身后的兇手:另一位“砂糖先生”。
“杰,你沒事吧?”這位“砂糖先生”說,“別怕,這家伙是假的,他冒充老子來刺殺杰。這里太危險了,快走。”
“喂喂,說什么呢,你這個冒牌貨?”
“你們在干嘛?要把杰帶到哪里去?”
“不要相信他們,杰!他們都是假的,只有老子才是真的!”
“口氣很大嘛,臭小子,宰了你哦!”
相同的聲音從其他方向不停傳來,無數個“砂糖先生”開始吵架并打了起來。
“Sa……砂糖先……師父……”
夏油狐妖臉色煞白,張口卻不知道應該呼喚哪一個名字。
這是怎么回事?是咒靈搞的鬼嗎?是不是應該把他們都殺掉?
可是萬一其中一個是真正的“砂糖先生”呢?
“杰!你還在等什么?快殺了他!”
“不,杰,他是假的!”
“他才是假的!相信我,杰!”
“杰!快來幫老子啊!杰!!!”
沒有等他親自動手,無數個“砂糖先生”就在他面前開啟了自相殘殺。鮮血飛濺到他失去血色的臉上,他第一次體會到了暈血的感受。
“停……停下……”
不要這樣,不要受傷,不要死去!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他是假的!”
“是假的!”
“假的!”
……
無數個“砂糖先生”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慘死在他的眼前。
“住手……”
金紫色的妖瞳不住顫動,瞳孔在圓形與細線間不停切換。
“住手……”
一位渾身是血的“砂糖先生”趴在地上,對他伸出手來,“杰!救我……”
“住……”
“噗呲”!
下一秒,那位“砂糖先生”就被另一位“砂糖先生”拄刀入心,釘入地面。
夏油狐妖身形一晃,搖搖欲墜。
“住手……住手……住手!”
他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頭,感到巨大的疼痛正在頭顱中穿梭,像是有什么東西要暴烈開來。
“住手啊啊啊啊——”
“砰!”
天地間忽然一靜。
夏油狐妖如夢初醒,突然看向槍聲響起的方向。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那些同樣的面孔引誘到了越來越遠的地方。
砂糖先生……
對,那邊才是真正的砂糖先生!
他剛要瞬移,卻有一條手臂從他肩上搭過來,一個冰冷的身軀從后面抱住了他。
“不要過去,杰。”
熟悉而虛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夏油狐妖低頭,看到垂在自己胸前的右手握著一把熟悉的左輪手槍,鮮血正順著手臂流淌到手槍上。
“你受傷了?!”
來不及分辨真假,夏油狐妖的關切便沖口而出。
“別擔心,老子沒事,”砂糖先生在他耳邊說,“能夠制作出這么多傀儡,背后一定是一只很厲害的咒靈吧?真期待杰調伏它的那一刻……那就,把這些冒牌貨,通通解決掉吧!”
第42章 第9天②
“杰?”
夏油狐妖的回答,是對那條受傷流血的右臂使用了反轉術式。
他小心地握住那條手臂,轉過身去,溫柔地望著對方的眼睛:“還有哪里受傷了嗎?”
砂糖先生蒼藍色的眼睛依然那么美麗,在這雨后初晴的日光照耀下,更像是世所罕見的寶石般璀璨動人。
“杰……”
“杰。”
兩個一模一樣的聲音,分別從面前和身后響起。
面前這位砂糖先生的眉頭皺起來,像在山洞里那樣不爽地說:“哈?又來一個?怎么沒完沒了啦……”
真像一只對主人撒嬌的大貓貓啊。
“喂,杰,”身后那個聲音則同樣不爽地指責道,“你在干嘛?當面出軌嗎?”
“……咳咳咳咳!”
夏油狐妖這一驚非同小可,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咳得捂住下半張臉,轉身去看,卻愣住了。
“哈啊?這個冒牌貨在胡說什么?!”身邊的大貓貓更加不爽,“喂你……等等,怎么那邊也有一個杰?!”
沒錯,在另一位砂糖先生的身后,竟然站著一位一模一樣的夏油狐妖。
不過,這位“夏油狐妖”顯然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理智。他的雙眼化作妖瞳,左手牢牢反剪禁錮著那位砂糖先生的雙手,砂糖先生的左輪手槍已經不知去向;狐妖那只尖銳鋒利的右爪則箍住了砂糖先生雪白修長的脖子,只需要輕輕用力,那纖細脆弱的頸項便會被輕易折斷。
“杰……”
夏油狐妖身邊的砂糖先生警惕地后退,目光在他和那位幾乎完全妖化的“狐妖”之間來回打量,“你,是真的杰,對吧?”
“我……”
“不是喲!”
那邊那位危在旦夕的砂糖先生卻笑嘻嘻地開口說道,“這個保持理智的杰一看就是假冒的啦,真的杰早就被那些死掉的你逼瘋了,因為杰他超——愛你的!”
他竟然視頸間的利爪為無物,抬頭對那位禁錮著他的狐妖說,“對吧,杰?”
狐妖:“……”
他的回答是更加用力地捏緊了這位砂糖先生的脖子,砂糖先生不得不咳了起來,邊咳邊說:“所以說……那邊那個砂糖先生……才是真正的砂糖先生啊,杰!咳咳……老子只是一個冒牌貨,你找錯人了,快放開老子,去找你真正的愛人吧!”
狐妖:“……”
這邊的砂糖先生:“……”
夏油狐妖:“……”
突然有點哪里不對的詭異感。
“杰!”
夏油狐妖身邊的砂糖先生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堅定地說,“老子才不信那家伙的鬼話,老子只相信六眼看到的一切,六眼告訴老子,你才是真的杰!可惡,你明明超強,才不會像那家伙說的那樣失去理智!區區一個冒牌貨,竟然如此戲弄我們,老子宰了你!”
“砰!”
這一槍卻打偏了。
砂糖先生不敢置信地看著夏油狐妖:“……為什么?!那家伙明明都承認自己是冒牌貨了!”
夏油狐妖怔住:“……”
話雖如此……可是……
“嘻嘻,哎呀,這都不明白嗎,砂糖先生?”
那個冒牌的砂糖先生笑嘻嘻地說,“當然是因為這家伙喜歡老子,舍不得老子死掉咯。是不是啊,冒牌貨杰~☆”
甚至對夏油狐妖發射了一個wink。
夏油狐妖:“……”
該死,臉紅這種事情能不能用咒力控制啊?他急需學習這種術式!
“可你是假的!老子才是真的!”砂糖先生怒吼道,“杰!你快放開老子,讓老子殺了那個可惡的家伙!”
夏油狐妖一愣,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還握著砂糖先生那冰冷纖弱的手腕沒有松開。
“啊啦,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關系啦,總是打打殺殺也很無聊的……嘛,不如這樣~”
那個冒牌砂糖先生得意地說,“你們兩個是師徒關系,對吧?那你們就繼續你們的事業好咯,修行啦,報恩啦,打打咒靈啦……而老子這個冒牌砂糖先生呢,就只負責和冒牌的杰玩甜甜蜜蜜地戀愛游戲,怎么樣?”
夏油狐妖目瞪口呆,心臟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拍。
“啊,差點忘了……”
冒牌砂糖先生像是還嫌還不夠似的,竟然大著膽子抬頭看向自己身邊那只狐妖,夾著嗓子說,“真正的杰當然也要一起來咯!真的和真的一起搞事業,假的和假的一起談戀愛,哇……老子不愧是假冒的砂糖先生,簡直像真的砂糖先生一樣天才呢!”
忽然他雙眼一亮,驚喜地說:“咦?這樣一來,取經四人組的人數也完全足夠了呢!就算再遇見咒靈也不用擔心,因為我們的戰力可是翻倍了!怎么樣,砂糖先生,我的建議不錯吧?要不要考慮一下?”
砂糖先生:“你……給老子閉嘴!!!”
他的臉色愈發陰沉,之前的意氣風發一掃而空。他狠狠地瞪了那個冒牌貨一眼,轉眼就換上委屈的神色,對夏油狐妖控訴:“杰,你不會真的動心了吧?”
夏油狐妖心虛目移:“沒有……”
“你明明就有,你的臉都紅了,你再這樣……老子就……生氣了!”
砂糖先生氣鼓鼓地掙脫夏油狐妖的手,紅著眼睛質問,“杰,你該不會,真的是冒牌貨吧?”
沒等夏油狐妖回答,他就飛快地看向那邊那個狐妖,大喊道:“杰!如果你是真的杰,就給老子殺了那個可惡的冒牌貨!”
“等等……!”
“咔!”
夏油狐妖伸長手臂,金紫色的瞳孔驟然收縮——
變故突如其來,之前那種莫名詭異和搞笑的氛圍突然破碎,隨著冒牌砂糖先生的身體一起,轟然倒塌。
“Satoru!!!”
夏油狐妖脫口而出,瞬間移動到冒牌的砂糖先生身邊,反轉術式的光芒立刻籠罩了他那被折斷的頸椎。
“悟……悟?!”
他錯了,他應該一開始就殺了那個冒牌的狐妖!就算分不清兩個砂糖先生,那個狐妖總歸是假的,他為什么沒有一開始就殺掉他啊!!!
更何況,他才沒有分不清真正的砂糖先生!
“杰!”
一聲痛呼突然傳來,屬于砂糖先生的聲音讓夏油狐妖條件反射地回頭,雙眼倏地睜大:
那個狐妖殺掉一個砂糖先生還不夠,竟然在下一刻就抓住了另一個砂糖先生!
“杰……你在……做什么啊……”
砂糖先生的口鼻噴出鮮血,狐妖的利爪正從他的腹中緩緩抽出,只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
就像昨天晚上,他殺朱泱那樣。
“杰……”
砂糖先生沖著夏油狐妖伸出一只沾血的手,緩緩地撲倒在地上,“好痛啊……杰……為什么……”
夏油狐妖的手再一次顫抖起來,反轉術式的光芒忽明忽滅。
——一個畫面在他的腦海里閃現:無法視物的瓢潑大雨,突如其來的閃電,近在咫尺的錫杖,不受控制的瞬移,被錫杖刺穿的白色法衣……
那個倒在大雨中的身體,和眼前這個渾身鮮血的砂糖先生重合在一起。
“……可惡!!!”
夏油狐妖猛然出手,巨大的暗蜘蛛瞬間脫離咒靈戰場來到他的身邊,吐出大雨般的黏絲;與此同時,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與那位重傷的砂糖先生牢牢地牽扯在一起。
“杰?!”
砂糖先生的臉和聲音有一瞬間的扭曲。無數個因為自相殘殺而死去的“砂糖先生”重新站了起來,將他們團團圍住,轉眼卻被堅韌的蛛絲纏住。
夏油狐妖的一只手依然放在“冒牌砂糖先生”的脖子上,小小一團代表著治療的光芒溫暖而穩定。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熱衷于讓我失去理智,”夏油狐妖聲音低沉,甚至稱得上溫柔,“但是……我想我還是應當感謝你。”
“杰……!不要……殺掉我……”
扭曲的“砂糖先生”在痛苦翻滾,看得夏油狐妖的心也跟著絞了起來,忍不住別開目光,放在身邊這位“冒牌貨”身上,繼續沒有說完的話:
“謝謝你讓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謝謝你讓我聽到了那些……‘胡說八道’的話。”
“謝謝你為了將我逼瘋,不惜讓你自己受傷,否則我絕不會這樣順利……”
膠著的引力終于消失,一瞬間,所有的“砂糖先生”,包括那個被蛛絲死死纏住的“夏油狐妖”,全部消失得干干凈凈。
夏油狐妖的右手當中,多了一顆圓潤晶亮的咒靈玉。它的內部有無數冰裂,反射著絢爛的日光,仿佛是一顆正在發光的水晶球。
“悟……”
夏油狐妖俯身抱起五條悟,心疼地撫摸檢查他的后頸。斷裂的頸椎已經修復完畢,五條悟雪色的長睫微微顫動,皺著眉頭醒了過來。
“嘶……”
脖子好痛,手臂怎么也在痛。
“杰……”
五條悟齜牙咧嘴地說,“松……松手,你抱得太緊了……快松手!老子要憋死了!咳咳咳咳!”
五條悟趴在夏油狐妖肩上一陣咳嗽,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說:“恭喜你啊,杰!哇,這個咒靈玉還蠻漂亮的嘛?看起來像是用冰做的。”
他說著就抓起夏油狐妖的手,就著他的手舔了咒靈玉一口,立刻扭頭“yue——”,一張貓臉皺成一團。
忽然,他舌尖一甜,原來是被夏油狐妖投喂了一顆清爽的櫻花白桃薄荷糖。
“唔?哪來的?”
失而復得的夏油狐妖紅著眼睛,啞著嗓子回答他:“是那盒蕎麥面里附贈的清口糖,順手放在口袋里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樣自然而然地“順手”收了起來。
“這樣啊……”五條悟垂眸,無聲一笑。
——真是一個,好久遠的習慣啊。
他揉捏著后頸,忽然想起什么,問道,“杰早就發現那家伙是冒牌貨了吧?”
夏油狐盯著他的嘴唇,心不在焉地點頭:“嗯。他的身上,沒有悟的味道。”
尤其是眼前這個悟,簡直像是從灌滿了草莓牛奶的浴缸里拎出來的一樣,又香,又甜。
“那你還給他治療?!”五條悟氣呼呼地咬碎了糖果。
夏油狐妖:“……”
可是他實在沒辦法對任何砂糖先生視而不見……啊啊,這么看來,雖然他并不是真的在“出軌”,可是果然很像在出軌啊!
“對不起。”夏油狐妖立刻低頭認錯。
五條悟:“……哼。”
可惡,這么乖,叫人怎么發脾氣啊?!
“說起來,你恢復記憶了?”五條悟又問,仔細觀察著夏油狐妖的眼睛,不太像全部恢復了的樣子。
“沒有……”夏油狐妖不自在地錯開目光,又轉回來回望著那雙貓眼,低聲說,“只是想起了你的名字,還有……你受傷的原因。”
——是為了救我,發動了“主從制約”,強迫我瞬移到了你的身后。
“啊,被發現了?老子本來沒打算說的。”五條悟苦惱地撇撇嘴,又高興起來,“沒關系,反正等你清醒了,這段記憶也會消失的。”
他想站起來,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
在五條悟疑惑的目光中,夏油狐妖一手緊緊地攥著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托起那顆咒靈玉,微微瞇眼望著他,在被他舔過的那個地方重新舔了一下。
五條悟:“…………”
他愣了一下就笑了起來:“噗!你在做什么啊,杰!老子的口袋里可沒有糖給你吃……”
“你有。”
夏油狐妖堅定地打斷了他的話。
雖然臉已經紅透了,卻倔強地沒有移開目光,金紫色的妖瞳固執又直白地盯著五條悟的眼睛,隨后緩慢視線下移,落在他的嘴唇上,停頓片刻,又撩起眼皮,抬眼看他。
剛把薄荷糖嚼碎吞掉的五條悟:“………………”
第43章 第9天③
許久,五條悟無奈一笑,重新坐好,和跪坐在對面的夏油狐妖面對面。
“真是不妙,究竟為什么變成這樣啊……”
他伸出手,像摸一只小動物那樣摸了摸夏油狐妖的頭發。
杰的一頭黑發比任何時期都要長,也沒有扎成丸子頭,而是全部披散下來,像個在山洞里修煉了很多年的妖怪。之前的戰斗讓他的頭發變得散亂,臉頰上還沾染了血跡——在五條悟被那個冒牌狐妖挾持過來的時候,有一個瞬間,讓他幻視了曾經的那一天。
那個在小巷里微笑著死去的人,那個被他抱在懷里離開,體溫一點一點變得冰冷、身體一點一點變得僵硬的人,一轉眼,就變成了眼前這個紅著臉要他兌現承諾的大狐貍。雖然他們都明白,那些“承諾”都是他對那只咒靈的口嗨而已。
假如那天,如果那天,或許那天……
停。
等他們拿到時光機,所有的遺憾都將抹平,所有的假設都會實現,所以,不用再去想那一天了,不用像那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個任務的間隙那樣讓記憶停留在那一天了。
雖然六眼告訴他那是311天之前,但是他的心,他的靈魂,卻說那就是昨天。
等拿到時光機,他就能回到昨天。
那么,到那時,不止“變身”的這段時間,杰在獄門疆內的所有記憶,甚至包括自己的記憶,也都會隨著時間的回溯而消失吧?
既然如此……
五條悟嘆了一口氣:
……正因為如此啊。
正因為如此,他才什么都不會做。
他相信完整的夏油杰也是這樣想的。
并不是因為會忘記,也不是因為什么別的顧慮,只是因為,眼前的杰,并不是完整的杰啊。
正如他不愿意像最游記漫畫里那樣在昏迷不醒的時候被莫名其妙地親吻,他認為,即使要做什么,也應該在杰清醒的時候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趁人之危有什么意思。
……可是,眼前的這個杰呢?就這樣放著不管嗎?
夏油狐妖臉上的紅色正在緩慢褪去,心跳的頻率也慢慢地歸于正常。他握緊那顆漂亮的咒靈玉,骨節用力到發白,就像他此時的臉色一樣。
“我明白了……”
他閉上雙眼,無地自容。他想站起來離開這里,找個地方吞下咒靈玉,再像從前——像悟所說的從前那樣,乖乖做個報恩的徒弟,保護著悟,直到達成悟的目標。
只有這樣,只能這樣。
于是他站了起來,轉身,卻沒能離開。
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左手。
“怦!”
他的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沒出息地狂跳起來。
“……悟?”
他回頭回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因為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太過狼狽,而他不想讓悟看到這樣的狼狽。
“杰。”
五條悟抓著夏油狐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讓這副屬于“五條三藏”的身體累得氣喘吁吁。他扶著夏油狐妖的后背調整呼吸,隨后夏油狐妖就聽到了窸窣的細微聲音。
“騙你的,老子的口袋里一直都有糖,吶……”
夏油狐妖:“!”
一股更大的羞恥感瞬間將他淹沒,他再一次狠狠閉上眼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五條悟。可是走出幾步之后,不甘和憤怒后知后覺地翻涌上來,將羞恥感重重推翻!
“悟,”夏油狐妖猛然轉身,眼眶通紅,“為什么?!”
他握緊那顆咒靈玉,短短幾步路,卻一步一步走得艱難。最終他在五條悟面前站定,倔強地抬起頭來,金紫色的妖瞳中竟然蓄滿了淚水:
“為什么?是因為我失去了記憶嗎?因為我失去了記憶,所以就不是你所認識的杰了嗎?還是說你們真的就只是‘師徒’關系?但唯有這一點我無法承認,因為我無法欺騙我自己的感覺,雖然我的記憶不在這里,可是我的心不承認!”
他握住五條悟的肩膀,滿身狼狽卻毫不退縮地看著他:
“告訴我,悟,你對咒靈說的那些話不是胡說八道,你其實也是喜歡杰的,像杰喜歡你一樣喜歡著杰!而不是什么所謂的師徒關系,是不是?!”
五條悟遲疑地看著他,慢慢、慢慢地扯出一個笑容,夏油狐妖卻覺得這個笑容一點都不像他:
“你……你不要再想著騙我,我能感覺到,我能從你的眼睛里看到!”夏油狐妖有些驚慌地說。
“‘喜歡’……嗎?”
五條悟低著頭,低聲說,“不,僅僅是‘喜歡’的話,或許過于簡單,片面,單純和膚淺了。”
夏油狐妖愣住了:“……什么?”
五條悟思索片刻,抬眼看過來:
“聽好了,杰。你,是五條悟此生最重要的人,是唯一、僅有、永遠,是無可替代……而不止是單純的‘喜歡’。”
五條悟望著夏油狐妖的眼睛,像是透過他望向遙遠的回憶,“所以說,你我之間,遠遠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喜歡’、或者‘戀人’就可以概括的。”
我們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家人、愛人……不,甚至就連“愛人”也不足以形容我們的關系。
我們是彼此的摯友,彼此的——
摯愛。
后面這些話,五條悟并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看到夏油狐妖眼眶中的淚水終于流淌下來,卻不是出于欣慰或者感動——他眼中的傷痛更加明顯,猶如融化的碎冰。
夏油狐妖笑著說:“好,我了解了……可是悟,你的稱謂錯了。你不應該對我說‘你’,不應該稱我為‘杰’,因為我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杰。”
他粗暴地擦掉眼淚,又笑:“啊,抱歉,悟,明明是我讓你說的,最后卻反過來指責你,我果然不是……”
“不,你是。”
五條悟溫暖干燥的大手捧起夏油狐妖的臉,溫和的指腹抹去他臉上的淚水和血跡,撫摸著他雙眼下的四道妖紋,蒼藍色的眼眸中滿是溫柔。
“你就是杰。雖然不是全部的杰,但你是杰的一部分。所以,你就是真正的杰。明白了嗎?”
夏油狐妖的雙眼微微睜大:“……是這樣……嗎?”
“當然了啊,笨蛋!”五條悟抓住夏油狐妖的劉海一揪,“堂堂優等生夏油杰,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嗎?”
“嘶……!”
夏油狐妖伸手,想去揉一揉被拽疼的地方,草莓牛奶的香味卻忽然撲過來,將他整個籠罩了進去。
“啾!”
五條悟抱住夏油狐妖的頭,在劉海根部的位置狠狠地親了一下,然后惡劣地說:“痛痛飛飛!怎么樣,不疼了吧?”
夏油狐妖:“!”
夏油狐妖:“……”
那個瞬間,他感覺自己腦中一直緊繃著的某道弦忽然一松,所有的憤懣、不甘、痛苦,都隨之消散。
“還、還有一點,”他雙眸顫動,鬼使神差地說,“還有一點疼。”
五條悟:“?”
五條悟:“噗!”
就在夏油狐妖以為五條悟不會再親自己、想要清理現場重新出發的時候,沒想到五條悟卻像只練習貓貓拳的貓一樣呼啦呼啦把他的頭發揉亂,然后又“Mua~!”地一下,在他的額頭上大大地親了一口。
猝不及防的夏油狐妖被這一下親懵了,五條悟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在那樣燦爛的笑聲里,夏油狐妖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啊……
真的……好嫉妒他啊。
那個完整的、真正的杰。
……
夏油狐妖的咒靈將森林里那些吸引火力的咒靈們全部打個半死,等夏油狐妖過去一一抽取咒力核心做成了咒靈玉,兩個人便又要出發了。
這片森林原始而茂密,高大的樹木不知道生長了幾百年。樹冠舒展、高聳入云,連巨大的基力安都難以與其比肩。
夏油狐妖清理了虛洞里的骸骨,將整個空間打掃得干干凈凈,才將五條悟抱上去休息。
沒錯,這具重傷初愈的身體依然很虛弱,回來的時候沒走幾步就差點暈過去,是夏油狐妖背著他,用了幾次瞬移才回來的。
基力安穩定又緩慢地前進著,五條悟懶洋洋地靠在夏油狐妖的懷里。沒辦法,這是整個虛洞里最舒服、最適合病號休息的地方了。
“啊……果然上次出城的時候應該買張床啊。”
五條悟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用最舒服的姿勢重新躺好。
“那為什么沒有買呢?”
夏油狐妖低頭問道,同時給五條悟投喂了一顆新鮮的漿果。這是他的咒靈在森林里發現、并在他的指示下找到干凈的水源清洗干凈才送回來的。
“因為錢都用來買甜食了,哈哈哈哈!”五條悟毫不臉紅地大笑著說。
在他和夏油杰祓除咒靈的這一路上,自然免不了接受了很多人的謝禮。雖然大部分人是用食物來“齋僧”,但也有人給他們送錢,他們甚至還接到過委托,也掙了一些錢。
從來沒有為錢財擔憂過的五條家大少爺無視了夏油杰“買床”的提議,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購買沒有吃過的食物,尤其是異世界的甜食。可想而知甜食在這樣一個條件惡劣的副本里有多么昂貴,于是他們的錢和食物都變得越來越少,最后就少到了夏油狐妖眼中的“不能燒,要留著養活這個人類”的程度。
“只吃甜食的話,身體可就沒那么快恢復了。希望它們能發現一些有營養的食材。”夏油狐妖看著虛洞外面說。
順帶一提,當五條悟得知他想要放出新調伏的咒靈去搜集食材的時候,非常非常熱情地“建議”他把咒靈捏成了寵物○精靈的模樣——那只咒靈的初始形態就像是一團發著微光的、晃晃悠悠的白色半透明果凍人,沒有五官,沒有自我,來源于人類對于同類的“羨慕”。它的術式是“復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模仿被復制者的能力。
可惜的是,它并沒有強到乙骨憂太那樣變態的程度,并且,它分割的數目越多,每個個體的能力值就越弱,就像那群“五條悟”一樣,隨隨便便就自相殘殺而死了。
五條悟拿出手機給咒靈看了他存放在相冊里的寵物○精靈的圖片,于是,兩個人就坐在高高的虛洞里,看到無數皮○丘、杰○龜、噴○龍、路○利歐、甲○忍蛙……紛紛從他們身邊跳了出去,分散到森林里去了。
“等回去了老子就給它看動畫片!”五條悟摩拳擦掌地說,“然后投放到兒童樂園里去……不,果然還是投放到總監部更有趣吧?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那群爛橘子焦頭爛額又拿他沒辦法的模樣,他就忍不住心情大好。
然而杰卻沒有和他一起大笑,因為現在的這個杰,根本不知道“總監部”是什么東西。
“……”
“杰,放只最小號的咒靈出來。”
夏油狐妖問都沒問,就聽話地釋放出了一只……不,是一塊,一塊毫不起眼的小石頭。
五條悟:“??”
“這是什么咒靈?”他捏起來問道。
那塊小石頭在他指尖掙扎起來,然后加固變硬,“砰”地給了他的手指一下。
“嗷啊?!”
沒想到看起來不起眼,錘人還挺疼,好像甩手的時候不小心甩到了石頭上——眾所周知,因為無下限的存在,五條悟的疼痛閾值一向比同齡人要低。
夏油狐妖立刻捧起五條悟的手,心疼地吹了吹:“痛痛飛飛,痛痛飛飛。”
他雖然不記得夏油杰調伏這只咒靈的過程,但能夠分辨出咒靈的信息,捂著五條悟的手回答剛才的問題:“它是被欺負的孩子對于石塊的恐懼和憎惡。”
“這樣啊。”
五條悟心想,應當是杰又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救了某個小孩子吧?
這種蠅頭明明可以當場捏死,杰卻把他吸收了,是想放在路邊當陷阱嗎?
除了惡作劇,似乎也沒有別的用處了吧?
夏油狐妖見五條悟在出神,便低下頭,偷偷地在那個散發著漿果香氣的指尖上輕輕地吻了一吻。
假如這段記憶能夠保存就好了,他想,那個完整的杰應當也會這么想吧?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
五條悟發呆結束,從夏油狐妖那里抽回手,像捏黏土一樣把“石塊”捏成一個支架的形狀,然后拿出手機,找好角度擺放好,開啟視頻錄制。
夏油狐妖錯愕地望著手機里的自己:“為什么?”
要留作紀念的話,明明已經拍過很多照片了。
“以后放給杰看。”五條悟捏了一顆紅黑色的漿果吃掉,“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哦。”
就像夏油狐妖,不也是自己想起了悟的真正名字嗎,甚至想起了“變身”之前那個慘烈的畫面。
夏油狐妖一時失語。
他知道就算再不甘心,等“完整”的夏油杰醒來,“自己”便會消失了。可是悟希望杰能想起來,說明悟也不希望他消失,對嗎?
一定是這樣的。即使悟什么都不說,他也了解這一點。他能夠從悟的每一個眼神,每一聲“杰”當中,感受到他對杰的感情,感受到他對于杰的——愛意。
可是……
他們,為什么沒有成為戀人?
一顆漿果被遞到嘴邊,夏油狐妖下意識地張口叼走,停頓了一下,才吃進嘴里。
啊,好可惜,走神了,不然就可以趁機咬一下悟的手指,甚至可以……
不,還是算了,悟他應當不喜歡我那樣做吧。
想到這里,夏油狐妖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看向虛洞之外。
午后的森林平靜而溫柔,西斜的日光在樹影間投射下一道道筆直的斜線,像是從神明的領域降下的神跡。
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五條悟安靜地靠坐在他的懷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樣平靜美好的時光,如果能夠再多一些,就好了。
他能夠陪伴悟的時間,如果能夠再久一些,就好了。
巨大的基力安停了下來。
“怎么了?”五條悟問道。他知道夏油狐妖可以和他的咒靈共享視覺。
“前面有一座建筑,”夏油狐妖說,“像一座城樓,入口是一條隧道。”
入口是一條隧道的話,基力安就進不去了。
“我們去看看。”五條悟說。
“我背你。”夏油狐妖自然而然地蹲下來,背起五條悟,“剛好可以去看看那里有沒有食物給你補充營養。”
他們從虛洞跳下去,步入密林。林中十分幽靜,沒有咒靈,甚至連鳥叫聲都沒有聽到。走著走著,夏油狐妖忽然一頓,稍稍偏離了一些方向,才繼續向前走。
他像是知道背上的五條悟在想什么一樣,主動解釋道:“是石祠。”
五條悟回頭去看,果然看到一道小小的斜坡上佇立著許多座小小的石頭房子,那是神話故事里的神明居住的地方。
“獄門疆又在搞什么鬼。”他趴在夏油狐妖寬闊的后背上,昏昏欲睡地說。
這種地方,不會無緣無故出現那么多石祠的。
穿過這段密林,前方忽然變得開闊起來,原來他們遇見了一條大路。
說是“大路”,其實也只不過是汽車單行道那么寬的路罷了。路上雜草叢生,碎石遍地,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從這里走過了。
道路盡頭的坡道上方,一座紅色的鼓樓高高地聳立在那里,像是直接以天空為幕布畫出來的插圖。
鼓樓正下方,是三個拱形的隧道入口。
“啊,原來如此,難怪會遇見石祠,”五條悟趴在夏油狐妖背上說,“是《千と千尋の神隠し》啊。”
千と千尋の神隠し?
夏油狐妖聽著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卻想不起它所代表的含義。
“那我們要進去嗎?”他問道。
“當然咯,”五條悟說,“杰不是想找東西給老子補充營養嗎?剛好,穿過那條隧道,就會有很多很多美味的食物了。”
“會很危險吧。”夏油狐妖又說。
“哈,那老子就更要去看看了。”五條悟的眼睛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原來獄門疆真的可以在世界之中嵌套世界啊。那么,千與千尋的世界里面又嵌套了什么?它這次又有什么打算?是想把他們變成豬?還是拿走他們的名字,讓他們成為它的奴仆?
絕對沒有那么簡單吧。它的目的既然是讓夏油杰變強,就一定會設計出更惡心更黑暗的圈套,去折磨夏油杰的靈魂。
危險嗎?答案是絕對的。但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就讓他們去識破獄門疆的詭計,順便研究一下“世界嵌套”這個“術式”吧,杰一定會喜歡的!
夏油狐妖背著五條悟,路過爬滿青苔的雙面石像,一步一步地走入了黑暗幽深的隧道當中。
“嗒”“嗒”“嗒”……
“嘀嗒”……
隧道里很安靜,除了夏油狐妖的腳步聲,就只有偶爾傳來的滴水聲。兩個人穿過隧道,進入了鼓樓內部。
幾根筆直又高大的圓柱支撐著整座建筑,陽光從高處的窗戶投射進來,光線里有細微的灰塵在浮動,像是一些來自于異世界的精靈。這里十分空曠,角落里堆放著一些破敗的木質家具,上面蓋著一層厚厚的灰。
“像是童話故事里的世界。”夏油狐妖停步,環顧四周,評價道。
“啊,這個異世界的原型也算是一個童話故事吧。杰想聽嗎?”五條悟說。
夏油狐妖卻搖了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他繼續往前走,前往隧道的后半段。出口在黑暗的遠方亮著光,像是一條通往醒來的夢境之路。
“悟,”他低著頭,邊走,邊說,“我有一個關于你和杰……你和我的問題。”
“你問。”
五條悟將他的黑色長發撥到一邊,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癢,卻讓夏油狐妖的脖子癢了起來,差點把五條悟摔下去。
短暫的小插曲過后,夏油狐妖問道:“我們……并不是戀人的關系,是嗎?”
五條悟微微一愣:“唔……不是。”
“為什么?”夏油狐妖問道,“明明彼此相愛,為什么不是戀人的關系?”
五條悟的下巴搭在夏油狐妖的肩上,蒼藍色的眼睛似乎有點哀傷,可惜夏油狐妖看不到。
“杰真的認為,我們是彼此相愛的嗎?”五條悟低聲問道,“換句話說,杰,能夠‘感受’到老子的愛,是這樣嗎?”
夏油狐妖的腳步微微一頓,又繼續往前走:“為什么這么問?我當然能夠感受到。”
愛一個人會自然而然地散發出能量,就像冰天雪地里溫暖的火爐一般;被愛的人也會自然而然地感受到被愛,就像靠近爐火的時候會感覺到溫暖。
“真好啊,杰……”
五條悟低低地說,“可惜,‘杰’……感受不到。”
因為,他把自己……不,他是被這個世界,被惡意,或者被別的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關在了一個透明的容器當中。
因為是透明的,所以他看得見老子的冷臉;也因為是透明的,所以他只能看得到老子的臉,卻感受不到老子的溫度。
感受不到。
他不再像我信任他一樣信任我。
也感受不到我像他愛我一樣愛著他。
感受不到……
“嗯?感受不到什么?”
夏油杰的聲音和出口的風一起飛揚起來,掠過五條悟的耳邊。
五條悟愣住,抬頭看向夏油杰的側臉。
妖紋,不見了。
夏油杰也愣住:!!!
“……悟!!悟你怎么樣?!這里是……等等,朱泱呢?!……可惡,怎么回事……”
夏油杰,醒了。
第44章 第9天④
“……原來如此,原來悟是被他治好的啊。”
夏油杰酸溜溜地說。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感受著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咒力運轉方式。
原來是這種感覺,難怪當年硝子說得那么抽象,因為它本身就是無法用語言去形容和傳授的,只能依靠自己去悟。悟到了,就會了,悟不到,則毫無辦法,因為它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真是一種孤獨的術式啊。
此時夏油杰正坐在隧道出口的草地上,吹著來自于藍天白云上的微風,聽五條悟講述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說什么呢,杰。‘他’就是你,你就是‘他’啊。”五條悟笑著說。
他躺在嫩綠柔軟的草地上,翹著一條腿,腦袋枕著自己的雙手,嘴里吃著從夏油杰的口袋里掏出來的棒棒糖——夏油杰一開始并不想讓他吃,只因為這根不是他放進去的,他強調他放的那根是蜜瓜味而不是草莓牛奶味。
五條悟委屈:“可它就是‘杰’放進來的嘛,不然你檢查一下上面有沒有別人的咒力。”
“……”
夏油杰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雖然理智上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在心理上,還是覺得那是另外一個人。”
另一個人,一個比他更加強大的“陌生人”,不僅用反轉術式救了悟、陪伴悟走過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旅程,臨走還給他留下了幾個強大的、包括那個朱泱在內的咒靈。
……可惡,雖然很感激他救了悟,可是……
光是想想就很不爽!
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些都是他靠“自己”獲得的,而不是依靠什么莫名其妙的妖化buff。
……算了,只要悟平安無事,那就一切都好……好什么啊?!
——那家伙,甚至“偷偷”在口袋里給悟準備了棒棒糖!明明以前都是我在做的!雖然由于虛洞里一直都有甜食的緣故,我放在口袋里的糖一直都沒有派上用場,但那依然是專屬于我的——
專屬于夏油杰和五條悟的,久遠的,高專時期的回憶。
可惡……
不是說“變身”時期也沒有記憶嗎?那這件事該如何解釋?那家伙怎么做到的?總不能是本能吧?
果然猴子就是很討厭。
夏油杰不爽地抓了一把頭發,它們現在太長了,比他在盤星教的時候都要長。
他環顧四周,從地上撿起了一根小樹枝。他熟練地分出一撇劉海,然后用小樹枝充當發簪,給自己盤了一個半丸子頭。
五條悟似笑非笑地看著夏油杰的神色變化,什么都沒有說。等夏油杰把自己收拾好了,他才掏出手機,“咔嚓”一聲,拍下了一張全新的照片。
夏油杰:“……”
那個手機里還有他的光頭黑歷史呢,得想個辦法偷偷刪掉。
“啊啦,”五條悟像是突然發現了什么東西一樣,用驚訝的語氣說,“差點忘了,杰,老子這里還有你變身之后的照片呢。要看嗎?”
被另一個“自己”氣得心情不爽的夏油杰果斷拒絕:“不看。”
臭猴子有什么好看的。就算變身成了齊天大圣,那不也還是一只猴子嗎。
他,最討厭的就是……
“啊,好吧,”五條悟施施然收起手機,“不經意”地說,“還想讓杰看看傳說中的狐妖呢,不過既然杰不想看那就算了……”
夏油杰一愣:“什么?”
狐妖?
搞錯了吧?最游記里面的悟空妖力解放之后不是齊天大圣嗎?那應該是猴妖,怎么會是狐妖?
“狐妖。真的是狐妖哦,杰,”五條悟說著翻轉手機,“不知道為什么,杰沒有變成齊天大圣呢。”
夏油杰一個箭步跨上斜坡,從五條悟手中接過手機,果然看到一堆狐妖的照片。
……嘶,怎么拍了這么多啊?
還有合影?
甚至還有視頻?!
更不爽了!
夏油杰對那左右臉頰上各兩道的妖紋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看那頭亂七八糟披在背上的長發也很不順眼,看那雙金紫色妖瞳的近距離特寫也非常不順眼!
——怎么,悟喜歡這種瞳色嗎?難道我本人的絳紫色瞳色不好看嗎?!
——還有那個視頻,那家伙竟然讓悟躺在他的懷里???拜托,那可是虛洞,比很多日本人的一戶建都要寬闊得多的虛洞!那么大的虛洞,躺在哪里不好,非要躺在懷里嗎?!
夏油杰憤憤地點開了那個視頻——我倒要看看那家伙在對悟說什么花言巧語!
“‘為什么?’”
那家伙一臉錯愕地說。
夏油杰一瞬間竟然有點得意:怎么,沒見過嗎?沒有記憶的鄉下狐貍。
“‘以后放給杰看,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哦。’”
夏油杰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悟?你希望我想起來?
他看著視頻里那個狐妖,那張和自己一樣的臉先是驚訝,后來慢慢、慢慢地涌上了感動。但沒等他對那份“感動”感到生氣,感動就又轉換成了疑惑。
疑惑?那家伙有什么好疑惑的?
……還有,他為什么把什么心情都寫在臉上,也太好懂了吧?
簡直就像一只小狗。
真給狐貍丟臉啊,這個狐妖。
夏油杰繼續往下看,眼睛越睜越大:
什……
悟!你在做什么?!你竟然喂他吃東西?!!!
夏油杰立刻點了暫停,怒視著五條悟。
“嗯?怎么了,杰?”
五條悟舔著棒棒糖湊過來,看到那個被暫停的畫面,恍然大悟,“啊……”
他拍拍夏油杰新扎好的丸子頭,琉璃般的大眼睛近在咫尺,仿佛能望進對方的心里:“杰,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夏油杰目光閃爍,最終移開了視線:“沒有!我只是……很不爽!”
很不爽的夏油杰很不爽地點擊播放,繼續很不爽地看很不爽的視頻錄像。
他看到那只大狐貍愣了一下,顯然剛剛從走神當中回過神來,然后戀戀不舍地望著五條悟的指尖,金紫色的妖瞳中有片刻的迷離和貪婪,轉而就掩飾般地收回目光,扭頭看向了別處。
——他心虛了!
作為夏油杰本人,他對這副身體的任何反應都了若指掌,那家伙剛才絕對是心虛了!
再想想他之前那個不對勁的眼神……
夏油杰忍不住怒火中燒!
狐貍精!
這個狐貍精!絕對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
“悟!”他沖動地看向五條悟。
“嗯?”五條悟正像只小貓一樣趴在草地上玩著夏油杰的長發,聞言懶洋洋地回應了一聲,“又怎么了呀,杰~”
夏油杰:“……沒什么。”
好險,他差一點就問出口了——那家伙有沒有對你做什么?
但是這種問題……
果然還是……不適合吧。
“嗯——?‘沒什么’?”
五條悟像是被觸發了關鍵詞一般抬眼看了過來,“喂喂,老子說過的吧,杰,不可以再用‘沒什么’這種回答敷衍老子哦。”
夏油杰:“……等我看完再說。”
等我看完就給你轉移話題。
然而視頻畫面卻像是定格了一樣,久久未變,也沒有人說話。要不是五條悟還在一顆一顆地吃漿果,夏油杰甚至會懷疑自己又按了暫停。
光影變換,是基力安在不斷前行。在這份只剩下白噪音的溫柔畫面里,夏油杰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了一份久違的平靜。
那兩個人,都好安寧,好平靜啊。
好像能夠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到生命的終結一樣。
夏油杰的心跳緩緩平復下來,進度條也終于走到了盡頭。
光影停頓,視頻里的五條悟抬頭問狐妖:“怎么了?”
那只狐妖面容平靜地說著“建筑”和“隧道”,在五條悟表示要去看看之后,又自然地蹲下,要背五條悟——就像自己剛剛醒來時那樣,背著悟。
于是悟的大手伸過來,錄像結束了。
“看完了?”近在身邊的悟問道。
夏油杰沉默地點點頭,鎖屏,把手機還給五條悟,一語不發。
“摩西摩西?”五條悟在他眼前揮手,“到底怎么了,杰?啊,要連剛才那份一起回答哦。”
夏油杰:“……”
太會記賬了吧你。
他沒有開口,腦海里還在回放悟去拿手機時,狐妖在悟身后看向手機的那個眼神。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那一定是那家伙給他傳遞的信號。
“真讓人羨慕啊,幸運的家伙。”
——那只狐妖的眼神是這樣說的。
幸運嗎?我?
我有哪里比他幸運?
他為什么會羨慕我?
“悟……”
夏油杰抬眼看向五條悟,問道,“你和那家伙之間……發生了什么事嗎?”
五條悟睜大雙眼,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夏油杰那份才偃旗息鼓不久的怒火騰地一下又燃起來了:這是什么反應?這是什么反應!悟和那家伙果然?!
“悟!”他像是一只發怒的獅子一樣貼近了五條悟。
五條悟立刻雙臂交叉戰術后仰,躺倒在草地上:“停!停停停!”
他扭頭吐掉嘴巴里的棒棒糖,又驚訝又好奇地看著夏油杰,笑嘻嘻地說:“怎么回事啊,杰?只是一個視頻而已,為什么會生氣?難道你在視頻里給自己留下了什么老子看不懂的暗號?”
他說著又掏出手機,像是想再看一遍視頻確認一下,卻被夏油杰氣急敗壞地打斷:“沒有那種東西!”
一想起那家伙盯著悟的指尖時那一瞬間的渴望,他就忍不住怒從心頭起!
可惡的狐貍精!
“回答我啊!悟!”
夏油杰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五條悟卻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睛都紅了。
嘛,讓讓他吧,杰現在可是超——生氣呢。
于是五條悟輕輕地拉了一下夏油杰的劉海。
夏油杰:??
這是在做什么?
“你不是在問老子,和那個‘你’之間發生了什么事嗎?”五條悟笑著松開手,“就像這樣。”
夏油杰的表情很復雜。疑惑,不解,驚訝,生氣,委屈,茫然……他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劉海,重復著五條悟的話:“這樣?”
這是什么含義?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五條悟就伸手拉下他那只手,然后拉住他的劉海,將他慢慢拉向自己。
夏油杰:!!!
他猛然睜大了眼睛:難、難道……?!
“因為老子把你拽疼了,所以就像這樣……”
五條悟的手沿著夏油杰的發絲伸過去,按住他的后腦,將他劉海處的發根壓到自己的嘴唇上:“啾!”
夏油杰:“……”
夏油杰一動不動地任他施為,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宕機了。
“接下來……唔,”五條悟看著夏油杰的丸子頭,為難地說,“接下來老子弄亂了杰的頭發,不過這次就算了。”
夏油杰的胸口起伏越來越大,就好像剛才一直沒有呼吸一樣。
“然、后、呢?”他盯住五條悟的眼睛,咬著牙說。
“然后是這樣。”五條悟說著湊過來,“叭”地一聲在夏油杰的額頭上親了一大口。
夏油杰:“…………”
他的眼睛瞇起來,看起來像是什么危險的動物。
“還有……嗎?”
嘶啞的聲音聽上去也充滿了威壓。
“沒有咯。”五條悟笑嘻嘻地說完,抬眼看向夏油杰的眼睛,“杰還希望有什么嗎?”
夏油杰和五條悟面對面,鼻尖對著鼻尖,互相盯住對方的雙眼。粗重的呼吸聲敲打著雙方的耳膜,然而此時的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那代表的不是欲望,而是怒火。
“你這家伙……”
夏油杰紅著眼睛,終于擠出一句話,“……是笨蛋嗎?!”
他猛然站起來,扭頭就走!
走出一段距離之后,他又猛然停下,憤怒轉身,咚咚咚咚地大步走回來,板著臉拉起五條悟的手臂,將他“狠狠地”甩到自己的背上,才又咚咚咚咚地繼續前進。
五條悟哭笑不得:好生氣啊,杰。
可是明明那么生氣,拉起他和“甩”上后背的時候,卻一點都不疼呢。
撒……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難得自省的五條悟安靜地趴在夏油杰的后背上,乖乖地沒有作妖。
然后偷偷地抓了抓夏油杰的丸子頭。
哇,比以前大了一圈呢。
夏油杰:“……”
也就乖了兩秒鐘吧,這個笨蛋!
夏油杰很生氣,一路上都沒有跟五條悟說話,不管五條悟說什么,他都打定主意不理他,也不管五條悟說什么,都只能看到夏油杰面無表情的側臉——有點紅。耳朵也有點紅。
五條悟安靜下來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或是第二次親他了……
從前在高專的時候,也曾經“叭”地親一下額頭,甚至有一次還親過臉頰,不過,那都是玩游戲時的惡作劇而已,結局當然是被惱羞成怒的夏油杰追打。
是因為惡作劇太多了,他才不再信任我的嗎?
他對遙遠回憶里那個戴墨鏡的DK指指點點:都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
直到穿越河流,來到《千與千尋》里那個空無一人卻美食遍地的街道,夏油杰才把五條悟放了下來。
再往前走,就是湯婆婆的油屋了。
獄門疆這一路上都很安靜,肯定又在憋什么后招。悟現在那么弱,他必須好好保護他……
等等,悟呢?!
夏油杰悚然一驚,慌忙回頭去找,卻剛好看到五條悟走進路邊的美食屋。那個笨蛋坐在千尋的爸爸媽媽曾經坐過的地方,還不忘笑著朝他打招呼:“快過來啊,杰!唔哇——看起來超好吃的!”
夏油杰簡直要被他氣瘋了!
他氣沖沖地走過去,一把抓住五條悟拿筷子的手腕,板著臉說:“五條老師是太忙了所以沒有看過宮崎駿老師的動畫嗎?”
五條悟驚訝地看著他,眨眨眼睛,回答道:“杰是在說《千與千尋》嗎?老子看過的。”
夏油杰更生氣了:“那你還要吃?!”
五條悟笑著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開自己的手腕,然后滿不在乎地說:“不就是變成豬嗎?有什么關系,難道獄門疆那家伙會把老子宰了做成食物給你吃?”
他用筷子插起食物,篤定地說:“不會的,它不會那樣做。因為那樣……還不夠悲慘。”
不夠悲慘,就無法摧毀夏油杰的意志;不夠誅心,就無法錘煉夏油杰的靈魂。
五條悟空著的那只手拉拉夏油杰的手臂,示意他坐在旁邊的位置上。他吃了一大口美味的食物,滿足地嘆了一口氣,才又說:“放心吧,杰。還是說……你不相信老子的實力呢?”
夏油杰:“……”
好吧,你是最強,你說了算。
其實他心里非常明白,即使他們現在轉身離開,也一定還有下一個世界在等待他們。不是《千與千尋》,也有可能是《龍貓》,是《天空之城》,是《懸崖上的金魚姬》……抑或是其他的世界。
獄門疆是不會收手的。
那么,與另一些動畫世界比起來,還是待在吉卜力的世界里比較舒服吧,起碼畫風很養眼啊。
夏油杰坐在旁邊,看五條悟吃得那么香,感覺到自己的胃也在抗議。
他們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這樣的大餐了。
夏油杰拿起筷子,和五條悟一起吃起來。
會變成豬嗎?那又怎么樣?他們偏要看看獄門疆接下來要怎么做!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和這個笨蛋一起!夏油杰一邊咬牙切齒地吃肉,一邊又偷偷地瞪了五條悟一眼。
真是氣死他了。
黃昏的日光逐漸黯淡,逢魔時刻終于到來。黑影們影影綽綽地出現在街道上,暖黃色的燈光接二連三地點亮了世界。
“人”來“人”往的漂亮街道上,一只高貴優雅的白色大貓貓和一只修長漂亮的黑色小狐貍正坐在自助餐廳的凳子上埋頭吃飯。大貓貓身邊堆了一大堆空盤子,但它仍然在吃啊吃啊,好像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一樣。
“咕咕嘎嘎嘎啾,咪啾,咕嘎啾……”
小狐貍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大貓貓,像是在說些“少吃點”“該走了”“沒有錢”之類的話。
大貓貓抬起頭,露出比寶石還要漂亮的藍眼睛,不緊不慢地回話:“喵咪咪喵喵,喵喵喵,喵咪~”
“咕嘎啾啾啾……嚶嚶!”
小狐貍的嘮叨被大貓咪當成耳旁風,氣的吹胡子瞪眼,連額頭上的一撇劉海都要氣飛了。
它氣得嚶嚶叫著,跳到桌子上,用自己小小的腦袋去頂那只大貓咪。
“喵嗷嗷!咪咪~”
大貓咪頭對頭和小狐貍頂了一會兒,稍微一用力,就將小狐貍頂了個倒仰,然后繼續吃飯。
小狐貍一骨碌爬起來,破口大罵:“嚶唧唧嘎嘎!咕咕啾啾嚶唧唧嘎嘎!”
“咪咪咪~”
大貓咪敷衍地回了一句,抬起毛茸茸的大爪子,粉紅色的肉墊輕輕地拍了拍小狐貍的腦袋。
“嚶啾啾唧!”
小狐貍跳起來,用渾身上下最胖的位置——它的大尾巴用力一掃,像是想把食物掃到一邊,結果不知是沒掌握好力度還是沒看好角度,“啪啦”一聲,盤子摔碎了,湯湯水水的食物撒了滿地。
“什么聲音?”
“人類?!是不是有人類的臭味?”
“嗯?我只聞見一股很香甜的氣味呢,人類是甜的嗎?”
“呀,狐貍!有狐貍在偷吃東西!”
“哇啊!那邊那位白色的……如此高貴和美麗的白色的毛發,是來自于哪里的神明呢?”
“快看他額間的紅色印記!果然是一位如假包換的神明啊!”
“神明SAMA!請來我們店里吃飯!”
“神明SAMA!可否允許妾身摸一摸您的后背呢?”
“來人啊!快抓住那只狐貍!”
“神明SAMA~~~”
“抓小偷!吃白食的臭狐貍!”
……
一片混亂中,小狐貍和大貓咪被迫分開了!小狐貍——夏油杰急得不行,連忙召喚出自己所有的咒靈,命令朱泱和暗蜘蛛首領率領蠅頭們去保護大貓咪——五條悟,自己身邊只留了那只會復制的咒靈“羨慕”,以備不時之需。
可惡,他知道獄門疆出手了,可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展開!
悟好像很受歡迎的樣子,看起來暫時不會有危險,可是他必須要和悟一起行動才能放心!不是他不相信悟,悟現在可是套在“三藏”的殼子里,雖然有左輪手槍和魔戒天凈……不管怎么樣反正他就是要和悟在一起!
小狐貍狼狽又靈活地東躲西藏,沒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
“可惡的狐貍!”那些“人”敲鑼打鼓地大喊著。
是啊,可惡的狐貍!為什么悟變成了那么美麗的白毛藍眼大貓咪,自己卻變成了這么一條又瘦又小的黑狐貍呢?夏油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看看五條悟那邊的情況,于是和咒靈共享視覺,沒想到一分心,就又被“人群”發現了,他只好繼續逃。
“呀!”
“啊!”
“發生什么事了?那只狐貍怎么了?”
“聽說是偷了食物。”
“噫~”
“你才偷了食物!”夏油杰大喊著跑了過去。
可惡,明明大家都是妖怪,為什么我就要逃啊?!
……等等!
他忽然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
追兵沒想到他會“束手就擒”,一時間竟然沒人敢上前,夏油杰就利用這個空蕩,拿出教祖的風范,端莊地坐到地上,仰頭說道:
“真是失禮!”
“人群”面面相覷:???
“令人失望啊……”小狐貍緩緩搖頭,高深莫測地說,“爾等竟然對我——稻荷神的神使如此無禮!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稻荷神的神使是狐貍,他沒記錯吧?
他瞇眼看著對面,趾高氣昂地說:“我會如實稟告稻荷神大人,至于神明SAMA日后還會不會光顧油屋,那可就不一定了。”
此言一出,“人群”果然騷動起來。稻荷神來不來他們的店里吃飯還是小事,萬一真的因此厭惡了湯婆婆的油屋,他們可是萬萬承受不起的。
夏油杰松了一口氣,剛想去找五條悟,就聽對面有人戰戰兢兢但又十分疑惑地說:“神使大人,他說的是真的嗎……”
“嗯?誰?”夏油杰瞇眼看過去,卻發現那個店主并不是在問他,而是面向另一個方向。
夏油杰心頭一跳,跟隨眾人的目光看過去,圍觀人群自動讓開,露出了一只看熱鬧的……
狐貍。
夏油杰:?!
眾人的腦袋在兩只狐貍之間來回擺動:
一只是油光水滑的漂亮赤狐,另一只是灰不溜秋的瘦長黑狐;
一只頭上佩戴著飽滿的稻穗和美麗的花結,另一只頭上什么裝飾都沒有,只有一撇可疑的黑色劉海;
一只穿著一看就很精美華貴的和服,腳踩木屐,另一只……
“咿呀!他沒有穿衣服!”
“啊啊——變態!”
“果然是騙子啊!”
“那張臉一看就很會騙人!”
夏油杰:“…………”
說我的臉像騙子也就算了,為什么動物還要穿衣服啊?這里又不是瘋狂動物城!!!
“啊咧?”那只稻荷神的神使狐貍忽然反應過來,“莫非剛才那位白色的大人是稻荷神所幻化的嗎?哇——稻荷神SAMA!等等奴家,奴家來啦——!”
它把木屐一蹬,高喊著就跑了出去。
夏油杰:“………………”
啊啊啊!非但沒有達成目的反而又給自己招惹了一個對手,而且又是狐貍精!
“抓住它!”人群洶涌而來。
這一次,小狐貍卻沒有逃跑。那雙狹長的雙眸冷冷地盯著他們,冷靜地說:
“住手!我——要見白先生。”
第45章 第9天⑤
“沙沙沙……”
小狐貍被帶到那座紅色的橋下的時候,剛剛入夜的異世界下起了小雨。
嘩啦嘩啦,黑色的毛發和新換的衣服都被打濕了,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沒錯,那些人在帶它來見白先生之前,竟然給它找了一件衣服穿,因為按照他們的觀念,“赤身裸體”地去見白龍大人簡直是萬分的荒謬和無禮,會被降罪的。
于是,夏油小狐貍便穿著蜻蜓紋樣的天藍色浴衣,像其他的妖怪和神明一樣用兩條后腿走路,一路走到了這里。
客人們打著傘徐徐經過,前往前方那個燈火通明的油屋。雨中的油屋朦朧一片、看不真切,卻愈發顯得溫暖和美麗了。
終于,一道白色的身影撐著白色的油紙傘,來到了夏油小狐貍的面前。
“就是他要見我?”
《千與千尋》的齊劉海妹妹頭男主角白龍站在拱橋上,高高在上地看了夏油小狐貍一眼,對他旁邊那位匍匐在地以示恭敬的店主冷冷說道:
“不過是一只吃白食的狐貍而已,依照舊例變成石像不就可以了嗎?退下,我很忙。”
他說完就要轉身離開,卻聽到身后一個弱小卻平靜的聲音說:“白先生,我這里有你需要的東西。”
白龍頭也不回,聲調冷漠:“我沒有任何需要。”
“哦?是嗎?”
夏油小狐貍的聲音也冷了下來,“白先生那么忙,或許是‘忘記’了也說不定呢。”
白龍先是繼續往前走,走出兩步才突然反應過來。他緊緊握住傘柄,才抑制住自己的沖動,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油紙傘邊緣的雨水甩出一條斜線,被冰涼的雨幕覆蓋,黑色的小狐貍獨自站在紅橋下的參道上,一雙狹長的狐貍眼不卑不亢地看著他,目光堅定。
雖然長著一張很會騙人的臉,但是他的眼神卻不像騙子。這就是白龍心中對這只狐貍的評價。
“跟我來。”白龍說。
夏油小狐貍勾起嘴角,跟上白龍的腳步,與眾多到訪油屋的神明一起走過了拱形的紅橋。下橋之后,他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無臉男正站在橋上,抬頭望著天空。
雨水沿著它那張白色的面具流淌下來,看上去仿佛是在哭泣。
夜晚的油屋十分熱鬧,夏油小狐貍跟在白龍后面,一路七彎八拐,不停有人跟白龍打招呼,直到來到一個紫陽花滿開的庭院,四周才終于安靜下來。
白龍看了一下周圍,確定沒有人,便壓低了聲音,緊盯著夏油小狐貍的眼睛問道:“你是誰?”
“我的名字是夏油杰。”小狐貍回答,雖然他知道白龍問的不是這個。
“我來自外面的世界,”他望著白龍,真誠地說,“在我們那個世界,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你,都知道你想要‘回想’起來的那件事情。”
——每個看過《千與千尋》的人都了解,由于人類填埋河流而無家可歸的少年河神來到了神明的世界,因為想要學習魔法而成為了魔女湯婆婆的弟子,卻被湯婆婆拿走了名字,并被迫對她言聽計從,成為了一個“壞人”。而他想要回想和尋找的,正是自己的名字和記憶,也就是那個真正的、自由的“自己”。
一瞬間,白龍青色的瞳孔一縮,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再一次查看四周,又盯住夏油杰的眼睛:“你有什么證據?”
說不定是湯婆婆派來考驗他的間諜,說不定等他從這里離開之后,就即將面對新的拷打與折磨,湯婆婆種在他體內的蟲子也會讓他再一次痛不欲生……
但是這只狐貍身上,的確有不屬于這里的氣味。
他確實是從“外面”來的。
油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外來者了,白龍決定賭一次。
沒想到那只狐貍卻回答說:“我沒有證據。”
白龍呼吸一滯:“你?!”
“我沒有證據,我只有目的。”
黑色的小狐貍身上還在滴水,整個人狼狽不堪,眼睛卻十分明亮有神。他說:“白龍,我正在尋找我的同伴,他是一名白發藍眼的人類,吃了街上的食物,變成了一只白毛藍眼的貓。因為它的額間有紅色的印記,所以被誤認成了神明,現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知道是因為下雨還是距離太遠,或許二者兼有,總之,此時的夏油小狐貍無法和自己的咒靈共享視野,所以不得不另想辦法了。
小狐貍言辭懇切,白龍一時間竟然怔在那里。
“請你幫助我找到他,白龍!”夏油小狐貍上前一步,真摯地說,“作為交換,我會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
沒有證據,只有目的,離開之前才會說出的答案……簡直是毫無保障。
“你確定他變成了貓嗎?”白龍說,“吃過那些食物的人類只會變成豬,因為那代表了他們的貪婪。我想我幫不了你。”
“或許因為他并不貪婪。”夏油小狐貍說。
可是白龍已經轉身離開了。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當中,只有聲音遺留下來:“你可以選擇成為油屋的客人,否則現在就離開吧。”
夏油小狐貍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中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意外。他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離開了油屋。
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并沒有指望初次見面的白龍能像幫助千尋那樣幫助他們,他來見白龍的目的,只不過就是“見一面”罷了。
然后,他就可以……
“白先生?!”
“白龍大人!”
白色的身影一出現,美食街的店主們便紛紛跪了一地,但他誰都沒有理會,徑直走向了一間像是自助餐廳般敞開營業的店鋪。
“不知白龍大人有什么吩咐?”那只被大白貓和小狐貍吃了霸王餐的店主趴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又無比激動地說。
白龍看了一眼遺留的痕跡,冷漠的說:“之前在這里吃東西的那只白貓呢?”
“您是說那位稻荷神大人嗎?”店主抬起頭,又趕緊趴下,恭敬地說,“小的聽說那位神明大人喜好甜食,跟隨神使大人前往點心店去了。”
白龍略一點頭,說:“我明白了。”
他走出去,店主還趴跪在那里說著一些祝福的話,卻被白龍冷冷打斷。他略微抬高聲音,好讓附近幾家店的店主都聽得到:“我來這里是為了一件私事,請不要四處宣揚。”
“是!白龍大人!”
于是白龍便撐著傘,朝著店主所指的方向急匆匆地離開了。
然而沒過多久,白色的身影卻再一次出現,看樣子還是從油屋的方向過來的。
“白先生!”
“白龍大人!”
附近幾家店鋪的店主再一次跪了一地。
白龍撐傘站在外面,冷冷地打量著這家店。由于下雨的緣故,客人們都離開了,只有堆放得滿滿當當的食物依然在雨聲中散發著溫暖的香氣。
“不知白龍大人有何吩咐?”那位趴伏在地的店主再一次問道。
白龍大人平時幾乎不會踏足此地,今天卻往返兩次,莫非是沒有找到那家點心店嗎?
哎呀哎呀,早知道應該親自送白龍大人過去的,那是多么至高無上的榮耀啊!
正在心里打著小算盤的店主終于聽到白龍開口,冷冷地說:“之前在這里吃東西的那只白貓呢?”
店主:“嘎?”
因為過于震驚,他忍不住抬頭看向那位大人,卻被那個冰冷而高高在上的眼神嚇得再次趴下,再一次回答道:
“稻、稻荷神大人的話,已經跟隨神使大人前往點心店了!”
“我明白了。”
白龍說完轉身要走,卻又停下腳步,回頭問那個表情奇怪的店主,“見到我,你很害怕?為什么?”
雖然這條街上的人平時都對他又敬又怕,但是今天這位店主的表現也太過可疑了。
“不……不是害怕,小的只是太高興了,”店主戰戰兢兢地說,“一天之內能得白龍大人兩次光顧本店,這是本店一生的榮耀啊!”
白龍猛然轉身:“兩次?!”
店主:“?”
于是他又疑惑又害怕地,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不久前發生的事情。
白龍:“……”
虧他還好心過來查看……可惡的狐貍,果然是騙子!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露餡兒的夏油小狐貍此時正帶著那位以假亂真的“白龍大人”,站在點心店前面“狐假龍威”呢。
“什么?稻荷神大人在這里吃完又走了?又去了哪里?!”小狐貍問道。
——悟,你為什么要亂跑,為什么不能老老實實地等我來匯合啊!
夏油小狐貍心很累。
“稟告神使大人,”點心店的店主恭恭敬敬地趴跪在地上,溫順地說,“稻荷神大人說,既然來到了此處,沒有理由不去沐浴,于是便起身前往油屋去了。”
白白忙活一圈的夏油小狐貍:“…………”
悟!!
——該死,是我不應該亂跑才對,悟一定是去找我了!
夏油小狐貍恨不得立刻飛回油屋去,一轉身,卻看到了雨中的白龍。
他撐著傘,面無表情地看著這邊。
糟了……
沒等夏油小狐貍開口,他身邊那位偽裝成白龍的咒靈就冷冷地說:“大膽!你是何方妖怪,竟然敢冒充我?真是太失禮了!”
夏油小狐貍:“………………”
你還挺會反咬一口、主動出擊的……
但是!看看氣氛啊喂!這難道不是在火上澆油嗎?!
果然,高冷的白龍瞬間被這個冒牌貨激起了怒火。他將手放在嘴巴前面,鼓起臉頰一吹,魔法發動,白色的式神們穿透雨幕,疾沖而來!
冒牌白龍立刻復制了白龍的魔法,兩個一模一樣的“白先生”在夜雨中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夏油小狐貍則趁機遁走,它四足并用,朝著油屋的方向一路狂奔。
嘛,雖然事情似乎偏離了他的控制,但一想到悟也像他來找悟一樣去找他了,小狐貍還是很高興的。
雨越下越大,雨點打在身上有點疼,也有點冷,但也剛好為頭腦帶來了片刻的清醒。夏油小狐貍感受著這番寒冷,忽然發覺自己有些暢快。
是因為這是狐貍的身體、重心很低的緣故嗎?還是因為狐貍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他總覺得,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和整個世界斷掉的聯系似乎又重新連接了那么一點點,而那種“近在眼前卻無法觸碰”的無力感,也稍微褪去了那么一點點。
——悟,我來了!
黑色的小狐貍頂風冒雨,一路風馳電掣地回到油屋,發覺那里比離開時更加熱鬧了。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像是在舉行什么重大的慶典。
《千與千尋》里面有過這樣的慶典嗎?夏油小狐貍無暇多想,他只想快點找到五條悟。
在奔上紅色的拱橋時,他那一度斷掉的、與咒靈的視野共享終于重新發揮作用,為他傳遞了最新的畫面:
油屋的女仆和侍者們正圍著“自己”歡呼,那些高昂的聲音就是他們所發出來的。夏油小狐貍心中冒出一種不太妙的預感,控制咒靈去看五條悟,果然看到他——
雪白雪白的大貓貓脖子上戴著各色繁花編織而成的美麗花環,被眾人簇擁著、高抬著,在華麗的油屋里四處“巡視”。一些人爭先恐后地朝他匍匐跪拜,另一些人則爭先恐后地向他獻上美食,像極了一個備受歡迎的神明大人在舉辦祭典。
夏油小狐貍:“……”
他再一次默默回頭看了一眼無臉男,它似乎也被熱鬧的油屋吸引了注意力,孤單地站在橋上企盼著,面具下面發出“啊”“啊”的、意味不明的聲音。
夏油小狐貍:“…………”
抱歉啊,無臉男,你的高光時刻被悟搶走了呢。
等下,動畫里無臉男受歡迎是因為他在撒錢,身無分文的悟哪里來的錢?他又不會使用無臉男那種把泥巴變成金子的魔法?
夏油小狐貍一邊跑一邊又看了一眼咒靈傳過來的畫面:
的確在撒錢,還是像動畫里一樣撒金豆子呢!
不過,撒金豆子的冤大頭并不是悟,而是悟身邊的“神使大人”,也就是他在街上遇見過的那只紅色的狐貍。
夏油小狐貍:“……”
咳,看來狐貍也不完全都是壞的嘛。
就在夏油小狐貍即將沖進油屋的大門時,身后突然襲來一陣驚天動地的狂風!
夏油小狐貍閃身一躲,團成一顆黑色的狐貍球滾進油屋,睜眼一看,一條偌大的白龍正盤踞在屋子中央,虎視眈眈地瞪著他。
哇——“虹龍”!
那一刻,夏油小狐貍無比懷念起了自己曾經擁有過的那只咒靈,最為堅硬的虹龍。
可以調伏白龍嗎!!
其實在這之前夏油小狐貍從未有過這個念頭,甚至連要不要給白龍劇透都在猶豫,因為在他心里,那是屬于白龍和千尋的故事,他不應該牽扯其中,要不是因為獄門疆,他本來都不該出現在這里。
但是為了悟,他只能拿那個劇透來做交易,而現在,顯然交易失敗了,白龍不會再幫助他了。
“轟隆!”
又一條“白龍”攜風帶雨地飛了進來,不過顯然這個冒牌貨只復制了白龍的模樣,而沒有學到白龍的本事:它把油屋一樓撞了個亂七八糟。
夏油小狐貍一爪子捂住額頭:本來還想用這只咒靈過過癮,重溫一下乘坐虹龍的回憶呢,看它這樣……還是算了吧。
“小——白——!”
湯婆婆一手一把折扇從天而降,氣得頭發都要飛起來了:“你在干什么!你想拆了我的油屋嗎?!”
白龍恢復人形,對湯婆婆說:“那不是我做的。”
湯婆婆一愣,扭頭看了始作俑者一眼,又貼近白龍,惡狠狠地說:“我不管這是怎么回事,立刻把這里打擾干凈!樓上可是有貴客在用餐,若是給稻荷神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你知道我會怎么做!”
她那戴滿了寶石戒指的大手指指白龍,像一顆彈力球一樣重新飛回了油屋上層,滿臉笑容地招待貴客去了。
“你們究竟有什么目的?”白龍冷冷地問道。
夏油小狐貍仰頭望著燈火通明的樓上,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找到他了。”
他不知道獄門疆接下來要在這個世界做什么,但他無所謂,他現在只想找到五條悟。
雖然“失去記憶”的時間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天,可是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他離開悟太久了。
“悟——!”
夏油小狐貍朝著樓上大喊道,“我來了——!我來找你了!”
“喵?”
頭頂那縱橫交錯的唐風復道上傳來大貓咪的聲音,“喵喵喵!!”
又白又胖的大貓貓從繁花錦簇的高大座椅上跳起來,跳到紅色的木制欄桿上,縱身一躍,朝著一樓的黑色小狐貍撲了過來——
“喵嗷嗷嗷?!”
白毛藍眼的大貓咪落到半空,竟然被一只巨大的“捕貓網”接住,并在里面掙扎起來。
“尊貴的稻荷神大人,您這是要去往何處呀?”
戴滿了五顏六色的寶石戒指的大手穩穩地抓著捕貓網的長桿,大得嚇人的眼睛里滿是譏笑,“您可還沒有享受一下油屋最舒適的藥浴呢。”
白色的大貓貓在網兜中嗷嗚嗷嗚罵罵咧咧,毛茸茸的大爪子從毛茸茸的大尾巴里掏出一把熟悉的左輪手槍,然而,屬于貓咪的“手指”卻無法像人類那樣扣動扳機發射子彈。
“哈哈哈哈哈哈,稻荷神大人喜歡這樣的玩具嗎?如果是水槍的話,我們這里倒是可以提供呢!”
湯婆婆惡劣地笑著,同時惡意晃動那個巨大的捕貓網,欣賞著撕咬網兜的大貓貓。
不對!那不是湯婆婆……
白龍也察覺到了異樣,猛然扭頭質問:“怎么回事?你們對她做了什么?!”
夏油小狐貍操縱者他的咒靈,咬牙切齒地回答:“我倒是想對她做什么……她現在已經不是湯婆婆了,她被獄門疆附身了!”
白龍皺眉:“獄門疆?那又是什么?”
夏油小狐貍沒有回答,他正在想辦法救悟,而五條大貓貓把左輪手槍朝這邊一丟,便雙爪合十,開始念誦《心經》,看樣子是想對“湯婆婆”發動“魔戒天凈”:
“喵喵喵喵喵……”
可惜,念出來的僅僅是一串貓叫。
五條大貓貓:“……”
真有你的啊,獄門疆。
咒靈朱泱和暗蜘蛛首領在五條大貓貓被網兜困住時就發動了攻擊,然而湯婆婆的手下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這個時機也對他們十分不利——由于剛才的撒錢行為,幾乎整個油屋的人都集中到了他們周圍,更不用提還有那么多看熱鬧的客人了。
咒靈被牽制住了,五條大貓貓在網兜里打了個滾,朝夏油小狐貍喊道:“喵喵喵——”
“悟!我馬上就來救你!”
夏油小狐貍撿起左輪手槍,操縱咒靈白龍飛了上去,同時“砰砰砰砰”掃射。
“湯婆婆”嘩啦抖開折扇抵擋子彈,同時下令:“小白,抓住他!”
——不是“阻止”或“殺死”,而是“抓住”。
即使她被獄門疆附身了,但她的身體依然是湯婆婆,白龍無法違抗她的命令,只能再次追擊夏油小狐貍。
“湯婆婆”抓著白色的大貓貓垂直升空,夏油小狐貍再一次把咒靈白龍留下和真正的白龍纏斗,自己在復雜的廊橋扶手上跳躍、騰空、踩著侍者和客人們的腦袋跑酷,循著五條大貓貓的氣息直追而去。
終于,他來到了湯婆婆那間非常非常華麗的辦公室。五條大貓貓不見了,甚至連氣息也消失了,只有“湯婆婆”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等著他。
“他在哪里?!”夏油小狐貍氣喘吁吁地問道。
“哎呀哎呀,真是叫人頭疼,”“湯婆婆”裝模作樣地說,“因為小貓咪太不乖了,老人家的手一抖,不小心掉到別的世界去了呢。”
夏油小狐貍:!!!
他知道獄門疆會利用五條悟折騰他,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它竟然會把他們分散,投入不同的異世界!
憤怒的火焰熊熊燃燒,反而讓夏油小狐貍冷靜下來。他冷笑著說:“獄門疆,你該不會是想親自‘指導’我,學會怎樣嵌套世界吧?”
“哈哈哈哈哈哈……”
“湯婆婆”大笑起來,“胃口不小嘛,小狐貍。”
她那尖尖的指甲扣扣巨大的辦公桌,上面有一張紙:“簽上你的名字吧。”
夏油小狐貍拈起那張紙,上面是他看不懂的魔法文字。他盯著“湯婆婆”巨大的眼睛,說:“怎么,簽約成為你的奴隸,是會把悟還給我,還是會教我嵌套世界?”
“湯婆婆”兩眼放光地看著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珍饈美味,滿是皺紋的嘴角有口水滴落下來:“都可以,都可以喲!只要你肯乖乖聽我的話,成為真正的‘亡靈操使’……怎么樣?我的要求只有這么簡單!”
夏油小狐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至于她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然而,他還是拿起了筆。
“砰!”
兩個白龍狼狽地沖了進來。更加狼狽的那一個站立不穩卻又勉強地擺好架勢,像是要繼續使用魔法,下一刻卻原地消失了。
——沒必要再打下去了,所以被它的主人收了起來。
白龍驚訝地看著夏油小狐貍,欲言又止,在看到他手中所拿的紙筆時,甚至又往前沖了兩步,就差把“不要簽”喊出來了。
不愧是年少而善良的神明啊,即使上一秒還在打架,這一刻卻依然不愿意看他人步入自己的后塵。
夏油小狐貍對白龍溫柔一笑,低下頭,一筆一劃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一邊寫,一邊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意有所指地說:
“我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拿走名字,失去記憶,進入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是的,他明白了。《千與千尋》并不是這段世界嵌套的終點,它只不過是一個中間站,后面不知道還有多少異世界在等待他們。而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就是拿走他和五條悟的名字,以及記憶。
白龍震驚地看著他,一瞬間就相信了他曾經說過的那些話,但同時又十分不解,不明白他為什么明知是陷阱還要踏進去。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夏油小狐貍看著自己的名字,說,“我還有未曾完成的事,還有必須要找到的人。況且……”
他睥睨一笑:“失去記憶算什么?又不是沒有失去過。”
白龍難以置信,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拿去吧!”
夏油小狐貍把紙筆一丟,目光無比堅定:“你就好好看著吧,我們,絕對不會忘記彼此——不管被丟到什么世界,我們絕對會重新認出對方,也一定會打破虛幻回到現實,因為我們——是最強的!”
“湯婆婆”的大手一把抓住飄揚的白紙,巨大的眼珠死死盯住上面的名字:夏油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癲狂地笑了起來,鷹爪似的大手懸在那漂亮的字跡之上。
“‘油’是屬于油屋的……”
伴隨著她嘶啞的聲音,大手虛虛一抓,“油”字發出一陣細碎的輕響,像一張貼紙般從紙上被剝離出來,飄到了她的手中。
她抬眼盯住夏油小狐貍,嘴角咧開,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你早就已經不是‘人類’,那么就沒有必須再保留‘人’字……”
“滋啦……”,“杰”字左邊的“亻”也被剝離下來,于是紙上的名字變成了:
夏桀。
作為曾經的優等生,夏油小狐貍一眼就發現了這個名字的不尋常,然而他無暇在意,因為他立刻想到的是——
悟呢?悟的名字被拿走了什么,還剩下什么?
他成為了“夏桀”,那悟會成為誰?!
“湯婆婆”大笑著,高呼著,狂風席卷了整個華麗的房間:
“去吧——!
“去失去記憶,親手殺死你的愛人,再被這段痛苦的記憶折磨吧——!
“‘暴君’——
“夏桀!”
“呼啦——!!!”
颶風止息,黑色的小狐貍不見了。
第46章 第10天①
“嘻嘻……”
“哈哈哈哈……”
……好吵。
“來呀,大人,接著喝嘛!”
“小美人兒,嘿嘿嘿……”
……好臭,好濃郁的酒氣。
“刺啦——”
“刺啦——”
“刺啦——”
……什么奇怪的聲音。
“啊哈哈哈哈哈……”
真是——
吵死人了!
王榻上的男人猛然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一片寬廣到足以行船的湖面。湖水沿岸,湖水里面,甚至湖水中央,都聚集著一堆又一堆的人。
到處都是白花花一片,如猴子般吵鬧,又如蛆蟲般蠕動的人。
這是在做什么?
男人痛苦地皺起眉頭,閉上眼睛按揉眉心,壓下胸口翻滾的戾氣,再次睜開雙眼,才看清那些人的奇形怪態——
他們衣衫凌亂、狀若癲狂,在巨大的“湖水”中歡飲作樂。
啊,差點忘了,那才不是什么湖水,而是酒池——是予修建的夜宮啊。
……予?
好奇怪,予為何要自稱為“予”呢?
黑色的長發散亂地垂落下來,遮蔽了他的視野,昏昏沉沉的腦海里仿佛有個聲音在回答他:“普天之下,唯‘予一人’——予,天子也。”
呵……是啊,予乃天子,予,乃是大夏朝至高無上的天子啊。
天子長發披散,隨手將敞開的衣襟攏起來,斜斜靠在榻上。冰冷的視線從那雙狹長美麗的丹鳳眼中懶洋洋地漫出來,蜻蜓點水般掠過那群醉酒當歌、不知今夕何夕之人。
奇怪……明明從前,甚至昨天,都在和他們一起嬉鬧玩樂啊,為何今日卻如此煩躁呢。
吵得要死,丑得要死,煩得要死。
那就——
都去死吧!
天子站起來,有人似乎要來攙扶他,卻被他看都不看、一拳擊飛,“嘩啦”一聲落入了夜宮酒池當中。
那個連臉都沒有看清的人再也沒能浮起來,只有絲絲縷縷的鮮血如同煙霧般漂浮而上,為這座夜宮的美酒摻雜上了一絲血腥。
然而人們依然在飲酒,在歡笑,在做一些他們認為快樂的事情。
“撲通!”“撲通!”
身邊的侍從與奴隸們大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把他們,都殺了。”
天子輕飄飄地拋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哈哈哈……呃啊?!”
“啊——!!!”
“殺人了——”
“不要殺我,我要面見大王——!”①
……
成百上千人的鮮血灑入酒池中,卻沒有使酒池成為血色,因為它真的太大、太大了。
積聚多年的酒精混沌了天子的意識,也破壞了身體的平衡,他一路踉蹌,但是沒有人敢再去攙扶,他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攙扶。
“王——”
一個嬌俏的聲音忽然響起,宛如黃鶯出谷,令人心情為之一松。
天子扶著巨樹,緩緩回頭。
隨帶一提,這棵樹以及更多的樹上,都奇異地掛滿了食物,多為一些肉食。然而它們散發的氣味令今日的天子感到不適,甚至惡心。
這里的一切分明都是熟悉的,然而又是陌生的,像是少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可那是什么呢?天子頭痛欲裂,想不起來。
“王,您將要去往何處?”
嬌笑的女子已經來到天子近旁,天子向其投向冷淡的一瞥,卻發現她所穿的并不像其他那些女子般衣不蔽體,而是一身男子裝束。
記憶遲緩地浮上腦海,這是他的寵妃,他最喜愛的女人,名字……想不起來,抑或是不愿意去想。他有更加迫切想要想起來的事情。
是什么,是什么,予究竟忘記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美麗的女人疑惑地凝望他,想要上前,卻又不敢上前。天子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是個聰明的女人。假如她真的貼上來,那她已經死了,被他親手折斷脖子,扔進酒池——因為今天的她在他的眼中同樣變得面目可憎。
兩列奴仆手捧精美的錦帛進獻而來,驟然遇見天子,惶恐地跪了滿地。天子目不斜視地從人群中穿過,從那些價比黃金的錦帛中穿過,那是他的寵妃最喜歡的東西——
她喜歡穿戴男子的衣裳鞋帽,喜歡看宮人飲酒作樂、失足溺死,更喜歡聽錦帛被撕裂的聲音。于是,他便下令讓宮人們每天都為她裂帛,這樣他就能夠看到她的笑臉,聽到她的笑聲。
但是他現在只想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這里不再讓他感到快樂,而是令他窒息。
他的心里空空蕩蕩,卻不知道去哪里尋找東西去填滿它。他茫然地仰起頭,忽然一怔:
藍色的天空籠罩著整座皇城,天邊還點綴著雪白的云朵。過分干凈的藍白色和身邊的酒池肉林對比過于鮮明,幾乎令人無法忍受。
天子久久地仰望著天空,湛藍色的蒼穹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眼睛,也在深深地凝視著渺小的他,而純白色的云朵則像是雪色的長睫。
好美……
他一定曾經見過這樣美麗的眼睛。
在哪里?
大概……是夢里?
不,那絕對不是夢。
那么,就應當是異族的部落了吧?
是誰呢……
是誰——
究竟是誰!
為什么分明就在心中,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啊!!!
力大無窮的君主肆意發泄著怒火,怒火摧殘花園、損毀宮殿,宮人鴉雀無聲,莫敢上前。
名為“歷史”的巨輪在虛幻的異世界中緩緩碾過,無知無覺的人們日復一日地演繹著自己的角色。
“王的心思愈發難測,昨日還要我搬離傾宮,遷居洛水……”
美麗的女人攥緊柔滑的錦帛,眼中焦躁不安,“他們都說他是因為岷山氏那兩個女人而冷落了我,但我知道絕非如此!究竟是何原因……”
此時有宮人來報,說是曾經被舉薦來輔佐天子、后來因不受重用而離去的伊尹,再一次來到了宮中。
“王要走了伊尹身邊的一個奴隸。”貼心的宮人在美人耳邊說道,“那是……一個異族的男人。”
美人纖手一顫,華麗的錦帛輕柔無聲地落到了地上。
——是他。
天子見到那個白發藍眼的異族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要找的,他等待的,他為之瘋狂的,一定就是這個人。
這些天他為了找到那雙夢中的眼睛,不知道動用了多少人力,也不知殺掉了多少贗品,如今它們終于出現在他的眼前,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
燃燒了許久的怒火終于平息,天子怔怔地望著那雙眼睛,而那雙眼睛也在看著他——他在直視他。
所有的奴隸和侍者都匍匐在地不敢看他的臉,而這個膽大包天的異族男人竟然可以站得筆直,那雙比蒼穹更美麗的眼睛冷漠而又空洞,像是不知道懼怕,但同時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情緒。
可是天子絲毫不感到被冒犯,他只覺得高興。他跌跌撞撞地奔下王座,無視了千里而來的使臣,一路走向那個像夢一般的男人。
而那個赤△裸上身的強壯奴隸,也在等待著他的靠近。
“王?”
“王!”
……
大臣們竊竊私語,而王沒有聽到任何人的聲音,他的眼睛和耳朵,他的身體和全部的感官,都被眼前這個奴隸吸引和蠱惑了,而奴隸甚至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冷漠地看著他而已。
天子走到奴隸身邊,驚訝地發現,這個奴隸竟然比自己還要高了半個頭。
“你是誰?”
天子微微仰起頭,夢囈般問道。
他的目光流連地撫過奴隸的臉,不放過每一個細節。
奴隸沉默地看著他,寶石般的藍眼睛微微顫動,卻不發一言。
“大膽!見天子而不跪、直視天子天顏、天子問而不答……商湯目中無我大夏!”
有臣子在怒吼,天子卻無動于衷。
“是誤會,是誤會……”
使臣解釋道,“他并未進入殿內,只是立于殿外而已,他也并非有意直視天子,而是生來心智不全;更非故意問而不答,而是……天生不能發聲啊。”
天子一怔,看向奴隸的嘴唇。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出來,輕輕地撫上奴隸的臉龐,捏住他的雙頰,迫使他張開了嘴巴。
舌頭是完好的,但是無法發聲。
一位近臣看著奴隸那張臉,恍然大悟。他湊到天子身邊,諂媚低笑道:“啊呀,這不是吾王正在找尋的那類異族男子么?這一位……個頭魁梧了些許,但若只看臉蛋兒的話,倒真是罕見的美人……”
他繞著奴隸轉了一圈,滿眼淫△邪、掩口玩笑:“可惜此人天生不能出聲,如此一來,豈不是少了許多‘樂趣’,嘻嘻……”
“砰!”
近臣倒飛出去,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天子,那位一向對他寵愛有加的君王,如今竟然因為一個初次見面、心智不全、連話都不能說的傻子奴隸,將他一拳打飛了出去。
王是真的變了一個人……
他腦袋一歪,暈死過去。
伊尹來到天子身邊,恭敬行禮。不過是一名奴隸而已,身價甚至不如他們此番出使所攜帶的任何一件禮物。
于是這個奴隸屬于天子了。
“他叫什么名字?”天子垂眸問伊尹。
伊尹搖頭:“奴隸沒有名字。”
毫無來由地,天子心中一痛。
眼前這個人,明明那么高貴,卻是一名奴隸;沒有心智,無法出聲,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自比太陽的人間暴君從未像今天、像此刻這樣,深切地感受到心痛,而這一切都源于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
他難過地撫摸著男人純白色的眉毛和長睫,溫柔地撫過他修長美麗的脖頸,最后停在他赤△裸的胸口,感受著胸腔里傳來的有力的心跳。
這個人一無所有,而自己擁有一切。
不該如此,不該如此……
美麗的奴隸無聲地看著眼前這位墨發披散的君王,蒼藍色的眼睛忽然一眨,在眾人的抽氣聲中執起君王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寫了一個字:
五。
“……五?”天子驚訝地抬頭,望著那雙眼睛,“這是你的名字嗎?”
奴隸點了點頭,那雙眼睛隨之上下一動,因為它們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天子的臉——那張消瘦而憔悴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那雙絳紫色的眼睛也重新發出光來。
天子握著名為“五”的奴隸的手,牽著他步入大殿,穿越人群,登上王座,面朝所有臣子,向整個天下揚聲宣布:
“上天賜‘五’于予一人,予將與之共享天下!”
群臣嘩然,但是天子聽不到他們的進諫。他癡迷地看著“五”的眼睛,雙手捧住“五”的臉,呢喃道:“你若無心智,予便將‘心’分你一半;你若口不能言,予便將‘口’借給你。從今以后,你不再是奴隸,你的名字是——”
他珍惜地托起“五”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寫下了那個添加了“心”與“口”的、全新的名字:
悟。
“怦咚!”
“悟”的心臟重重一跳,空洞的雙眼一眨,迸發出驚人的光彩!
“悟?!”
所有人都面無人色,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高大的奴隸將至高無上的天子緊緊地抱住。他們提心吊膽地等待了許久,天子也沒有對那個奴隸降罪,反而笑了起來,笑得無比開懷。
從這天開始,世上少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奴隸,大夏國多了一個名為“悟”的……
“妖妃”。
這是所有人背地里對那個男人的稱謂。
天子曾經為了有施氏的美人一擲千金,修傾宮、筑瑤臺,在酒池肉林的夜宮聚眾飲酒玩樂不理朝政肆意殺人,人們以為這就是昏君暴△政了,沒想到“妖妃”一來,一切都變了。
據說妖妃悟不喜飲酒,天子便下令將夜宮酒池填埋踏平,肉林也為其清空;
據說妖妃悟嗜甜如命,于是往日里源源不斷送進宮內的不再是珍貴的錦帛,而是更為珍稀的飴糖;
數目龐大的糧食不再被用于釀酒,而是用來制糖,百姓們剛剛從名為“酒”和“帛”的地獄里爬出來,就被名為“糖”的噩夢吞了進去……
天子遣散了所有的美人,整個宮殿變得空蕩而平靜,然而所有的這一切甚至都不能換來悟妃一笑。有宮人私下里偷偷說,天子從未強迫悟妃對他笑,甚至說過“冷著臉的悟真是十分動人”這種匪夷所思的話。
“僅僅是看著他冷著臉,慢條斯理地寬衣解帶……”說話的人指指太陽,擠眉弄眼,“……便天顏愉悅,羞喜不已。”
“這……莫非那人……別的地方‘天賦異稟’?”
否則一個男人如何能得天子專寵?
貼身宮人搖頭不語,諱莫如深,因為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有著“妖妃”之名的悟妃和天子之間,竟然并沒有別人想象的那般“香艷不堪”。
在許多許多個夜晚,天子迷離的眼中分明是動了念,卻固執地將男人推拒開去;在許多許多個清晨,寢殿里也曾響起親吻的聲音,然而王帳上的剪影卻僅僅只是觸碰到了天子的額頭。
人人都知道天子變了,人人都不知道原因。
天子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癡望著悟妃的眼睛,任憑那個男人擺弄他黑長的頭發,尤其是他左側的劉海;他跟隨那個男人赤腳踏遍各種土地、水源和白雪,用雙手揉碎花瓣、拍打古樹,或是安靜地坐在林中、躺在山上,聽燕雀飛過的聲音,看白云在天空中流動……做一切看起來毫無意義的事情。
而正是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將天子的整個身體,從酒精或是其他什么東西的麻醉中,一點一點地,拉了出來。
他的手指可以分辨花草的柔軟與樹木的粗糙了,他的皮膚可以感受天氣和溫度的變化,他的舌尖可以嘗出食物細微的區別……
他的身體仿佛從一個長夢當中逐漸蘇醒過來,他的心慢慢變得柔軟,他不再隨意殺人了。
“妖妃”悟,將高高在上的天子一點一點拉下凡塵,天子逐漸變成了“人”。
可惜的是,成為了凡人的天子依然不理朝政,被朝臣們煩得不行的時候,他竟然帶著悟妃去上朝。那個白發藍眼、恍如神明的男人懶洋洋地趴在天子背上打著哈欠,甚至直接枕在天子膝頭入睡。
天子心不在焉地聽著臣子聒噪,專心致志地撫摸著悟妃的白發,像是在摸一只白毛藍眼的大貓。
天災四起,民不聊生,流言甚囂塵上,矛頭直指那位男妃。
——他那么美,美得不似凡人,所以他一定是妖孽;
——他無欲無求,卻霸占了一國之君的所有時間,所以他是整個大夏的劫。
——傳言有宮人半夜看到一只白色的巨貓!
——什么白貓,分明是……猛虎!
有人說他是一只貓妖,有人說他是猛虎轉世——就是文武雙全力大無窮的天子當年徒手打死的那一只,它來復仇了!
“妖孽惑主,國將不國!”
忠臣良將們希望天子遠離妖孽,更希望將妖孽處死,而宮人們愈發戰戰兢兢,生怕哪天被妖孽生吞活剝——有人無意間路過林間,抬眼卻撞到天子面紅耳赤地倒伏在悟妃懷中,而悟妃的犬齒正含咬著天子的耳尖。
雖然天子沒有發現這名宮人,但是悟妃抬眼便盯住了他的眼睛,像是一只被誤入領地的人類激怒的猛獸。
宮人嚇得屁滾尿流,跑出老遠還覺得那個吃人的眼神如芒在背,一連做了半個月的噩夢。
后來,就像是“預言”成真了一般,伊尹協助商湯攻打過來了,為之提供情報的則是天子那位曾經備受寵愛的美人,雖然如今的他幾乎已經忘記了那個人的長相。
他的眼中,他的心里,只有他的悟。
天子戰敗于有娀,一路奔逃至鳴條,大敗之后,被商湯流放至南巢,最后囚禁于亭山的牢獄當中。
悟一直陪伴著他。
悟曾經是一個十分強壯的奴隸,他也一直用強壯的身體保護著天子,但除此之外,他對這世上其他的一切依然冷漠。
榮華富貴也好,階下之囚也罷,好像只要陪伴在天子身邊,他就什么都不在乎——
除了一個名字。
悟妃曾經無數次,或者說,每一天,都在天子的手心寫過那一個字,然而天子的回答每一次都是:
“杰?何意?”
后來他問:“杰……是誰?”
后來他寬容:“是悟想要找尋的人嗎?”
后來……
悟指指天子,天子哈哈大笑:“是悟為予起的新名字嗎?哈哈哈……好,予名為‘杰’,只有悟可以稱予為‘杰’……”
悟每一次都安靜地望著天子的笑臉,自己也勾起一個笑容,笑意卻從未達到那雙蒼藍色的眼底。
就像悟不在乎這個世界一樣,天子也對一切毫不在意,他甚至覺得在牢獄中也不錯,因為再也沒有人來打擾他和他的悟了。
直到悟將一丙鋒利的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臟。
原來如此,天子終于記起悟的來歷——他曾經是伊尹的奴隸。
他和伊尹一樣,都是商湯派來的間諜。
夏天子在整個天下搜尋白發藍眼的異族男子,無數渴求榮華富貴的人紛紛進獻符合要求的人,作為對手的湯又如何不會動心呢?
可是當初他賜予悟新的名字時,悟眼中的光,難道是假的嗎?
這些天的朝夕相處,每一次擁抱時所感受到的有力的心動,難道是錯覺嗎?
他和悟仿佛是上輩子就有的默契,難道是悟在虛與委蛇嗎?
他在悟眼中看到的深情,難道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嗎?
悟曾經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殺死他,那樣甚至連戰爭都可以避免,悟為什么沒有那樣做,反而一直保護他?
如今他已經身陷囹圄插翅難飛,悟又為什么在這時候殺了他?
天子的眼中全是疑惑,卻沒有半分怨言。
“悟,為什么……”
他的嘴角噴涌出刺目的鮮血。
親手刺殺天子的悟松開匕首,捧住天子的臉,雪色長睫下的藍眸溫柔地凝望著他:
“很疼吧?對不起。”
他用口型這樣說,“快點想起來吧,杰……”
夏桀睜大了眼睛,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心臟的傷口里發芽,生長。
杰……
五條悟托著垂死天子的上半身,生動的眉眼再一次變得淡漠,猶如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的杰失去了名字和記憶,成為了一位有名的暴君,而他對于那段久遠的歷史幾乎一無所知。
假如是杰的話,一定是了解的吧?
自己在這個世界醒來的時候,雖然一無所有——連記憶和名字都沒有,也無法發聲說話,但他的直覺卻告訴他,這里的一切都不對勁,這個世界不正常。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與別人不一樣,他以為自己能看到的,別人一樣也能看到,所以他對那些像傀儡一樣活著的人感到不解和失望,對整個世界感到厭煩。
直到……
直到他跟隨命運的指引,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暴君”。那一刻,虛偽的世界突然碎裂了一角,唯有那個人所在的地方,不,唯有那一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他看著那個無比熟悉卻想不起名字的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瞬間就認定這個人曾經和他羈絆重重,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想要沖上去,但是即使他是一個十分強壯的奴隸,也絕對無法沖破那些重重守衛到達那個人的身前。但是幾乎與此同時,那個人竟然主動走了過來,一直走到他的眼前。
他詢問他的名字,而奴隸本沒有名字。即使如此,他還是在那個人的手心里,寫下了一直縈繞在記憶里的一個字,五。
那是一個殘破的名字,正如他殘破的記憶。
然后那個人為他修補了他的名字,也喚起了他的記憶——他,是悟,五條悟。
可惜的是,無論他再怎么努力,都沒能喚醒他的杰,夏油杰。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是這個世界的問題。即使他們在這個世界相伴到老,杰也無法變回原來的杰。
他只能逼迫獄門疆更換世界,于是他撿起了他的“使命”——在跟隨伊尹出使夏王朝時,所有人都被賦予的那個使命:刺殺天子。
于是在這一天,在這個破敗的、不見天日的牢獄當中,他成功了。
同時,也是這個名為“最強”的男人在“百鬼夜行”之后所經歷的,第二次失敗。
第47章 第10天②
“杰……”
“醒過來啊,杰……”
“杰……”
無人的小巷里,一身黑衣的高專教師擁抱著那個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身上沾滿了對方的血。
即使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即使早就自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這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他才察覺自己的傲慢——沒有,他從未準備好面對這一天,即使他已經準備了十年。
為什么啊……既然已經走了十年,為什么還要回來。
無人回答,可是他知道答案。他分明是理解的,因為沒有人比他們更理解對方。他知道他為什么會來。他也知道自己會死在他手上。他是做好了一切準備才來的。
狡猾的家伙……
昏暗的牢獄當中一片寂靜,白發的男人緊緊地擁抱著天子,手臂在不正常地顫抖。
他以為自己不會心痛的,可是百鬼夜行那天的一切卻在腦海中重演了一遍。
明明,明明在射殺那些冒牌狐妖的時候,還是波瀾不驚的……
真是狼狽啊,“最強”。
他的嘴巴一次又一次張開,他用盡全力去呼喚他的“杰”,然而他卻發不出哪怕一點點聲音。
眼淚失去控制,從那雙藍寶石般的雙眼中涌出來,大顆大顆地滴落在天子失去血色的臉頰上,像是藍色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藍色的天空,為何會下雨呢?——天子疑惑地想著。
啊,是悟啊,是那個明明近在咫尺卻總也覺得遙遠的悟,是那個明明日夜相伴卻總覺得時間不夠的悟,是他恨不得將之揉進心臟珍藏起來的悟……是悟在流淚。
為什么會哭啊,悟?
天子很想抬起手,給悟擦一擦眼淚,可是他的手臂好沉,怎么也抬不動。
好冷啊,悟。
他用眼神說,抱緊我吧,悟。
可是悟卻沖他笑了一下,低頭,湊近……
不,不行!
雖然過去的記憶模糊不清,可是天子一直固執地認為,這副在酒池肉林中沉淪過的身體,這副被庸脂俗粉擁抱過的軀殼,十分地……骯臟。
而悟是那么干凈、那么純凈的一個人,不,他就像最為澄澈的冰雪,是他只可遠觀的神明,他絕不允許干凈的悟被骯臟的肉△體玷污,即使那個人是他自己。
所以,不論流言蜚語如何天花亂墜,人間天子從不允許自己失態,即使悟不在意,即使悟主動來親吻他的頭發額頭和耳朵,即使他已經欲△火焚身恨不得將悟拆吃入腹,他依然會憑借他對神明的虔誠,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推開他,再深刻而又遙遠地渴望著他。
誰會相信,天子與“妖妃” 在每個深夜相擁而眠時,僅僅是在彼此的懷抱中汲取溫暖和美夢;誰能想到,他們之間最親密最失控的一次接觸,也不過是“妖妃”在撫摸天子的臉頰時,指尖碰到了他的嘴唇,于是天子咬住了“妖妃”的手指,舌尖在他的指腹上流連忘返。
其實天子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在向著光明的悟靠近了,因為他已經如他所言將心分成了兩半,并將其中一半——但其實是全部——分給了悟;然而不配的是這副身體,這副被悟小心翼翼從碎片中牽引出來,重新感受到春夏秋冬冷熱酸甜的人類的身體,配不上他的悟。
假如他們能早一點相遇就好了,在世界還干凈的時候,在他還未被污染的時候……
這一次,天子依然想要躲開,想要像從前無數個日夜那樣明明想靠近卻依然堅定地躲開,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和時間去躲了。
于是顫抖的嘴唇和冰冷的眼淚一起,跨越了無數次日升月落的久遠時光,終于貼上了天子染血的嘴角。
夏油杰猛然睜大了雙眼。
——悟!
是因為失而復得的狂喜嗎,心臟卻比剛才更痛了。
是因為第二次死在悟的手上嗎,心情卻比上一次更加不舍。
在這個充滿了血腥的初吻當中,夏油杰突如其來地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最痛的人,并不是自己。
原來最痛苦的事,并不是自己所以為的“親手殺死悟”。
而是……
最痛的,是被留下的那個。
最痛苦的事,是他所在乎的人在痛苦。
當年他如愿借著悟的手獲得了“安寧”,雖然沒有真的離開這個惡心的世界,但在當時,他是毫無遺憾的。他知道悟或許會因為這件事而痛苦,但那應該是暫時的,因為悟那么強大——悟是最強啊,不是嗎。
可是即使是“最強”,心臟的位置也是柔軟的,也是會受傷的,而這種傷害,任何反轉術式都無法治愈。
悟滿足了他的心愿,他給悟留下的是什么呢,是直到如今的痛苦。
然后在這個充斥著惡意的幻境中,他讓悟再一次嘗到了那樣的痛苦。
痛苦的人死去了,“痛苦”本身卻沒有死,它千百倍地放大,留在了活著的人身上。
如果可以重來,如果這個異世界里必須有人要死,那么夏油杰希望,是他來殺死悟,而不是自己解脫卻留下一個痛苦的悟。
好痛……心臟和靈魂,都在經受痛苦的煎熬。
就像愛在傳遞中會變成雙倍那樣,痛苦在兩個人心中回蕩,放大,像無數的回聲合而為一,成了一只黑暗的巨獸。
“對不起……”
腥甜的嘴唇對咸涼的嘴唇這樣說。
五條悟睜眼看他,被他的鮮血染紅的嘴巴終于笑了起來。他看著他的眼睛,無聲地說:“睡醒了嗎,杰?”
夏油杰也笑,聲音微弱而嘶啞:“是啊……睡美人被王子的吻喚醒了。”
五條悟無聲地大笑起來,鮮紅的唇色令他看起來格外艷麗,是夏油杰從未想象過的驚艷。
好想時間就此停駐,停得再久一點……
“咳咳咳!”
夏油杰的口中噴涌出更多的鮮血,他愧疚又不舍地望著五條悟,用最后的意識說:
“下個世界見了,悟……”
下一次,我一定會,早一點睡醒的。
……
小狐貍睜開了眼睛。
暖暖的,是什么地方?
原來是媽媽……啊不,是哥哥的懷抱啊。
涼涼的,是什么東西?
原來是從外面飄進來的小雪花啊。
“嚶嚶~嚶嚶嚶~”
萌萌的小狐貍用腦袋頂一頂哥哥,像每一個小寶寶都會做的那樣興奮地說,“歐尼醬~下雪啦~!”
狐貍哥哥睜開眼睛,站起來抖抖毛,將被風吹開一條縫隙的窗戶重新關好、關嚴。
“嚶嚶嚶~嚶嚶嚶~”
歐尼醬~雪花落到眼睛里啦~
狐貍哥哥舔舔小狐貍的眼睛,把小狐貍舔得東倒西歪。兄弟兩個像往常一樣吃過早飯——超級好吃的蕎麥面哦!是狐貍哥哥使用幻術變成人類之后去人類開的店里買到的呢——小狐貍就鬧著要出去玩雪。
“雪很涼,爪子會冷的。”狐貍哥哥說。
小狐貍不聽不聽:“嚶嚶嚶嚶嚶~”
于是它快樂地出門了,在雪地里撒歡打滾,還纏著哥哥一起在家門口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小狐貍用凍得通紅的小爪爪給雪人畫上了眼睛,鼻子,還有一個微笑的嘴巴。
真漂亮呀,嚶嚶嚶~
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啦,而且是唯一的朋友哦!
擁有了“朋友”的小狐貍高興地刨起了雪,撲哧撲哧,挖了一個很深的雪洞出來。
嚶?
雪洞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
那是一種很美很美的藍色,好像有誰藏了一小塊天空在里面。
小狐貍好奇地鉆進雪洞,可是里面除了雪,什么都沒有。它疑惑地鉆出來,回頭看,藍色的光芒又出現了。它嚶嚶嚶地叫著,再一次鉆進去,結果藍色又不見了。
“嚶嚶嚶……”
小狐貍把這件事告訴了哥哥。
狐貍哥哥漫不經心地翻著書,隨口說道:“那個啊?似乎是……光的‘吸收’吧。”
“嚶嚶嚶!”小狐貍立刻想起了書本上的知識,原來是雪把光譜中的其他顏色都吸收了,只留下了藍色呀!
雪是不是很喜歡藍色呢?剛巧,它也很喜歡。對了,它的新朋友小雪人也很喜歡藍色吧?
“咕嚕咕嚕”,小狐貍偷偷地扒拉著哥哥藏起來的寶貝,找到了!
那是兩顆藍色的寶石,非——常非——常美麗,比雪洞里那一小塊天空還要漂亮。小狐貍一爪一顆寶石,像人類一樣用后腿走路,來到雪人的跟前,為雪人安上了眼珠。
嚶嚶嚶,更漂亮了!
“你在做什么?”
糟糕,被哥哥發現了!小狐貍立刻舉起前爪,想要擋住雪人,可是哥哥已經是一只大狐貍了,比它高很多,一眼就看到了雪人的眼睛。
狐貍哥哥沒有發脾氣,它怔怔地看著雪人,什么都沒有說。
“嚶嚶嚶~”
小狐貍沒有挨罵,得寸進尺地撒嬌:“歐尼醬~爪爪冷冷~”
狐貍哥哥眼神死:“……”
它索性又從被扒亂的“寶箱”里掏出兩枚銀幣,塞給笨蛋弟弟:“去買手套吧。”
小狐貍:“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買手套?!是去人類的店里嗎?納尼,歐尼醬不去嗎?可是大家都說人類很可怕的嚶……
嚶嚶嚶的小狐貍被哥哥叼住后頸,“嗖”地一聲丟出了家門。
小狐貍一屁股掉進雪堆里,爬起來晃晃腦袋抖抖雪,一睜眼就看到了它的雪人朋友。
嚶?它是不是變矮了?是融化了嗎?
小狐貍伸出爪爪去檢查雪人,卻看到了一雙……陌生的,肉乎乎的,屬于人類小孩子的小小手;再低頭看,還穿著蜻蜓紋樣的天藍色和服,披著白雪一樣漂亮的羽織呢。
“哇~”
是幻術!
只要不緊張,就不會現出原形,不用怕被人類發現身份,也不會被驅趕啦。
雖然小狐貍還沒有學會這個技能,但是狐貍哥哥可是這方面的優等生呢。
小狐貍把兩枚銀幣塞進口袋,對他唯一的好朋友揮揮手:“我要去買手套啦,再見。”
怎么樣,雖然我還不會幻術,但是人類的語言學得還不錯吧?絕~對~不會被發現的嚶~
第48章 第10天③
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有一串小孩子的腳印,這是小狐貍第一次獨自來到人類的世界。從前都是哥哥帶他一起來的,所以這次他有點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和期待:
故事里的小狐貍買了手套就“成長”了,等我也買到手套,是不是也會成為像歐尼醬一樣帥氣的大狐貍呢?
沒錯,小狐貍看過《小狐貍買手套》這,也是和哥哥一起在人類開的店里買到的,因為他覺得封面上那只小狐貍和自己很像,而且哥哥說,人類的小孩子全都聽過這個故事。
雖然他沒有故事里的狐貍媽媽,但是和哥哥在一起也很開心。不過,開心的似乎只有他自己,因為哥哥總是看起來不太開心的樣子——尤其是當他變成人類模樣的時候,看上去尤為明顯。
哥哥喜歡穿黑色的毛衣,長長的黑發扎成一個丸子頭,額前留下一撇劉海。當他坐在窗邊望著夕陽的時候,小狐貍覺得他似乎有一些“憂郁”,這是他在書里看到的一個詞。小狐貍不知道憂郁是什么感覺,他只知道那撇劉海很帥!等他學會幻術,也要……等下,他現在不就是人類小孩的模樣嗎?
小小的男孩子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后腦勺上有個小小的揪揪,額頭左邊——果然也有一小撇劉海!
小男孩很高興,在遇到第一個對他笑的人類——一位慈祥的老婆婆,她夸他可愛,還給了他一小袋金平糖!——之后,他就更高興了,逢人就問好,還主動問他們自己的劉海是不是很帥,大多數人類都笑瞇瞇地夸了他,還會摸摸他的頭,還會給他很美味的食物!
于是小男孩在一聲聲“可愛”“好萌”“卡哇伊”當中迷失了自我,等他想起來要買手套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路燈亮了起來,燈光里有細碎的雪花飄過。小男孩抬頭去看路邊店鋪的招牌,可是……
他還不認識那么多字啊。
故事里的小狐貍是怎么做的?唔……是去找一間招牌上畫著帽子的店,店里有溫暖的燈光……
“哎呀哎呀,這么可愛的孩子,怎么一個人在街上,是迷路了嗎?要不要大叔送你回家?”一個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
小男孩仰起頭,看到一位沒有頭發的男性人類正笑瞇瞇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一點害怕,因為這個人類給他的感覺和之前那些人都不一樣。
不過他還是向對那些人一樣禮貌地重復道:“沒有迷路哦,我只是想要去買手套罷了。”
“啊,那真是太好了,大叔我啊,剛好知道那家店在哪里呢。糟糕,這個時間,那家店應該快要打烊了吧?快跟我來,我送你過去。”大叔笑著說,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小男孩將信將疑地跟在大叔后面走,有點懷疑大叔是不是傳說中的壞人。“可是街上有很多人,如果他要傷害我的話,我就……我就喊‘救命’。”小男孩這樣一想,就放下心來。
他跟著大叔路過很多店,越走越偏僻。當他們路過一家點心店的時候,小男孩聞著空氣中的甜香,感到了饑餓。
好香甜的氣味,聞起來和哥哥做的好像啊!
好心的人們給的食物早就吃完了,現在他的口袋里只剩下了那袋金平糖。
“大叔,還有多久……啊!”
小男孩回頭望著那家點心店往前走,一不留神,撞到了別人的腿上。
“對不起!”懂禮貌的小朋友立刻鞠躬道歉,“我不是有意的……咦?”
路邊的店鋪里亮起了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滿地的白雪,也照亮了那個像是用白雪做成的人類。
哇——
他的頭發像雪一樣白,眉毛和睫毛也是白色的,像是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花。然而他的眼睛卻是像冰山一樣的藍色,那么純凈,那么漂亮,簡直……簡直就像是家門口的那個雪人!
甚至比那個雪人還要漂亮呢。
小朋友看呆了,而那個人類俯視著它,詫異地挑起了眉毛:“啊,狐貍。”
小男孩:!!!
他一下子就慌了,連忙小手抱頭摸摸頭發:啊啊?露餡兒了嗎?是耳朵嗎?耳朵冒出來了?咦,沒有啊……沒有沒有,冷靜,冷靜!
如果露餡兒了,那個大叔一定會大喊大叫著把我趕回山里去,才不會好心帶我去買手套呢。
對了,大叔呢?大……
小男孩伸長了脖子去找那位大叔,卻看到高大魁梧的大叔露出了一種很古怪的表情。
小男孩順著大叔的目光看過去,看到那個比雪人還漂亮的哥哥的臉像雪一樣冰冷。大叔后退了一步,又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轉身跑了。
嚶嚶,大叔為什么要瞪我?是不是因為我掉隊了?
“老伯伯~等等我……誒誒?”
小男孩喊著老伯伯要去追,卻發現自己跑啊跑啊還在原地。他疑惑地回頭看,一下子呆住了:
那個漂亮的雪人哥哥正蹲在地上,手里抓著一條狐貍尾巴——那是我的尾巴!原來是尾巴露出來了啊,一定是剛才嚇到了,嚶嚶嚶!
小狐貍一著急,“噗”“噗”兩下,耳朵也冒了出來。
“噗!”雪人哥哥也發出了一聲“噗”,他笑起來,說,“你急著去哪里啊,七寶。”
七寶?那是誰?
“你認錯人啦,我不是七寶,我叫小杰!”
小男孩小杰抱著自己的大尾巴用力拽,拽不動,他著急地指著自己的寶貝劉海叫道:“看啊,看我的劉海!七寶也有這么帥氣的劉海嗎?”
絕對是沒有的吧?這么帥氣又時髦的劉海,只有他和歐尼醬才有呢。
雪人哥哥一愣,歪頭打量他:“老子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老子”……?
嚶,之前那些人類都沒有自稱過“老子”,這個哥哥好像有點兇啊。
小杰搖搖頭,淚花在眼睛里打轉,可憐巴巴地說:“能不能請你松開我的尾巴?我還要跟著那位大叔去買手套呢,嚶~QwQ”
“哈?”有點兇的雪人哥哥嗤笑一聲,說,“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心的大叔啊,笨蛋狐貍。”
他湊過來,漂亮的藍眼睛像鏡子一樣倒映出長著狐耳和狐尾的小男孩:“那是專門欺騙小孩子的壞人,會把你這樣的小狐貍抓住,吃掉!”
小杰:!!!
他瞬間老實下來,癟著小嘴巴,怕怕地說:“真、真的嗎……”
忽然他想到什么,攥緊小拳頭說:“我不會被他抓走的,我會喊救命!”
“啊?哈哈哈哈……”
雪人哥哥笑起來,突然伸手捂住小杰的嘴巴,“那你喊吧。”
小杰:???
“唔!唔唔唔!”
他明白了,書上說“越漂亮的人越會騙人”是真的!這個漂亮的雪人哥哥才是壞人,他要把我抓走吃掉!
嚶嚶嚶!救命啊——歐尼醬!
“喂……”
熟悉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后響起,小杰驚喜地睜大了眼睛:是歐尼醬!他真的來了!
那個令人安心的聲音說:“……你,在對我們家的孩子做什么呢?臭小鬼。”
“哈啊?‘臭小鬼’?”
小杰的尾巴忽然一松,那個可怕的雪人哥哥終于把手松開了。他連忙躲到歐尼醬的大長腿后面,又冒出頭來偷看。
“啪嗒”,深藍色的手提包被丟到了雪地上。那個人類站起來,手指捏得咯吱咯吱響:“敢當面這么喊老子的人,你還是第一個……那是什么發型,‘怪劉海’嗎?”
“呵,很囂張嘛……”
小狐貍聽到歐尼醬冷笑一聲,也活動起了手腕,“想打架嗎?‘臭小鬼’。”
兩個人站在黃昏的街道上對峙,小狐貍都要緊張死了!但是他等了又等,他們卻都沒有動手。
小狐貍:嚶?
他看看歐尼醬,又看看那個漂亮,不是,那個可怕的人類,大尾巴疑惑地搖來晃去。
“哈……”那個可怕的人類忽然笑起來,“老子……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啊,‘怪劉海’。”
小狐貍:嚶??
這句話,它是不是聽過一次了?
而歐尼醬沒有回答。他正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看著那個人類。
“啪嗒。”
光線忽然一暗,有店鋪打烊了。
“嘩啦!”
點心店的門被人拉起來了。
“啊啊,不妙!”
小狐貍看到那個可怕的人類突然轉身,大步跑到點心店門口敲門,“喂……不要關門啊!老子還沒有買到今天的小蛋糕!”
門里傳來人類的聲音:“抱歉,已經賣完啦,因為今天下雪所以做的比較少,所以全部都賣完了哦。”
“啊啊……”
高大的人類少年像一張沾了水的紙片一樣,沿著關閉的店門滑到地上,“吃不到小蛋糕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小狐貍:啊?
人類原來這么可憐的嗎?小蛋糕的話,我們狐貍可是經常吃呢——因為歐尼醬很喜歡做各種各樣的甜食,但奇怪的是他自己卻吃得不多,都分給鄰居家的小孩子了。
忽然,小狐貍聞見一股熟悉的香氣。他抬頭看,果然看到歐尼醬拿出了小蛋糕。
哇,一定是歐尼醬看我這么晚還沒回家,擔心我餓肚子,所以帶著小蛋糕來接我了嚶嚶!
小狐貍高高地舉起雙手,可是歐尼醬卻拿著那只小蛋糕,一步,一步,走到那個人類身邊去了。
“想吃蛋糕的話,我這邊倒是還有一個。”
一身黑衣的丸子頭少年說著,將小蛋糕遞了過去,“好久不見……‘臭小鬼’。”
第49章 第10天④
“……歐尼……醬?”
狐貍小杰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哥哥把小蛋糕送給那個可怕的人類,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是看到那個人類太可憐了嗎?
唔,說起來,那個人類哥哥之所以沒有買到小蛋糕,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他吧?那么……
小杰邁著小短腿跑過去,從口袋里掏出金平糖,高高地舉起來:“這個……這個也給你!”
即使坐在地上也比小杰高很多的白發少年一愣:“啊?”
——什么啊,這個小鬼,剛才不是還很怕我嗎?
“因為……因為是我撞到你,才害你沒有買到小蛋糕的……”小狐貍的耳朵和尾巴都蔫了下去。
“……啊?啊哈哈哈哈!”人類少年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抱住小狐貍的腦袋就是一陣揉搓,“你也太可愛了吧!”
小狐貍的頭發都被揉亂了,小臉蛋也沒能幸免,但還是固執地舉著那一小袋金平糖,沒有收回來。
一只大手拎著他的后頸,將他提起來,“咻”地一下丟到了雪堆里:“小孩子不要搗亂。”
小杰:“嚶嚶嚶?”
歐尼醬又丟我!
他看到那個漂亮的人類哥哥抓過歐尼醬手里的小蛋糕,從地上跳起來,一邊拆包裝一邊很自然地說:“那孩子是誰,你兒子嗎。”
“咳咳咳咳!”
歐尼醬好像是被口水嗆到了,爆發出一連串咳嗽,把臉都咳紅了,才扭頭回答:“哈?!哪里像我兒子了?!”
漂亮的人類哥哥吃著小蛋糕,理直氣壯地說:“哪里都很像啊,都是怪劉海,名字還叫小杰。”
“你這家伙,腦袋里裝的都是奶油嗎?正常人都會以為是弟弟的吧?而且他都喊我‘歐尼醬’了。”
歐尼醬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是嗎?”
漂亮的人類哥哥把蛋糕的包裝紙攥成了一個球,一只手臂搭在歐尼醬的肩上,盯著歐尼醬說,“‘腦袋里裝的都是奶油’,你在罵老子是笨蛋吧,怪劉海?”
歐尼醬瞇眼笑起來:“……稍微有點變聰明了嘛,臭小鬼。”
“哈?還在罵?”
兩個又高又瘦的少年在雪地里嘻嘻哈哈地打鬧了起來,最后甚至打起了雪仗。
肚子餓得咕咕叫的狐貍小杰:“……”
看不懂呢,嚶~
最后,漂亮的人類哥哥掏出手機,兩個滿身是雪、連頭發上都是雪的家伙勾肩搭背地站在路燈下面,“咔嚓”“咔嚓”地玩起了自拍。
“咔嚓”——
“是最新款的手機呢,臭小鬼。”
“啊,老子還有最新款的游戲機呢,要玩嗎,怪劉海?”
“好啊,一起玩吧。”
“咔嚓”——
“你好瘦啊,怪劉海,肩膀上都是骨頭。很挑食嗎?”
“甜食腦袋沒有資格說別人挑食。”
“‘挑食可是會長不高的’……啊,老子是不是比你高了?”
“哈?你踮腳了吧?!”
“才沒有,老子就是比你高了,哈哈哈哈!是哪個怪劉海小時候天天教育老子不許挑食,結果自己卻沒老子高啊?哈哈哈哈哈哈……”
“臭小鬼……想打架是嗎?!”
“咔嚓”——
“嘖,都已經修行了十年了,你看起來怎么還是狐里狐氣的。”
“真是抱歉啊,我本來就是一只狐貍呢。倒是你,怎么越大越一股貓味了。”
“哈?貓哪有老子可愛?”
“……”
“快說啊,怪劉海!”
“說什么啊,臭小鬼。”
“快說老子比貓更可愛!”
“……幼稚死了。”
“喂!”
“咔嚓”——
“咔嚓”——
“咔嚓”——
……
“啊,剛才那張沒有拍好,刪掉吧。”
“你是說閉眼睛的那張嗎?沒關系吧,有區別嗎?”
“哈?你是在嘲笑我的眼睛嗎?”
“略略略……看老子新學會的法術——‘變成狐貍吧’!”
白發少年的手指抵住黑發少年的眼尾,向斜上方一推,黑發少年本就狹長的眼睛便成了兩條細縫,看起來更像狐貍了。
黑發少年的目光從縫隙中射出來:“……很有趣嗎?”
白發少年:“噗!太有趣了,老子早就想這么干了!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兩個人又打成了一團。
“咕嚕嚕嚕嚕嚕……”
狐貍小杰抱著自己的肚子,淚花又在眼眶里打轉。
“什么聲音?”
那個把歐尼醬壓在雪地里,往歐尼醬脖子里塞雪球的漂亮人類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啊,你兒子是不是餓了?”
“都說是弟弟了。”
歐尼醬推開那個人類哥哥,站起來,又伸手拉起那個人類,給他拍打身上的雪,“我今天做了很多小蛋糕,還烤了餅干。要來吃嗎?”
狐貍小杰忽然有點羨慕,卻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感到羨慕。不過有一點他很明白,那就是歐尼醬說謊了——才不是“今天做了很多小蛋糕”呢,他幾乎每天都會做,而且最近越做越做多了,好像家里要來很多客人似的。
“好啊。”
白發少年淡淡地應了一聲,輕描淡寫,就像兩個人并不是十年未見的久別重逢,而是每天都一起上下學的朋友那樣。
他說完,走過來提起了狐貍小杰。狐耳狐尾的小男孩趴在他的臂彎里,像是一個會動的狐貍玩偶。
“咦?誒?嚶嚶?”狐貍小杰左看右看,小腿亂蹬。
“別亂動,‘臭小鬼’。”白發少年說著,又雙手把狐貍小杰舉到眼前仔細看,“和你爸爸小時候一模一樣嘛……不過,你爸爸小時候有這么可愛嗎?真可惜,沒有那時候的照片呢……”
狐貍小杰:“嚶?”
“都說了他不是……”
丸子頭的少年話說一半,無奈地嘆了口氣,提起被遺忘在雪地里的手提書包,大步趕上那個穿著高中生制服的幼年好友,聽到他還在胡說八道。
“……但是,雖然很可愛,但是有點傻吧?連壞人都分不出來,你爸爸小時候可比你機靈多了。啊,忘了自我介紹,老子可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哦,所以你也可以喊我‘爸爸’,小~小~杰。”
丸子頭:“喂……你在占我便宜嗎,臭小鬼?”
白發少年回頭,沖他做了個鬼臉。
不知不覺,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行人們都回家了,沿街的店鋪一間間地熄滅了燈光,唯有路燈還在亮著,仿佛是天鵝絨垂下的流蘇。巨大的天鵝絨溫柔地籠罩著干凈的雪國,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兩個少年,和一只小小的狐貍。
“為什么回來了?”
夏油杰打量著五條悟,說,“這是山腳下那所高中的制服吧?你以前不是很不喜歡嗎,這種鄉下的學校。”
“嘛,學校這種東西,哪里都一樣啦。”五條悟把小小杰舉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脖子上,邊走邊說,“鄉下雖然很鄉下,但是也很安靜,東京超——級吵的。”
“可是,”夏油杰望著五條悟那雙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說,“鄉下的話,妖怪也會比較多吧。不會覺得吵鬧嗎?”
五條悟笑了起來:“哈,你不會以為東京就沒有妖怪吧?而且那里的妖怪長得超——級惡心的,簡直就是怨靈!”
是的,他的那雙眼睛和常人不同,他可以看到妖怪,還能一眼看破妖怪的幻術——作為五條家的長子、傳承千年的神社繼承人,這是多么得天獨厚的條件,簡直是天降的神跡。于是,他從小就被稱之為“五條家的神子”,那雙能夠看破一切虛妄的眼睛則被稱為“六眼”。
“而且那里也不賣那種小蛋糕。”五條悟不滿地說,“別的東西雖然也很好吃沒錯啦,但是都沒有那家的味道。”
“嘛,畢竟是三代人的老店了。”
夏油杰默契地跟著他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不回家吃晚飯的話,不需要給家里打個電話說一聲嗎?”
“嘁,才不要。”五條悟一臉嫌棄地說,“放心啦,那群爛橘子不會管老子的。”
他的聲音和目光,一起冷了下來:“他們現在,也管不了老子了。”
“……”
夏油杰沒有說話。
騎著五條悟的脖子、趴在那頭像雪一樣潔白漂亮的頭發上昏昏欲睡的狐貍小杰突然驚醒,不知道為什么,感覺空氣有點冷。
啊呀,忘記買手套了!嚶嚶嚶……
兩串腳印一路離開人類聚居的小鎮,沿著山路蜿蜒而上。人類的路燈沒有修到山里,但雪讓山上看起來很明亮——雖然,就算是漆黑一片,對于狐貍和六眼來說也無所謂。
最后一盞路燈也看不到了,整個世界只剩下咯吱咯吱踩雪的聲音。雪花越下越大,又逐漸將兩個少年的足跡掩埋。
“叮——”
某個瞬間,五條悟仿佛聽到了一聲輕響。
那是山林的結界。
緊接著,大雪中,樹林間,遠遠近近地亮起了許多許多雙眼睛。
“是他嗎?”
“是他……”
“是他!”
遠離人類的世界里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夏油杰和五條悟停住了腳步。
“夏油大人,”一個嘶啞的老者聲音從雪中傳來,“您不該允許他進入結界。”
五條悟的六眼亮了起來,嘴角勾出一個冷笑,夏油杰卻上前一步,說道:“這是我的私事。退下。”
“夏油大人!”
“夏油大人……”
那些聲音抬高了一瞬間,很快便又小了下去。很快,那些眼睛便像燈光熄滅一樣,一雙接一雙地消失了,雪地里響起細碎的踩雪聲,最后連這點聲音也沒有了。
“抱歉,悟。”
夏油杰低著頭,重新邁步前行,走到唯一亮著燈的一間小木屋跟前。門開了,暖黃色的燈光傾瀉而出,流淌在新下的雪上,也照亮了門口那個小小的雪人。
“嗯?”
五條悟大步走過去,蹲下來,伸手拂掉新下的雪,露出了雪人的兩只藍眼睛。
夏油杰:!
“杰……”
五條悟回頭,盯著夏油杰問道,“沒記錯的話,這是當年被老子丟掉的那兩顆彈珠吧?”
夏油杰:“……”
第50章 第10天⑤
夏油杰被那雙熟悉的藍眼睛盯著,當年的一幕瞬間涌上腦海:
“看啊,杰,是新的彈珠!”
小小的五條悟穿著蜻蜓紋樣的天藍色和服,外披純白色的羽織,就像是天空之子落入了凡間。他捧著一個精美的盒子,里面是各種顏色的彈珠,每一顆都光滑透亮,像是在發光,在四五歲的小孩子眼中不亞于貴重的寶石。
“哇~好漂亮啊~”
小小的夏油杰立刻被其中的兩顆吸引了。
小小悟很大方:“杰喜歡嗎?送給杰哦!”
小小杰很心動:“真的嗎?那……這兩顆藍色的可以嗎?”
小小悟愣了一下,稍微有點不開心:“為什么?”
小小杰紅著臉,小聲說:“因為……很像悟的眼睛……啊!為什么把它們丟出去了?臭小鬼……”
小小的悟死死拉住小小的杰,不讓他出去撿彈珠,還擋在他面前,扒著自己的眼睛說:“看著老子,怪劉海!你喜歡老子的眼睛的話直接看老子就好了!不需要那種……那種假的東西!”
小小的杰連忙去哄他:“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要扒眼睛,手指上會有細菌,細菌進入眼睛里的話眼睛會生病的……也不要總是說‘老子’啦……”
……
回憶轉瞬即逝,此時面對那個和小小悟如出一轍的目光,夏油杰急中生智:“啊,這個是……是小杰撿到的。”
“哈,是嗎?”
五條悟被氣笑了,“要不要老子提醒你,那是‘十年前’扔掉的?啊,不對……”
他站起來,走到夏油杰跟前,幾乎貼上他的臉:“差點忘了,這里的時間流速和外面不一樣,老子的‘十年’,其實是你的‘一百年’,沒錯吧?”
他指了指抱著他的腦袋睡著了的小狐貍:“你說是他撿到的?那你告訴老子,這個小鬼今年有三十歲嗎?”
夏油杰:“……”
他的狐貍眼微微一動,笑瞇瞇地拉著五條悟往屋里走:“別那么兇嘛,悟。這孩子……這孩子其實……只是長得比較慢罷了。”
他說著就把狐貍小杰提了起來,想丟到窩里去,卻被五條悟截胡了。五條悟也朝他一笑,捏了捏狐貍小杰的耳朵,湊過去問道:“小杰,你幾歲了?”
夏油杰的笑容凝固了。
乖狐貍小杰迷迷糊糊地回答:“二十……二十七歲了呢,嚶~”
“乖孩子,晚安。”
五條悟輕輕地把狐貍小杰放到了它的狐貍窩里,然后站直了,雙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著夏油杰。
夏油杰心虛地移開了目光:“呃……”
五條悟左看右看,一屁股坐在夏油杰看書的那張單人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等夏油杰繼續編。
忽然,“叮!”地一聲機器輕響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尷尬。彌漫在整個小屋里的香甜氣息在那個瞬間似乎更甜了。
狐貍小杰揉著眼睛爬了起來,很熟練地說,“蛋糕烤好了,歐尼醬~是現在吃還是……”
夏油杰立刻把他按回窩里:“你睡你的,歐尼醬去拿!”
五條悟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揚:真是看不出來,這家伙一副成熟可靠的大哥哥的樣子,竟然也會使喚童工嗎?
他的目光落到狐貍小杰身上:所以說,這孩子,絕對不是“弟弟”那么簡單吧?
不過,現在的他也不想管那么多。他抬起頭,打量著這個簡樸卻溫馨的小木屋。小小的房間里擺放著小小的木頭桌子,地上堆滿了各種繪本和書籍,角落里安置著一看就很舒適的狐貍窩,窗臺上的一排空花盆里不知道曾經開放過什么顏色的花朵。
除此之外,就是看起來不太大的衛生間和看起來很大的廚房了。
狐貍……也是需要衛生間的嗎?
五條家的神子疑惑地抓了抓頭發,視線又落在小小的小狐貍身上:這家伙的衣服是不是有點眼熟?等等,狐貍窩里那張白色的毯子和藍色的枕頭,看起來也有點不太對勁……
這時,一股甜蜜的香氣,從廚房一路飄了過來。
五條悟回頭,驚訝地看到一個藍白相間的大蛋糕正在朝著這邊移動。
系著圍裙的夏油杰從蛋糕后面歪頭看過來,“啊”了一聲,說:“悟,幫我收拾一下桌子,拜托了!”
“拜托了”……說得好像老子是什么小氣鬼一樣。
五條悟鼓起臉頰,飛快地把桌子上的書本收拾起來,隨手放到旁邊的一摞書上面。
“啊那個不……行……”
“嘩啦!”
夏油杰的提醒來得太遲了,那摞書就像小孩子堆放的積木一樣,嘩啦啦倒了一地。
“抱歉,我來收拾!”
夏油杰手忙腳亂地放下蛋糕,又手忙腳亂地去收拾書本,一不小心,又“嘩啦”碰歪了一摞書。
夏油杰:“……”
“噗!”五條悟忍不住笑出聲來。
夏油杰的臉有點紅:“平時不是這樣的……是小杰將近十天沒有回來,所以我有點擔心……”
五條悟“嗯嗯!”地點頭:“因為擔心兒子所以沒有心情收拾嘛……”
夏油杰松了一口氣:“沒錯,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啊,不是兒子。”
五條悟慢條斯理地補完后半句:“沒有心情收拾,但是做了一個超級華麗的大蛋糕。”
夏油杰:“……”
“悟!”
他惱羞成怒地放下書走過去,走到一半,卻抬頭看了一眼墻上那個式樣古怪的鐘表,然后深吸一口氣,對五條悟說:
“現在人類的世界是7號的零點了。生日快樂,悟。”
五條悟驚訝地抬起頭,在暖黃色的燈光里,夏油杰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奇怪,明明是非常溫暖的一幕,為什么心里卻忽然有點痛呢。
五條悟將那絲異樣的心情拋到一邊,伸出手指挑起一小塊奶油吃掉,雙眼一亮:“好甜!”
夏油杰笑瞇瞇地看著他:“好吃嗎?”
“超——級好吃!”五條悟捧場地說。
他從夏油杰的圍裙口袋里抽出刀具切開蛋糕,一邊說道:“那家店果然和你有什么關系吧。”
“啊,”夏油杰也沒有隱瞞,說,“就是我家的學徒。”
“哦,差點忘了,某些狐貍可是有一百五十歲了呢。”五條悟吃著蛋糕,愜意地瞇起了眼睛,“好吃——這才能叫做生日蛋糕嘛!”
“喂,你是在說我老嗎,臭小鬼?”其實還沒滿一百五十歲的大狐貍假裝生氣,把奶油抹到了十五歲的臭小鬼的鼻尖上。
五條悟頂著那點奶油抬眼:“怎么,在欺負十五歲的小朋友嗎,怪劉海?”
說著就抓起一坨奶油按到了夏油杰的臉上。
“喂!”
夏油杰剛想反擊,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糟糕……忘記插蠟燭了。”
他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了兩支數字蠟燭,“1”和“5”。
“那種東西無所謂啦,快來吃,老子都快要餓扁了。啊,我先幫你把圍裙脫掉。”
五條悟把夏油杰拉過來,但是因為房間里只有這張單人沙發,所以兩個人只能擠在一起。
“等下,悟……這樣會很擠啊!”
夏油杰冷不丁被拉得失去平衡,掙扎著說,“不要脫,廚房里還有東西沒有做好。蠟燭是必須要插上的,不然叫什么生日蛋糕啊……對了,我去搬些書來當做凳子就好。”
“很擠嗎?還好吧?沒關系,你可以坐在這里,”五條悟拍拍自己的大腿,“變成狐貍的話剛剛好!”
夏油杰的臉有點紅:“說什么呢,臭小鬼……啊,快松手!奶油沾到衣服上了!”
五條悟反而又騰出另一只手,雙手抱著夏油杰迫使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快點變嘛,杰!就像小小杰那樣只變出耳朵和尾巴也可以,快點!老子今天可是過生日呢,這是老子的生日愿望!”
“別把生日愿望用在這種事情上啊喂……別鬧了,你不是要餓扁了嗎?快點吃蛋糕!我去廚房看一眼……”夏油杰的臉越來越紅,感覺臉上的奶油都快要融化了。
“老子才沒有鬧,快點變……咦,你好香啊?”
他盯著夏油杰臉上的奶油,壞笑起來,“小狐貍,乖乖聽老子的話,不然老子就一口把你吃掉。”
夏油杰無語:“你是童話故事里的大灰狼嗎?”
他無奈地看過去,對上五條悟的視線,忽然一怔。
悟此時的目光竟然充滿了侵略性,仿佛他才是一個強大的妖怪,而自己就是他的食譜上的獵物。
“……悟?”
同時,單人沙發輕微一震,一絲不太妙的“吱嘎”聲從下面傳來。
“砰!”“啪啦!”……
承擔了兩個人的體重的舊沙發,壞掉了。
五條悟:“……”
夏油杰:“……”
“嚶~是打雷了嗎?歐尼醬~”小狐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哇~蛋糕!”
兩個少年默默爬起來,一起將沒怎么動過的大蛋糕放到了地板中間,和小狐貍一起坐在地上。
“好好吃!好好吃啊歐尼醬~”
“等一下再吃,還沒有插蠟燭。”
夏油杰終于把蠟燭掏出來,插到了蛋糕上。他“啪”地一下打了個響指,蠟燭便被點燃了。
“誒?有誰要過生日嗎……啊!難道今天是12月7號?”
“嗯?”五條悟挑起眉毛,問道:“你怎么知道?”
夏油杰立刻阻止小狐貍:“小杰,去廚房把紙杯蛋糕和小餅干拿出來吧。”
“哦,好的。”
狐貍小杰乖乖地站起來,走到廚房門口,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回答雪人哥哥的問題,就停下來說道:“因為,每次到了人類的12月7號,歐尼醬都會做一個大蛋糕!”
夏油杰:“………………”
就你有嘴!
第51章 第11天①
夏油杰氣呼呼地握拳,盯著狐貍小杰的背影咬牙切齒:“臭小子,哪里來的這么多話……”
“哎呀哎呀,”五條悟嬉笑著從背后攬著夏油杰的脖子,掛在他的背上說,“不是很可愛嗎?杰,你也稍微多跟老子說說話嘛~老子這十年可是超——寂寞的!”
夏油杰詫異地看了五條悟一眼,但他詫異的并不是悟會感到寂寞——“寂寞”這種滋味,他再熟悉不過了,以至于在山上的這百年間,他會時常忍不住出去透透氣,去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走一走,用來逃避結界里十倍于人間的歲月。
可是去的地方越多,他對于這個世界的愛意就越少,因為,接觸到的人類越多,對“人類”這種生物的失望就會越多……
不可結緣。
夏油杰詫異的是悟會這樣坦率地說出來。
不過,仔細一想,悟本來就是這樣坦率的人啊。反倒是自己,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變得越來越沉默。幸好,就在他逐漸忘記了很多東西、甚至覺得一切都不再有意義的時候,小杰出現了。
如果不是小杰的陪伴,可能自己會連人類的語言、會連怎么微笑,也一并忘記吧。
可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希望“那一天”到來。
可惜的是,他并不是掌管時間的神明。
“杰?杰~~~”
五條悟給了夏油杰一個不那么用力的頭槌,然后用力頂了頂腦袋。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會說的……”
夏油杰揉著額頭說。
狐貍小杰拿來紙杯蛋糕和小餅干,看著數字蠟燭,睜大了雙眼:“‘15’……哇,雪人哥哥十五歲了嗎?生日快樂!換算過來的話,那就是和歐尼醬一樣大了,原來你真的是哥哥小時候的好朋友!”
五條悟一愣:“雪人哥哥?”
他看向夏油杰,夏油杰也很驚訝:“這次真的不是我。”
雖然,曾經的他也的確把悟叫做“小雪人”就是了……
“啊啊,對不起!”狐貍小杰抱歉地說,“因為哥哥你長得好像我們家門口的雪人,所以我就偷偷叫你雪人哥哥了……”
五條悟笑瞇瞇地揉揉狐貍小杰的腦袋,惡劣地把手上的奶油抹到在人家的頭上,若無其事地說:“撒,雖然老子很想對你說‘沒關系’,但是,不行。”
狐貍小杰疑惑地抬頭,發現“雪人哥哥”并沒有看著自己,而是看著歐尼醬,繼續說道:“因為,這個稱呼,已經有人叫了。”
小狐貍:“嚶?”
一旁的夏油杰沉默不語,有點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最后,在一大一小兩只狐貍期待的目光中,五條悟還是老老實實的許了愿,然后大家一起吹了蠟燭,這才開始正式吃蛋糕。
夏油杰又去廚房端來了燉菜、年糕和飲料,狐貍小杰吃得十分歡樂,最后終于發現哪里不對,“歐尼醬~為什么大家都坐在地上?”
他扭頭一看,大驚失色:“QAQ啊!沙——發——!歐尼醬,發生了什么,沙發為什么忽然壞掉了?”
夏油杰:“…………”
五條悟:“…………”
夏油杰的臉又有點紅:“咳!因為……木柴不夠用了,外面又都是雪,所以就把沙發拆掉了。”
狐貍小杰恍然大悟:“哦~~~可是,歐尼醬,你不是一直都用狐火和烤箱做飯的嗎?”
“噗……咳咳咳咳……”五條悟一不小心嗆到了。
夏油杰咬牙盯著愚蠢的歐豆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因、為、用、木、頭、烤、出、來、的、更、好、吃!明白了嗎?!明白了就快點閉嘴吃你的晚飯!”
小狐貍:“Q^Q嚶~”
世界終于清凈了。
可惜平靜的時光總是很短暫,等到了睡覺的時候,兩個按照人類年齡算都差不多十五歲的少年加一只不到三歲的小狐貍又爆發了一次小小的沖突。
起因是夏油杰在浴缸里放好了水,禮貌地請五條悟第一個去泡澡。
五條悟脖子上搭著新毛巾,一邊抖開夏油杰給他的備用睡衣在自己身上比劃,一邊自然地發出了邀請:“杰不一起來嗎?就像小時候那樣。”
夏油杰:“……咳,不了,我們家浴室很小……悟快進去吧。”
臭小鬼!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都已經十五歲了,怎么還沒有一點長大了的覺悟啊。
結果狐貍小杰飛快把自己脫光光,“嗖”地一下鉆了進去:“我來啦!”
夏油杰額頭青筋一跳,立刻擠進去拎著后頸把小狐貍逮了出來:“不是在叫你!”
頂著狐耳長著狐尾,但是身上光溜溜的狐貍小杰在他手里掙扎:“放我下來!放我下來!雪人哥哥明明就喊了我的名字!”
夏油杰一臉黑線,壓低聲音說:“那是我的名字。還有……不許叫他‘雪人’哥哥。”
那個也是我的,是我的專屬稱呼。
狐貍小杰瞪他:“那又怎么樣,你太大只啦,都沒有辦法和雪……和悟哥一起泡澡,但是我可以。”
說完還得意地晃了晃大尾巴。
五條悟饒有興味地揚起眉毛,笑著說:“啊啦,我很歡迎哦,小~杰~”
夏油杰沖他瞇眼一笑,聲音從唇縫里擠出來:“啊哈哈,那怎么行呢,悟?小孩子不懂事,讓你見笑了,我這就把他扔出去。”
狐貍小杰大叫:“嗚哇——你虐待小孩!”
夏油杰繼續瞇眼笑:“說什么呢,我親愛的弟弟,歐尼醬是要親自去給你洗澡……啊,怎么頭上都是奶油?你這家伙!是把腦袋伸進蛋糕里去了嗎?!”
始作俑者笑瞇瞇地目送兩只狐貍出門,看著大的那只把小的那只按進雪地里,就地洗起了澡。
“嘶——”人類少年忽然有點冷,連忙躲進浴室去泡澡,還能聽到兩只狐貍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嚶~歐尼醬超偏心!雪人哥哥一來,歐尼醬就不愛小杰了~”
“都說了不許叫他雪人哥哥,看這個——看到了嗎,這個才是你的雪人!”
“可是雪人哥哥更好看……”
“還叫?!”
“嚶……”
等五條悟洗完,穿著有點短手短腳的睡衣出去,發覺外面十分安靜。他開門一看,黑色的毛衣和褲子扔在門口的地上,兩只真·狐貍正結伴而歸,渾身都是雪,看樣子也剛剛“洗”完。
“哇哦……”
五條悟打量著夏油杰,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在它看過來的時候,他一臉期待地說:“很帥嘛,杰!可以載老子去兜一圈嗎?”
小時候載不動,現在總可以了吧。
夏油杰目移:“……太冷了,你會被凍僵的。”
忽然有點尷尬,要不再去雪里趴一會兒吧?
“我我我!我愿意載著雪……悟哥!悟哥藏在我脖子后面的鬃毛里就不冷啦!”
“哈哈……”五條悟說,“等你長大再說吧,現在的你會被我壓扁的。”
他的大拇指往房間里一指,歪頭問道:“需要幫你們拿毛巾和睡衣嗎?”
夏油杰:“……”
沒穿衣服的大狐貍勉強說了一句“不用麻煩了”,就叼起小狐貍,“嗖”地一下竄進了房間的浴室里,比剛才的狐貍小杰竄得還快。
五條悟哈哈笑著關上門,又重新打開,飛快地跑到雪人那邊,把兩顆闊別十年的彈珠摳出來,朝著山下用力一扔,才滿意地拍拍手上的雪,抖抖索索地跑回小木屋,順便把夏油杰扔在門口的衣服也帶了進去。
本以為一天就這樣結束了,結果睡覺的時候,又出了一點點狀況。
夏油杰長發披散,枕著自己的手臂側躺在狐貍窩的邊緣,背后一直傳來一大一小兩個家伙嘀嘀咕咕的聲音:
“歐尼醬說人類的小孩全部都看過《小狐貍買手套》的故事,悟哥也看過嗎?”
“當然咯,這個故事還是老子小時候講給杰聽的呢。”
“小杰今天都沒有買到手套呢,嚶~”
“你是狐貍,狐貍戴什么手套?杰小時候就沒有戴過,老子也沒有。”
“QAQ誒?悟哥也沒有嗎?可是……戴上手套堆雪人,爪爪就不會冷了吧……悟哥喜歡堆雪人嗎?”
“喜歡哦。老子以前,每天都會和杰一起堆雪人,打雪仗,還會一起滑雪。”
“嚶~好羨慕~那明天悟哥可以和小杰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滑雪嗎?”
“可以喲。”
夏油杰閉上眼睛又睜開,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回頭說道:“不可以,悟明天還要去上學。小杰不要再說話了,快點睡覺。”
一直“悟哥”“悟哥”的,吵得人睡不著,還有,突然自稱“小杰”是想怎樣,怎么莫名其妙就撒起嬌來了。
“有什么關系嘛,就算悟哥在我們家住上十天,外面也才過了一天而已呀?”狐貍小杰說著還在五條悟懷里蹭蹭蹭,“小杰說得對不對,悟哥~”
五條悟的脖子被他的狐貍耳朵蹭得發癢,哈哈笑著說:“你這時候倒是很機靈嘛,迷你怪劉海。”
夏油杰又回頭,不滿地看著他:“喂……”
“納——尼?”五條悟摸著狐貍小杰的大尾巴,懶洋洋地抬眼看過來。
夏油杰:“……沒什么。”
算了……小孩子不懂事……
“哈?”五條悟支起上半身,這次換他不滿了,“‘沒什么’是什么?快說,快說!老子不喜歡說話說一半!”
說著就去搖晃夏油杰,晃著晃著就變成了撓癢癢。
夏油杰被撓得上氣不接下氣:“啊哈哈……別……住手!哈哈哈……好了好了,悟!悟!啊哈……別逼我還手!”
夏油杰一個翻身想要反攻,不過很快又被壓了回去,笑得蜷成一團。
差點被擠扁的狐貍小杰從兩人中間鉆出來,小臉氣鼓鼓:嚶~他們玩得好開心,小杰也想加入~
等狐貍小杰趴在角落里睡著的時候,兩個少年終于累了,雙雙閉眼躺平。
“剛才是要說什么啊,杰。”
“啊……忘了。大概是,想請你們快點睡覺吧。”
“切~老子還以為杰在吃醋。”
“哈?”
“安心啦,杰,等你變成狐貍的時候,老子也會幫你順毛的。”
“……饒了我吧。快睡。”
“明天我想吃草莓大福。”
“好。晚安,悟。”
“還有蜜瓜汽水。”
“好——”
“還有……”
“明天再說!快點睡!”
“哈哈哈哈哈……”
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真的持續了十天。
第52章 第11天②
明天一早,五條悟就要下山,回到人類的世界里去了。于是這天晚上夏油杰又做了一個大蛋糕,還特意做了毛豆泥生奶油喜久福準備讓他帶著在路上吃。
夜色寂靜,外面又在下雪。不知道為什么,在夏油杰的記憶里,這個世界一直都在下雪,因此顯得十分安寧和干凈,仿佛從未被污染過。
——即使他很清楚地知道,這片土地也曾經灑滿鮮血,也有無數骸骨被掩埋在積雪下面。
今天晚上的狐貍小杰格外黏人。他哼哼唧唧地抱著五條悟的脖子,即使到了睡覺時間,眼睛都睜不開了,也還是不肯松手。
“悟哥真的要走嗎……不能再多住些天嗎……”小狐貍迷迷糊糊地說,“就算在這里住上一年,外面也才過了十天而已……”
“噗。”五條悟輕聲笑了出來,小家伙困得連這么簡單的題目都算錯了,“一直住在這里的話,老子可是會老得很快的。”
沒錯,即使結界可以拉長時間,可是人類的身體依然會按照從前的規律成長。偶爾小住無傷大雅,但時間長了……假如他在山上居住一年——是人類世界的一年,那么,當他下山的時候,人們就會驚訝地發現,不過是一年未見而已,他怎么就從十五六歲的少年變成了將近三十歲的青年了呢。
雖然別人的看法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但是……
一直住在這里的話,五條悟很快就會成為這個小小的“家”里看起來最年長的人,當他垂垂老矣壽終正寢的時候,夏油杰卻正是風華正茂的青年,而狐貍小杰甚至都還沒有成年。
“那小杰跟悟哥一起走~”狐貍小杰嚶嚶地說著夢話。
那也是不成的——妖怪的身體也是按照妖怪的時間成長的啊。如果他們在人類的世界居住,那么人們就會驚恐地發現,這個孩子竟然十年如一日,幾乎沒有變化。
“總之,小杰不要跟悟哥分開,嚶~”
大概是真的著急了,狐貍小杰又從迷糊中醒了過來,眼含淚花地說:“就沒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們永遠不要分開嗎?嚶……”
然后又含著淚花睡著了。
五條悟躺在狐貍小杰和夏油杰的中間,刪掉了一些來自家里的郵件,不用看就知道是在催促他快點回家。他心不在焉地刷著手機,手指一滑,屏幕向上滾動,停下來的位置剛好是個視頻。
視頻開始無聲地自動播放,是一只小狗和它的主人的互動。文字說明是:“據說只要將臉湊過去,小狗就會主動吻你。”
五條悟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頭,把臉湊到狐貍小杰旁邊。睡夢中的狐貍小杰幾乎是本能般地一抬頭,閉著眼睛在五條悟的臉上親了一下。
五條悟笑了起來,他又扭頭看向夏油杰,卻發現夏油杰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回過頭來,正在看他。
“你在做什么?”夏油杰問道。
五條悟將臉湊過去,手指點點臉頰,笑嘻嘻地說:“這邊也要,杰!”
夏油杰腦袋后仰、拉開距離:“要什么?”
“這個啦,這個!”五條悟小聲說著,給夏油杰看那個視頻。
夏油杰:“……”
他把臉轉回來,平躺著看向小木屋的屋頂:“我是狐貍,不是狗。”
五條悟卻坐起來,沒等說話,忽然狐貍小杰也跟著一下子坐起來,睜開眼睛看著他:“我想到了!我想到永遠都不分開的方法了!”
這是在夢游嗎?五條悟笑瞇瞇地湊過去,小聲問:“真的嗎?什么方法?”
狐貍小杰伸出兩只小短手,“叭”地一下捧住五條悟的臉頰,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們結婚吧,結婚!”
五條悟的嘴巴被那兩只小手手擠成了嘟嘟唇,睜大眼睛看著他。
“結婚以后……就不會分開了……”小家伙呢喃著,眼睛又閉了起來。
一只手輕輕捏住狐貍小杰的后頸,將他拎起來,又輕輕地放在狐貍窩的角落里,順了順毛,他就又睡著了。
哄好了孩子的夏油杰重新躺下,發現五條悟還坐在那里沒動。
“怎么了,悟?”
五條悟緩緩轉過頭來,眼睛亮得驚人。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夏油杰,說:“我們結婚吧,杰。”
“……哈啊?!”
夏油杰哭笑不得地坐起來,摸摸五條悟的頭,“你也夢游了嗎?”
只是,他的心里,卻慢半拍地涌上了一排洶涌的熱浪。
“結婚”……嗎?
五條悟一把拉下夏油杰的手,抱在懷里,目光依然有神,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亢奮:“老子是認真的,杰!如果我們結婚,那么那個‘約定’就不作數了吧?!”
夏油杰一愣,嘴角的微笑緩緩消失,心里的潮水也瞬間凝結,成了按下暫停的冰塊。
“悟是在說……那個啊。”他幾不可聞地說著,垂下了眼眸。
“杰!想想看啊!這是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吧?!只要我們結婚,然后共同制定約束,那么不僅是現在,以后就算我們死了,兩族也不會再有戰爭了吧!”
夏油杰卻輕輕別過頭,避開了那雙明亮的眼睛:“死后的事情,誰也無法保證……”
“那至少活著的時候可以避免戰爭,不是嗎?”
五條悟說著扳過夏油杰的臉,望著他的眼睛,疑惑地說,“難道說,杰不愿意結婚?”
那雙漂亮的眼睛在顫動,目光變得驚訝和難以置信:“杰不愿意和老……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是!”
夏油杰脫口而出,“我當然……我……沒有不愿意結婚。”
他的臉頰有點紅,忍不住又移開了目光:“只是……”
只是,悟他,真的知道“結婚”的含義嗎?
“只是什么?說清楚啊,杰!”
五條悟不由分說,再一次扳過他的臉,湊過來,幾乎要透過他的眼睛看進他的心里去。
近在咫尺的呼吸令夏油杰的臉和耳朵都紅了起來,他望著那雙眼睛,終于問出口:“悟知道‘結婚’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
“當然知道!”五條悟皺起眉頭,像是想不通夏油杰為什么要這樣問。他理所當然地說,“意味著兩個相愛的人永遠都在一起啊!”
夏油杰的心臟重重一跳,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那……你……”
“杰,你究竟想說什么?”五條悟忽然福至心靈,睜大眼睛,“難道杰是在懷疑我不愛你嗎?我當然是愛你的啊,杰!……還是說,其實杰并不愛我?”
夏油杰呼吸急促:“我沒有!我沒有……不愛……”
可惡!明明是在說“愛”,為什么卻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在他的心里,“愛”是很沉重、很神圣的東西,但是他們卻在這樣一個平凡的時刻輕而易舉地說出來……所以才顯得那樣不真實嗎?
“那就說定了!我們結婚!”五條悟一把抱住了夏油杰。
夏油杰:“……”
他沉默著,千言萬語都埋藏在心底,最終閉上眼睛,嘆息一般地說:“……好。”
于是第二天一早,五條悟就興高采烈地回家去宣布這個決定了;夏油杰也收拾心情,將族中的長老們召集而來,傳達了這個堪稱石破天驚的消息。
“什么?!”
“夏油大人?!您是在開玩笑嗎?”
“……荒謬!”
“絕對不可!!”
……
預想中的反對聲紛至沓來,夏油杰每天都在應對這些。逐漸地,小木屋里的書本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廚房也變得日益冰冷起來。
“夏油大人!我們不是不能理解您為何做出這個決定,可是,您難道忘了那些死在人類手上的同伴了嗎?您忘了幼年的您是如何被他們折磨了嗎?!”
“夏油大人!您以為兩族結緣就可以避免殺戮嗎?不會的!您太年輕了,不知道人心的險惡!他們絕對不會就此收手的!”
“明明我們才是強者,明明是我們一直在守護那些弱小的人類,他們反而以供奉為名利用我們的力量,反過來屠戮我們的孩子!他們對我們沒有感恩和崇敬,他們只是想貪婪地求取長久的歲月罷了!為此,他們不惜殘害我們的性命,甚至連您自己也嘗受過那種痛苦啊!”
“夏油大人,您可以不顧及陌生的族人,可是您不要忘了,您的母親大人,也是死在他們手上——死在菅原神社巫女的弓箭之下!”
……
夠了。
不用你們提醒,我也是知道的,我也是明白的啊!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希望那一天到來——
據說很久很久以前,夏油一族是在菅原神社中接受供奉、庇佑人類的神明。他們擁有強大的變幻之力,并能在漫長的歲月中長生不死。兩族相安無事幾百年,后來卻爆出人類誘捕狐族幼崽囚禁、研究,以求長生的噩耗;與此同時,人族那邊也不滿于神明的高高在上,指責他們放任妖族在人間肆虐,惡意搶奪他們的糧食和牲畜,甚至殘害人命、吃人心肝。
于是兩族決裂,戰爭不斷。
鮮血染紅了大地,雙方死傷慘重。為了避免繼續犧牲以至滅族,夏油一族舉族遷徙,在神山上打開結界,從此與人間成為兩個世界,活在了傳說和故事書當中。
可惜,結界阻擋不了仇恨。人類和狐妖依然彼此仇視,摩擦不斷。在狐族的一百多年、人類的十一年之前,年幼的小狐貍夏油杰失蹤了;在狐族的一百年、人類的十年之前,狐妖的首領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從菅原神社搶回了自己的孩子,并與當時的巫女同歸于盡。
這個結果令雙方都備受打擊,于是約定,等雙方的繼承者雙雙成年之時,便是決一死戰之日。
所有參戰的人類和狐貍都認可了這個約定,唯獨沒有人問過兩位繼承者,也沒有人知道夏油杰被關在神社那暗無天日的地下時,曾經度過了一段怎樣的時光。
年幼的夏油杰回到神山修行,同樣年幼的五條悟也被迫離開神社、前往東京,在那里以“繼承神社、成為神主”為目標,接受嚴苛的訓練。
就這樣,十年過去,幼年成長為少年。而在距離成年尚有三五年的時候,五條悟卻只身一人離開東京,回到了這片被白雪覆蓋的土地。
于是,兩顆彈珠跳躍著、滾動著,來到了命運的岔路口。
第53章 第11天③
“叮——”
黃昏時分,普通人的眼睛看不到的結界在六眼中蕩漾起藍紫色的波紋。
“杰!老子……我回來了!”
五條悟的聲音響徹了白雪覆蓋的山坡。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以為會有為數眾多的狐貍來呵斥和驅逐他,卻只看到了一些隱藏在雪堆后面和樹林之間的眼睛。它們徘徊著、打量著,沒有上前,也沒有出聲。
五條悟伸手觸碰結界,手指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屏障。他笑起來,在大雪中蹣跚地飛奔著,一路跑向那個亮著暖黃色光芒的小木屋。
“杰……!”
沒等他敲門,門就開了。身形纖長的夏油杰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和黑色的居家長褲,微笑著站在門口。
他的長發依然在腦后扎成丸子頭,額前垂下一撇帥氣的劉海。他皮膚白皙,雙眼有神,長身玉立,身后的光芒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仿佛是他本身在發光一般。
“歡迎回來,悟。”夏油杰張開手臂,想要擁抱五條悟。
“噗!”五條悟笑起來,抱住這個夏油杰,拍拍他的后背說,“這么快就學會幻術了啊,小杰很強嘛。”
“誒——?”狐貍小杰拖著長音,一臉疑惑,“悟哥是怎么發現的?明明和杰哥一模一樣啊。”
“哈哈哈……”五條悟笑著問道,“杰呢?啊!”
一個涼絲絲的人從背后抱住五條悟,趴在他的背上喘氣:“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悟?冷不冷?快進去!”
黑發少年就著這個擁抱的姿勢推著白發少年走進溫暖的小屋,而另一個黑發少年則是微笑著看著他們,像個大人一樣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地帶上了門。
“你去哪里了,杰?”五條悟丟下書包,伸手捂住夏油杰冰冷的臉頰,又摸摸他的手,“這么涼,果然是需要買手套,還有帽子和圍巾啊。”
他從包里掏出紅色的圍巾給夏油杰系上,忽然微微一愣:“你是瘦了嗎,杰?”
仔細看看,不僅臉頰消瘦了一些,連眼睛下面都有黑眼圈了。
“杰哥他……”狐貍小杰剛開了個頭,就被夏油杰的一個眼神制止了。
“他怎么了?”五條悟才不會放過這種說了一半的話。
和夏油杰一模一樣的狐貍小杰蹲下來,撿起五條悟拿圍巾時不小心帶出來、掉落在地上的手套,低著頭接上剛才的話:“杰哥他啊,天天茶不思飯不想,每天都在等悟哥回來呢。這是什么啊,悟哥?”
他舉起那雙紅色的、明顯是小孩子戴的手套,微笑著問道:“不會是給我買的手套吧?”
“哈哈哈,當然是給你的,快變回去戴上試試吧。”
五條悟說完,又迫不及待地看著夏油杰,說,“杰!老子已經把家里那群爛橘子搞定了!明天!明天我們就可以結婚了!”
“咳!”正在咕咚咕咚喝水的夏油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明……明天?!”
“哈?太快了吧,悟哥?!”狐貍小杰也驚訝地說,“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呢。”
“沒關系,我已經幫杰準備好了!”
五條悟興奮地說著,把包里的東西通通倒出來,堆得滿地都是。他舉起一套被精心仔細地包裝和保護著的禮服,推到夏油杰懷里,“這是杰的紋付,要穿上試試嗎?”
夏油杰抱著那套屬于新郎的紋付羽織袴,一時之間又是驚訝,又是驚喜,還有一點哭笑不得。
“紋付……紋付?!”
狐貍小杰驚訝地張大嘴巴,上下打量五條悟,耳朵慢慢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杰哥穿紋付的話,那悟哥……悟哥是要穿……白白白白無垢嗎?”
“哈啊?!”五條悟也驚訝地看著他,“說什么呢,老子也是男人,當然也是穿紋付了。你怎么還沒變回去?”
“這……這樣嗎……”
狐貍小杰尷尬地摸了摸鼻梁,白皙的臉頰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目光躲閃幾下又抬頭看過來,“那、那我呢?悟哥?我也可以穿紋付嗎……嗷嗚!”
他抱住腦袋,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扭頭質問夏油杰:“你干嘛打我?!我就知道,悟哥一來你就看我不順眼!”
“知道就好。”夏油杰抱著紋付上前,擋在狐貍小杰和五條悟中間,盯著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卻比自己更有神的眼睛說,“既然知道,還待在這里做什么?去廚房做飯。”
狐貍小杰:“悟哥……嚶QAQ”
五條悟終于發現不對,他打量著狐貍小杰:“這不是幻術?”
對了,六眼看到的明明就是夏油杰,并沒有透過這個杰看到一個更小的杰。只是因為他太清楚真正的夏油杰是什么樣子,不用六眼也能分辨出兩個杰的區別,所以下意識地就忽略了這一點。
“不是幻術,”夏油杰推了狐貍小杰一把,看他乖乖去了廚房,才說,“自從他知道我們要……結婚,就忽然長大了。”
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更愛悟,更適合和悟結婚!
不過這種話當然還是不要告訴悟了。
“還能這樣?”五條悟摸了摸頭發,看著被自己弄得亂糟糟的地板說,“那老子給他準備的禮服就穿不上了……”
“先別管那些,悟,”夏油杰雙手握住五條悟的雙肩,推著他坐到新買的雙人沙發上,嚴肅地問道,“悟突然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嗎?為什么這么倉促?”
五條悟一挑眉毛:“倉促嗎?老子為了這一天,可是整整苦修了十年!”
他忽然抱住夏油杰,在那結實的胸肌上蹭了蹭,聲音悶悶地傳出來:“還好提前把那些課程都搞定了,以后誰也不能再約束老子了。”
“什……什么課程?”夏油杰臉頰微紅,心跳有點加速。
“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神主修行’啦。”
五條悟抱著夏油杰的腰,撒嬌似的說,“當年他們答應老子,等老子成年就可以繼承神社、成為神主,到時候就是老子說了算了。但是老子才不要等那么久!所以老子就提出條件,等老子完成神主修行,成為菅原神社的最強,就立刻成為神主!”
他抬起頭,綺麗的眼睛得意地閃著光,“所以現在老子已經是名義上的神主了,那些爛橘子再也管不著老子了!老子說要結婚,那就要立刻結婚!”
即便如此,要一邊上學一邊搞定偌大家族里那么多的爛橘子,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即使是他,也不得不花費了半個月的時間,才得以在12月23號的夜晚趕回這個朝思暮想的小屋,把那個令人愉快的消息告訴杰。
“剛好明天是平安夜,所以我們就在這個日子結婚吧,杰?”
那雙漂亮得不似凡人的眼中是滿滿的期待,“杰什么都不用做,老子已經讓那些爛橘子準備好了。明天一早,老子……我就穿著紋付來接你。啊,沒有經過杰的同意就選擇了神前式婚禮,如果杰不喜歡……那就再舉行一次婚禮好了,再舉行幾次都可以!杰喜歡哪一種?”
夏油杰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溫柔地抱住這個開心得閃閃發光的五條悟,低聲說:“沒有不喜歡,我……都喜歡,很喜歡。”
很喜歡悟為我做的一切,很喜歡——悟。
雖然即使五條悟不說他也明白,事情經過絕對沒有那么簡單,就像他這一百多天來艱難的奔波斡旋一樣。
不過那些過程就沒必要告訴悟了。
悟說明天,那就明天好了。雖然付出了一些代價,但他也算是說服了大部分族人。而且,因為臨近新年,所以結界內早就在為慶典做準備了,稍微調整一下就可以作為婚禮的準備,畢竟這里的夜晚很漫長。
“杰確實是瘦了吧?”五條悟把手伸進夏油杰的衣服,摸上他瘦削的后背,果然驗證了自己的觀察,“骨頭都出來了!”
“因為……太想念悟了……”
夏油杰抱著懷里那個一百多天沒有見面的溫暖人類,紅著臉,閉上眼睛呢喃,“沒關系,以后就好了。每天都和悟一起吃甜食的話,很快就會變胖吧。”
相同的氣息覆上五條悟的后背,相同的聲音幽幽響起:“他太瘦的話,那就抱我吧,悟哥……悟。我身材很好,抱起來很舒服的。”
夏油杰睜眼怒視小杰,抬腳就踹過去,小杰立刻跳起來逃回廚房,五條悟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夏油杰最近一直在忙碌,所以這些天的飯都是小杰來做,今天晚上的蛋糕也是。他做出來的味道和夏油杰一模一樣,有時候連夏油杰自己都分不清,那究竟是小杰,還是另一個自己。
吃蛋糕的時候照例有奶油大戰,小杰還趁夏油杰不注意,偷偷舔了一口五條悟臉上的奶油,氣得夏油杰和他大打出手,差點把屋頂給掀翻。
“啊~這么美好的日子,好像很適合喝酒啊!”
五條悟吃飽之后,靠在沙發上滿足地說。
“哈?這么早想喝酒了嗎,臭小鬼?別忘了你可是未成年。”
夏油杰留小杰一個人在廚房收拾,回來坐在五條悟旁邊,懶洋洋地靠在一起,感受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
五條悟悄悄在他耳邊說:“杰~明天我們就要結婚了,不如今天晚上就來做點大人的事情吧?”
然后他就看到夏油杰的臉慢慢、慢慢地紅了起來,耳朵也紅了,特別可愛。
“哈哈哈哈哈哈!”五條悟笑得渾身發抖,“你在想什么啊,杰!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用力一捶沙發,差點把自己彈起來:“是你在說什么啊,悟!”
可惡,當年那個冷冰冰的小雪人怎么會變得這么……這么……這么……
“哈哈哈哈……我當然是在說喝酒,杰以為我在說什么?”五條悟笑著湊過來,“杰這里有吧?我好像在哪里看到過紅酒。”
“那是做料理用的,”夏油杰果斷拒絕,強調道,“未成年不可以喝酒,悟。”
“可是明天我們就結婚了,就是成年人了!”五條悟理直氣壯地說。
夏油杰恍然:“啊,你是說那個啊,那個‘不管幾歲只要結婚了就可以視為成年’的規則,叫做……‘婚姻成年擬制’,對吧?”
“嗯嗯嗯!”五條悟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那也不行。”夏油杰無情地用手臂比了一個叉號。
“哈啊?!為什么!”
五條悟鼓起臉頰,卻被一只冰冰涼涼的手指戳了一下。
他扭頭看,另一個“夏油杰”坐到沙發扶手上,笑瞇瞇地湊過來說:“因為按照日本的法律規定,就算結了婚,沒有達到法律認定的成年年齡的話,還是不可以喝酒的哦,悟。”
五條悟蔫了,往沙發上一靠:“切……那‘婚姻成年擬制’還有什么用……”
“有用的哦,悟。”小杰繼續笑瞇瞇地說。
夏油杰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五條悟也用眼神詢問他。他無視了夏油杰的警告,用剛剛洗完碗的冰涼手指捏住五條悟的下巴,抬起來,低頭湊近:“可以用來這樣……嗷啊!”
黑影一閃,兩個夏油杰都不見了。小屋大門敞開,冷風夾著雪花,呼呼地灌了進來。
五條悟:“……”
不妙了,狐貍打架的時候,人類該怎么勸架啊?
第54章 第11天④
不久之后,夏油杰就一個人回來了,反手鎖了門。
他的丸子頭散開,黑發濕漉漉地披在同樣濕漉漉的肩上,一回來就去換衣服,五條悟只來得及看到他的側臉,有點紅。
“小杰呢?”五條悟問道。
“……”
夏油杰衣服換一半,郁悶地回答:“在外面堆雪人。”
五條悟:“噗!”
大半夜堆雪人,很有興致嘛。
“再等等吧,悟。”
夏油杰換了衣服,擦著頭發,沒頭沒尾地冒出來這一句。
五條悟沒有聽懂:“等什么?”
夏油杰抬眼看他:“再等五年,悟就可以喝酒了。”
“啊,那個啊……”
五條悟從夏油杰手里抽出毛巾給他擦頭發,笑著說,“是三年哦,杰。”
這次是夏油杰沒聽懂:“三年?為什么?”
三年之后這家伙也才十八歲而已。
五條悟有點疑惑:“你們剛才不是還在說法律嗎?難道不知道法律修改了?日本人的成年年齡被修改為十八歲了,是今年3月13日通過的哦。”
這可是關系到所有日本國民的重大事件,因此即使缺乏常識如他,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并且在聽說之后變得十分關注,所以連日期都記得清清楚楚。
夏油杰卻像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遲疑地問道:“今年……?”
五條悟以為他太久沒有下山,說道:“按照人類的紀年,今年是2018年。”
“是嗎……看來是我太久沒有關注這些了。”
夏油杰沒有發覺這個年份的異樣,也不再提及這件事,轉而說道,“那悟就會比我早兩年成年了……就不能再叫你臭小鬼了。”
在他們妖怪的世界,要二百歲才是成年,就像從前的人類要二十歲成年一樣。
“你本來就比我小,怪劉海。”五條悟笑嘻嘻地看著他,心說,還好你不知道這件事——雖然法律已經通過了,但是正式施行的時間可是要等到2022年4月1日呢,哈!哈!哈!
因為明天就要結婚,需要進行一套神前婚禮的流程,所以五條悟這天晚上就沒有再留宿。被夏油杰送出門的時候,他果然看到小杰正在外面堆雪人,堆得還很高。
雪人的眼珠是兩顆藍色的彈珠。
五條悟:“……”
是哪個杰又撿回來了啊?!
“要回去了嗎?悟!”小杰跑過來,頭發也亂糟糟的,白皙修長的手指凍得通紅。
夏油杰警惕地瞪著他,五條悟笑著說:“是啊,回去了。明天見咯,小杰。”
小杰戀戀不舍:“那我送你下山吧。”
夏油杰擋在他身前:“堆你的雪人去。”
“你……!”
小杰不服氣地瞪著夏油杰,忽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金平糖,越過夏油杰的肩膀丟給五條悟:“在路上吃吧,悟!”
夏油杰立刻把金平糖抓起來,塞回小杰手里,又對五條悟說:“不要吃,悟,晚上吃糖會長蛀牙。”
五條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小杰氣結:“你不要太過分,夏油杰!”
夏油杰回懟:“是你不要太過分,夏油小杰!”
“好了好了……”
五條悟笑著拍拍兩個人的后背,摸摸兩個人的長發,手臂搭在他們的肩上說,“都乖乖的,不要吵架。我先走咯,明天會早點來的。”
他的目光落在小杰手中的金平糖上,伸手拿過來拆開包裝,倒出來三顆星星一樣的糖果。他給兩只狐貍每只喂了一顆,又丟到自己嘴里一顆,把袋子放回小杰手中,揮手告別:“剩下的明天再吃。拜拜,杰,小杰!”
兩個杰并肩站在夜色下的山坡上,目送著那個白色的背影。雪不知不覺停了,月光平等地灑落神山與人間,一切都美好得像是在發光。
月色真美,金平糖很甜,明天會是一個大晴天。
第二天一大早,從菅原神社的鳥居到神山結界的山坡,積雪覆蓋的路邊擠滿了人類。大家言笑晏晏,談論著今年的收成,并準備為今日成年的新任神主送上新婚的祝福。
狐族維持了一百年的結界不知何時打開了,但人類習慣了不去打擾神山,只在山下活動,那里距離山坡還有一段距離,因此兩族倒也相安無事。
錦衣華服的小狐貍們在白雪皚皚的山坡上追逐打鬧,除了偶爾冒出來的狐耳或狐尾,與人類的小孩一般無異;林中的小木屋外面站著兩個高大的雪人,稍高一些的那個發絲囂張飛揚,擁有一雙晶瑩的蒼藍色眼睛,另一位則扎著丸子頭,額前垂下一縷凍成了冰錐的劉海。
兩個雪人都“穿”著新郎的紋付羽織袴,連兩家的家紋都雕琢得惟妙惟肖,仿佛是真正的五條悟和夏油杰正站在山坡上那樣。他們并肩而立,以一個永恒的姿態,深情凝望著這個美麗又幸福的世界。
五條家的人們以新郎為首,沿著清掃干凈的坡道來到山上,滿面笑容地稱贊著這兩個雪人。嫵媚的和服女子微笑著對他們行禮,溫柔地打開那扇木門——
兩位身穿同款紋付、只有家徽不同的新郎,在門的內外凝視彼此,在逐漸明亮起來的晨光中情不自禁地傻笑起來。
新郎牽著新郎的手,一路交談著路過他們的雪人雕像,在眾人的歡笑和簇擁當中往山下走去。他們要一路穿越村莊和小鎮,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再滿載著幸福進入神社,在神明的見證下完成婚禮。
狐貍小杰變回了小孩子的模樣,穿著五條悟為他準備的禮服,戴著那雙紅得耀眼的手套,像一個真正的小孩那樣歡天喜地地走在新郎前面,和五條家的一位小女孩一起在路上拋撒花瓣。
新郎們沿著這條美麗的花路,雙眼明亮而又溫柔,興奮而又靦腆地一路前行,直到來到紅色的鳥居外面才暫停休息。
圍觀的人群有一些散去了,跟隨在他們身后的大多是五條家的各族親友,也有幾位變幻成人形的狐貍。大多數狐族依然不習慣下山,他們留在神山上,預備著即將到來的平安夜。
狐貍小杰仰望著蜿蜒的參道和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鳥居,心情有些復雜。他很喜歡人類,所以能避免戰爭令他很開心;但是他同樣也很喜歡悟,仿佛他從出生就在等待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悟。
等他們沿著參道穿過鳥居進入神社,悟就真的與他無緣了。他有一點點難過,好像從小到大第一次嘗試到了一絲苦澀那樣。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口袋,卻發現里面是空的。
誒?金平糖呢?明明放在口袋里的……
啊,他想起來了,他是把金平糖放到了另一件衣服的口袋里——雪白的和服和雪白的羽織。他說既然悟穿了紋付,那他就要將那件雪白的衣服當做白無垢穿在身上——然后被夏油杰那家伙無情地拒絕了,還使用幻術把他強行變成了小孩子!
嚶……
“杰哥,悟哥,我有東西落下了,現在要回去拿。”狐貍小杰小聲對新郎們說,“你們不用管我,我跑著去,跑著回來,很快就會趕上你們的。”
“哈啊?什么東西那么重要,必須要現在回去拿嗎?”五條悟揉揉狐貍小杰的腦袋,難得露出溫柔的神情。
“唔……總之我很快就會回來,不會錯過婚禮的哦!”狐貍小杰笑著揮揮手,飛快地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陽光照在路邊的積雪上,原本潔白的雪地被人群踩臟了,一路撒下的珍貴花瓣也浸在了泥水當中。狐貍小杰有一瞬間為它們感到可惜,但很快就將這種感覺拋到了后面。
畢竟,雪還會繼續下,花也會繼續開的嘛。
等跑回神山,他發現原本人跡罕至的山坡上也多了人類活動的痕跡和人類的氣息。小小的狐貍有些高興,因為他真的很喜歡那些可愛的人類,也很喜歡人類的世界。
他一路跑回小木屋,從雪白的衣服里掏出那袋已經開封的金平糖,吃了一顆。他感受著和昨夜一樣的味道,覺得自己有點傻:
婚禮結束之后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為什么非要跑回來拿這一小袋糖果啊?究竟是為了這一口甜味,還是為了悟昨天晚上的那句“剩下的明天再吃”?
不管是哪個,這么幼稚的理由,千萬不能被他們知道,哈!
狐貍小杰收好金平糖,臨出門,又看了一眼白色的和服。
嗯……
幻術什么的,其實他自己就能解開……
所以……
夏油杰今天會很忙的,應該沒有時間再管他穿什么了吧?
不多時,小木屋的門再一次打開,一身雪白和服的“夏油杰”臉頰微紅,捏著一小袋金平糖走出小屋,輕輕地關上門。
雖然悟不會知道,但就當這是……白無垢吧。
忽然,他的余光注意到雪人那邊的光影晃動了一下。
“誰在那里?”狐貍小杰笑著說,“是小鬼們在玩捉迷藏嗎?可不許弄壞我的雪人哦。”
他悄悄地繞過去,打算嚇唬一下那些可愛的狐貍幼崽再走,卻在看到那幾個人類時愣住了:“你們是……悟哥的家人嗎?”
他們身上有神社的氣味,可是為什么沒有跟隨悟他們一起回到神社?總不會是迷路了吧。
那幾個人互相使了幾個眼色,狐貍小杰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就看到為首的那個人站出來,笑著說:“啊,沒錯,我們是神主大人的家仆。您是夏油大人的弟弟吧?”
狐貍小杰點頭:“是,我叫小杰。”
是他的錯覺嗎?或許這幾個人類其實并沒有惡意?
……惡意?
剛剛后退的時候,他是感覺到了“惡意”嗎?
“那就好那就好,”那幾個人都笑起來,將手伸入懷中,“那么,這份‘賀禮’,就由您第一個收下吧!”
“砰!”
鳥雀驚飛,樹梢上的積雪撲簌簌地震了下來。
“怦!”
正沿著紅色鳥居的參道前往神社的夏油杰,猛然按住了自己的心臟。
小杰睜大眼睛,看著胸前綻放的血色花朵,腦海中突然涌出一段不屬于“自己”的記憶。
一轉眼,兩位雪人背后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件染血的白色和服,以及灑落一地的金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