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重錦命人去叫太醫,在太醫尚未來時,試圖緩解江纓的痛苦。
他神色一凝,雙指環柔著江纓的小腹,試著問道:“哪里痛?”
江纓疼得難受,額角的發被汗珠浸濕,抓著賀重錦的手只道:“疼......”
賀重錦心里著急,關切問:“你今日的膳食吃了對沖的食物嗎?”
“我今日只喝了一點粥,還有八寶桂圓,沒有亂吃東西,我在吃食上一向很謹慎。”忽地,江纓似是料到什么,手覆在了小腹上,“該不會是......”
賀重錦一臉不明:“是什么?”
江纓不敢說下去,心中慌亂:該不會是小產了?
她掀開被子,果然見紅了,只有小產時會腹痛難忍,下面會流血。
怎么辦?她還沒來得及把有孕的事情告訴賀重錦,孩子就這么沒了?
她記得,當年許姨娘的孩子是因為被野貓沖撞,受到驚嚇后腹痛難忍,第二日就小產了。
但這幾日江纓一直再書閣,與之相伴的只有書,哪里有貓?為什么會小產?
鉆心的疼痛讓江纓來不及思考太多,她咬牙說出了真相:“對不起,夫君,我拖了這么久才肯同你說,趙府之所以答應娶我過門,是因為我有孕了!
“……????什么?”
男子瞳孔一震,腦海中有什么東西砰然炸開,握著江纓的手顫抖了一下,他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后來理智漸漸恢復,賀重錦意識到自己沒有聽錯:江纓有孕了?
太醫匆匆趕來,即便是在深夜,來賀相府上看病他也不敢耽擱一刻,給江纓把脈之后,果然是有了兩個月多的身孕,沒有小產。
他盡量保持平靜,問太醫道:“沒有小產,為何會腹痛難忍?”
太醫問江纓:“江娘子最近可有安穩睡眠?是否過度勞累?”
江纓搖了搖頭:“我每日都在書閣練習八雅,一直到很晚才回來!
太醫又問:“那,江娘子可有日日喝安胎藥?”
她點點頭,又再次搖搖頭:“喝過,只有一次而已,后來課業太緊張了些,喝藥的事便忘了。”
何況這么久都無事,喝不喝安胎藥都沒有關系的。
診完脈后,太醫道:“江娘子這一胎雖保住,但卻有小產的跡象,女子的身子骨本就弱,賀大人以后只需按時叮囑江娘子喝安胎藥,便可無事了。”
說完,太醫便提筆在紙上一樣一樣地寫下藥材名稱。
趁著太醫寫安胎藥方子的間隙,江纓看向賀重錦。
賀重錦安靜地站立在那里,臉色微白,顯然沒有剛才的震驚之中徹底抽離出來。
也是,她和賀重錦認識才不到半年,成親的日子還沒到,連如何做夫妻都是現學的。
賀重錦這么快就喜當了爹,換做是誰都需要緩一緩。
文釗憋住笑,帶著太醫離開,臨走時道了一聲:“大人,你與江娘子好好休息,屬下告退。”
房間里安靜下來,江纓接著之前的話道:“趙恒之有意讓江家誤會孩子是他的,江家以此威脅,趙母怕孩子生下來,壞了趙恒之的名聲,所以才應允我嫁給他的!
良久,她才聽見賀重錦的回應:“所以,你是準備讓我的孩子到趙家做私生子?”
氣氛略微有些尷尬了起來,江纓道:“做,也做不了多久,他長得越來越像你,你總該會知道的,而且……日子也對不上。”
“……纓纓心知有隱患,趙家遲早發現,為什么還答應?”
“因為……”
江纓不知道該怎么編下去了,而賀重錦卻在一瞬間將他們的計劃看穿,他皺眉道:“因為,你們準備打掉他嗎?”
“夫君我……”她的話戛然而止,隨后垂下頭,乖巧認錯,“是!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賀重錦喉結蠕動,開口道:“罷了,都過去了,睡吧,太醫的話我會記住,日日監督你喝藥!
江纓像十萬個為什么,又問:“那夫君,明日我還能去書閣嗎?”
這是她最擔心的事,剛才太醫說過不能再勞累,要安心養胎,但若不加緊練習,今年的桂試八雅興許連第二都拿不到了。
“白日可以!辟R重錦從將她枕下的書抽出來扔到地上,“晚上堅決不能!
“……”
她不敢往下說,要是白日學,時辰還夠嗎?雖說桂試八雅明年還會有,可到底是耽擱了一年。
懷著孩子,今年的桂試肯定無望了……那如果打掉這個孩子呢?
啊啊啊她為什么會這么想!這個想法太不好了!賀重錦不會答應的!
殊不知,為了桂試打掉孩子的念頭就像萌芽,控制不住地悄然長了出來。
賀重錦一夜沒睡,黎明將至時,他到底沒忍住好奇,隔著女子的中衣去撫摸她的小腹。
江纓的腰肢纖細,小腹緊致,他什么都沒摸到,卻忽然想起了那夜竹林陰影中,這處白皙的平坦被沖撞的前后晃動,在夜色下泛著誘人的弧度和光澤。
柔軟的芳香花田里,有人肆意揮灑著熱雨,引得花枝亂顫,嬌聲連連。
男子霎時間紅了面頰,他意識到思想的不對,便閉目強迫自己睡著,不再有所動作了。
不能想,這些都不是他該想的。
如果沒有昭陽郡主的暗中算計,賀重錦覺得他永遠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但若如此,他會與江纓結識嗎?會有他們之間的孩子嗎?
*
第二日,江纓有孕的事傳遍了整個京城,賀重錦頂著一雙黑眼圈,朝政之事,大臣們的話語,就像一縷清風,從左邊耳朵進去,又從右耳冒了出來。
大臣們見到賀重錦呆呆木木地樣子,不由得背后議論:“做爹不是喜事?賀大人看起來似是不太高興的樣子?難道吃錯藥了?”
另一名大臣冷哼一聲,隨后壓低了聲音:“你來朝中不是一日兩日了,就連陛下都未必摸得清賀大人的性子,何況是你?”
這天,賀重錦帶著江纓進宮,面見劉裕和賀太后。
天氣炎熱,太后和劉裕正在水榭里乘涼,亭外侯著好幾名伺候的宮女,賀重錦和江纓行了一禮,比起第一次面圣,這次有賀重錦在,江纓反而沒那么害怕了。
更何況,從進入亭內,太后始終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她,劉裕則摸著下巴打量著江纓,心想:這容貌看著著實挺一般的,表兄看上她哪兒了?
江纓語氣有些怯:“臣女江纓,參見太后娘娘,拜見陛下。”
“還叫太后娘娘?”太后笑道,“這里是內宮,并非嚴肅的場合,江纓,你也不必拘著,就隨重錦叫我一聲姑母吧。”
“姑......姑母!
進宮之前,賀重錦就和江纓說過,太后在朝臣面前一向表現的嚴肅,但私下里是極好相處的人。
曾經先帝尚在人世時,太后只位于妃位,而宮中嬪妃如云,先帝最寵幸貌美如花的晨妃,后來皇后病逝,先帝便準備立晨妃為后。
但誰成想,先帝南巡游玩一趟,回到宮中后發現染了自己當地的瘟疫。
闔宮上下所有的嬪妃無人敢去照顧染病的皇帝,被下令去伺候的宮女太監寧可冒著抗旨的風險,也不敢靠近寢殿內。
唯有太后,也就是賀氏一人,在先帝的病榻前衣不解帶的照顧,不懼瘟疫,膽識過人,先帝痊愈后,除了她之外再也沒有臨幸過別人,很快就有了年幼的皇子劉裕。
江纓聽賀重錦說過,劉裕的登基路充滿了坎坷。
因為先帝的病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駕崩的時候只匆匆將傳位詔書塞給了太后。
這張詔書尚未來得及昭告天下,劉裕登基后,各路藩王野心勃勃,借口說圣旨為假,并非先帝親筆所書,便起兵謀反。
那時,劉裕才不過十五歲,還是個心智尚未成熟的青蔥少年時,便在母親的保護下坐上了萬眾矚目的龍椅。
“來,過來叫哀家看看!
江纓上前,太后握著她的手,十分滿意道:“嗯,看著就是乖巧的孩子,只可惜,有那樣一個生母和父親!
聞言,江纓心中涌起酸澀,劉裕道:“母后的話,兒臣聽不懂,何出此言?”
“你母后我,深居宮中多年,到了這個位置,何嘗會有看不清的事?”太后輕輕拍了拍江纓的手:“江懷鼎的夫人是期望你入宮為妃,獲得恩寵,所以才逼著你在御前獻琴,對嗎?”
指尖常年累積的薄繭仍在。
半晌,江纓咽下去苦澀,終是點點頭:“太后娘娘,母親她是為我著想,我不怪她,父親官職低微,我是家中獨女,理應努力為江家分憂!
說這話時,連江纓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她真的從心里一刻沒怪過江夫人嗎?她是真的想為江家,為江懷鼎分憂嗎?
好像從記事起,這些就是江纓循規蹈矩,必須完成的事一樣,而成為皇京第一才女,恰巧與這些并不相餑。
至于,與賀重錦在宮園里的事,無非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賀重錦平靜地立在那里,聽了太后這話,心里產生一種奇怪的疼,是一絲心疼,隨后說:“今日難能進宮,姑母可愿讓纓纓再獻一首陽春白雪?”
劉?闹献樱宦牭揭獜椙伲ⅠR站起來:“母后,兒臣想起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這幾日,太后帶著劉?戳瞬簧俚牡虏偶鎮涞氖兰遗,準備為他物色合適的妃嬪人選。
那些女眷生得平平無奇便罷了,五個之中三個獻琴,劉裕聽了整整一下午,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最令劉裕無奈的是,那些世家女的琴技翻來覆去無非是一回事,母后倒是欣賞的入神。
最后,這些世家女都沒能成功入宮,他才不要娶她們。
一抹紫袖擋住了劉裕的去路,賀重錦恭敬道:“纓纓的琴技絕佳,陛下聽完再走尚且不遲!
“表哥,并非朕不聽,朕今日聽得琴曲實在是太......”
便見賀重錦神色一凜,多了幾分冷意,少了幾分恭敬:“陛下說得有道理,但不聽琴,怎知不好聽?”
這是逼著人家聽。
劉裕說到一半的話咽了下去,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表兄這樣說了,那朕就姑且一聽,江娘子,你要好好彈奏,知道了沒有?”
江纓行了一禮:“謝過陛下!
紅豆將焦尾琴端了上來,江纓坐在琴邊,想到小皇帝和太后都在看著,心里就莫名感到緊張。
賀重錦嘴角微勾,道:“纓纓,我來彈吧。”
劉裕和江纓幾乎同時出聲:“別!”
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劉裕都傻了,表兄是瘋了嗎?他以前甚至提醒過賀重錦,以后不要再碰琴了。
太后無奈笑了笑,對江纓道:“你且彈給哀家聽聽,彈得不好,哀家也不會怪你!
一曲陽春白雪,悠揚婉轉,江纓輕撩素弦,抬起頭不自覺地與賀重錦對視,男子依舊五官俊逸,眉清目秀,而人卻時而如風霜,時而如雨露。
他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能夠默默無聞地令她混亂的心緒穩定下來。
或許,她不差。
她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