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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結良緣(三更合一)(修)

    江纓的心中并未產生多大的漣漪。

    甚至他們牽手的時候, 她腦子里甚至還環繞著剛才的詩詞。

    “夫妻牽手,不應當是很?正?常的事嗎?”想?了想?,江纓又說,“親吻也是。”

    聞言, 賀重錦愣了愣, 隨后點點頭。

    見江纓并沒?有什?么波瀾, 賀重錦竟然有一些失落,文釗說的喜歡,她沒?有嗎?

    江纓不喜歡他嗎?

    也對, 她也是因為那?晚的事, 才不得不嫁他的。

    文釗和紅豆坐在?車簾外面,馬車前行,午日的暖陽傾灑下來,紅豆拍了拍嘴,打了一個哈欠。

    馬車里, 賀重錦始終握著江纓的手,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了,女子的手很?是纖細柔軟,常年彈琴, 指腹上生了一層薄繭。

    她這雙手除了他以?外, 想?必別人也沒?有機會握了吧。

    很?快就到了江府。

    果然不出所料, 江夫人很?生氣,在?看到賀重錦以?后, 便將?心中的火氣壓了下去。

    江懷鼎到底是朝中的官員,見到賀重錦后, 也不擺著張臭臉了,趕緊行了一禮:“下官拜見賀相。”

    江夫人也跟著行了一禮。

    賀重錦沒?有同他們客套, 一朝權臣的威芒盡顯。

    向來都是官職低的給官職高的行禮,而賀重錦還是低頭回了一個晚輩禮,說道:“昨夜我想?念纓纓,沒?知會二位一聲,私自將?她接了出來,重錦若有唐突,還請岳父岳母見諒。”

    聽到他這樣說,江纓不禁在?心里想?:不愧是權臣,編謊話?都不打草稿嗎?面不改色,心也不跳,若換做是自己,一定很?緊張。

    江夫人明?顯是不信的,又問:“賀大人知會一聲又有何難?難道不是我們家纓纓不懂規矩,賀大人她遮掩嗎?”

    賀重錦眸色冷了一瞬,很?快又恢復沉定:“你們是她的家人,重錦自然不想?在?夜半之際叨擾到岳父岳母。”

    江夫人不說話?了。

    江懷鼎大氣都不敢出,忙道:“不唐突!不唐突!”

    “岳母呢。”賀重錦始終端著禮貌,對江夫人道,“岳母是否覺得重錦此?事做的唐突了?”

    江懷鼎給江夫人一個眼色,示意江夫人不要亂說話?。

    江夫人在?女兒的身上,從不畏懼權勢,宮宴上亦是如此?,但現在?江懷鼎和她重修舊好?,她也斷然是不會忤逆江懷鼎的意思了。

    “賀大人與纓纓將?要成親,郎婿想?念新婦,情有可原。”

    聞言,賀重錦看向江纓,神色柔和了下來,她同樣看向他,心想?這門親事的確是極好?的,有賀重錦在?,糟心麻煩的事都少了不少。

    以?后成了親,她便能全神貫注地準備桂試八雅,贏過顧柔雪成為皇京第一才女。

    江纓松開了賀重錦的手,踮起腳尖,借著抱住青年的動作?,低聲在?他耳邊道:“謝謝夫君,信的事,我今日未時就去天香酒樓,和趙恒之講明?白。”

    時間地點一樣不落,全都匯報給了賀重錦。

    在?江家眾人看來,這也不過是小夫妻之間的親密之舉。

    他心頭泛起暖意,隨后稍稍側頭,唇齒貼近,溫熱吐息打進江纓的耳畔:“嗯,早去早回。”

    賀重錦沒?有留在?江府用午膳,他們以?后的日子還很?長很?長,又怎會吝嗇這短暫的別離。

    想?是這樣想?的沒?錯。

    但回去的路上,賀重錦總是覺得哪里不舒服,他心里有一種酸澀怪異的感覺,說不清也道不明?的。

    起初,賀重錦本不放在?心上,誰知前方駕車的文釗隨口道:“大人,你就這么準備讓江娘子去天香酒樓見趙恒之?”

    文釗這樣一說,賀重錦只覺得那?種說不清楚的酸澀感更加強烈了:“趙恒之屢次三番送書信過來,纓纓該當見一面。”

    “大人真的不在?意此?事?”

    賀重錦道:“不在?意。”

    這樣的小事,不至于放在?心上。

    結果回到賀相府之后,賀重錦翻閱著之前批閱的公文,卻不知怎的,心亂如麻。

    他開始忍不住猜測,也許是他們孤男寡女獨處在?天香酒樓的雅間里的緣故。

    賀重錦記得天香酒樓并不是皇京之中最紅火的酒樓,倘若今日酒樓生意不好?,二樓沒?有其他人該怎么辦?

    倘若江纓一個女子,為了他不愿與趙恒之舊情復燃,而趙恒之喜歡她,所以?控制不住對她動手動腳怎么辦?

    就像昨夜,他忍不住想要親她一樣。

    他的妻,別人怎么能碰呢?

    快到未時了。

    *

    回到江府后,江纓練了一會兒琴,發現快到未時了,便動身準備去天香樓。

    紅豆道:“小姐,趙公子在?書信上說的是昨日未時,未時小姐失了約,今日又怎么會還在?天香樓等小姐呢?”

    的確,那?幾封信所說的時日和地點是昨日的天香樓,她倒是忘了。

    “天香樓與趙府相距不遠,紅豆,我們先去天香樓,然后你順路去趙府請趙公子。”

    以?往的天香樓,生意不瘟不火,不知怎得今日賓客如潮,紅豆始終護著懷有身孕的江纓,以?免有人撞到她。

    她的手撥開人群,道:“讓一讓,我們家小姐有身孕了。”

    聽到這話?,不少賓客們便自發地退避,盡量給江纓留出空隙來。

    正?巧有個五大三粗,渾身酒氣的中年醉漢從酒樓里出來,他身形微晃,一路橫沖直撞,不管不顧擠倒了不少人。

    最可怕的事,他朝江纓這邊過來了。

    紅豆趕緊張開雙臂,擋在?江纓的面前:“你別過來!你知道我家小姐的未婚郎婿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

    但,醉酒的人,耳力再好?也聽不見這話?。

    危險之時,一個侍衛模樣的人一腳將?醉酒大漢踹到一邊,大漢醉得嘟囔了兩?下,倒地不起了。

    只見侍衛身后走出來個俊秀少年,云紋錦衣,金絲華帶,手持玉扇,貴氣十?足,打扮的像個尋常人家的公子。

    江纓一眼就認出了他:“你是陛”

    少年當即使了個眼色,隨后上前,伸手捂住江纓的嘴,壓低聲音道:“表嫂,你小點聲!朕是背著母后來天香樓看仙女的!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表兄!”

    仙女?

    江纓點點頭,劉裕這才放開她,幾人進了天香樓后才發現,他所說的仙女,不過是天香樓今日新來的舞姬,似乎是叫曲佳兒

    高臺之上,一女身姿妙曼,翩翩起舞,舞動時面上白紗掉落,如花似玉般的面容吸引不少賓客涌入天香樓。

    江纓一眼就看出來,她所跳的是驚鴻舞,此?舞對身法和腳法都有要求,極為考驗跳舞之人的舞技。

    劉裕用胳膊肘懟了懟江纓:“表嫂,你才華多,你說說這曲姑娘有多美?”

    江纓想?了想?,答:“秋水芙蓉之色,楚楚憐人之美?”

    劉裕十?分滿意,他展開折扇,望著臺上的起舞的女子,他見過的貌美女子數不勝數,但如此?絕色之姿色的女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花瓣從上方紛紛揚揚灑落下來,如沐花雨。

    見劉裕看得入迷,江纓便沒?再和他說話?,帶著紅豆徑直上了二樓。

    她沒?想?到,明?明?書信里約在?昨日,趙恒之今日卻仍舊在?雅間里等著,桌上的菜一口未動,茶水也已經涼透了。

    趙恒之一言不發地坐著,而后倒了杯酒,一個人郁悶地喝著。如果是別人,他或許還有一線機會,但那?個娶江纓的人為什?么是賀重錦?

    為什?么偏偏是賀重錦呢?

    他仍舊記得第一次入朝時,賀重錦于一身紫袍,氣質沉穩非凡,于百官之中走到最前方,父親說到賀重錦當宰相的時候,才年僅十?八歲。

    先帝薨世,皇位乾坤未定,時局動蕩,太后攜幼子登基,朝中多少刀槍暗箭?

    他們母子二人站在?明?處,是賀重錦做了他們的盾,同時也做了他們鋒利的劍。

    同是男人,趙恒之忍不住在?心里暗中想?,那?樣高的官職,那?樣出眾是能力,是他苦讀多年,甚至一輩子都可能達不到的高度。

    實至名歸,才是令趙恒之最為心里不平衡的。

    “趙公子。”

    江纓走進雅間,趙恒之眼眸一亮,手中酒水傾倒,到落在?桌上。

    “江纓,你真的來了?太好?了,請坐。”

    見趙恒之如此?欣喜,江纓深吸一口氣,對紅豆道:“紅豆,你先去外面等著,我想?和趙公子單獨談談。”

    紅豆有些擔心,畢竟這幾日趙恒之頻繁地往府上送信,擔憂道:“小姐,你們單獨在?一起,萬一”

    江纓搖了搖頭:“沒?關系的,我相信趙公子的為人,紅豆,你先出去吧。”

    紅豆離開雅間后,江纓始終沒?有坐下的意思。

    女子站在?那?里,在?腦海里整理了一下言語,剛要鼓起勇氣,卻是趙恒之先她一步開口:“江纓,啊不,江娘子,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赴約了。”

    “趙公子,你的信我都收到了。”

    江纓語調很?緩:“我今天來,是想?和趙公子解釋清楚的,過幾日我就要嫁人了,我是賀重錦的新婦,賀重錦是我的郎婿。”

    趙公子適才欣喜的表情,竟在?這話?之后流露出失望之色,他苦笑一聲:“是嗎?”

    “之前趙公子愿意幫我,我很?感激,只是和我在?宮園里的人并非是趙公子,而是賀重錦。”江纓低下頭,纖纖玉手覆上已經顯懷的小腹,聲音含蓄了一分,“他他也是賀重錦的。”

    趙恒之青袖下的手緊攥成拳,微微咬了咬牙:“所以?,即便我父親,我娘,我嫡母他們不再為難江娘子,江娘子都不會改變心意?”

    “嗯嗯。”江纓繼續說道,“我與趙公子本就結識不長,趙公子不必為我這樣,你是探花郎,前途無量,日后能找到更好?的女子。”

    趙恒之的表情瞬間變了,情緒也逐漸激動起來:“既是這樣,賀重錦呢?你與賀重錦又結識了有多久?!”

    江纓怔了一下。

    “江娘子與我結識尚短,對我無意,難道對賀重錦有意嗎?”趙恒之一慣待人寬和,此?刻當即起身,話?語中竟畢露出些許鋒芒來,“亦或是,江娘子真的心悅賀重錦嗎?是真心愿意為賀重錦孕育子嗣嗎?”

    這句話?讓江纓一時啞然: “我我”

    事先在?腦子里打好?的草稿,在?趙恒之一連好?幾個的逼問下變得雜亂無章,最后一片空白。

    她喜不喜歡賀重錦?

    喜歡嗎?喜歡吧。

    賀重錦是她的夫君,既然是夫妻,她是喜歡的吧。

    可是,喜歡這兩?個字就像被生生地哽在?喉嚨里,本能地回答不了。

    江纓想?了很?多。

    似乎不清楚自己對賀重錦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他生得好?看,眉眼精致,對人也細致,位高權重。

    至于別的好?處,大概是身子暖和,夜里摟著入睡時還能御寒保暖。

    難道這不就是喜歡?

    怎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趙恒之見江纓許久不說話?,面帶猶豫之色,便笑了笑,那?笑容又苦又冷:“看來,江娘子的心事被在?下猜中了。”

    江纓沉默不語,想?開口反駁,結果讀書萬卷的江纓,堵了半天只反駁了兩?個字:“胡謅。”

    趙恒之越說越激動: “江娘子,賀重錦不適合你,我們才識相配,我們才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從未見過像江纓這樣的女子。

    不說話?時乖巧安靜,說話?時緩聲細語,不似趙母,整日在?自己讀文寫字時吵吵嚷嚷,又拿皇京各家嫡女的畫像來煩他。

    娶了江纓,這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沖動快要蓋過理智了,趙恒之想?,這樣的女子他怎么忍心放手呢?怎么能夠忍受她嫁給比他好?上千倍百倍的賀重錦呢?

    而且,她先前答應過和自己成親,趙恒之完全不信江纓真的是出于走投無路,她一定對他有情。

    于是,趙恒之上前,一把抱住江纓,急道:“江娘子,你的心里根本沒?有賀重錦!你悔了這門親事,抗旨的事我來想?辦法!”

    江纓沒?想?到趙恒之會這樣做,她使勁掙脫,奈何對方的力氣實在?太大,扭著身子怎么都掙脫不開。

    “趙公子,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就算我不喜歡賀重錦,可也不喜歡你呀!你放開我!”

    “既然你對他無意,對我也無意,為何不選我?是因為他的官職比我高?還是因為他是太后的侄子?!”

    突然,門外傳來錚的一聲,長劍出鞘,同時她又聽到了文釗的聲音:“大人,屬下來就行了!你別拔屬下的劍啊!”

    下一刻,雅間的門被人踹開,江纓與趙恒之齊齊的看向門外,賀重錦提著長劍,目光森冷地注視著趙恒之,握劍的手隱隱顫抖。

    二樓的賓客都被這一幕嚇跑了,一邊邁著階梯往一樓跑,一邊嘴里胡亂喊著殺人了。

    趙恒之看著那?鋒利的劍芒,一時間汗流俠背,在?雙手力道弱了的一瞬,江纓一把推開趙恒之,快步奔向外面。

    她想?去找賀重錦,卻又見到賀重錦手上的長劍,臉色驟然一白,腳上的動作?慢了幾分。

    幾乎是同時,面前的青年右手一松,森冷眸光中漸漸泛出柔和,劍柄從他手中滑落了出去,掉在?地上發出錚鳴之聲。

    懸著的心終于落下。

    江纓一頭扎進賀重錦的懷里,熟悉的松木香充斥而來,她把臉埋在?他的暗紅衣衫上,埋得緊緊的。

    眼前是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見。

    片刻后,江纓想?松開賀重錦了,誰知剛分開一瞬,卻被他重新扣回懷中,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就像是這個人有意不想?讓江纓看他的表情一樣。

    官職的天差地別,讓趙恒之有些懼怕賀重錦,但到底是男子,他壓下心底的所有不甘,平靜道:“下官趙恒之,拜見賀相。”

    耳邊,她聽到賀重錦寒到極點的語氣:“趙大人,你一表人才,剛中了探花郎,入朝為官不久,就在?這天香樓里搶我快入門的新婦嗎?你的官職不要了嗎?趙綱的官職不要了嗎?”

    頓了頓,再開口時,便是冷嗖嗖的殺意。

    他眸光黑沉,話?語中的威脅明?顯可見:“你的命不要了嗎?”

    攥著賀重錦衣衫的手一抖,雖然看不見賀重錦的表情,可江纓已經能夠大致想?象到了。

    趙恒之袖口下的手攥成了拳頭,那?種挫敗感頓時轉變為恨意:“賀大人是要殺我嗎?殺了我,趙家的名聲是敗了,私自處置朝廷命官,賀大人的名聲可就也敗了!”

    她的夫君賀重錦,時而如風霜,時而如雨露,時而就像現在?這樣,如嘶嘶吐芯,變成隨時顯露獠牙的蛇。

    趙恒之以?為,賀重錦再如何憤怒,也斷不會真的動他,會顧慮他的父親趙綱背后的勢力。

    這朝中誰不是官官相護?誰不曾在?私底下結黨營私?唯有他賀重錦,孑然一身,坐著小皇帝和太后忠心耿耿的臣子。

    趙恒之猜想?,這件事自己雖有過錯,但賀重錦再如何,也會顧及到趙綱再朝中的地位。

    何況鬧到太后跟前,趙綱不會放任他不管。

    這時,劉裕得知二樓的情況,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只聽賀重錦冷笑了一聲,他命文釗道:“在?這天香樓里打斷趙恒之的兩?條腿。”

    江纓:!?

    斷腿?好?可怕!

    文釗上前將?趙恒之擒住,臨到時難免猶豫:“大人,你確定?”

    劉裕深知他這個表哥的性子,趕緊對賀重錦道:“不是,表兄,真打啊?萬一趙家趙家為難母后怎么辦?為難朕怎么辦?!”

    “趙家奧。”賀重錦答道,“此?事簡單,陛下命人請宮中治療骨傷最好?的御醫前來,為斷腿的趙恒之接上腿便可。”

    誰讓,趙恒之對他的妻癡心妄想?,動心起念了呢?

    江纓是別人能碰的嗎?

    劉裕驚呆了,于是掩嘴咳了咳,胳膊肘懟了懟隨身侍衛:“那?個,去啊,去宮里把太醫給表哥請過來。”

    江纓正?埋在?賀重錦的胸前,不敢開口說一句話?,打斷腿骨,那?得多疼啊。

    緊接著,她便被面前的人攔腰抱起,出了天香樓后,一直到上了賀相府的馬車。

    趙綱一家聞訊趕來時,文釗正?持著長棍砸向趙恒之的雙腿,慘叫聲連連。

    這一聲聲聽得江纓心里發麻。

    紅豆留在?天香樓了,想?必一會兒就會回到賀府

    江纓仍舊被賀重錦抱著,經由剛才的那?一幕,她有些不太敢與他開口講話?了,而賀重錦始終是沉默著,眉眼里是江纓讀不懂的情緒。

    她猶豫了好?半晌,聲音盡量放輕:“夫君,你怎么來了。”

    幸好?,賀重錦垂下眸子,看著懷里的女子,冷厲的神情化作?了一汪柔和:“還好?嗎?”

    他這樣的反應,應該沒?有聽見自己和趙恒之雅間里的對話?吧。

    若是賀重錦知道了會如何?江纓不敢想?。

    江纓微笑著,故作?無事地答:“夫君,我很?好?,我沒?事。”

    賀重錦:“剛才他碰你了?”

    “我沒?想?到趙公子情急之下會如此?,趙公子做得不對,夫君不是已經懲罰了他?”江纓的語氣低了下來,“只是,下手稍微重了一些吧。”

    雖然這樣說,但賀重錦還是捕捉到了她明?亮杏眼中摻雜著的恐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每次遇到這樣的事,他都無法克制住自己,也許有些過往,即便過去了太久太久,久到新的血肉會覆蓋住曾經的傷痕,但那?些傷痕仍舊還在?。

    馬車之中陷入了寂靜的無聲。

    江纓的一雙杏目疑惑地打量著賀重錦,隨后從他懷里出來,安分地坐到了一邊。

    難道她剛才說錯了什?么話??不對,該不會是他聽到了雅間里的對話??

    怎么辦?她必須試探一下才行。

    這時,江纓注意到了賀重錦放置在?他腿上的手,于是慢慢地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

    纖細指尖觸碰到青年那?只手的一瞬,便被他輕輕握住了,繼而是緩慢的十?指緊扣。

    看來,是她多想?了。

    “纓纓,雖然你只是和趙恒之見一面,但我還是會控制不住地在?意。”頓了頓,賀重錦認真了些,“我在?意你,還有還有我們的孩子。”

    江纓愣了一下。

    在?意?

    她記得從古至今有許多的詩人,身為郎婿,在?家妻遠行之中寫詩,表達對妻子的思念和哀痛之情。

    所以?,正?常現象罷了。

    “夫君。”江纓也認真對他道,“夫與妻就是鴛鴦,鴛鴦并蒂,所以?以?后我和趙公子就是陌路人了。”

    賀重錦望著她,眉目柔和。

    她繼續說:“既已成了親,我和旁得男子就不能有瓜葛,只能和夫君在?一起,否則一紙婚書又有什?么意義呢?”

    “婚書……”

    他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他想?寫婚書給她。

    將?江纓送回江府后的這夜,西窗之下,月色漸濃,一滴燭淚滴落在?桌案上,猶如盛開的點點紅梅。

    賀重錦眉目低斂,提筆時,他的內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他忘記了淚,也忘記了血,就這樣一字一字在?紅紙上認真書寫著。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一陣輕風從窗外拂了進來,燭火晃動,吹起紅紙一角。

    賀重錦若有所感,揚眉望去,此?刻明?月高懸,繁星簇擁,他眸光微動,隨后低頭,竟是沒?有按照既定的詞繼續書寫。

    愿我如星妻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

    江纓回府后便再也沒?有出門了,乖乖在?家中練習八雅,這期間,她從紅豆口中得知了后來的事情。

    文釗果真在?天香樓打斷了趙恒之的腿,御醫將?腿接上后,稱需要靜養半年,這半年里不能隨意走動,方可痊愈。

    自然,他也不會再給江纓無孔不入地塞情信了。

    幾日過得很?快,眼見著就到了婚期。

    太后和陛下親臨賀相府,滿朝文武百官前來恭賀二人喜結良緣。

    江府,前來接親的賀重錦一身喜服,立在?江家正?廳之中,沉穩從容,而江懷鼎和江夫人坐在?那?里,面對這樣一尊大佛,江懷鼎只覺得如坐針氈。

    “新娘子來了!”

    聞聲,賀重錦回眸看去,他見到了江纓。

    卻扇上用金絲繡著團圓吉祥的圖案,而賀重錦的視線無不想?透過這卻扇,去看扇后女子的姣好?面容。

    金絲鳳冠上的流珠隨著步伐晃動,江纓在?紅豆的攙扶下埋過門檻,緩步走到賀重錦面前。

    盡管她看不見路,卻聞到了男人身上熟悉的松木香,便道:“夫君,是你嗎?”

    “嗯。”

    他點點頭,牽住江纓的手,帶著她在?江家二老面前行了一禮。

    賀重錦在?,許姨娘和吳姨娘也不敢開口說話?了,只能將?所有的冷嘲熱諷放在?心里。

    賀相府的八抬大轎一路前行,江纓放下卻扇,她偷偷掀開車簾一角去看賀重錦。

    艷陽之下,青年坐在?高大的馬匹上,一半墨發用玉冠束起,一半則松散地披在?身后,鮮紅喜服上的金絲在?陽光之中映著光。

    不知怎得,這一幕勾起了在?宮宴上初見他時的記憶,一種溫暖的感覺涌上心頭。

    雖不知在?宮宴上賀重錦為何要幫助她,可那?時,只有他賀重錦一人愿意聽她的琴,讓她從窘境之中得以?脫身。

    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

    這世上應當不會有第二個賀重錦了吧。

    馬匹上,賀重錦回眸望向喜轎,正?巧江纓也在?看他,兩?個人視線交融一瞬,青年眉目溫和,眼底流露出一絲笑意。

    江纓慌慌張張地合上簾子,坐回去,重新拿起拿起卻扇擋住臉。

    不對不對!錯了錯了!

    洞房之前,她這個做新婦的是要用卻扇遮羞的,剛才是怎么被賀重錦看去的?

    賀相府,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劉裕和太后居于上座,整個成親宴除了前幾日與賀重錦結仇的趙家,其他人都來了。

    包括太后的母家,賀家。

    賀相府之所以?叫賀相府,是因為賀家的府邸叫賀府,為了區分而已,賀重錦早已與賀家分家,自立門戶了。

    賀家是將?門之家,雖說算不上軍功赫赫,但也為朝廷做出了不小的貢獻,現如今太后攝政,給賀家帶來了榮華富貴。

    但這一切,賀重錦的父母享受不到了。

    江纓聽說,賀重錦并不出生于皇城,而是邊關,他們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在?那?里,而賀家的其他人則住在?皇京之中。

    后來賀夫人中了梁兵的計謀,被梁兵所抓,賀大人為救妻兒只身返回敵陣,最后賀重錦活了下來,賀大人與賀夫人卻永遠回不來了。

    那?時兩?國交戰,死?傷的又何止他們兩?個。

    賀將?軍夫婦死?后,太后前往邊關為兄長收尸,回來之后便將?年幼的賀重錦帶回皇京。

    現如今賀重錦的家中,除了他,便只剩下賀家祖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賀景天,還有他那?個姨娘喬氏了。

    這幾日,江纓觀察下來,她和賀重錦定親之后,賀家人從未看過她,想?必他與家里人的關系并不好?。

    在?很?多目光的注視下,賀重錦與江纓并肩走進賀相府,經過各種凡俗禮節之后,他們終于太后面前,二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后是夫妻對拜。

    夫妻。

    這兩?個字眼對江纓來說,既熟悉又陌生,書上說男女成親,大喜之日必然是高興的。

    而江纓卻出奇的平靜,書上說的夫妻,在?大婚之日都會喜極而泣的,卻扇之隔,她看不到賀重錦的表情,也不知他有沒?有哭。

    但不妙的是,她好?像感覺不到喜悅,更不會因此?而落淚。 ?

    比起成親,江纓覺得這夫妻三拜,更偏向于賀重錦在?趙家時所說的,糾正?錯誤。

    女誡還沒?看完,成親之后要好?好?補一補,希望可以?在?成為皇京第一才女之前,盡力地維持這門親事,心愿實現后再提出和離,才不枉相識一場,成親一場。

    太后望著賀重錦與江纓喜結良緣的這一幕,心中喜悅之余,又多了一絲欣慰。

    賀重錦這孩子他的前半生實在?是太苦太苦了,現在?終于能夠得到應有的幸福。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賀重錦,望著那?張卻扇,眼底的潺潺溫柔不經意間流露,如晨間飽滿的露珠,在?滿堂賓客面前,他淺淺的笑意快要壓抑不住了。

    看得出來,賀重錦對這江娘子是飽含喜歡的。

    縱然是這世上再精明?之人,也藏不住的心底的愛意,因為人世間的愛意本就是妙不可言的。

    它可以?弱小到,輕而易舉地因為金銀,權力,欲望而泯滅,也可以?在?一瞬間肆意瘋長,強大到操縱人心。

    婚事繁瑣,坐在?上頭的劉裕坐得太久了,有些百無聊賴,這時隨身侍衛上前,在?劉裕的耳邊低語道:“陛下,佳兒姑娘的驚鴻舞快到開場了。”

    佳兒姑娘?

    劉裕當即就坐不住了,他看向一旁的太后,洋裝肚子疼要去茅廁,而太后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賀重錦和江纓,并未多想?:“去吧。”

    “謝母后,那?朕去了。”

    他跑出了正?廳,一路出了府門,直奔天香樓而去。

    表兄要娶八品官員的嫡女,母后答應了,那?倘若自己娶酒樓的舞女為妻,母后一定也會答應。

    等過幾日他和曲姑娘熟絡了,就向曲姑娘表明?心意,問她愿不愿意做大盛的皇后。

    他這輩子就認定她了,全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女子的美貌能夠勝過曲佳兒。

    另一邊,賀家人的座位上,賀老太太和她的妾室兒媳喬氏,以?及喬氏的小兒子賀景言坐在?一起,周圍的賓客們正?交談的開心,他們卻一言不發。

    賀景言才十?六歲出頭的年紀,比賀重錦小八歲,與劉裕年齡相仿,他忍了許久,最后還是表達出了心中的真實想?法:“娘,我聽說兄長新過門的嫂嫂有身了身孕,我要當小叔了。”

    從被太后強制參加成親宴,在?這里坐下開始,喬氏的臉色一直不好?看,聽了賀景言這話?則徹底難看了下來:“景言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嗎?”

    此?話?一出,賀景言就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而后有些哀傷道:“我沒?忘,孩兒只是覺得,一切都是意外,兄長沒?有錯。”

    “娘說的話?你都不聽了是嗎?要不是你爹當年為了救他們母子”

    “罷了!”賀老太太道,“這一切便就讓他過去吧,再過幾個月江家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出生,鎮兒九泉之下,知道自己有了孫子能瞑目了。”

    “婆母!”

    情急之下,喬氏拍案而起,怒道:“你不能因為江纓肚子里的重孫子,就變臉了啊!你有重孫子了,那?我呢!我剛嫁到你們賀家才多久?就死?了丈夫守了寡?”

    聲音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高座上的太后面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臉拉了下來。

    看著這一幕,賀重錦始終平靜,江纓一手舉著卻扇,一手拉扯著他的衣袖:“夫君,她就是賀將?軍咳咳,父親生前的妾室,喬氏嗎?”

    賀重錦點點頭。,

    “她身邊的少年呢?”

    他答:“我同父異母的弟弟,賀景言。”

    喬娘原是賀將?軍賀老太太身邊的侍女,心系賀將?軍已久,一心一意想?做妾室,奈何賀將?軍的眼里始終是賀重錦母子。

    那?年賀將?軍回皇京幾天,由于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便獨自回來,沒?有帶著妻兒,喬氏設計灌醉賀將?軍,一切發生后為時已晚。

    他不得已才將?喬氏納進了后院,離開皇京沒?多久,這喬氏如愿有了身孕,但喬氏千算萬算都沒?想?到,孩子尚未出生她就守了寡。

    太后恢復了朝堂上的威嚴,揚聲厲色道:“喬氏。”

    喬氏反應了一下,這才從適才的沖動情緒中抽離,當即來到御前跪下:“喬氏有錯,對賀大人出言不遜,還望太后娘娘贖罪。”

    “以?往看在?景言的面子上,哀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日重錦成親,哀家豈能輕饒了你?”太后威聲道,“來人!把喬氏拉下去掌嘴二十?。”

    “太后娘娘贖罪!太后娘娘贖罪啊!”

    一聲令下,幾名士兵上前便將?喬氏拉了下去,巴掌聲混合著慘叫聲,讓在?場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士兵的手勁兒可比宮中老媽媽的大多了,二十?巴掌下去,可想?而知會被打成什?么樣。

    江纓想?安慰賀重錦,畢竟這喬氏看起來比許姨娘和吳姨娘還要猖狂,但不知如何開口。

    殊不知賀重錦始終很?平靜,就像剛才被拉出去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發生的也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她聽見他柔聲道:“纓纓,我們繼續吧。”

    *

    成親儀式都已結束,百官們攜著家眷陸續離開了賀相府。

    今日成親,他們的喜房被精心布置成艷麗的紅色,囍字貼窗,被褥繡著并蒂鴛鴦,條案上擺著喜燭,點心被疊成精致的小塔。

    女子一邊舉著卻扇,一邊低頭翻閱詩書,這次桂試八雅,興許是以?詩詞為主?,琴棋為次,總之不能落下。

    一丁點時辰都不能浪費掉,浪費讀書的光陰便是罪惡,會睡不著覺的。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是賀重錦來了。

    她趕緊將?手上的那?本書卷塞進被褥下,慌張之余又找不到其他的地方,便把放在?腿上的幾本也一并塞了進去。

    江纓有孕,聞不得酒氣,所以?在?成親宴上,賀重錦特意沒?喝酒,而是以?茶代酒,好?與她在?這兒度春宵一刻。

    賀重錦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覺得心跳得實在?是太快了,心里就像是有萬千浪潮翻涌著,那?雙漆黑的眼眸中映著嫁衣朦朧的紅,這一切美好?的是那?么不真實。

    見賀重錦久久不說話?,江纓試著開口:“夫君,你可以?快點揭開卻扇嗎?我……我的手腕麻了。”

    話?音剛落,接下來仍是一陣靜默,靜到外面微弱的風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靜到江纓好?不容易放下來的心,再一次高高地懸了起來。

    江纓先是壓抑了一會兒,而后素手捏緊了嫁衣的布料,緊張道: “賀大人,你不說話?,是不是后悔娶我了?”

    第23章 花燭夜(修)

    賀重錦笑笑, 抓住她的手?腕緩緩移開卻扇,在看到卻扇下的面容后,瞬間怔了?幾分。

    海棠花鈿,白皙的面頰上, 嫣紅胭脂慢慢鋪開, 柳葉黛眉, 眼尾處用紅線勾勒描繪,這張恬靜的面容在胭脂水粉的作用下,竟是成?了?花容月貌之色。

    但, 賀重錦還?是喜歡江纓平日里的模樣, 小巧利落的發髻,一身?干干凈凈的書卷氣,只是她太?過于恬靜了?。

    如果她活潑一些,或者潑辣一些,會是什么模樣?

    她合該是那個模樣。

    卻扇被放置在了?桌案上, 同那紙婚書一起,侍女端來了?合巹酒,當?然江纓的那一杯自然是兌了?大半杯的水。

    兩杯酒有紅線串聯,意味著兩個人恩愛長久, 永遠地鎖在一起。

    喝合巹酒時, 賀重錦的目光始終落在江纓的臉上, 眼底笑意流淌。

    誰知剛抿了?一口,江纓便不喝了?, 盯著杯里明晃晃的酒水看。

    賀重錦問道:“怎么了??”

    江纓用手?扇動著發紅的面頰,唇都抽了?:“為何兌了?水的酒還?是如此辣?”

    “第一次喝嗎?”

    她忍不住吐舌頭?, 聞言點點頭?。

    江纓從前?滴酒不沾,如果不是成?親需要, 即便是兌水的酒,她想她不會再沾染半分酒水了?。

    “好辣。”江纓實在被辣得舌頭?發麻,問賀重錦,“夫君,這酒可不可以放到明日在喝?”

    賀重錦愣了?一下,隨后輕笑,從她手?中拿過酒杯,起身?連同他?自己的一起,撒在了?喜塌前?。

    這一舉動令江纓不解:“夫君,這不合規矩,合巹酒的寓意是夫妻長久地在一起,如果倒掉了?就不靈驗了?,它兌過水,我?可以少喝些的。”

    他?笑道:“別?擔心,一杯酒而已,證明不了?什么。”

    說完,賀重錦重新回了?她的旁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江纓發現此時的處境比較尷尬,就好像今日的一切儀式都做完了?,接下來就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好了?。

    好像,是圓房,是做那夜在宮園里的事。

    雖然此事說出口未免有些羞澀,但他?們是夫妻,洞房花燭夜不圓房是不合規矩的。

    江纓撫摸著小腹,難免猶豫,話?雖如此,只是她現在可以嗎?

    “夫君。”江纓試著征詢道,“我?們接下來……唔。”

    不想,對方早已按耐不住,將她反扣在了?榻上,目光帶著些許飄忽不定。

    此時的他?好像比以往更加的柔和了?,薄唇移到了?她的脖領處,呼吸清淺:“洞房花燭之夜,我?們合該圓房。”

    在聽到這話?后,女子的姣好面孔瞬間漲得如蘋果一樣紅,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之色。

    “等一下,可是”

    尚未說完,打在脖頸處的溫熱氣息瞬間變得炙熱滾燙,細細麻麻的刺激令她控制不住仰起玉頸,兩條纖細的腿本能地縮緊。

    鮮紅嫁衣拋在了?塌下,緊接著覆蓋在上面的是賀重錦身?上的喜服,以及她藏在被褥下的那幾本書卷。

    女子胸前?的衣衫松垮,雪白鎖骨下半遮半掩的飽滿,在這個人的眼前?暴露無遺。

    她抓著賀重錦的肩膀,他?的一縷墨發隨著親吻的動作垂落在女子胸前?,絲絲縷縷劃過時,帶著冰涼的,不可言喻的觸感。

    意亂情迷之間,江纓的手?無意覆上小腹,混亂的思緒瞬間清醒。

    “夫君,快停下。”江纓略帶涼意的手?掌不斷推拒著青年寬厚炙熱的肩膀,喉頭?中夾雜著一絲哽咽,“現在不行?……現在不行?……”

    可他?仍在糾纏著她,覓著芳香。

    賀重錦從前?不是這樣的。

    后來,江纓發現是她誤會了?,眼前?的賀重錦似乎和從前?沒?有區別?,并未改變。

    賀重錦不會是那種流連美色,游手?好閑的花花公子,他?是輔佐帝王,肅清亂黨的一朝權臣。

    半個時辰后,她的胸前?已經?一塌糊涂,不成?樣子,可身?子下面還?是歸歸整整,清清白白的。

    “兔子……”

    聞聲,賀重錦俯身?而起,垂目望著江纓,眼神中透著微微訝異:“什么兔子?”

    女子的眼角還?掛著余淚,一雙杏眼似是含著盈盈水霧,繼續說道:“兔子想吃窩邊草。”

    他?怔了?一會兒,露出淡淡的笑意,十分贊許她這個形容:“是啊,想吃窩邊草。”

    徹底明白賀重錦的用意后,江纓長舒一口氣,放棄掙扎就這樣任由他去了。

    喜燭的暖光打在絲綢帷帳上,勾勒出交疊的兩個影子。

    賀重錦吻著懷中女子的薄唇,她始終處于被動,每次糾纏片刻后,需要喘一會兒才能繼續迎上他的吻。

    每次,他都能耐心等待。

    熱吻下移,她的衣襟被輕柔地扯開,扯得松松垮垮的……

    女子蔥白素手?放在賀重錦的發上,盡管青年也只是淺嘗春水,可還?是激起了?江纓的敏感神經?。

    她仰著玉頸,神色愈發渙散的同時,只覺得有什么被染濕了?,濕得一塌糊涂,像是晨間花苞里凝出的滴滴露珠,然后……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江纓忽然有些后悔在酒樓里和趙恒之說的那些話?了?。

    明明這個人很好,換做是誰都會喜歡的不得了?,她怎么會是例外呢。

    只是這份喜歡,比皇京第一才女淺了?點,現如今江纓想好好練習八雅,在今年的最后一次桂試中一舉奪魁。

    后來,朦朧倦意襲來,很快女子蜷縮成?了?一團,賀重錦用指尖繞著她的發絲,笑意加深。

    “來。”

    江纓睫毛輕顫,面上泛起潮紅,于是慢慢地翻過身?去,挪動著身?子朝他?靠近了?一些。

    他?說:“太?遠了?。”

    她的臉更紅了?,退避了?一分,又靠近了?三分。

    “夫君,按理說,我?們在洞房時要行?周公之禮的,剛才那些當?算是行?了?一半,另一半……”

    “暫且擱置。”賀重錦柔聲答,“我?們夜夜都在一起,等到孩子出來后在議也不遲。”

    窸窸窣窣的聲音后,賀重錦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穿過江纓的中衣,慢慢覆蓋了?過來。

    這個‘他?’,說的當?然是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賀重錦自知,就算再如何喜愛她,想得到她,也斷不會因為欲望而傷了?他?們。

    窗外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江纓正在塌上翻閱書卷,起初她非常不喜歡在讀書時與人身?軀相貼,后來看得認真了?,便漸漸習慣。

    結為夫妻,她自然要和賀重錦朝夕相伴。

    這時,身?旁人忽然道:“纓纓,今日我?們沒?有洞房,但可以剪燭,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江纓放下書卷,疑惑地看向賀重錦:“剪燭?”

    西窗之下,賀重錦握著江纓纖細的手?,共同用剪刀將燃燒的燭芯剪斷,房間驟然暗了?下來。

    飽讀詩書的江纓,嘴里緩緩地念出了?那句詩:“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嗎?”

    溫潤的聲音在耳畔邊對她道:“洞房之夜,窗燭共剪,你我?白首終老,永不道相思。”

    永不道相思

    *

    一夜過去的很快。

    今天賀重錦向朝中告了?假,一向早睡早起的他?陪著江纓睡到了?日上三竿。

    只不過,江纓睡到日上三竿,賀重錦卻在早朝的時辰按時醒了?,躺在榻上一直注視著身?側的新婦。

    鵝毛般凌亂的發髻貼在額角,如胎兒般蜷縮著熟睡,讓人看著十分安心。

    看著看著,青年面上為數不多的愜意神色弱了?下去,眸光中帶著一絲黯然。

    那日天香樓。

    舞樂交織,人聲熙攘,天生耳力敏感的賀重錦,在雅間外的一門之隔,聽到了?屋內二?人的對話?。

    “江娘子真的心悅賀重錦嗎?是真心愿意為賀重錦孕育子嗣嗎?”

    “趙公子,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就算我?不喜歡賀重錦,可我?不曾心悅……別?這樣。”

    “既然你對他?無意,對我?也無意,為何不選我??是因為他?的官職比我?高嗎?還?是因為他?是太?后的侄子?!”

    再之后,他?第一次因為朝堂之外的事控制不住戾氣,拔出了?劍。

    他?聽到了?,她對他?無意……

    江纓剛睜開眼的時候,賀重錦正在翻閱她昨夜看的書卷,江纓喃喃一聲:“夫君,何時了??”

    他?笑:“該吃午膳了?。”

    江纓驚道:“不好,過時辰了?!紅豆!紅豆!快給我?梳妝!”

    在江家的時候,江纓為了?學習八雅睡得比豬晚,起的比雞早,但自從有了?身?孕,她總是控制不住睡到日上三竿。

    她每日數著時辰學習,每次都算無遺漏,但這幾個月,江纓已經?數不清楚一日之內,耽擱多少個時辰了?。

    紅豆進?來后,女子早已匆忙下榻,用木梳梳理著長發。

    賀重錦原想與江纓再多聊一會兒,卻見江纓連發簪都尚未插到發髻上,抱著書卷火急火燎地離開了?房間。

    “你”

    話?尚未說出口,房門砰得一聲合上,屋中瞬間安靜了?下來。

    坐在榻上的賀重錦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輕笑出聲,接著剛才沒?說完的話?道: “你多加小心。”

    他?穿戴整齊,想著今日軍械監的事,大理寺應當?查到些許眉目了?,她練習琴棋書畫,自己則去查案。

    臨走時,一只雀鳥停在了?窗沿,賀重錦停步望著那雀鳥許久,發現它的羽毛豐滿富有光澤,頭?上一點紅,鳥目漆黑明亮,生得極好。

    賀相府中連一只小麻雀都長得如此健碩嗎?那么他?的妻兒也會越來越健康吧。

    總之,來日方長。

    他?愿意等。

    臨近下午的時候,太?后命人召江纓進?宮,說是想見見侄子和侄媳,順便看看未出世的小公子。

    江纓正在閣樓上刺繡,聽到傳召一時犯了?難。

    第24章 軍械監(修)

    她給自?己定了?規劃, 要在三天?之?內繡完一副富貴牡丹圖。

    以前三天?的時日,江纓勉勉強強能繡完,今日動不動就生了?倦意,拖沓一下午, 別說牡丹花了?, 連綠葉都沒繡完。

    時間本就不夠, 現如今太后傳召要自?己進宮,賀重錦又不在,她拿不定主意。

    紅豆提議道:“夫人可以帶著刺繡進宮, 說不準太后娘娘喜歡看夫人刺繡呢。”

    “也對。”江纓道, “順便,把母親給父親的一半聘禮拿回來?。”

    紅豆:“聘禮?怎么拿?老夫人已經把一百兩黃金給老爺了?,夫人莫不是直接去找太后告狀?不妥吧,如果老夫人知道是夫人所為,向夫人鬧起來?該怎么辦?”

    是不妥, 若旁的事,江夫人興許不會吵鬧,但她好不容易因為那一半聘禮重新得了?江懷鼎的喜愛。

    若是在江府鬧鬧,江纓姑且能應對, 怕就怕在江夫人沖動之?下來?到賀相府, 或是去太后娘娘的面前。

    江纓不希望賀重錦為難, 更不希望他因此對自?己生厭,他的家人對自?己生厭。

    想?了?想?, 她答道:“所以要用個兩全的法子,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 但那些聘禮不能落到父親和兩個姨娘手里。”

    紅豆點點頭:“嗯!夫人說得對。”

    皇宮。

    劉裕正?在太后的看管下學習治國?論,治國?論太過枯燥, 加之?他本就是個心思亂飛的人,到最后看過的幾乎忘了?個干凈。

    進入椒房殿的時候,太后正?無奈地嘆氣,見她來?了?,連忙收起愁思,露出慈祥笑容:“纓纓來?了?。”

    江纓愣了?一下,她沒有小名,家中人都叫她江纓,纓纓這個稱呼是賀重錦叫的,應該是為了?夫妻之?間能夠親昵一些。

    沒想?到,太后也會如此叫她,心里暖暖的。

    太后同江纓聊了?許多?,一來?說起桂試八雅,桂試八雅本就并?非是官員選拔,對國?事無益,但舉辦起來?需要耗費不少的人力與物力。

    大?梁對大?盛虎視眈眈,所以今年的桂試八雅是最后一次,再無轉圜余地。

    至于時間,太后特意照顧到江纓有了?身子,于是盡量將桂試八雅的日期提前,定在了?六個月之?后。

    到那時,離臨盆還有一段時日,胎又坐得穩,江纓大?可以放心去參加桂試。

    二來?,太后又提及了?賀家目前的境況。

    當年賀家獨苗賀鎮為救妻兒身死,賀夫人在世時,性情?古怪的賀老太太本就對她有成見,覺得兒子的死都是因為賀夫人,所以這么多?年始終對賀重錦冷淡。

    但賀老太太心地不壞,這些年她面上雖不說什么,可太后看得出來?,她心里是疼賀重錦的。

    至于賀景言,更是個心地純良的孩子,在江家,江纓只需要警惕喬娘即可。

    江纓點點頭:“姑母,我知曉了?。”

    “左右你與重錦是居住在賀相府的,與賀家交集不多?,提前告知你是希望你多?少留個心眼。”

    桌案旁得劉裕學得倦了?,拍拍嘴打了?一個大?哈欠,顯然是學不下去了?,皇后無奈道: “裕兒,你若有你表嫂這樣孜孜不倦,哀家便不至于這樣上心了?。”

    劉裕一邊聽著一邊隨口?應著:“知道了?,母后,兒臣定然向表嫂學習,好好讀書。”

    這時,太后注意到紅豆手上的刺繡:“ 這是?”

    “這刺繡……”江纓沉默了?一會兒,而后笑道,“這刺繡是我今日的課業,等到繡成了?,我便拖紅豆拿街上去賣,應當能換不少銀錢給母親花。”

    太后納了?悶:“換錢?你既已經嫁給了?重錦,日子便不會如從前那般拮據,為何還要賣刺繡貼補江家?”

    “母親還穿著從前的舊衣服,帶著從前的舊首飾。”江纓一邊揉著衣角,一邊猶猶豫豫道:“我原也是準備同夫君開口?的,可是后來?想?想?,我剛嫁過來?便開口?向夫君要錢貼補娘家……并?不合適。”

    趴在書案上的劉裕一聽,頓時揚起腦袋,插嘴道:“表嫂,你在同朕和母后說笑吧?朕可是聽說了?,表兄送了?一百兩黃金的聘禮到江家,用來?娶你過門了?,整個皇京都傳遍了?,說你江纓是有史以來?最貴的新婦。”

    “一百兩黃金?”聽到這個數目,太后也是著實沒想?到,她拍了?拍江纓的手,“幸好你是個實誠的孩子,否則啊……”

    太后話說到這里便沒再說下去了?,但江纓猜了?猜,后半句話說的應該是賀重錦。

    這時,江纓對紅豆道:“紅豆,把針線拿過來?,若在這里能繡得完,回去正?好到街上去賣。

    片刻后,江纓從紅豆手里接過針線,就這樣一針一針地繡著,太后雖在看著江纓的針法,心里卻?不由得疑惑。

    莫非是那江夫人私自?將重錦的錢給了?別人不成?

    繡完牡丹圖,太后帶著江纓在皇宮中走了?走,又去了?江纓最喜愛的宮中藏書閣,讓她和劉裕一起讀書寫字,江纓實打實覺得太后是個極好的人。

    一下午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夕陽西下。

    太后本想?著托身邊的侍女送江纓回到賀相府,然而卻?聽侍女說賀重錦正?在與大?理寺卿在軍械監查案,于是問道:“軍械監什么案子?值得讓重錦親自?去查?”

    江纓知曉,定然是姚鐵匠的事,如果連親近的姑母都不知道,那么定是賀重錦有意瞞著的。

    于是,江纓選擇默不作聲?,便見侍女搖了?搖頭:“太后,若是重要的案子,賀大人又怎會將細節傳揚出去呢?”

    “重錦做事,我自?然是放心,只是連哀家都瞞著,此案必然不會簡單,罷了?,隨他去吧。”

    說著,太后這才?想?到江纓還在,笑了?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吧?”

    “我……”江纓一時沒反應過來?,如實答道,“還好,我只覺得今日過得太快了?。”

    她晨起便開始讀書,練習八雅,抬頭便已經過去了?許久,轉瞬即逝。

    太后不以為然,笑道:“莫要謙虛了?,去軍械監找重錦吧,剛好你們夫婦二人搭乘一輛馬車回去。”

    江纓點點頭,起身行了?一禮,便動身前往軍械監。

    軍械監內,幾百名鐵匠聚集了?一起。

    賀重錦聽著大?理寺卿王大?人一一審問姚鐵匠的同僚。

    鐵匠們說,姚兵匠死前并?沒有奇怪的地方,他和平常一樣,每日在軍事監一直都向往常那樣日日打鐵造兵器。

    王大?人呵聲?道:“荒謬!若是造兵器,一個普通鐵匠怎會在街上被刺客行刺?!”

    “是啊。”賀重錦來?到桌前,隨手拿起一支羽箭緩緩道,“刺客的身手高超,定是專業殺手,斷不可能是買兇殺人,軍械監事關大?盛兵馬,若軍械出了?問題,大?盛將士何以上陣殺敵?”

    王大?人跟著恭敬回道:“賀大?人說的對。”

    賀大?人?

    鐵匠們瞬間傻了?眼,太后姓賀,這朝中唯一姓賀的官員,除了?那個雷厲風行的宰相賀重錦,再無其他人了?。

    眾人嚇得當即跪下,一連向賀重錦磕了?好幾個響頭:“賀大?人饒命啊!賀大?人饒命啊!我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賀重錦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已經查明姚鐵匠之?死與他們無關,剛才?已經盡量放輕語氣了?,為何這些鐵匠還是會懼怕自?己?

    罷了?,查案要緊。

    這時,鐵匠們之?中有一名最為年輕的小鐵匠舉起手,在面對賀重錦有些怯生:“大?人,如果我說了?,你們真的能查清姚師傅的死因嗎?”

    賀重錦凝眸,立即道:“自?然,只要肯有人為此案提供線索,我賀重錦必定徹查到底。”

    小鐵匠看了?看四周,似乎有所顧忌,賀重錦對王大?人道:“王大?人,命其余人等下去吧。”

    “好。”

    鐵匠們陸續離開,軍械監正?堂便只剩下了?賀重錦,小鐵匠這才?沒有其他顧忌,將所知道的告訴了?賀重錦。

    “賀大?人,我知道一些事,不知道能不能幫助大?人查案,三個月前的一晚,姚師傅讓我留在軍械監幫他鑄鐵,他說是今晚是最關鍵的時刻,想?讓我幫他盯著火候。”

    “姚師傅平日里是古板,為人正?直,我剛來?軍械監當鐵匠時,受了?他不少照顧,所以就答應了?他。”

    王大?人接著問:“然后呢?他可有做什么異常的舉動?或者與什么人接觸過?”

    小鐵匠搖了?搖頭:“都沒有。”

    那晚,姚遜的確一直在冶煉兵器,但軍械監的兵器在冶煉時需要將火燒的越旺越好,他卻?讓小鐵匠將火候把握到適中。

    小鐵匠一邊把握火候,一邊看著他捶打著的那柄燒紅的鐵:“姚師傅果然是軍械監的老鐵匠了?,這么晚還在鑄造箭鏃?就是太久了?,等鑄完,恐怕需要三個時辰了?。”

    “無需太久。”姚師傅手中的鐵錘依舊不停,捶打鐵器的動作剛勁有力,“一個時辰足以。”

    “一個時辰?”

    小鐵匠一臉不可置信,果然如姚鐵匠所說一個時辰后,冷水澆灌,入了?眼簾的是一把異常鋒利的銀色箭鏃。

    小鐵匠驚奇道:“真,真的鑄好了??”

    姚鐵匠始終沉著一張臉,將箭鏃與木質箭矢固定好,對小鐵匠說:“用這種冶煉方法鍛造箭鏃,大?盛的弓箭制造便能省去一半的人力,有此箭,抵御大?梁綽綽有余只是還缺少最后一樣東西,方能打造出抵御大?梁的神兵利器。”

    賀重錦從小鐵匠口?中得知了?原委,他詫異了?一瞬:“抵御大?梁的神兵利器?”

    大?梁士兵所穿的黑甲堅不可摧,因為這黑甲的堅固性,尋常的箭簇難以射穿,導致每次交戰,大?盛弓箭手的兵力大?大?削弱。

    小鐵匠嗯了?一聲?,點點頭,隨后從口?袋里拿出一塊粗布包裹的布團,慢慢揭開……

    第25章 墨竹(修)

    賀重錦:“這?是??”

    “姚師傅說, 它叫流火箭。”說著,小鐵匠抹了一把淚:“難怪姚師傅說在流火箭沒?有做好?之前,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會引起禍端, 但想不到, 姚師傅他”

    賀重錦一眼便看出, 這?支箭鏃與?尋常的箭簇與?眾不同。

    它更加鋒利,拿起來之后還要比尋常的箭簇輕一些,用這?樣的箭鏃制出箭, 會射得更遠, 威力更大。

    軍械監的一個普通的鐵匠,竟能造出如此?神兵利器嗎?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纓和紅豆來到軍械監時?,賀重錦正從文釗手中接過弓箭,只?見青年拉弓搭箭, 他眸光漸凝,銀白色的箭鏃對準靶心,

    隨后只?聽嗖的一聲,箭矢離弦, 那支箭不僅精準地射中靶心, 威力大到甚至射穿了靶子。

    “夫君。”

    聽到江纓的聲音, 賀重錦適才銳利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循聲看向她?:“怎么來了?”

    “太后娘娘召我進宮, 她?說夫君在軍械監查案,所以我才過來, 想著同夫君一起回?府。”

    說著,江纓的目光落到插在墻上的箭矢, 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夫君的箭術竟這?樣厲害嗎?”

    方才射得若不是?靶子,若是?個人好?可?怕。

    見江纓似乎有些害怕了,賀重錦便將弓箭遞給了文釗:“今日便先查到這?里,回?府。”

    說完,他拉著江纓的手,二人一同走出軍械監,準備離開皇宮。

    馬車上,賀重錦始終在看著姚遜留下的箭鏃,過了一會兒?,江纓忍不住問道:“夫君今日的案子查得如何了?為什么一直在看著這?支箭鏃呢?”

    賀重錦笑了笑,他并未有所隱瞞,將今日所查到的全都告知了江纓,包括他心里不解的顧慮:“纓纓,這?箭的威力你也看到了,大梁士兵身上的黑甲堅固無比,極為考驗箭術,但只?要有姚遜打造的流火箭,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射穿梁兵黑甲。”

    江纓捏著下巴思索著:“流火箭?我好?像沒?聽說過有這?么一種箭矢啊?”

    “你自然沒?聽說過。”賀重錦道,“因為,那是?姚遜所創,尚未記載。”

    “可?是?,姚遜三個月前打造出這?樣的利器,為什么不上報朝廷呢?”

    賀重錦英俊的面孔蒙了一層淡淡的郁色,他主動牽起江纓的手,十指緊扣,她?發現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江纓猜測道:“流火箭對大梁存在威脅,難道雇傭刺客殺死?姚遜的人,是?大梁的人嗎?”

    他答: “不會是?大梁的人。”

    “為什么?”

    一陣靜默后,賀重錦道:“大梁國力雖強,但大盛國力還不至于讓大梁的探子入皇京 ? 之中,況且,給呂廣出城文牒之人還沒?有找到,大抵可?能是?宮中的內鬼。”

    至于是?誰,他目前還沒?有查出來,但無論隱藏的再深,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抽絲剝繭,將此?人揪出來。

    夜幕降臨。

    江纓正在書案前提筆練字,賀重錦將公事都積壓到了白日,晚上回?到賀相府便在榻上閉目休息。

    雖是?閉目休息,可?賀重錦并未不準備睡著,等到了時?辰他還要催促江纓睡下,別在熬夜。

    江纓讀完一本書卷,又?合上讀另一本,只?覺得越是?往下讀,內心就?越是?煩躁不安,翻書時?還將一頁書籍撕壞了。

    聞聲,賀重錦問道:“ 纓纓,怎么了?”

    她?低頭看著那一頁被損壞的書籍,半晌才道:“我……不小心的。”

    賀重錦愣了愣,隨后溫聲答:“別急,離我們約定好?的時?辰還有很長時?間,纓纓還可?以再學?一會兒?。”

    “……”江纓平復著心緒,答道,“好?,我知道了。”

    無奈,江纓只?好?去做別的事,去作畫吧。

    宣紙鋪開,女子壓下心底的煩躁,用筆在宣紙上畫她?一貫拿手的墨竹,她?將竹身畫的節節分明,又?沾了沾墨,開始頂著頭暈還是?畫竹葉。

    過了約定的半個時?辰后,賀重錦起身來到書案前,從她?的手中拿過墨筆,放回?筆架上,聲音溫和:“該入睡了。”

    江纓沒?有動身,她?坐在那里,盯著已經宣紙上畫好?的竹子看。

    賀重錦愣了一下:“怎么了?”

    江纓不說話。

    他以為她?不愿,于是?無奈笑道:“今日太晚了,待明日天亮時?再畫也不遲。”

    幾乎是?下一刻,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江纓的眼角滑落,最后是?一滴又?一滴,她?雙手捂著面頰,忍不住抽涕起來。

    賀重錦訝異了一下,隨后一臉無措:“你你別哭啊,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嗎?”

    江纓還在哭,從最初的落淚到哽咽出聲,賀重錦連忙道:“我們多延半個時?辰,不能繼續再延了。”

    她?哭得越來越厲害了。

    賀重錦妥協了:“再再延后半個時?辰吧。”

    杏眼紅腫,江纓看向他時?,眼眶里蓄滿了眼淚,瞳孔中映出賀重錦錯愕的表情。

    她?指了指宣紙的一處,順著江纓所指,賀重錦這?才發現了墨竹上的端倪。

    原來,是?江纓一時?頭腦恍惚,將交錯的竹子畫錯了,他仔細數了數,竹子的根部?與?枝條對不上,枝條少了一根。

    “我竟然把竹子畫成這?樣,這?真的我畫的嗎?”

    賀重錦微微嘆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無妨,只?是?小錯誤而已,下次改正就?好?了。”

    “那怎能行?”江纓一邊擦淚一邊道,“夫君是?宰相,可?有聽說過千里之堤毀于蟻穴這?個典故?積小成多,何況我從未犯過這?樣愚蠢的錯誤啊。”

    抽噎了一會兒?,江纓繼續道:“今年的桂試八雅是?最后一次了,如果連竹子都畫不好?,我就?再也贏不了顧柔雪,成為皇京第一才女。”

    賀重錦看著她?手腕處沾染的墨汁,心中多了一絲疼惜:“你已經很努力了,論努力論勤奮,顧柔雪未必及得上纓纓。”

    “可?是?不夠的,夫君,光有努力是?不夠的,我還是?遠遠不夠好?,我不喜歡我自己。”

    賀重錦:“為什么?”

    “因為”

    江纓永遠也忘記不了她?還是?個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時?,第一次參加桂試八雅的那天。

    她?瞞著江夫人和江懷鼎,小小的身子帶著琴從江府翻墻而出,匆匆跑去宮中參加桂試八雅。

    倒霉的是?,半路上陰云密布,她?發現她?沒?有帶傘。

    等到了宮門口,江纓的衣物都被雨水淋透了,發髻上的水珠也如斷了弦一樣滴落。

    顧柔雪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顧府的侍女們手持雨傘,簇擁著傘下清麗出塵的女孩從馬車上下來,顧柔雪的身上滴水未沾,與?被淋成了落湯雞的江纓,簡直是?天差地別的兩道風景。

    圍觀桂試的人大多都是?來看顧柔雪的,他們早已聽聞顧尚書有個天賦異稟的女兒?,特來一睹光彩的。

    他們的話和江夫人說的一樣,顧柔雪必定是?今年桂試的魁首,直到最后,事實也是?如此?。

    而江纓連身上的雨水都來不及擦干凈,第一場就?敗下陣來,無人喝彩,無人嘲笑,就?這?樣狼狽地回?到了江府。

    再之后,桂試名次出來,她?不出意外地拿了桂試的倒數,給江家丟人,江夫人氣江纓背著自己去參加桂試,又?氣這?名次讓她?面上無光,雖然沒?有打罵和苛責,但三個月都未同江纓說過一句話。

    三個月看似短,卻格外的漫長,甚至長到沒?有盡頭,江夫人沉默的像一尊毫無感情的神像,如江夫人對自己的形容一樣,高大偉岸。

    而江纓,宛如一個最虔誠最卑微的信徒。

    “夫君,你不會明白的。”江纓低低道,“就?算夫君不做宰相,也是?太后的侄子,賀家的嫡子,這?樣的身份會有許多人尊敬夫君的。”

    青年的眸光黯淡了些許,卻不說話。

    許是?因為將心底話說了出來,江纓不在落淚,內心舒坦許多,這?是?她?永遠無法解不開的心結。

    纖細的手將書案上的畫了兩個時?辰的墨竹揉成一團,丟到了紙簍里。

    江纓躺回?塌上,厚實的錦被將一張小臉埋著,只?余下烏黑的幾縷發露出在外面。

    “夫君,我們睡下吧。”江纓道,“我倦了。”

    賀重錦望了一眼紙簍里被無情丟棄的紙團,視線落到了榻上的人上,她?正用錦被蒙上雙目,并沒?有發現他的目光。

    夠了,足夠了。

    對一個人來說已經是?最好?最好?了,好?到也許會勝過她?自己所想。

    為什么,她?總是?不相信自己的好?呢?

    今夜又?是?十分尋常的一夜。

    江纓起初蒙著被子,結果耐不住燥熱就?又?把被角揭開了,她?杏眸微微上揚,開口問著那個一直在注視著自己的青年:“夫君,你有過必須要實現的心愿嗎?”

    “有。”

    “實現了嗎?”

    “并未實現。”

    “什么心愿?讓我猜猜。”江纓思考道,“夫君是?宰相,衣食無憂,位高權重,什么都有了,應該不會有心愿吧。”

    賀重錦笑笑:“有。”

    “我的心愿夫君是?知道的,我想在桂試上奪魁,做皇京第一才女。”江纓說,“即便,如今我真的順應了母親所想,嫁給高官貴胄,但這?個愿望永遠不會改變的,我想靠我的努力實現我自己。”

    聞言,賀重錦眉目舒展,眼底溫柔潺潺。

    他將他所想之事盡數交代,發自內心道:“而我的心愿不在我一人,我希望找出呂廣文牒案的幕后之人,希望朝堂之上再無紛爭,大盛繁榮昌盛,百姓不受戰亂之苦,希望姑母與?陛下平安康健,還有你。”

    江纓心頭一動,面容唰得一下就?紅了。

    不對,最開始賀重錦不是?和她?商量著照書中所書的做夫妻嗎?為什么忽然這?般熟練了,有高人在背后指點他不成?

    還有,她?臉紅什么?夫君希望剛過門的新婦平安康健有何不對嗎?正常之事啊!

    雖只?是?普通的交談,但江纓對賀重錦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她?的父親江懷鼎,看似是?朝中官員,為大盛鞍前馬后,本質上仍舊是?靠官職實現富貴,試問朝中,打心底真正為國為民的官員又?有多少呢?

    上次貪墨一案,便是?最好?的例子。

    “纓纓。”賀重錦道,“我們比一比如何?”

    江纓疑惑道:“夫君,你要和比什么?”

    他笑:“比誰的心愿先行實現,如果你比我實現,只?要是?纓纓提出的條件,但凡我能實現的,我都答應。”

    她?道:“如此?倒是?可?以倘若夫君贏了,我輸了怎么辦?”

    “桂試在即,你會輸嗎?”

    “我”江纓猶豫片刻,目光一瞬間堅定道,“我不會輸給顧柔雪的。”

    “好?,我等著你。”賀重錦溫聲道,“等你比我先實現心愿的那一天。”

    窗外一陣風拂過,院里的樹沙沙作響,賀重錦解下帷幕,將床榻之內與?外面隔絕,變成只?屬于他們二人的地方。

    他道:“天色不早了,纓纓,從明日起,我們各憑本事,輸得人要信守承諾。”

    “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經過這?一番交談,江纓的心情明顯好?不少,眼角逐漸消腫,打濕的眼睫也干了。

    江纓看著熟睡的賀重錦,很快就?入了迷。

    好?像和賀重錦在一起,即便準備桂試八雅準備的再辛苦,再累,可?她?能感到自己是?輕松的,連空氣都是?新鮮的。

    她?第一次對更遠的將來產生了期許。

    對眼前這?個人產生了對任何人都從未有過的依戀感。

    后來,江纓對紅豆說:“紅豆,以后我得了魁首,成為皇京第一才女,不和離,留在賀相府做他的妻,也未嘗不可?。”

    *

    又?過了幾日。

    江纓練完琴后,與?賀重錦一同用早膳,他一身紫色官服,應當?是?用完早膳后就?去上早朝了。

    他注重國事,這?幾日雖然留在家中,但其?余的時?間都在查案,批閱公文。

    她?問: “夫君,姚遜的案子查得如何了?按理說找到了他被刺的原因,應當?會有苗頭才是?。”

    “姚遜的尸體上和軍械監都查過了,沒?有找到他所記錄的冶煉之法。”賀重錦道,“我擔心冶煉之法落入他人之手或是?給呂廣文牒的人,或是?大梁。”

    江纓見賀重錦略有愁思,想了想道:“夫君所關注的不是?姚遜就?是?軍械監,為什么沒?有姚氏?”

    “姚氏?”賀重錦眼中閃過些許不解,“姚遜行事,與?姚氏何干?”

    文釗清了清嗓子,插嘴道:“夫人,屬下早就?說好?好?查一查姚氏,大人問屬下原因,屬下也不知道該怎么和大人解釋。”

    江纓:“其?實……我覺得夫君每天都同我說許多話,姚遜夫婦也是?,但或許有可?能,姚遜忍住不與?姚氏講呢?”

    下一刻,賀重錦道:“去姚宅,見姚氏。”

    因為他知道,姚遜忍不住。

    就?像賀重錦自己一樣,無論如何都想對自己的妻子訴說煩惱與?憂愁,甚至是?不為人知的更多。

    姚遜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或許只?有問一問姚氏,才能查到些許蛛絲馬跡。

    今日朝中的事無非是?關于邊關布防,大梁境況,而為了提防宮中內鬼,賀重錦將流火箭一事暫且隱瞞,秘而不宣。

    他下了朝之后,賀府的馬車像往常那樣停在宮門口,馬兒?百無聊賴地瞪著前蹄,文釗筆直站在那里,等候已久。

    “大人。”

    “去姚遜家見姚氏,她?應當?知道些什么。”

    “是?,對了”文釗掩嘴咳了咳,“大人,屬下不是?一個人來這?里等大人的。”

    賀重錦愣了愣,而后步子下意識快幾分,邁步上了馬車,掀開車簾,熟悉的、淡淡的墨香迎面而來。

    出門的時?候,江纓還有許多書法沒?有練,想著等去找賀重錦,回?來再練不遲,但半路上忽然又?被她?忍不住叫停。

    再之后,江纓讓馬車先回?府,找了一張能放進馬車里的小書案,研墨鋪紙,提筆就?開始練習瘦金體。

    女子抬頭與?自家郎君對視,不知發生什么,成功把賀重錦逗笑了。

    “怎么弄的?”他輕笑出聲,“這?般狼狽?像只?小花貓。”

    還是?只?大著肚子的小花貓。

    “我?狼狽?”江纓疑惑道,“我不明白夫君的意思。”

    賀重錦讓馬車外的文釗去尋了一面銅鏡,交給江纓,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的面龐,著實被嚇了一跳,砰地把銅鏡反扣在桌案上。

    “太太丟人了。”

    還好?方才她?在馬車里,沒?進宮在登極殿外等賀重錦,這?幅樣子被朝中文武百官們看見了,會連帶著賀重錦一起被恥笑的。

    對了,還有劉裕和太后,前幾日進宮去見他們,江纓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從不敢失了體面。

    用不施粉黛的臉都覺得不妥,更別說是?這?幅天崩地裂的模樣了。

    賀重錦:“這?里也有。”

    江纓低頭一看,淡藍裙衫上也有一片黑乎乎的墨跡,她?說:“夫君,來時?的路上我正在寫字,馬車停得突然,墨硯倒下去了,許是?在這?個時?候濺我一身吧。”

    她?記得自己寫的太入迷了,把硯臺撿起來后用毛筆蘸了蘸墨,繼續在宣紙上書寫,根本沒?注意別的。

    這?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將那面被倒扣的銅鏡翻轉,鏡子再次映照著江纓那張臟兮兮的面孔。

    “總要正視自己的。”他溫聲道,“用心洗,會有洗掉這?些墨汁的那一天。”

    江纓并未聽懂賀重錦話中的深意,茫然地點點頭,他又?問她?:“纓纓今日,為什么會忽然來宮門外接我?”

    她?答:“因為我想和夫君一起去姚遜家查案。”

    起初江纓不打算出門,想著在家中練習八雅,后來見到文釗,順口問了一嘴案子,文釗說賀重錦今日去見姚氏。

    江纓聽說,姚遜剛死?之時?,姚氏跪在大理寺前哭訴,最后賀重錦松了口,才準她?去見賀夫人的尸首。

    婦人喪夫,本就?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江纓想到之前賀重錦在地牢時?詢問呂廣的情形,不由得在心里隱隱擔心。

    一張榻上,一個錦被里睡得久了,她?這?個夫君如何對待公事的,江纓再清楚不過了,只?是?對待男子尚且可?以狠厲些,對待女子怎能行?

    得看緊他,免得弄砸了案子。

    賀重錦望著江纓,烏黑官帽之下是?青年俊逸的眉眼,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答道:“好?,賀相府再大,也不比外面,等查完案我們一同回?府,因為還有一些東西我沒?給你看。”

    “什么東西?”

    “現在告訴你尚且還太早。”他笑,“算是?是?驚喜。”

    驚喜二字,與?一朝宰相實屬不太相襯,但還是?從他口中說出來了。

    江纓點點頭,同樣握緊了賀重錦的手。

    她?忽然覺得有個夫君是?很不錯的,從前自己除了讀書,就?是?圍著江夫人轉,時?常還要面對吳姨娘和許姨娘找茬。

    現在身邊只?有賀重錦一個人,他平日里又?忙于國事,性子沉穩,她?讀書時?清凈不少。

    不僅如此?,退一千步一萬步來講,至少今年去桂試八雅,江纓再也不用翻墻了。

    姚遜的家住在皇京東街一處巷子口里,巷子口狹窄,幾歲大的幼童們進進出出,嬉笑打鬧,賀府的馬車太過寬敞,根本進不去。

    見到了,江纓放下墨筆,賀重錦道:“夫君,恰巧我寫完了,我隨你一起下車吧。”

    “嗯,好?。”

    賀重錦走下馬車,江纓掀開車簾出來,馬車雖然穩當?,但心里總覺得搖搖晃晃的。

    這?時?,她?看到了賀重錦一襲紫色官服,在艷陽下朝自己伸過來的手:“來。”

    聽到這?個字,江纓幾乎沒?有猶豫,纖細玉手就?這?樣放在了青年寬大溫暖的掌心上。

    江纓從馬車上下來時?,賀重錦注意到她?淡藍衣裙下遮掩的腹部?,心頭一暖。

    從前無論去哪兒?,他都是?孤身一人,身邊只?有侍衛文釗,從未想過有一天賀相府的馬車上會多出親近之人。

    一個是?他的妻,一個還沒?出生。

    他溫聲道:“慢點。”

    江纓問道:“夫君,姚遜的家就?在里面嗎?”

    “嗯。”

    這?條巷子口雖算不上破舊,但稱不上什么適合安居之處。

    不過,江纓記得軍械監的鐵匠有一千余人,鐵匠們日夜鍛造兵器,每個月發下來的銀錢不算太多,所以姚遜夫婦住在這?種地方并不奇怪。

    巷子盡頭之處,幾個頑童朝著這?邊跑過來,頑童們沒?輕沒?重的,玩心旺盛,并未注意到江纓懷了身孕。

    幸好?賀重錦及時?上前,將江纓護在身后,然后,孩子們便注意到了這?個大哥哥投射過來的寒冷目光。

    其?他的孩子們嚇得跑開了,而年紀最小的女童僅有三歲,當?場嚇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甚至一邊哭一邊喊著:“娘!我要找我娘!”

    哭聲刺耳,比磨刀的聲音還要令人心煩,小孩子都是?這?樣吵嗎?

    江纓深吸一口氣,用平靜的語氣對賀重錦道:“夫君,你嚇到她?了。”

    “我知曉。”他答,“顯而易見了。”

    常年在安靜之處讀書的江纓,聽不得一點風吹草動。

    她?實在忍不下去了,拉了拉賀重錦的衣袖:“哭得太厲害了,你去哄哄她?,讓她?停下來別哭了。”

    賀重錦:“……”

    “快去。”

    她?把賀重錦推到了小女孩跟前,自己則往后退了退,躲得遠遠的,在心里默默地為賀重錦鼓勁。

    賀重錦無奈笑笑,隨后幫小女孩掉撿起在地上的撥浪鼓:“對不住,這?撥浪鼓還給你,剛才的事,是?因為我夫人有了身孕。”

    誰知,小女孩一把搶過撥浪鼓,啪地摔在了地上,張大嘴巴哭得更厲害了:“我要找我娘親,找我娘親!”

    震耳欲聾的哭聲,就?像是?一根根針刺入江纓的耳朵里,不單單是?這?小女孩,她?覺得她?自己都快要哭出來了。

    好?在最后,文釗去買了幾根糖水棍,小女孩見有糖水棍兒?,這?才停止了哭鬧。

    賀重錦問文釗:“只?要買了糖水棍,就?能哄好?小孩子嗎?”

    “回?大人。”文釗道,“其?實也不是?絕對能,女童還好?,屬下小時?候,旁人給的糖水棍,一根兒?哪能夠?總之,這?小孩子的性格就?是?古怪。”

    江纓沉默不語,她?只?覺得剛才的哭聲仍舊在腦海里打轉,像是?索命鈴音一樣。

    這?雖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卻令江纓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倘若,孩童真的如此?吵鬧,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還能安心地讀書寫字,練習八雅了嗎?

    而且她?方才聽得清楚,那女童一哭,嘴里一直在喊著娘,如果女童的娘沒?來,無人去哄,怕是?會哭上好?幾個時?辰。

    江纓越想越可?怕,越想越頭大。

    若她?自己的孩子生下來這?般吵鬧,無論怎么哄都都哄不好?,假如她?的孩子大事小事都喊娘,這?該讓她?怎么活?

    活是?活不下去了,肯定會要了她?的命,她?不僅怕吵,興許也不喜歡小孩子。

    賀重錦注意到江纓的神色,關切問道:“纓纓,怎么了?”

    “沒?。”江纓這?才回?過神來,“沒?什么,夫君,我們去找姚氏吧。”

    賀重錦應當?是?喜歡的,江纓想,萬不能被他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現下先去查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議論。

    據文釗所說,姚遜家中有一妻一女,兩口雖都過了五十,但女兒?姚小梅才只?有十歲,老來得女。

    小梅打娘胎里就?弱,受了風就?得風寒,走幾步便氣喘吁吁,常年喝藥,近些年來更是?臥床不起。

    在姚遜出事后沒?多久,姚小梅便在榻上咽了氣,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姚氏又?是?喪了夫,又?是?喪了女,家門不幸。

    屋門前,賀重錦伸手敲了敲姚氏的房門,剛敲一下,江纓提醒道:“夫君還是?輕一些吧,不要擾到姚氏休息了。”

    他點點頭:“好?。”

    于是?,賀重錦微微平了一口氣,放輕了敲門的動作,只?聽門內姚氏的聲音道:“誰來了?”

    很快,房門被打開,姚氏一身守靈麻衣,頭簪白花,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

    看到門外站著的俊逸青年,以及他身旁的恬靜女子后,一臉陌生:“這?位大人是??”

    姚氏注意到了賀重錦的紫色官服,神情驟然變了:“年輕人,這?官服你是?賀相?”

    她?知道賀重錦,姚遜的案子便是?賀重錦在查,是?大盛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的賀相。

    賀重錦點頭,聲音沉穩:“姚氏,我是?賀重錦,關于姚遜的死?,我有許多話想詢問夫人。”

    姚氏這?才回?過神來,笑了一下:“我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又?能知道什么?”

    江纓道:“再想想,肯定能想起來什么。”

    姚氏滿面愁容,嘆道,“唉,我想想,賀大人,賀夫人,你們先進來吧。”

    屋內不大,陳設也很普通,但卻處處透著市井人家的溫馨之氣。

    屋中供桌上擺著兩個靈牌,一個是?姚小梅的,一個則是?姚遜。

    姚氏道:“家里沒?有可?以招待二位的,民婦為大人和夫人煮碗面吧。”

    沒?過一會兒?,姚氏便將兩碗面端了上來。

    面上有一個金黃的荷包蛋,淡棕色的面湯上漂浮著碧綠的碎蔥花。

    總之,與?賀相府里的山珍海味比起來,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賀重錦提起筷子,剛吃一半,便見身旁的江纓沉沉放下碗,碗中湯汁搖晃,已然是?吃完了。

    “吃完了?”

    江纓點點頭,目光落在了賀重錦的面碗里:“吃完了。”

    賀重錦溫聲道:“吃飽了沒?有?”

    江纓心里喊著一百個沒?吃飽,嘴上平平淡淡道:“還好?吧。”

    從前江纓沒?這?么愛吃,如今肚子越來越大,有時?根本不受控,面子里子都不要,就?是?吃。

    這?一點,賀重錦是?知道的。

    她?夜里總是?悄悄地越過他的身軀下榻,溜出房間一會兒?,不知做什么去了。

    但這?并不難猜,因為每次江纓偷偷回?來的時?候,身上都帶著食物的香味兒?,今天雞鴨,明天魚鵝,后天是?豬肘子。

    那必然是?去了灶房,這?件事江纓沒?有同賀重錦提起過,他白日里便也沒?問,只?是?命廚子在晚上離開前,多做一道菜留在灶房。

    江纓在賀重錦身旁坐直,聞著他面碗里飄過來的香味兒?。

    每一次江纓握住他手的時?候,他的神色會慢慢柔和,堅冰化作春水。

    緊接著,那最后一碗面被青年緩緩推到了江纓的面前。

    “我不餓,這?剩下的你全吃了吧。”他笑,“只?是?我吃過了,纓纓別嫌棄就?好?。”

    嫌棄?

    她?提起筷子,一個才女,筷子攪動著賀重錦的面,第一次說話像個小偷一樣,有些嘟囔道:“夫君此?言差矣,好?意我怎會嫌棄,再者”

    賀重錦怔怔地看著江纓,想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么。

    “再者了,成親那天夫君親了我,后來你覺得不夠,又?親了許久,我都沒?嫌棄夫君……”

    不僅如此?,賀重錦還把她?藏在被褥下的書卷都丟到地上了,這?件事她?始終都沒?同他說過,心里堵氣的很。

    他失笑。

    愉悅的話題結束,便開始步入正題。

    姚氏從灶房里走出來,坐在了江纓與?賀重錦的對面,開口道:“賀大人和賀夫人可?喜歡民婦做的陽春面?”

    江纓點點頭:“喜歡,面條勁道,湯汁入味,甚是?喜歡。”

    “喜歡就?好?,小梅還在時?,也喜歡我做的陽春面,可?惜,現在就?算我做的陽春面再好?吃,小梅都嘗不到了。”姚氏對悲痛早已變得冷靜麻木,“幾朝幾夕之間,家破人亡,只?留下我這?么一個可?憐的婦人。”

    曾經的家人,變成供桌上冰冷冷的牌位。

    江纓很心疼這?個可?憐的姚氏。

    “夫人,我知道你家中逢難,必定心疼萬分,但殺人兇手總要查清楚,這?樣姚遜在天有靈,也會心安的。”江纓道,“能不能把知道的告訴我們?”

    姚氏道: “賀夫人想知道什么?”

    賀重錦接道:“流火箭,姚遜尚未被刺時?,是?否向你提及過他鍛造出了能夠對抗大梁的流火箭?”

    姚氏神色凝重了一會兒?:“夫君,確有向我提起過,說這?箭威力極大,就?是?”

    江纓問:“就?是?什么?”

    見姚氏有些猶豫,賀重錦道:“夫人,我忘記說了,今日我只?是?帶著剛過門新婦的特來探望夫人,并不是?以宰相的身份。”

    江纓跟著道:“嗯,夫君說的不錯,我們是?來嘗嘗夫人的面而已。”

    下一刻,適才正坐著的姚氏忽然跪下,江纓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聽她?苦苦哀求道:“賀夫人,求你們放過老姚吧,他不過是?一時?動了貪念,起了邪心,所以才落了這?樣的下場。”

    江纓想要將姚氏扶起來,奈何不好?彎腰,只?能握著姚氏的手干著急:“夫人,你別這?樣,你是?晚輩,我是?小輩,沒?有晚輩給小輩跪的道理,你先起來,先起來再說。”

    誰知姚氏怎么都不肯起來。

    賀重錦像是?嗅到了一絲獵物味道的狼,溫潤消失,語氣冷了下來:“貪念邪心?”

    “家中本就?不富裕,全靠著老姚在軍械監做鐵匠的月錢過日子。”姚夫人悲愴道,“后來小梅出生,病得一天比一天厲害,太夫開的續命藥,哪一樣都是?貴藥,老姚也是?沒?辦法。”

    賀重錦眉目一凜,緩聲道:“為了湊錢,姚遜與?人做了交易,用流火箭的冶煉之法,換取銀子給你們的女兒?治病?”

    “我本想瞞著此?事,結果賀大人到底是?查出了流火箭,是?,賀大人,這?件事我后悔不已,夫妻一場,我真恨當?時?老姚被豬油蒙了心時?,沒?能及時?攔住他。”

    “既然是?這?樣。”賀重錦居高臨下地望著姚氏,宰相之威盡顯,“為什么不將流火箭貢獻給朝廷?貢獻給大盛?朝中自會有封賞,那些封賞還不夠救一個孩子嗎?”

    “賀大人,老姚身在軍械監大半輩子了,又?豈會不知道這?做官之事?”

    姚夫人繼續道,“我們老姚不過是?個鐵匠,擔心把冶煉之法交給朝廷,被不軌之人冒領了功勞,不僅賠了女兒?,又?賠了他辛苦鉆研出來的流火箭。”

    “夫君。”江纓忽然有了一個不好?的想法,“該不會是?姚遜交了流火箭后,被滅口了吧。”

    不是?有一句話說得好?,斬草必除根。

    那個人得到了流火箭的冶煉之法,便覺得姚遜沒?有了利用價值,定然是?從最開始就?沒?打算誠心做交易的。

    江纓又?問:“夫人,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別太難過,你知道姚遜將冶煉之法給了什么人嗎?”

    “大梁人。”伏在地上的姚氏驟然抬頭,神色恐懼道,“是?大梁的人,是?他們想要流火箭的冶煉之法,攻打大盛。”

    第26章 抉擇(修)

    大梁……

    聽到這?兩個字, 江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如?今人人都知道,現?在的?大梁早已今非昔比。

    如?果大梁得到了?流火箭,真打起?來, 那么對于本就強大的?大梁來說, 無疑是?如?虎添翼。

    姚氏說, 她問起?姚遜時,他只提起?了?大梁兩個字,其余的?不讓她多問, 說不要多管閑事, 就這?樣帶著冶煉之法就出了?門?。

    誰成想?,這?一走便遇到了?殺身之禍,夫妻二人天人永隔。

    賀重錦聽著,陷入了?短暫的?思緒,隨后又道:“潁州呢?”

    姚氏詫異了?一下:“潁州?”

    “姚遜死前說出了?潁州二字。”賀重錦沉著道, “姚夫人可知是?何意?穎州和姚遜被刺,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關聯嗎?”

    沉默之后,姚氏答:“穎州是?我與?老姚的?家鄉,他沒來軍械監時, 我們就一直住在那里, 男耕女?織……應該是?老姚知道自己快死了?, 懷念老家潁州的?日子。”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晌午,江纓又不合時宜地來了?倦意, 打了?一個哈欠。

    這?時,姚氏惋惜道:“若我的?女?兒還在, 縱然不是?什么傾國傾城的?角色,興許就會和賀夫人一般標致, 不求別的?,我只求小梅能?夠健康平安地長大成人,在我身邊。”

    江纓看著姚氏,心里頓時生出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滋味兒。

    賀重錦不再準備多問下去,起?身道:“該問的?都已問完,叨擾了?。”

    說完,便牽著江纓的?手離開了?姚遜家的?小巷子。

    回?到賀相府,賀重錦始終神?色郁結,他面上雖未說什么,但在榻上的?江纓能?夠感受到他的?復雜思緒。

    流火箭如?果落入大梁手里,那么原本能?夠與?之匹敵的?大盛,無疑是?以卵擊石,不堪一擊。

    “夫君。”

    塌邊的?賀重錦笑了?笑:“睡吧,明日宮中還會有一批新的?書卷到賀相府。”

    她想?安慰賀重錦,想?告訴他別太難過,任何事情總會有轉機,就像曾經在宮宴上彈雜了?琴曲的?自己一樣,一番波折還是?得到了?太后娘娘的?夸贊。

    沒什么的?,夫君 ? 。

    可心里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江纓想?,還是?不要提及這?件事了?,讓賀重錦開心一些。

    賀重錦替她掖好被子,溫聲道:“我先去書房了?。”

    她抓住了?他的?衣袖:“等等。”

    賀重錦愣了?一下:“纓纓,怎么了??”

    “他會動了?。”

    “????”

    賀重錦自然知道這?個‘他’是?誰,微怔地同?時,江纓已經抓著他的?手,朝自己的?小腹上貼去。

    她不太會說謊,所以用盡量不露破綻的?語氣說:“你看,他剛才真的?動了?,踢了?我一下。”

    “哪里動了??”

    “這?里,他踢了?一下。”

    賀重錦沉默了?許久,嘴角洋溢出一抹笑,手緩緩揉了?揉:“婦人有孕,七個月之后才會動,如?今才幾個月?怎么會動?”

    “這?”見被拆穿,江纓低下頭,“我知道,夫君因為流火箭落入大梁的?事心生憂郁,我想?安慰夫君,我也不希望在桂試八雅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夫君就輸了?那晚我們的?約定。”

    她難得堅毅的?神?色讓賀重錦產生了?些許恍惚,他原是?想?離開房間,去宮中與?太后商議對策的?。

    然而賀重錦沒想?到,臨走之前還在江纓這?里耽擱了?一會兒。

    他附身去吻榻上的?女?子,這?一次是?在江纓清醒之后,沒來由地吻纏著,如?同?靜謐花叢中那兩只糾纏輕碰的?蝶。

    他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江纓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這?學的?太快了?,怎么總覺得賀重錦喜歡上了?她?

    不過也未必,她自己都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什么感覺,砰然心動是?什么感覺。

    即便日久會生情,他是?不是?太快了?些?究竟是?在什么時候動的?心?

    真是?的?,她還沒搞明白呢……

    兩個人吻著吻著,又再次分?離,互相喘息著,江纓看到他的?那雙眸里,逐漸失了?焦。

    而那日在宮宴上第一次見到賀重錦時,這?個人又是?那樣的?沉穩冷靜,像是?無人能?夠接近。

    屋中安靜了?下來,江纓疲倦地睡下,賀重錦則親自手寫了?一封書信,將流火箭的?事原原本本地寫入信中,命文釗送進?宮,交給太后。

    若是?換做以前,賀重錦必定第一時間去宮中稟告,但現?在不同?了?,他不僅是?一朝的?宰相,更是?一個人的?夫君,一個未出世孩子的?爹爹。

    他要在扎身國事之余,陪陪家中人。

    江纓喃喃道:“夫君,我睡了?,兩個時辰后,記得按時叫我下榻。”

    “好,我記得。”賀重錦道,“纓纓,還有,我說的?驚喜是?……”

    “過幾日再看吧,我睡下了?。”

    *

    傍晚,江纓在小閣樓上練琴,胸口兩處再次傳來脹痛,迫使她停了?下來。

    紅豆趕緊上前:“夫人,發生什么了??”

    “又開始疼了?。”

    江纓緩緩按著,忽然發現?胸前的?衣衫濕了?一些,頓時覺得一種燥郁感積壓在心里。

    紅豆無奈道:“夫人,這?是?正常的?。”

    疼痛消減了?好一會兒,江纓終于可以練琴了?,可不知怎得,這?琴音翻來覆去彈就是?覺得哪里變了?味兒。

    江纓:“……”

    紅豆忙道:“夫人,今日不彈了?,先練字,先練字。”

    宣紙鋪開,江纓提筆練字,結果沒練多久便覺得手腳酸痛,端秀的?字和琴音一樣,大不如?從前。

    紅豆又結結巴巴地道:“夫人,這?是?正常的?事,你忘了?,許姨娘有孕的?時候,手腳酸到需要人攙扶呢。”

    久久的?沉默。

    江纓坐在那里,字也不寫了?,琴也不彈了?,只覺得心緒難平。

    紅豆:“夫人……”

    女?子低下頭,纖細的?手攥緊了?襦裙:“這?段時日,我琴棋書畫落后了?,讀得書卷少了?,嗜睡耽誤時辰不論,看書時連眼睛時常眼花。”

    “這?都是?因為夫人有孕了?。”

    “可桂試八雅在即,最后一次。”江纓眼角又忍不住紅了?,顫聲道,“紅豆,我怕是?要在這?孩子和桂試之間選一個了?。”

    桂試八雅是?江纓從小到大的?心愿,她想?做皇京第一才女?,為此,付諸了?很多努力。

    到底該怎么選?

    剛才江纓所說的?話,著實把紅豆嚇了?一跳:“夫人,小公子要緊!你可別做傻事。”

    “……”江纓沉默許久,她的?手撫上小腹,有些哽咽道,“可我,我的?前程與?我而言也很重要啊!紅豆,你陪我一起?長大,你不會不懂的?。”

    一次次從江府翻墻而出,一次次地學習八雅,一次次地在夜里埋頭苦讀,關于桂試八雅的?那份執念怎么都無法割舍。

    紅豆一時為難,只能?安慰江纓:“夫人,想?開一些,現?在夫人嫁給賀大人,吃穿不愁,當不上才女?,還能?當賀相夫人呢。”

    江纓不說話了?,她越想?心里就越是?難受。

    *

    這?夜,賀重錦正在書房里批閱公文,批得久了?,他單手撐在書案上,緩緩揉著眉心。

    書信已經送到,太后已經知道流火箭的?事,必然會命邊關嚴加布防。

    只是?,賀重錦擔心即便加強了?布防,終究也是?無濟于事,畢竟他親眼見證了?流火箭的?威力。

    賀重錦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有一點令他懷疑,便是?姚遜的?死,他覺得這?一切都進?展的?太順利,順利到不尋常。

    這?時,有人扣響了?房門?:“夫君,你在嗎?”

    賀重錦見到江纓進?來,眉目開始變得溫和:“纓纓。”

    他心里是?有些欣喜的?,因為江纓讀書時一向讀得認真,這?一次卻親自來找自己。

    江纓走進?來時,面上還帶著些許猶豫,看起?來沒有一點是?要與?他甜蜜的?樣子。

    她走到桌案前,試探性地征詢著賀重錦的?意思:“夫君,要不我們把孩子落了?吧。”

    “……?”

    打孩子????

    這?話是?賀重錦全然沒有想?到的?,江纓心里忐忑了?一會兒,一千個糾結一萬個糾結。

    她知曉賀重錦是?喜歡這?個孩子的?,還是?道:“你若不忍,孩子生下來之后,就送到鄉下莊子去養,無非就是?吃些苦而已,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賀重錦愣了?愣:“為什么不親自養?”

    “夫君還記得巷子口的?小女?孩嗎?”江纓道。

    賀重錦點點頭:“嗯,記得。”

    “生他下來,他一定會在府中纏著爹娘的?,夫君,我們以后還會有很多孩子的?,但是?……”

    江纓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下去:“皇京第一才女?只有一個。”

    賀重錦望著她,眼里是?江纓讀不懂的?情緒,江纓知道自己的?要求過于自私,但沒有辦法。

    不……不僅自私,還像神?經病。

    可她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任何事,江纓都能?退步,但唯獨桂試八雅不能?,她不會放棄也不可能?放棄。

    “夫君……”

    “倒也不必如?此。”賀重錦溫和的?眉目逐漸趨于平靜,開口道,“等孩子出生,我抽出身來照顧。”

    江纓愣了?一下。

    雖然賀重錦并未言明,但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他想?留下孩子,不希望她打掉或者送到鄉下莊子里。

    “大梁和大盛,不知道哪一天會打仗。”江纓抿了?抿唇,繼續道,“夫君日理萬機,顧不過來一個嬰孩,萬一,這?孩子不找奶娘,偏要找爹娘,到時該如?何?”

    “纓纓……”他面孔一沉,“我期待了?他很久,你心里對他……也一定是?有期待的?。”

    這?句話說到了?江纓的?心坎里,她杏眸微微顫動著,有所觸動,而后黯淡了?下來。

    江纓以為賀重錦待她好,就會什么都應允她,看來這?件事,她做得的?確不對。

    若說期待,怎么會沒有呢。

    “這?些日子以來,我真的?很疲憊,我只能?做一種選擇。”

    江纓沒有再同?賀重錦說下去,她走到房門?前,忽然回?眸,對賀重錦淡聲道:“夫君,今夜我們分?房睡吧,我想?一個人冷靜冷靜,也想?快點做出一個選擇。”

    這?孩子的?月份還淺著,若想?專心練習八雅,最穩妥的?方式是?打掉他,這?樣無需送到鄉下莊子里,免得她和賀重錦惦念。

    可賀重錦不答應這?件事,這?是?江纓意料之中的?,換位想?想?,如?果她是?賀重錦,她也無法接受。

    江纓嘆了?一口氣,沒有太難過,也并沒有多高興,只是?心中五味雜陳。

    這?一次,賀重錦沒對她笑了?,不會是?不愿了?吧。

    果然,賀重錦說:“今夜,我留宿書房。”

    第27章 分房(修)

    江纓和賀重錦就這樣鬧了?別扭。

    她以?為, 她和賀重錦會像江夫人和江懷鼎那樣,大嚷大鬧,鬧得整個江府都人盡皆知。

    并沒有像尋常夫妻那樣,爭吵不休, 只不過默默地分了?房, 幾?日都沒同塌了?。

    府中下人議論紛紛, 還以?為兩個人分房是?謠傳,沒想到晚上真的看到賀重錦留宿在書房。

    江纓手腕酸痛的厲害,一張字耗費了?兩個時?辰才寫完, 起初她還能再堅持一下, 后來著實是?忍不下去,只能在榻上靜養。

    心里好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希望她放棄這個孩子,專心籌備桂試,一個則是?母性使然。

    到底該怎么做啊!

    紅豆道: “夫人,要不你同賀大人講講和?一直分房, 傳到江家老夫人那邊會苛責的,賀大人已經睡了?三天的書房了?。”

    梳妝臺前,江纓正在用梳子寸寸梳理?著長?發,目光之余, 她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 比剛來賀相府時?還胖了?些, 連張媽媽都說圓潤。

    而這些天,她忍著不適勤奮苦學, 明顯又瘦成蒜苗了?。

    江纓語氣發悶道:“他與?我分房睡是?于他而言,是?好事?, 我夜里不安分。”

    說著,江纓抬頭看向紅豆, 又問她:“紅豆,你希望我留在這個孩子嗎?”

    “不瞞夫人。”紅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奴婢和大人的想法?一樣,希望夫人把小公?子留下來,但奴婢知道,夫人心里有難處。”

    雖然紅豆是?這樣答的,但最后一句話到底是?令江纓的心里舒坦許多?。

    “明日,奴婢帶夫人去街上逛逛,夫人不是?最愛逛街市了??”紅豆道,“以?前江家拘著夫人,現在不同了?,夫人想開?些,心情就會好了?。”

    一日過得很快,幾?瞬之間夕陽西斜,落日余暉映照大地,園林涼亭中練琴的江纓抬目望去,天邊的晚霞美麗又溫暖。

    她想好了?。

    她不要這個孩子了?,縱然賀重錦不愿,可她自己呢?因為一個未曾謀面的孩子,就割舍對自己這樣重要的桂試八雅?

    就這樣決定了?!不反悔!

    江纓沒有想到,自己回去之時?能遇見賀重錦。

    他一身暗紅色衣袍,烏發用銀冠束著,依舊是?那一張側顏精致的面龐,只不過起初,賀重錦并未看到她朝這邊走過來,正抬頭看著松樹上剛剛結出的稚嫩松子,微微出神。

    這顆松樹,是?江纓回去的必經之路,賀重錦一直駐足在這里。

    她以?為,賀重錦慢慢會原諒她的,出乎意?料的是?,短短幾?日,他親自來找自己。

    猶豫片刻,江纓開?口:“夫君”

    青年這才注意?到她已經來了?,回眸望去,看到略微消瘦的江纓,沉思片刻,邁步走到了?女子的面前。

    二人對視良久,她的那句我想好了?,剛要脫口而出,那人忽然俯身將江纓擁在懷中,屬于男人的氣息就這樣壓了?過來。

    賀重錦: “我想好了?。”

    江纓愣了?一下,賀重錦是?她肚子里的蛔蟲嗎?搶她的詞作甚?

    “留與?不留,全在于你,畢竟我是?男子,無法?體會女子的感受,我又怎么能”頓了?頓,他長?舒一口氣,繼續道,“逼你做抉擇呢?”

    這幾?日,賀重錦想了?許久,倘若有一日他在孩子和江纓之間做選擇,他會選擇江纓。

    不僅是?皇京第一才女這樣的名號對于江纓來說僅有一個,而江纓對于他來說,也只有一個。

    孩子總歸不是?他一個人的。

    “我”

    江纓攥緊賀重錦后背的衣襟,一時?之間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悔意?就像隱隱水波,在他說完這些話后,變成了?翻滾的巨大浪潮。

    天地之間仿佛歸于無聲,賀重錦將懷中人抱的更緊了?,那一刻,縱然他不說只言片語,江纓也意?識到了?一件事?。

    賀重錦是?真的愛上她了?。

    這是?一種濃烈的喜歡,書中所說的喜歡,那個在宮宴上令所有人抬頭仰望的權臣,竟然喜歡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嫡女。

    可她還沒有成為皇京第一才女,呢?賀重錦為什么會心悅自己?似乎不太合理?。

    江夫人說過,說沒有男子喜歡八品嫡女的身份,除非是?她真的做了?皇京第一才女。

    正想著,只聽賀重錦輕輕嘆了?一口氣:“明日,我要離開?皇京去穎州查案,關于姚遜的死,我始終心有不解,之后,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江纓愣了?一下。

    想做的事?是說要打掉孩子嗎?

    賀重錦就這樣答應了嗎

    他說完這句話,便松開?女子,轉身沿著小路離去了?,甚至沒有再回頭看江纓一眼。

    回到房間,紅豆見江纓坐在梳妝臺前,似是?有心事?,于是?問道:“夫人,怎么了??”

    “紅豆”江纓捏著衣裙道,“賀重錦他過幾?日就去穎州,他說他離開?之后,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明明事?情可以?達成了?,可想到松樹下賀重錦落寞的神情,江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江纓一夜沒睡好,四肢酸脹的厲害,連去茅廁都要紅豆攙扶,第二天早上人似乎又瘦了?一圈。

    紅豆勸了?許久,江纓還是?把安胎藥倒進了?花盆里:“今日再喝也沒有意?義?了?。”

    這日,二人出了?府門?,便見張媽媽在賀相府在等?候多?時?,一看見她,江纓本能地心里一緊。

    在賀相府外,張媽媽則是?笑:“小姐,夫人叫你回江家一趟,說有件事?,想親自問問自己的女兒。”

    嫁到賀相府后,江夫人極少來找江纓,這一次忽然派張媽媽來尋她,會是?什么事??

    趁著張媽媽在前面走,紅豆湊到江纓的耳邊道:“夫人,會不會是?因為聘禮的事??”

    “聘禮……”

    江纓不敢多?想,只能坐上回到江府的馬車。

    一切不出所料,江夫人給江懷鼎的那一半聘禮被人拿走了?,而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后。

    小院內,江夫人的臉色極為難看,她正坐在院子里,遠遠從那邊看向江纓時?,那是?陰晴交織的眼神。

    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江纓壓低聲音開?口道:“母親……”

    巴掌來得猝不及防,洪亮的響聲后,江纓捂著面頰,愣愣地望著江夫人,隨后眼眶不受控地蓄滿了?淚水。

    只聽江夫人冷聲道:“那賀重錦定是?帶你去宮中見了?太后,提及那五十兩黃金的事?了??”

    沒有反抗,更沒有憤怒,江纓的回答平靜地像一攤死水:“母親,夫君沒有帶我去宮中,是?太后娘娘召見我的。”

    頓了?頓,江纓明知故問,關切地補充道:“母親,那五十兩黃金怎么了??”

    “你入了?賀相府,便忘記江家了??開?始同我說謊了??”江夫人聲音驟冷,“太后的侍女找上門?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宮中的巧匠,說你想用那一百兩黃金打造金鐲子,特意?托人來取給我的五十兩黃金。”

    江纓喃喃道:“金鐲子?”

    “你父親覬覦太后娘娘的權威,把那五十兩黃金交了?出來,江纓,你是?我女兒,就這般盼著我和你父親夫妻離心嗎?!”

    江纓知道太后娘娘同賀重錦一樣,心思細膩,為了?不給她添麻煩,所以?才用了?金鐲子的理?由。

    只是?,江夫人敏感多?疑,尤其是?在江淮鼎的事?上,且就算此事?不是?江纓所為,到了?江夫人的口中便于她江纓脫不了?干系。

    從小到大,亦是?如此。

    但這次,江纓不知為何,竟第一次有了?對江夫人的不滿。

    袖口下的手攥緊,江纓道:“母親,賀重錦的聘禮是?該給父親,可父親并不值得五十兩。”

    強硬的語氣讓江夫人感到些許詫異,江夫人顫著聲道:“你你方才說什么?你再同我說一遍?”

    “父親的心里有許姨娘和吳姨娘,而母親的心里都是?父親,女兒覺得不值得。”

    借著這鼓子勁兒,江纓將心里話通通說了?出來,“如果沒有姑母將黃金要回去,那些黃金恐怕就落到了?兩位姨娘的手中,這是?母親希望的?”

    “閉嘴!”

    被戳到痛處,江夫人盛怒之下,又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這一巴掌頓時?令江纓的氣焰全消,徹底回到曾經在江家的時?候。

    那個不敢反抗江夫人的江纓。

    “一口一個姑母的叫著,嫁入賀家便是?賀家人了?不成?”江夫人依舊用最熟悉可怕的語氣對江纓道,“沒有腹中的孩子,你終究是?外姓,是?外人而已,做不好為人新婦的本分,夫家想丟便丟,想棄便棄!”

    “我與?賀重錦,與?母親和父親不同,他待我溫柔,體貼,他也很喜歡我,是?有真情的。”

    聞言,江夫人咬了?咬牙,不知怎得怒火更盛:“什么真情!?不過都是?兒戲!你們才相識了?多?久 !我和你父親相識了?多?久!豈能是?放到一起相提并論的!”

    被這一吼,江纓也不知道還說什么了?,她低下頭,終究還是?選擇了?沉默。

    以?后,盡量少回江家,否則江夫人怕是?會對她眼見心煩。

    江夫人是?她的生身母親,血脈相連,只不過比起女兒,在江夫人的心里更重要的是?夫君江淮鼎。

    回到賀相府的路上,江纓的心情始終很低落,她不想回到江家了?,也不想那樣快就回到賀相府,因為對賀重錦的那份愧疚會更加江纓難受不已。

    紅豆讓車夫駕著馬車在街上徘徊一會兒,街上人潮如織,百姓們見到奢華馬車上的賀家族徽,自然聯想到了?那名年紀輕輕,但卻位高權重的賀相。

    馬車走著走著,路過一條小巷口,車中的女子忽然道:“紅豆,停下。”

    “好,夫人。”

    江纓下了?馬車,叫住了?欲要進入巷子的婦人:“姚婆婆。”

    姚氏提著一籃子雞蛋,循聲看去,行了?一禮:“民婦見過賀相夫人。”

    走到那處熟悉的巷子口,那幾?個孩童依舊在嬉笑打鬧著,見到江纓之后,不玩了?也不鬧了?,安分地呆在一旁,生怕再沖撞了?這位有孕的大姐姐,然后可怕的大哥哥再次出現。

    她平安地隨著姚氏走到了?巷子盡頭的那一間房屋外。

    之前紅豆沒有來這里,所以?并不知道是?哪兒,于是?問道:“夫人,這是?誰?”

    江纓答:“姚遜的夫人。”

    紅豆暗暗吃驚道:“是?賀大人查的案子?”

    比起那日剛剛過來,姚家小屋干凈整潔了?不少,應該是?姚氏打理?過。

    “賀夫人,坐吧。”姚氏的笑容夾雜著一絲的疲憊,“我再煮一碗面。”

    這次,姚氏煮了?整整一鍋,江纓聞到灶房的香味兒,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這面,果真不錯。”

    姚氏笑道:“上次賀夫人穿著寬松的衣裙,民婦沒看出夫人有了?身孕,婦人有孕都愛貪食,我懷小梅時?也是?如此”

    江纓看向姚氏,有些莫名。

    “瞧我這,像什么話。”姚氏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用袖口擦擦眼淚,“夫人且再耐心等?待,面馬上就出鍋了?。”

    “好。”

    方才提及小梅的時?候,江纓看得出姚氏是?真的很喜愛小梅。

    可惜,天下并非所有母親都如姚氏這般。

    姚氏正在做面,而江纓則坐在桌前,撫摸著小腹,明明就要分離了?,江纓卻總是?忍不住想去摸摸他。

    “姚婆婆。”江纓忽然淡聲問道,“你很想念小梅嗎?”

    姚氏釋了?一口氣,嘆道:“那是?自然,這天底下有哪個母親不惦念自己的孩子?”

    面被端了?上來,江纓提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著,對面的姚氏忍不住落淚道:“小梅還那么小,真想用我的命換她的命啊!”

    江纓為之一震,隨后問道:“可你的命也同樣重要。”

    “等?夫人做了?母親之后,便會懂了?。”姚氏笑道,“當年我懷著小梅的時?候,十個月不長?,卻怎么等?都等?不到。”

    江纓垂眸,她忽然想,如果打掉孩子,自己會不會后悔?就像姚氏失去小梅一樣痛苦?

    姚氏見沒吃,便問道:“夫人,是?民婦的面不合胃口?”

    “沒有。”

    “那就好。”

    兩個人聊了?許久,一會兒聊起有孕之時?的種種癥狀,一會兒聊起江夫人,姚氏甚是?心疼江纓,說了?許多?安慰的話,短短幾?句,江纓的心里頓時?舒暢許多?。

    姚氏道:“夫人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著,不像我,如今只剩下一身病骨,茍延殘喘。”

    “姚婆婆,且放寬心。”江纓道,“夫君明日便啟程去穎州,必定會為姚師傅查清死因,找到兇手,還他一個清白公?道。”

    “多?謝賀夫人了?,只是?賀大人去了?穎州。”

    江纓答:“嗯,這是?姚師傅臨死前說出來的,或許是?他的死有關。”

    姚氏頓了?一會兒,表情產生了?非常微妙的變化。

    江纓:“怎么了??”

    姚氏笑道:“沒什么,這穎州路途遙遠,常年風雪,這一去怕是?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筷子攪動?著面,江纓覺得她是?打心眼里心疼姚氏,如今在這世上連個相依為命之人也沒有。

    “賀夫人,我與?你投緣,以?后若夫人有閑暇,可以?來我這里坐坐,陪我說說話。”

    江纓幾?乎想也不想:“好。”

    吃了?一會兒面,姚氏便起身去忙了?。

    這時?,江纓注意?到了?什么,她定睛看去,角落供桌之上的盤子里擺著新鮮的瓜果,正中間立著的是?姚小梅的牌位。

    不對,她記得昨日供奉著兩個牌位,一個是?姚小梅的,一個是?姚遜的,姚遜的牌位呢?

    雖是?有所懷疑,想問問姚氏,恰巧姚氏端來了?一盤自己做的糕點,便忘了?這回事?,聽姚氏說著姚小梅生前的事?。

    從出生到幼年,她說小梅十分聽話懂事?,年紀小就會幫她做農活,分擔家里,即便病著也要讀書認字。

    姚氏說,她唯一所求便是?小梅能夠一生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卻不想老天爺終究是?奪走了?自己的女兒。

    這番話,讓江纓再次搖擺不定。

    “孩子真如你說的那般好嗎?”

    *

    賀重錦將一件件衣物疊好,親自放進行囊,準備出發去穎州,與?之同行的還有大理?寺卿李大人。

    這些年,他為國事?奔波,去過許多?的州縣,唯獨沒有去穎州,

    他不喜歡潁州的風雪,總覺得刺骨,本是?想讓文釗同李大人一起去,現如今卻也還是?去了?。

    賀重錦想,離開?之后再回來,他便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

    至于那個孩子,他們以?后還會有的,漸漸的他就不會留戀了?。

    這樣想著,青年黯然神傷,隨后將包裹掛在身上,推門?而出,卻不想夜色之下,他喜歡的女子正披著藕粉色披風,聞聲回過身來。

    賀重錦的心跳了?慢拍:“纓纓。”

    下一刻,女子邁步上前,抱住了?賀重錦,嬌軀與?他結實的胸膛緊緊相貼,賀重錦微微錯愕。

    “夫君。”良久,江纓低低道,“試試吧。”

    賀重錦:“???”

    女子將他摟的更緊了?,嬌軀輕顫,把臉埋在賀重錦胸前,抽涕道:“對不起夫君……對不起……我只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頓了?頓,江纓哭得更厲害了?,說道:“我舍不得皇京第一才女,也舍不得孩子,我想通了?……我們試試。”

    賀重錦并沒有多?開?心,只是?松開?手,望著江纓的眸光里含著認真:“想好了?嗎?”

    江纓點點頭。

    即便心里還有隱隱一絲悔意?,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再難更改了?。

    賀重錦按耐不住內心的沖動?,托著江纓的臉吻了?吻,凌冽的氣息化作了?春日的柔風。

    唇瓣分離,女子的面頰肉眼可見的紅了?幾?分,賀重錦溫聲道,“明日我便要出發前往穎州,這一去,至多?一個月回來,你在家中等?我回來,好好讀書。”

    江纓點點頭,似是?又抓住了?些許不對的字眼:“夫君,不是?今晚?”

    “明日再走。”賀重錦望著她,忽然皺眉,“等?等?。”

    “怎么了??”

    賀重錦的手輕輕撫摸著女子的臉,將左臉和右臉對比了?一下,又帶著江纓進入屋中,握著燭盞用燭光打在她的右臉上,赫然一個巴掌印,還帶著指甲劃傷的淺淺血痕。

    江纓看到他眼中略過一絲心疼,而后轉變為了?怒意?的陰沉。

    他說:“誰打的?”

    “母親。”

    “”賀重錦強迫自己溫和下來,又問,“為何?”

    她低低道:“沒有為何。”

    賀重錦定定看著她,隨后開?口,一語點明道:“是?因為聘禮嗎?江夫人分給江大人的一百兩黃金?”

    “你知道?”

    “是?姑母告訴我的。”賀重錦神色凝重了?幾?分,嘆了?一口氣,“我是?你的夫君,如果纓纓有難處,該當幫你,不是?嗎?”

    江纓的瞳孔隱隱閃動?著,低下頭像個認錯的孩子:“是?我瞞著夫君,沒有和夫君商量,以?后不會這樣了?。”

    賀重錦命人拿到金創膏,雙指蘸取一點,環抹在江纓的面頰上:“疼嗎?”

    “不疼。”

    他是?那樣的細膩認真,而這樣的一面卻只給了?她嗎?

    江纓如此想著,殊不知在賀重錦的心里,一想到江夫人,便有殺意?與?怒意?在愈燃愈盛,很快又無聲地平息下來。

    若再有下次,他不敢保證江夫人會不會是?第二個趙恒之。

    *

    天還未亮,江纓越過賀重錦爬下了?榻,拿起書卷就去了?涼亭里讀書,后來沒過多?久,賀重錦竟然已經穿戴整齊好,踏著清晨的來到了?涼亭,似是?要陪著她。

    江纓見他一直在亭中喝茶,不由得問:“夫君,離啟程還早著,為何這么快就出來了??”

    賀重錦笑了?笑:“想陪你讀書,順便再看看日出,穎州常年風雪,到了?穎州,能夠看到日出的機會不多?了?。”

    “原來如此。”

    江纓打了?一個哈欠,困意?來襲,又即刻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用毛筆在書卷上清晰標注著重點。

    這時?,文釗忽然走了?進來,向賀重錦稟告道:“他們來了?,大人是?否去正廳迎接?”

    江纓一臉莫名,見文釗沒把話說全,便問道:“夫君,誰來了??”

    賀重錦卻不答,只是?笑了?笑,對文釗道:“讓他們到這里來。”

    “這。”文釗嚇了?一跳,“大人,你確定要這么做嗎?他們可是?”

    最后四個字的身份太過于重了?,文釗下意?識將聲音壓得很低,但江纓還是?聽到了?:皇親貴胄。

    賀重錦一邊替江纓研著墨,一邊冷然道:“帶過來,無需迎接。”

    見命令如山,文釗領命道:“是?,大人。”

    第28章 郡主(修)

    昭陽郡主和汝南王夫婦一起來到?賀相府, 見賀重錦沒出?來迎接,夫妻二人便將她拉到?涼亭。

    他們原本幾個月前就該來的,但汝南王公事繁忙,賀重錦又婚期在即, 只能等江纓和賀重錦成親之后, 帶著昭陽郡主上門。

    江纓第一次見昭陽郡主, 昭陽郡主便發絲凌亂,肩頭處的衣衫斜了一角,不?僅儀態全失, 頂著大大的黑眼圈, 還?一臉不?情不?愿的樣子。

    額天還?沒亮便來了,莫不?是昨晚在王府吵了一整夜?

    原來,剛才文釗所說的王權貴胄,是汝南王啊。

    不?過這并不?意外,皇京之中其他的劉姓子孫在爭奪皇位時, 死?的死?,瘋的瘋,除了先帝流放穎州二十年的汝南王平安無事,被太后下旨迎回?了皇京。

    江纓記得賀重錦說過, 他是被昭陽郡主算計, 喝了合歡散, 所以才誤打誤撞在宮園里和她行魚水之歡的。

    所以,歸根結底, 他們的結合就是因為昭陽郡主。

    直到?汝南王一家進入亭子,賀重錦這才不?緩不?慢地起身, 行了一拱手禮:“賀重錦,見過汝陽王殿下, 汝陽王妃,以及昭陽郡主。”

    江纓估摸著自?己也要起身行禮,豈知?被汝南王妃按了回?去:“賀相夫人,你是有 ? 身子的人了還?行禮做甚?快坐下!”

    "賀重錦,你暗中調查本郡主的婢女?!”昭陽郡主氣極了,指著賀重錦便嚷道,“你經過本郡主同意了沒有?”

    汝南王臉色一黑,呵聲?道:“昭陽,在賀大人面前休要無理!”

    賀重錦全然沒了溫柔,一雙眸冷冷地望向照樣郡主,而后禮貌一笑?:“昭陽郡主此言差矣,郡主在我茶中下合歡散,此事經過我同意了嗎?”

    “我是下了合歡散。”昭陽郡主抱著臂道,理所應當道,“全皇京都知?道我有意想嫁你,誰叫你不?知?好歹,在那么多?人面前讓我丟人。”

    “嫁娶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罷了。”賀重錦淡聲?說著,“郡主今日來賀相府,只是為了羞辱重錦?”

    昭陽郡主剛要反駁,汝南王便先一步制止了她的出?格行為:“昭陽!還?不?快給賀大人道歉!”

    到?底是錦衣玉食的郡主,聽到?這話頓時激起了一身反骨:“道歉?!我是郡主,為什么要給一個臣子道歉!?我不?道!”

    汝南王臉都氣紫了。

    他怎么生了這么個不?爭氣的女兒?

    來時汝南王就已經同昭陽講了這其中的利弊。

    他說,賀重錦不?是普通的朝臣,那是太后的侄子,倘若宮宴之事的真相被賀重錦傳開?,汝南王府遭人唾棄不?說,鬧到?太后跟前,他還?怎么立足?

    昭陽郡主生性驕傲,自?始至終都拉不?下顏面。

    汝南王妃道:“哎呦,昭陽啊,你就聽你父王的話,和賀大人低個頭,認個錯,這件事就算了了。”

    “我在茶里的下的又不?是毒?他在宮宴上讓我顏面盡失,我戲弄他,兩不?相欠,憑什么道歉?”

    汝南王怒道:“混賬東西!”

    汝南王剛要伸手給昭陽郡主一個巴掌,幸好汝南王妃擋得及時:“王爺要打就打妾吧!昭陽可是咱們唯一的女兒啊!”

    一家人在亭子里吵吵嚷嚷,江纓竭力壓下心底的煩躁,拿起桌上的一本書卷想迫使自?己的耳根清凈下來。

    可是,她忽然想到?江夫人打自?己的事,賀重錦說夫妻之間要坦然,不?要有所隱瞞,所以還?是將書卷重新放了回?去。

    “夫君。”

    這一句夫君,讓亭中吵嚷聲?歸于?寂靜,賀重錦的神色一瞬間柔和下來,他看向江纓,嘴角微揚:“纓纓,怎么了?”

    “這本書卷,我好像看不?下去了。”

    沒明言,但賀重錦卻了然她的意思。

    “汝南王殿下。”賀重錦話語沉穩,不?失禮貌,“重錦不?想再?繼續與三位周旋,想盡快解決此事,而后準備動身離開?皇京。”

    果然安靜了下來,汝南王妃道:“賀大人,我家昭陽的確有錯在先,只不?過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沒有合歡散,哪里有賀大人的妻兒雙全呢?”

    “汝陽王妃說的不?假,能娶到?纓纓這樣好的新婦是重錦三生有幸,但昭陽郡主的行徑,重錦不?能恭從。”

    汝南王沉凝片刻,對賀重錦道:“賀大人想如何處置昭陽?只要能解決此事便可。”

    汝南王妃一聽,當即驚道:“殿下,你你在說什么?處置昭陽?”

    聞言,江纓心中一驚,她忍不?住問賀重錦:“夫君,你要怎么做?”

    賀重錦道:“如何處罰,我還?沒有想好,但郡主怕是要受委屈了。”

    江纓想到?了呂廣,又想到?了天香樓里的趙恒之。

    不?僅是她,汝南王妃也想到?了這里。

    放眼朝中,誰不?知?曉賀重錦在國事上是個雷霆手段的?況且那趙恒之的事在皇京之中都已傳遍,至今人還?在家中躺著。

    何況趙恒之是男兒身,她的昭陽可是女子,以后是要嫁人的,萬一弄成了殘疾

    汝南王道:“本王說,隨賀重錦處置。”

    “王爺三思啊!昭陽她怎能受那樣的苦啊!”

    可汝南王早已硬下心腸,穎州十年苦寒,他好不?容易能有命從那里回?來,豈能因為這件事從而得罪了太后和小?皇帝?

    見汝南王這里是沒什么可求了,汝南王妃靈機一動,開?始求江纓,凄聲?道:“賀夫人,你也是女子,人好心善,你怎能忍心看著昭陽郡主被打斷腿骨嗎?”

    “我”

    說實話,江纓還?是覺得這懲罰略重了些?,何況昭陽郡主下的是合歡散,初衷不?過是想戲弄一下賀重錦而已,不?至于?受到?這樣的刑罰。

    還?是幫一幫吧,如汝南王妃所說,女子活在這世間本就不?易,何況昭陽郡主所為并未帶來嚴重的后果。

    只是喝下合歡散的并非是她,而是賀重錦,以賀重錦的性格,江纓不?知?道自?己能否勸得動,得想一個方式把昭陽郡主救下來。

    思考了一會兒,江纓道:“夫君,可否讓我處罰昭陽郡主?解一解氣?”

    汝南王的臉上覆了一層疑色,賀重錦見江纓開?口,意外的同時,心里多?了幾分高?興,溫聲?道:“嗯,正?好我即刻要出?發去穎州,公事繁忙,你是我的妻,懲罰之事便交由纓纓來吧。”

    昭陽郡主心想:這江纓看著柔弱無骨的模樣,還?能命人打斷她的腿骨不?成?

    不?,未必,像賀重錦這樣的人,肯娶這樣一個小?門小?戶的嫡女為正?室,她必然不?簡單,不?是心如蛇蝎,就是心狠手辣。

    總之,夫妻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只見江纓來到?昭陽郡主面前,鼓足了勇氣開?口:“郡主,你會背書嗎?”

    昭陽郡主詫異無比,“背書???”

    “從前我犯錯誤,母親會罰我背書,練習八雅。”江纓征詢道,“郡主,四十本書可以嗎?時效嗯,就到?桂試八雅那日。”

    昭陽郡主徹底驚呆:“四十本?江纓,你開?什么玩笑??本郡主的身份,豈是你們這些?沒有能耐,只會賣弄琴棋書畫的管家女眷?”

    汝南王怒聲?道:“夠了!讀書而已,你難道還?想像那趙恒之一樣,被當眾打斷腿骨嗎?!”

    汝南王妃見狀,趕緊扯了扯昭陽郡主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說話,昭陽公主只能硬著頭皮認下了。

    江纓從桌上拿起一本書卷,遞到?了昭陽郡主面前:“這期間你每日下午都要在賀相府待上四個時辰,受我監督,郡主,可以嗎?”

    其實,最后的條件可有可無,江纓替賀重錦感到?不?值,不?希望昭陽郡主偷懶罷了。

    “來就來,誰怕誰啊!”昭陽郡主一把接過江纓手中的書卷,“背書而已,算得了什么?怕了你們不?成?!”

    誰知?,在打開?書卷的第一頁,看到?里面詩詞時,她的雙眼便開?始昏花。

    小?時候,皇家學堂里最不?愛讀書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昭陽郡主,其次是當今皇帝劉裕。

    只不?過,劉裕是皇帝,不?得不?學會治理大盛,而昭陽郡主是女子,出?了學堂之后就再?也沒讀過書了。

    江纓看向賀重錦,他點了點頭,柔聲?道:“甚好。”

    甚好。

    短短兩個字,讓江纓的心里激起了暖潮,她忽然有了一個念頭,想聽他對自?己說很多?很多?個甚好。

    想聽一輩子。

    汝南王一家離開?賀相府后,賀重錦也該啟程前往潁州了。

    皇京的城門外,車馬人手均已備齊,即刻便要動身了。

    賀重錦臨到?馬車前又回?首,這日風大,女子伸出?素手將被風吹亂的鬢發理到?耳后,他看到?她淡藍色的裙角隨著插在小?髻上的流蘇一起搖曳著,那是十分獨特的美。

    她杏眼望向他,目光里三分擔憂,七分不?舍,夾雜著一絲期待。

    他溫和的聲?音仿佛是隨風飄到?了江纓的耳畔:“纓纓,我走了。”

    “嗯。”江纓點點頭,“早去早回?。”

    賀重錦笑?了笑?,視線落到?她凸起的小?腹上,心里想著,這一去一定要盡快回?來,如果可以,恨不?得明日就回?來。

    他要親眼看著孩子出?生。

    幾句告別后,賀重錦再?次走向了馬車。

    豈料,江纓望著黑衣青年的背影,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激蕩萬千,邁步奔向了他:“賀重錦!”

    她太過激動,以至于?叫了對方全名,但在賀重錦的心里,這無疑是比夫君更為親切的稱呼。

    紅豆很自?覺地背過身去,文釗則同那些?看熱鬧的侍衛們道:“轉身!”

    所有人將身體轉了過去,讓這對小?夫妻在離別之前,得以溫存。

    一朝宰相,舉重若輕的賀重錦,被江纓就這樣緊緊抱住,她的發髻墨香依舊,縈繞在賀重錦的鼻尖,賀重錦愣了一下,便聽見她說:“夫君,我知?道什么是喜歡了。”

    耳邊,賀重錦的聲?音清晰好聽:“是什么?”

    “喜歡就是舍不?得,是書中所說的無形之物,潛藏在心底看不?見摸不?到?,會讓人控制不?住做一些?違背自?己的舉動。”

    胸膛之中的心臟砰砰亂跳,賀重錦的喉結蠕動了一下:“嗯。”

    譬如現在,江纓一股腦地將心中所想通通說給他聽,她從來沒一口氣說過這么多?的話:“從我記事起,我便知?道我不?是一個很好的女子,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成,所以我一直拼命地努力想要變得更好。”

    “我想做皇京第一才女,從前是為了母親,但如今不?僅為了我自?己,也為了能夠配得上像夫君這樣好的郎君,配得上夫君的三書六禮,明媒正?娶。”

    賀重錦怔然,身軀因這最后一段真摯的話而為之一震。

    她的耳邊傳來他很輕很淺的笑?聲?:“很巧,我也知?道了什么是喜歡。”

    是在那日深陷潁州的噩夢,有人閣樓吹笛,一首安魂曲將他拉出?泥沼的時候。

    是夜,圓月高?懸,西窗剪燭。

    這個愛讀書的恬靜女子,就已經闖進他的心里了。

    這就是愛意,人世間的愛意。

    江纓:“有一句話,等夫君回?來,纓纓想親口告訴你,所以你一定要快些?歸家。”

    馬車上,賀重錦從車窗抬出?頭,一直注視著江纓,她也在望著他,直到?馬車漸漸走遠,再?也看不?見了。

    家……

    他也有家了。

    *

    賀重錦離開?皇京,前往潁州的當天下午,昭陽郡主果然如約來了,是被汝南王夫人帶回?來的。

    昭陽郡主心里那是一千個不?愿意,一百個不?愿意。

    亭子里擺著兩張書案,一張是原本就有的,一張則是江纓臨時為昭陽郡主加的,有點小?。

    一個時辰過去,昭陽郡主一首詩都沒背下去,再?看江纓,提筆練習的書法已經摞了整整一沓,甚是認真勤奮。

    昭陽郡主嘲道:“瞧你那弱不?禁風的模樣,也不?知?賀重錦那個怪人看上你哪里了,要長相沒長相,要家世沒家世,就會讀書。”

    握著筆墨的手緊了緊,江纓不?能容忍有人說賀重錦的不?是,便對郡主道:“他是我夫君,不?是怪人,還?請還?請郡主慎言。”

    昭陽郡主倒是全然沒把江纓的話放在心上:“本郡主哪里說錯了?”

    江纓道:“郡主既然覺得我夫君不?好,當初在宮宴上為何執意要嫁?”

    “你以為本郡主稀罕他這個人?我看中的是他的官職,這放眼大盛,還?有誰像他這個年紀就做了宰相?”

    聞言,江纓喃喃道:“原來,郡主不?喜歡我夫君。”

    “是啊。”昭陽郡主說得理所應當,“想不?到?最后被拒,還?弄巧成拙,倒讓你撿了個大便宜,你啊還?得謝謝本郡主呢。”

    江纓:“”

    紅豆聽得拳頭都硬了:“你就是看大人不?在,刻意為難我家夫人。”

    “為難?我才不?怕他賀重錦。”

    昭陽郡主說著,一手撐著頭,只聽江纓強硬之中帶著幾分說教道:“郡主該多?看看道德經,做人不?該如此的,不?能因為夫君拒了你的親事,就心生報復,在他的茶水里下藥。”

    “我可不?想聽這些?大道理,不?過是心生不?甘罷了。”昭陽郡主單手托著面頰,“想娶本郡主的兒郎排到?街上了,宮宴之前,本郡主聽傳言說,賀重錦有隱疾在身,不?能綿延子嗣,連這樣的人都當眾拒了我,我豈能心里痛快?”

    什么?

    江纓驚得手里的墨筆都掉了:“隱疾?不?能開?枝散葉?”

    昭陽郡主道:“是啊,后來聽聞你因為宮宴那晚有了身孕,我還?挺意外的,這傳言也就不?攻自?破啦!”

    見江纓不?言語,紅豆心里無奈,心道這次夫人的性子,對上昭陽郡主,怕是又吃啞巴虧了。

    說了這些?話,昭陽郡主心里痛快極了,她低頭準備背那些?破書時,江纓突然又將一摞書卷放到?了她的面前。

    江纓:“加,加二十本。”

    昭陽郡主氣急了:“江纓,你變卦!一個被窩里睡不?出?兩種人,怪不?得你和那賀重錦能王八配綠豆!看對眼了!”

    見她又提賀重錦,江纓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強硬起來:“再?加五十本!”

    “你!”

    昭陽郡主氣急敗壞,可不?敢再?繼續往下說了,生怕江纓再?多?加幾十本,最后背不?完,輪到?賀重錦來懲罰她。

    江纓想起賀重錦平日里待朝中之事的模樣,便道:“郡主,我是出?自?好心才讓郡主背書的,別再?出?言不?遜了,尤其是對我夫君。”

    她方才那一瞬的陰沉神色,幾乎與賀重錦一模一樣,昭陽郡主鋒芒驟減,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你……你……”

    江纓猜,昭陽郡主定是想說,你們果然是王八看綠豆,魚找魚蝦找蝦,之類的話吧。

    “江纓希望,郡主能完成今日的課業,不?要偷懶。”

    被一個小?門小?戶的嫡女拿捏,昭陽郡主自?然不?會心甘,好不?容易組織好語言,準備回?擊,哪知?江纓不?肯給她這個機會,起身離開?了亭子。

    “夫人。”紅豆道,“你剛才的模樣,可真像賀大人。”

    “你是說長相?還?是……”

    紅豆嘿嘿笑?道:“是氣場,夫人也終于?厲害了一回?呢!奴婢替夫人高?興!”

    “是嗎?”

    連江纓自?己都不?知?道,方才的她有多?么像賀重錦,她知?道自?己性子懦弱,改不?掉的懦弱。

    可是她沒想到?,自?己變強大的原因,竟然是因為賀重錦。

    賀重錦……

    *

    馬車走了一下午,眼見天黑,賀重錦便在一家客棧里住宿,一安頓下來,賀重錦沒閑著,著手動筆,開?始寫家書。

    文釗不?由得道:“大人,這才走了一下午,便這樣急著留家書給夫人送去?”

    “嗯。”

    燭火之下,賀重錦的字跡蒼勁漂亮,家書上并未提及顧好腹中的孩子,皆是這一路上所見的風景,以及預測的歸期,希望她安心,望她安好。

    這一夜,他心里滿是欣喜,就像盛滿水的碗,溢出?來了。

    城門外的那一幕,仿佛值得無限回?味,他忘不?了她的那一句:你一定要快些?歸家。

    賀重錦想,他必須盡快到?達潁州,查清案子,然后立馬趕回?去陪她。

    越快越好。

    第29章 流火石(修)

    這日本該是帶著郎婿歸寧的日子, 但賀重錦不在,若江纓獨自?回去,江夫人免不了?因?為聘禮的事苛責于她。

    于是,江纓準備乘馬車前往姚氏的家?中坐坐。

    她有些喜歡姚氏, 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姚氏的家?中坐一會兒, 去時還不忘帶一些瓜果, 生怕叨擾。

    房門打開,姚氏笑:“原來是夫人啊。”

    “來時沒?有提前告知你一聲,打擾了?。”江纓雙目明亮, 也笑道, “那日,我聽了?你的一席話后,豁然開朗,與我夫君的誤會也解開了?。”

    姚氏反應了?一會兒,隨后笑開:“是嗎?若能幫夫人解憂, 民婦自?然是開心的。”

    江纓也笑:“我可以進?你家?中嗎?”

    她實在是太喜歡這充滿溫馨的小家?,以及姚氏的溫聲細語。

    姚氏:“這哈哈,自?然可以,民婦昨日染了?些許風寒, 夫人有孕在身, 萬不能傳染給?夫人。”

    “沒?關系, 風寒而已。”

    說著,江纓的視線落到桌上, 心中升起疑慮:“姚夫人,你家?中還有別人?”

    姚氏愣了?愣, 笑道:“賀相夫人……何出此言啊?老姚已死?,小梅也走了?, 哪里還會有別人。”

    江纓的視線落到姚氏的后方?,疑惑道:“如果沒?有別人,桌上怎么會有兩?杯茶呢?”

    姚氏回頭,紅豆也朝桌上看?去,那里果然放著兩?杯茶,茶水甚至還泛著余溫。

    “是鄰居而已。”姚氏道,“左鄰右舍知道我家?中出了?事,時不時啊就過來探望。”

    江纓:“……鄰居嗎?”

    “是啊,是鄰居,她剛來這里同我談心沒?多久,便回去奶孩子了?。”姚氏笑道,“賀夫人,今日外頭風大,你這還有身子呢,別站著了?,快進?來。”

    江纓是懷疑的,可不知怎得,見到姚氏便想起江夫人,江夫人從未這樣溫聲同她說話,江夫人只會苛責她,指責她的種種錯處。

    而姚氏不會,即便小梅的病回天乏術。

    那一刻,所有的疑慮都打消了?。

    房門被姚氏關上,將屋內外徹底隔絕,江纓在桌前坐下,趁著姚氏去煮面之際,拿著一本書卷讀了?起來。

    紅豆見江纓明明在看?書,卻好似心神不寧的,于是問:“夫人,怎么了??”

    “沒?什?么。”

    這屋中不大,江纓不便在這里說,怕被姚氏聽到。

    因?為不知為何,從前來這里便覺得姚家?簡樸溫馨,現在心里卻有一種異常的感?覺,迫使?江纓無法?集中精神。

    角落里的供桌上,依舊只有姚小梅一塊牌位。

    忽然,江纓聽到了?輕微的響動聲,她放下書卷,起身,慢慢走向衣柜,方?才的聲音好像就是從衣柜里傳出來的。

    衣柜里有人?

    正當江纓來到衣柜面前,欲要伸手打開時,姚氏叫住她:“賀夫人,面好了?。”

    手停住,江纓轉身看?向姚氏:“我好像聽見這里有聲音”

    姚氏笑:“那里啊,是小梅生前的衣物,不會有聲音的,興許是你聽錯了?。”

    江纓有些不確定:“是嗎?”

    “當年我懷小梅時,也多疑多思,夜里時常聽見聲音,正常值事罷了?。”

    桌上除了?那碗面,還有姚氏煮的一疊鹵肉,姚氏像往常那樣與江纓談心,慈笑道:“賀夫人,你生得真標志。”

    “有嗎?”

    “自?然有啊。”姚氏道,“我家?小梅長大后,要是如你這般模樣,那就好了?,可惜啊,你是有福之人,嫁給?體貼自?己的郎婿,如今也快要有兒女,而我是無福之人了?,孤苦伶仃在這世上,無依無靠。”

    江纓見姚氏神傷,素手握住姚氏略微枯黃的手,安慰道:“若你不嫌,把我當做你的女兒便好。”

    “怎能如此?你是賀相夫人。”

    江纓搖搖頭:“沒?關系的,我們不必以母子相稱,關系親近就好了?。”

    姚氏只好道:“那我便聽夫人的。”

    江纓甚至有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她希望住在江家?宅子里的江夫人是姚氏,而眼前這個失去女兒的可憐母親,是江夫人。

    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瘋狂的想法?呢?

    姚氏道: “對了?,賀夫人和賀大人是怎么相識的?”

    江纓用筷子攪動著碗里的面,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總不能說他們是被人下了?合歡散,是在宮園之中意?外有孕,奉子成婚。

    想了?一會兒,江纓扯了?一個理由道:“我們在宮園之中的竹林里意外相遇,是夫君對我一見鐘情的。”

    紅豆無奈地?擦了?擦汗,不過仔細想來自家小姐也并不算說謊,意?外相遇,意?外鐘情,意?外有孕。

    全都是意外的意外。

    “真令人羨慕啊。”

    見姚氏如此感?慨,江纓問姚氏:“姚夫人與姚師傅是怎么相識的?”

    姚氏嘆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

    姚氏原是潁州的牧羊女,家?境貧寒,到了?婚嫁之時,姚氏的爹娘看?中了?村上鐵匠家?的獨子姚遜。

    二人相處下來,姚氏發現姚遜不僅精通鑄鐵,還為人老實,值得托付終身,成親之后彼此雖不甜蜜,但也算得上和睦。

    在潁州的那段時日,居于一方?小院,早出晚歸,過著最為安定的時日。

    后來沒?過多久,大梁崛起,大盛處境艱難,軍械監在大盛各地?招收鐵匠,鍛造戰場上的兵器,姚遜入了?軍械監,帶著姚氏搬遷到皇京。

    “我吃的藥不在少數,好不容易懷上了?小梅。小梅出生后一直病著,沒?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姚氏嘆道,“早知道啊,當年便不嫁人了?,留在潁州,一直做牧羊女,該有多好?”

    可惜,這世上哪兒有后悔藥可言。

    見姚氏傷心,江纓道:“姚夫人,你教我做面如何?”

    女子笑容恬靜,姚氏沉默片刻,旋即露出熱情的笑:“賀相夫人有心想學,民婦便獻丑了?。”

    很快,寂靜冷清的姚家?小屋傳出了?江纓和紅豆的笑聲和打趣聲,紅豆糊了?一臉的面粉。

    快日落了?,江纓不再停留,同姚氏道別后便上了?賀相府的馬車。

    臨走前,江纓對姚氏道:“逝者已矣,莫要再憂愁了?,還有,我真的很羨慕小梅。”

    這是江纓,發自?心底最真實的話。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知道,做姚氏的女兒是什?么模樣,每日都能吃上母親香噴噴的蔥油面是,是什?么模樣?

    “……那日后,賀相夫人就常來民婦家?中做客。”

    “莫要難過了?,以后的路還長著呢,就算沒?有了?夫君和女兒,你也要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二人走向停在巷子口的馬車,江纓剛要提著裙衫上去,忽然停了?一下,回身望向巷子里的姚氏,露齒一笑。

    那笑容明媚姣好,雖并不像小梅,卻也讓姚夫人想到了?小梅,她那死?去的可憐女兒。

    屋中突然傳來衣柜被打開的聲音,而姚氏的面上的惋惜消失,她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痕,漸漸變得冷漠又麻木。

    柜中人走到了?門邊,黑衣遮面,充滿神秘與未知:“怎么?因?為她像你的女兒,就動了?不該動的惻隱之心嗎?”

    姚氏冷冷答:“沒?有,我和江纓又不是血緣至親,她不會是小梅,無論?我的小梅病成什?么樣子,都是我的女兒。”

    “你心里清楚就好。”蒙面人的聲音同樣沒?有感?情,“不過,你繼續與江纓交好,待賀重錦在潁州找到流火箭上的最后一樣東西,到時,江纓自?會派上用處。”

    “最后一樣東西?”姚娘愣了?一下道,“知道了?,我會如實照你說的去做,不過到時,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

    這天中午,江纓收到了?賀重錦的家?書。

    信中,賀重錦已經命人徹查了?姚遜和姚氏居住過的房屋,問了?村民姚遜是否曾回來過,村民皆說并未見到,所以此事仍舊是個謎團。

    他想盡快查案,倘若最后著實查不出,賀重錦便不太插手此事,

    因?為,姚遜臨死?前,的確說了?潁州二字,這又是為什?么呢?

    賀重錦又說,潁州夜里天寒,賀重錦說她為他準備的狐毛大氅溫暖舒適,非常適合在潁州御寒。

    江纓心里暖暖的,便提筆在一封空白的信紙上,為賀重錦寫一封家?書,之前的幾封,只不過今日她第一次感?覺,感?觸良多,所以提筆也寫了?很多:

    夫君,你在潁州一切安心,除了?腹部變大,害喜之癥已經沒?有了?,只是每夜臨時前總是胎動頻繁,這次是真的動了?,絕沒?有騙人,還有,我日日都去姚氏家?中,相談甚歡,似如母女,待你回來,我們一起再去探望她。

    太后已經定下桂試八雅的時日,就在四個月之后,嫁給?夫君,同夫君在一起,我似是也有了?力量,最后一次桂試八雅,我有把握贏了?顧柔雪,成為皇京第一才女。

    只是尋常的信罷了?,女子卻寫得格外認真,字跡規整娟秀,不負多年來的勤加苦練。

    想了?想,江纓又在信中的最后寫道:我不想成為母親口中相夫教子的女子,我想成為皇京第一才女,到那時,纓纓就是能夠與夫君一起并肩之人。

    愿夫君在潁州,一切安好,愿愿我們夜夜都能在一起,西窗剪燭,不道相思。

    *

    潁州下了?一場很大的風雪,天卻陰沉得不像話,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白晝還是黑夜了?。

    賀重錦收到了?江纓寄過來的家?書,白皙玉指揭開信,在看?到信上的內容后,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驛站外,文釗撐著傘為賀重錦擋住自?天空墜落而下的雪,說道:“大人,外面風雪大,進?屋吧。”

    “不急。”

    文釗沒?在說下去了?。

    賀重錦一身雪白毛裘,墨發半披,抬目眺望遠方?,大雪蒼茫一片,一排排松樹上結掛著白霜,與皇京之中青山碧水的風景截然不同。

    潁州是山丘平原之地?,適宜放牧,所以這里的人大多以放牧為生,不僅如此,若大梁的人馬越過此地?攻打大盛,不易埋伏不說,潁州廣闊的視野能令守將第一時間察覺到敵情。

    青年伸出手,用掌心接住那片雪花,雪花在掌心的溫熱下化成了?水珠。

    他聲音輕柔:“雪”

    “大人。”文釗道,“從前皇京下雪的時候,大人一向閉門不出,屬下以為大人不喜歡雪,還準備代大人來潁州查案。”

    “她都明白的道理”賀重錦嘴角微微一笑,“我又豈會不明白。”

    “大人所言何意??”

    賀重錦只是笑笑,不解釋。

    文釗一臉不解,雖沒?聽懂但卻知道,賀大人所說的人,是江纓。

    而賀大人所說的話,必然飽含深意?,至于是什?么意?思,應該只有賀大人自?己知道了?。

    滿天風雪,一人早已埋葬在潁州的心,在慢慢因?另一個遠在皇京的人而融化,長出嫩芽。

    青年抬眸,望向大雪紛飛的天空,明明暗沉無比,什?么都沒?有,他卻從中看?出了?別樣的風景一般:“原來,雪是這樣的美,原來,即便寒冷如潁州,也會有春天。”

    幾日后,賀重錦和文釗去村上走訪村民時,不僅一無所獲,回來之后染了?風寒。

    夜里,賀重錦發起高熱,他依舊像無事人一樣,翻閱著姚遜在家?中留下的冶煉手記。

    冶煉手記雜亂無章,有的也只剩下寥寥殘頁,

    看?得出來,姚遜在穎州之時便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冶煉出流火箭了?。

    也許,與姚遜所說的最后一樣東西有關。

    但這些只是殘卷,其中不乏冶煉失敗和錯誤的記錄,想要找到流火箭的冶煉之法?,無疑是大海撈針。

    文釗進?來時,見賀重錦面頰泛紅,掩嘴咳嗽的時候,著實嚇得不輕:“大人,身體要緊,屬下去找郎中過來。”

    賀重錦仍舊在翻閱殘卷,他如今只想盡快查出真相,將流火箭掌握在大盛的手中,至少雙方?都擁有流火箭,可以一戰。

    賀重錦隨行時并未有醫師在側,所以文釗尋到了?村上的史大夫,來給?他治料高熱。

    史大夫是村上的老人了?,懂醫術只偏方?,幾碗中藥下去,說在榻上用棉被捂出汗來,高熱可退。

    這時,史大夫看?到了?賀重錦手上的殘卷,竟是道:“姚遜的冶煉手書?”

    賀重錦問:“老太夫,你認識姚遜?”

    史太夫笑道:“認識,認識啊,姚遜的鐵匠功夫是這一帶出了?名?的,之前啊,公子,看?你們的打扮不像是潁州之人。”

    賀重錦道:“我們是從皇京來到潁州的,是姚師傅讓我們來故居尋找他留下的冶煉之法?。”

    “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啊。”史太夫哈哈笑道,“公子,今日我不收你的診金了?,代我問問他手臂上的燒傷如何了??”

    “燒傷?”賀重錦皺眉,“怎么傷的?”

    史太夫笑道:“他們一家?還沒?離開潁州時,姚遜的手臂被燒傷過,當時我還笑他,鑄了?多么年的鐵竟也能這樣粗心,我一問,原來是他將流火石磨成了?粉,你說有不有趣?哈哈哈哈。”

    流火石

    賀重錦陷入了?沉思,流火箭

    文釗也察覺到了?關鍵,問道:“史老太夫,流火石是什?么?沒?聽說過。”

    “你們是外鄉人,沒?聽過也是難免的。”史太夫縷著胡子,像熱情的老大爺,“這流火石啊,雖產自?潁州的禁地?,但在穎州也鮮少有人知曉,況且,此石極為危險。”

    文釗忍不住往下問道:“有多危險?”

    “稍有摩擦,即可產生火花,若摩擦過大,便能發出火爆之聲,顧名?思義,則是比硝石更加危險的火藥。”

    文釗看?向賀重錦:“公子,難不成流火石就是?”

    賀重錦知道文釗接下來想說什?么,流火石極有可能是制成流火箭的最后一樣東西。

    史大夫 ? 并不知道姚遜已經身死?,叮囑賀重錦一些關于風寒的禁忌,然后便提著藥箱離開了?。

    “文釗,把箭簇拿過來。”

    文釗沒?去,恭敬道:“大人得了?風寒,養病要緊,明日再議查案的事。”

    賀重錦咳了?咳,隨后眉宇一厲,朝文釗伸手:“箭簇拿過來。”

    “是,大人。”

    賀重錦對公事上向來執拗,如今大梁對大盛虎視眈眈,又急于回到家?中探望,所以才這般拼命。

    但未免太不顧自?己的身體了?。

    燈火下,賀重錦將那箭簇重新檢查了?一番,結合之前姚遜的那些手記殘頁,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文釗:“大人看?出什?么了??”

    賀重錦冷聲道,“易于打造的特殊箭簇不過是流火箭其次的一環,重中之重,恐怕在流火石上。”

    文釗不解,又問:“大人,屬下不明白,姚鐵匠是怎么用流火石和箭簇做成流火箭的?”

    賀重錦搖搖頭:“不知道。”

    “那該怎么辦?”

    他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笑意?顯露:“有一個人……她也許能夠看?出這其中的關系。”

    文釗:“她?大人說的是……”

    提及那個人,賀重錦眉眼舒展,笑意?更深了?,而后他答非所問,繼續道:“此事不急,但在離開之前,還需要處理一件事,將潁州的流火石帶回皇京。”

    第30章 舞女(修)

    江纓已經許久未出?門了。

    近日來, 她的琴棋書畫突飛猛進,甚至特意對比了之?前,自認為是進步了許多的,所以練習的比以往更加刻苦。

    只是江纓并不像從前那樣, 埋頭苦學不顧及別的, 她每日按時喝安胎藥, 每日一日三餐不落,到了和賀重錦約定好的時辰,及時睡覺。

    偶爾, 江纓也會回想起那時, 關?于打掉孩子的事,她與賀重錦意見不同從而分房,幾日未曾相見言語,自然是后悔的。

    因為后來,她翻看醫書上說, 前幾個月害喜嚴重,四?個月之?后便大大減少了,現如今除去隱隱的腰痛,江纓并未感到哪里劇烈不適。

    就算真?的有, 為了桂試八雅, 為了能夠成為與夫君并肩之?人, 再苦再難她都能克服。

    另一邊,昭陽郡主趴在書案上呼呼大睡, 她枕著的仍舊是今日要背的第一本書,至今都沒背完。

    江纓便對紅豆道:“紅豆。”

    紅豆立馬知曉了江纓的意思, 一腳踩在了昭陽郡主的金荷繡鞋上,直接把睡著的人疼醒了。

    昭陽郡主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破口大罵:“江纓, 你干什么?!你竟然指使一個奴婢踩本郡主!?”

    “太陽快落山了,這樣拖下去,桂試八雅之?后,郡主應該背不完這些書卷了。”

    云淡風輕的幾句話?,引得郡主怒氣沖沖,又無從發作,一臉不甘心?地打開書本:“這書枯燥無味,虧你還?讀的下去,哼,真?是怕了你和賀重錦了!”

    后來,昭陽郡主讀了一會兒,看向江纓,見她仍舊認真?練字,心?里一百個不解:“你現在是賀相夫人了,還?稀罕一個才?女做什么?沒有俸祿,空有個名號,既然如此?,這么賣力做什么?”

    江纓不理會她,繼續寫字。

    哪知,昭陽郡主又道:“江纓,我同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你要是想當才?女,就把賀相夫人的位置給本郡主當,別暴殄天物。”

    墨筆在宣紙上留下娟秀漂亮的字跡,江纓依舊沒有理會昭陽郡主,自己顧著自己。

    這是別人的看法,又不關?她的事,她唯一做好的便是當下。

    她覺得自己考得的皇京第一才?女比做賀相夫人好,就是比做賀相夫人好。

    “喂,江纓,你啞巴了嗎?”昭陽郡主抱著胳膊道,厲色道,“本郡主給你個提議如何?你把賀相夫人的位置讓給我,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來之?后,過?繼到我名下,你就去放心?當你的皇京第一才?女。”

    紅豆一聽,頓時來了火氣:“郡主,小公?子是夫人的,怎么能過?繼到別人的名下?”

    “過?繼到本郡主的名下怎么了?我父親是汝陽王,我母親是高門嫡女,可不是江家這種?小門小戶能比的。”

    江纓握緊了墨筆,面上只是笑笑:“郡主,從前母親告訴我,嫁給高門貴胄是閨閣女子的畢生所求,但?后來我不這樣覺得。”

    “哦?”

    “我想做才?女,是想能和賀重錦肩并肩地站在一起,而非成為只會依附夫君,安然后院的內宅女子。”

    聞言,昭陽郡主似是有所觸動:“肩并肩?”

    “我想,女子也該像男子一樣,去實現自己的價值,賀相夫人要做,皇京第一才?女我也要做。”

    “實現自己嗎”

    久久無聲。

    江纓看向昭陽郡主,不禁疑惑:“郡主,你為何不言語了?”

    “你希望本郡主開口便刺到你哭嗎?”不知怎得,昭陽公?主的語氣明顯攻擊性沒了大半,她道:“你可真?是個怪人,攀附權貴有什么不好?”

    “啊!”

    昭陽郡主:“江,江纓,你怎么了?干嘛嚇本郡主?”

    書案前的女子面色一白?,扶著后腰很痛苦的樣子,昭陽郡主當即站了起來:“你該不會要生了吧,不是還?有好幾個月嗎?你你別嚇本郡主,我告訴你本郡主不會管你的!”

    見江纓痛出?了聲,紅豆一臉焦急的模樣,昭陽郡主大聲道:“怕了你了!等著,本郡主這就把宮中的穩婆給你找過?來!”

    結果昭陽郡主剛下了小閣樓,就聽到閣樓上傳來江纓和紅豆的笑聲,下意識反應過?來,怒氣沖沖又返回去:“好啊,江纓,你戲弄本郡主!”

    兩個人屬紅豆笑聲最大,昭陽公?主氣不過?,上前把紅豆的發髻拆了個稀巴爛,郡主儀態全無。

    后來,小閣里漸漸安靜下來,唯有悠揚的琴聲飄出?。

    紅豆委屈巴巴地頂著亂糟糟的發髻坐在那里,而江纓素指撩動琴弦,一副認真?的模樣。

    她看到昭陽郡主始終認真聆聽著,好似對其感了興趣。

    “江纓。”昭陽郡主單手拖著面頰,一臉好奇,“你說的,皇京第一才?女的桂試八雅,本郡主能去嗎?”

    *

    沒過?多久,太后宣旨,桂試八雅定在了四?個月之?后,國?事的緣故,這次桂試乃是有史以來最后一次。

    大梁國?力今非昔比,對大盛虎視眈眈,國?庫資金,連官員們的俸祿都削了一成,以此?充盈軍餉。

    所以這次桂試八雅,一切從簡。

    江纓和昭陽郡主是一起去宮中遞交花名冊的,太后見到昭陽郡主,還?甚是意外了些。

    要知道,昭陽郡主什么性子,最是了解了,琴棋書畫樣樣不精,不學無術,一心?只想嫁個好郎君,哪里肯會參加這樣的桂試?

    回到賀相府的路上,二人坐在馬車里,江纓還?是想不通昭陽郡主的轉變,便問:“郡主,江纓有一事不明。”

    昭陽郡主嘖了一聲:“這就是你問人的態度?我又不能吃了你?下次說話?聲音敞亮一點?!學學你那郎君,在你面前人模人樣的,在外面”

    江纓輕輕咳了咳。

    “算了,你膽子那么小。”昭陽郡主道,“再者,這賀重錦在外是什么樣,本郡主說了你又不高興,倒不如不說了好。”

    “郡主要說什么,我知道。”江纓望著車窗外,杏眸之?中閃過?一抹柔情,“起初,我也很怕夫君雷厲風行的模樣,后來我發現,我夫君是個心?系家國?的好官,是個好人。”

    昭陽郡主體會不到夫妻之?間的膩膩歪歪的情意,問道:“趁本郡主心?情大好,有話?快問。”

    “郡主不喜琴棋書畫,為什么要參加桂試八雅?”

    昭陽郡主答得十分隨意:“因為啊,本郡主思來想去,覺得你一個小門小戶的嫡女,說什么,女子實現自我的這種?胡話?,尚且有那么幾分大道理。”

    江纓:“是嗎?”

    “是啊。”昭陽郡主道,“本郡主也好奇了呢。”

    今日陽光正好,馬車停了下來,江纓和昭陽郡主徒步前行,昭陽郡主說帶她去天香樓用午膳,江纓想了想,答應了。

    “話?說回來。”

    江纓看向昭陽郡主,聽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昭陽郡主道:“本郡主自年幼時,父王被流放邊關?,只剩下母親一個人把本郡主拉扯大,沒什么朋友,本郡主呢,也不稀罕。”

    江纓:“”

    昭陽郡主:“今天起,你就跟著本郡主吃香喝辣好了,本郡主無所事事,總比一天不著家的賀重錦強多了。”

    江纓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昭陽郡主氣的臉都紅了:“笑什么笑?別笑了,丟人。”

    都說宮中險惡,爾虞我詐,可自從嫁到賀相府之?后,她發現雷厲風行的權臣賀重錦,私底下是很溫柔的人,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個心?思純良的少年人,垂簾聽政的太后是最為溫婉可親之?人。

    就連這在宮宴上,戲弄賀重錦的刁蠻郡主,也沒那么壞。

    好像一切,都因為賀重錦而變得好起來了。

    昭陽郡主還?是一臉驕傲,但?看上去似乎不是那般驕傲了:“走吧,就當是那日,你在賀重錦面前救了本郡主的謝禮。”

    今日的天香樓,一如那日一般熱鬧,賓客如潮。

    她們二人剛到這里時,再次碰見了熟人,少年錦衣玉帶,手持折扇,邁著闊步欲要進天香樓,身邊侍衛一聲不吭地跟在后面。

    “陛”

    “噓噓噓!”劉裕用手捂住江纓的嘴巴,“表嫂,怎么又是你!?”

    昭陽郡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劉裕見狀壓低聲音,氣憤道:“昭陽,你敢對朕不敬?”

    “陛下此?言差矣,你來天香樓又不是以帝王的身份?依本郡主看,是瞞著慈寧宮那位吧。”

    江纓嘆了一口氣:“看樣子,應當是了。”

    劉裕的確是瞞著太后來天香樓的,在這之?前,他為了應付太后,前前后后看了皇京之?中各色各樣的高門嫡女,人坐在那里,心?卻早已經飛到了天香樓。

    三人進入天香樓,看臺下圍著許許多多慕名而來的賓客,劉裕知曉江纓有孕,貼心?地讓天香樓的小二給她安排了最前面的位置,內心?激動地說:“表嫂,這次你可要好好欣賞曲姑娘的舞,百年難得一見。”

    江纓點?點?頭:“好。”

    其實,曲佳兒的舞并沒有劉裕說得那樣好,但?有一點?沒說錯,曲佳兒的確生得美若天仙,獨具一格的出?水芙蓉之?色,所以,在劉裕的眼里,即便曲佳兒跳得連尋常的舞女都不如,那也是最美的。

    臺上,曲佳兒穿著曼妙舞衣,纖細雙臂輕抬,在看臺上翩翩起舞,舞動之?間白?紗揚起,江纓看到了那面紗下的驚艷容顏。

    能令江纓見到一眼,便為之?驚艷的長相,除了曲佳兒,大抵便只有遠在潁州的賀重錦了。

    也不知他何時才?能回到皇城。

    她好想他。

    江纓神思飛走之?際,劉裕已經入迷了,曲佳兒似是在對臺下其他人笑,卻又似是在對劉裕一個人笑,昭陽郡主見他這般模樣,壓下心?底的無語。

    看著看著,劉裕忽然道:“表嫂。”

    江纓道: “怎么了?”

    “朕有一個念頭。”

    “什么念頭?”

    劉裕:“自古以來,帝王佳麗三千,朕想開一個先?河,一個前所未有的先?河。”

    見狀,江纓的心?里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先?河?陛下想納曲姑娘為妃嗎?之?前曾有先?例的。”

    如果江纓記得不錯,歷朝歷代的妃嬪之?中不乏有舞女出?身,深受帝王的偏愛。

    “不。”劉裕凝重道,“朕要讓她做朕的皇后,后宮唯一的女人。”

    江纓和昭陽郡主聽了這話?,紛紛為之?一驚,江纓以為劉裕喜愛曲姑娘,竟不想,到了這種?地步。

    皇后之?位,一國?之?母,乃是賢良淑德之?人才?能做的。

    但?曲佳兒不同,能在天香樓里拋頭露面的舞女,做得了萬千寵愛的妃嬪,卻做不了皇后。

    皇位之?爭剛剛平定幾年,太后尚未集中皇權,而大梁對大盛虎視眈眈,內憂外患,江纓能感受到賀重錦的焦慮,以及太后慈祥笑容下的不安。

    想到這里,她放在裙裾上的素手緊了緊。

    “陛下。”江纓道,“曲姑娘這樣的人間絕色固然是好的,可是江山同樣來之?不易。”

    劉裕正看得出?神,她說這話?時,甚至一時尚未反應過?來:“表嫂,你……你說什么?”

    江纓鼓起勇氣,在一朝皇帝面前道:“我夫君心?系國?事,公?文要批閱到很晚,姑母也為大盛的境況而殫精竭慮。”

    頓了頓,她又道:“江纓覺得,陛下不要做讓夫君和太后失望的事情,早些回宮學習如何治國?,守護好大盛的疆土。”

    劉裕愣了一下。

    第一次見到江纓時,他覺得江纓是性子軟綿,甚至有些軟弱,但?這一刻,她的轉變讓劉裕完全打破了從前的印象。

    他好像從她堅毅的目光之?中,看到了賀重錦的影子,竟讓劉裕一時無從反駁。

    半晌,劉裕道:“朕多讀幾本治國?論,努力學習治國?,母后和表兄會答應朕娶佳兒做皇后。”

    “但?是……”

    江纓的話?,被臺上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只見臺下一名醉酒的大漢沖上了臺,和那日江纓遇到的是同一個人。

    伴舞的舞女見狀,驚得紛紛跑下了臺,正當曲佳兒準備逃走時,那大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曲佳兒掙脫了兩下,結果手腕被那大漢攥得更近,絕色面容下楚楚動人的表情,仿佛花兒落了一般。

    “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

    大漢嘿嘿笑了兩聲:“曲姑娘,我自然是等不到你,到這里來找你了呀!”

    “這位公?子,你在胡說八道什么?”曲佳兒都快哭出?來了,“我何時讓你等我了?我們未曾謀面,我沒見過?你啊!”

    “怎么?昨日想做我娘子,今日就翻臉不認人了?!”醉酒大漢橫著一臉肉,“曲姑娘,爺可以為你贖身,娶回去做爺的小婦人,但?前提是,今夜你得把爺哄高興了!”

    臺下人聲轟動,曲佳兒哪里掙脫的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驚慌之?余,黑衣侍衛再次出?現,一腳將大漢踹飛。

    江纓看到劉裕走上臺,將倒在地上的曲佳兒扶了起來,滿臉愛惜:“曲姑娘,你沒事吧?”

    曲佳兒眼中陌生,搖了搖頭。

    “臭小子,又是你!”醉酒大漢絲毫不懼,一眼認出?了劉裕,作勢擼起袖子:“這次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誰知道這大漢一拳揮下來,黑衣侍衛冷聲開口:“膽敢對陛下不敬!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陛下……

    此?話?一出?,原本熱鬧的天香樓死一般的寂靜,曲佳兒看著這個扶著自己的少年郎,眼里是盈盈秋水:“你是……陛下?”

    大盛之?中只有一個帝王,那便是劉裕,在奪儲之?爭中走到龍椅上的少年郎。

    不知為何,江纓總覺得曲佳兒哪里不對勁,但?又說不清,道不明的。

    就比如之?前,她剛有孕時并不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賀重錦,可最后不過?是在街上見到了寥寥一眼,一眼而已,心?里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

    那種?專屬于女子的直覺。

    劉裕牽起曲佳兒的手,語氣盡是疼惜:“佳兒姑娘,以后朕護著你,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誰要是敢對你不敬,就是對朕不敬。”

    昭陽公?主抱著胳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便聽劉裕真?摯道:“佳兒,朕心?悅你,你是朕見過?的天下最美的女子,你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大盛的皇后?”

    “陛下說什么?皇后?”這兩個字眼沉重無比,“陛下……佳兒只是一介舞女,出?身卑微,怎值得陛下如此?坦然相護?許諾皇后之?位?”

    劉裕抓住曲佳兒的手腕,驟然道,“舞女怎么了?如果皇后之?位不是朕喜歡的女子,朕做這個皇帝還?有什么意義?”

    這些話?,太過?于輕言,太過?于少年。

    “朕日日都來天香樓看你跳舞,今日你不答應朕,那就明日,明日不行就后日,直到你答應做朕的皇后為止。”

    那一刻,一絲怒意從江纓的心?底生出?,她想到之?前賀重錦同自己說過?的話?,大盛百姓安居樂業。

    連她這樣久居閨閣的女子都明白?的道理,皇帝之?位擔的是整個江山,皇后擔的是母儀天下的重任。

    如果,天香樓里的舞女做了皇后,那么無疑給了那些心?懷不軌的官員一個上奏彈劾的機會。

    朝堂動蕩,賀重錦和太后之?前的努力便就作廢了,她怎么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關?乎大盛,關?乎朝堂,關?乎……賀重錦?

    劉裕被江纓從臺上拉了下來,一路走出?天香樓,劉裕回頭看曲佳兒,想要掙脫,卻顧念江纓肚子里的孩子,只能任由著被拉出?天香樓。

    “表嫂!表嫂你做什么?!放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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