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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賀家(修)

    江纓停下腳步, 以往柔軟的眼神,此刻在看向劉裕的眼神多一絲警告:“曲姑娘不能做皇后,陛下,皇后之位不是兒戲的。”

    見江纓是來勸自己的, 劉裕并?沒有聽進?去, 反而覺得她?無理取鬧, 氣憤道:“朕娶自己喜歡的姑娘怎么?了?表兄娶心儀的女?子做正妻,朕娶佳兒姑娘做皇后有什么?不對!”

    江纓道:“不一樣的,皇后之位……”

    “有什么?不一樣?表嫂, 朕心意已決, 這次就算母后來了也沒有用!朕的后宮只能有她?一人。”

    見劉裕是鐵了心要這么?做,甚至摘下腰間玉穗進?入天香樓,嘴里說著要給曲佳兒贖身。

    思緒一轉,江纓道:“等一下!”

    江纓叫住了劉裕,劉裕明顯有些?不耐煩:“表嫂, 又怎么?了?”

    “陛下今日還是不要為?曲姑娘贖身了。”江纓道,“今日陛下剛同曲姑娘表明心意,還沒問過?她?的心意呢。”

    “心意?”這話提醒了劉裕:“對,表嫂說的對, 朕要問問曲姑娘的心意。”

    “是啊。”江纓繼續一本正經地說, “只是今天, 未免不合適,陛下剛才在天香樓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曲姑娘現在必然跟害怕,我是女?子, 女?子最懂女?子了。”

    見劉裕的反應,應當是信了。

    “那怎么?辦?”

    “先讓曲姑娘靜靜吧。”江纓語調恬靜, “陛下,我們同昭陽郡主去附近的茶館里喝茶,等曲姑娘冷靜下來之后,陛下再好好問問她?的心意。”

    果然,劉裕到?底是年?紀小,信了江纓的話,三人去茶館的路上?,江纓悄聲對昭陽郡主道:“郡主,能否化解這次危機,就靠郡主了。”

    呼,她?剛才騙了皇帝,算是欺君之罪嗎?

    想著,江纓將紅豆剛剛買到?的一包蒙汗藥塞進?昭陽郡主的手里,昭陽郡主一臉問號:“江纓,什么?意思?”

    江纓難道是想讓她?像在宮宴那晚對付賀重錦那樣,對付劉裕,在茶里下藥,讓他?昏睡過?去?

    “是郡主所想的意思。”

    聞言,昭陽郡主不禁在心里嘀咕,原來這世上?真?有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小狐貍精。

    到?了茶館,不出片刻后劉裕一頭倒在了桌子上?,長睡不起,好在劉裕的侍衛是個明事理的人,幫著昭陽郡主把人抬上?了馬車。

    江纓松了一口氣,以前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算計帝王,冷靜下來后,她?對昭陽郡主道:“郡主,我們一起進?宮將這件事告訴太后,至少一切來得及收場。”

    昭陽郡主面上?不情愿,最后還是道:“行,本郡主勉勉強強答應你吧!”

    然而就在江纓準備上?馬車時,一人叫住了她?:“夫人。”

    江纓轉頭一看,正是賀相府的管事,只見管事朝江纓行了一禮,語氣謙和道:“夫人,喬姨娘和老夫人帶著賀二公子來府上?做客了,大?人不在,夫人是否該動身回去見上?一面?”

    喬娘……老夫人……

    江纓不由得想起成親那日,那個離得很遠的一桌坐席上?,周圍的賓客笑容盈盈,這一桌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畫面。

    他?們就是賀重錦的家人,與賀重錦冷淡生疏的家人。

    她?該怎么?面對呢?

    管事說,他?已經將賀家人安置在賀相府的正廳,賀老夫人和賀景言倒沒什么?,只是喬娘,嫌棄等得久不說,還將火氣全撒在了府中下人身上?。

    一會兒說茶水不好喝,一會兒說屋里太冷,叫人添炭,可把府中的下人折騰壞了。

    馬車上?,聽管事說完后,紅豆忍不住打抱不平:“夫人,喬娘定然是知?道大?人去潁州了,所以才敢在相府中興風作浪。”

    江纓的內心是忐忑的,按理來說,新婦嫁到?夫君家中的第二天,就應該去拜見婆家人。

    但賀重錦與賀家人不好,唯有太后待他?是真?心實意,所以江纓只進?宮去探望太后,從未見過?賀家人。

    江纓心里是忐忑的,她?膽子小,小時候顧著讀書,見過?的人無非是江家的兩位姨娘,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喬氏。

    紅豆知?道江纓的性子,于是提議道:“夫人不想見,大?可以稱病,不見好了。”

    是啊,稱病。

    江纓的手撫上?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果今日稱病,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畢竟懷孕的婦人百般不適,不宜見人,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她?怕,怕喬氏借此發揮,在賀重錦回來后發難,朝中事本就讓賀重錦內心憂愁,她?又怎能為?賀重錦徒增麻煩?

    他?們雖然約定好,各自實現各自的心愿,但夫妻之間互幫互助,是應該做的事。

    她?要替賀重錦分擔。

    *

    潁州。

    賀重錦與文釗踏著雪路,來到?了一處山崖底,文釗不明白自家大人為什么會帶自己來到?這里,

    “大?人,這里是什么地方?”

    正說著,腳尖忽然撞到?了一塊滾圓的東西,一股說不上來的詭異感覺涌上心頭,文釗俯身,撥開積雪定睛一看,當場嚇得癱坐在地上。

    前方的賀重錦停了下來,回首看向文釗,文釗指著積血:“大?人,這里有尸骨。”

    聽到?尸骨,賀重錦竟絲毫沒有懼色,反而平靜異常:“是啊,這里埋葬著許多人的尸骨。”

    明明是一句尋常的話,那一刻,文釗仿佛看到?了地獄閻羅:“大?人知?道是誰的尸骨?”

    賀重錦冷冷笑了笑,不說話。

    很快,青年?走到?一處雪壁前,他?拔出文釗的劍,狠狠插入雪壁之中,一方雪壁就這樣轟然倒塌下來。

    賀重錦抬眸,眼底殺意漸漸隱匿了下去,恢復鎮定柔和的神色。

    每次來到?這里,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回到?潁州,看到?這潁州的雪,那個‘自己’就會出現。

    滿含殺意與戾氣。

    他?記得,當年?就是在這里。

    積雪全部崩塌下去,那一方山洞赫然出現在眼前,即便在洞外,洞底中的生長的大?片火紅色晶石也清晰可見。

    他?命文釗道:“帶走。”

    “是,大?人。”

    文釗還以為?尋到?流火石要數月之久,想不到?賀重錦只用了一日就找到?了。

    馬車離開潁州,返回到?皇京的路上?,文釗問賀重錦:“流火石難以尋找,大?人是怎么?知?道那里會有這么?多流火石的?”

    賀重錦不說話,只是望著窗外在沉思著什么?,再開口是,竟是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大?理寺驗尸的時候,姚遜的尸體上?可有燒傷?”

    “回大?人,姚遜來到?皇京已經很多年?了,燒傷早就愈合了,即便有也只剩下疤痕。”文釗道,“大?人為?何如此一問?難道是發現了什么?端倪?”

    “……就算沒有燒傷,流火石在白日里不易難尋,夜晚會發出火光,姚氏與姚遜夫妻多年?,為?什么?一直沒有發現流火石的存在?”

    文釗道:“應該,是姚氏誤以為?是姚遜打鐵所傷。”

    賀重錦沉默。

    按理來說,他?們從皇京啟程到?潁州,已經有數月之久,如果流火箭真?的到?了大?梁的手中,想必早已鍛造出來。

    以梁帝的性格,有了能夠一舉擊潰大?盛的神兵利器,必然會立刻發兵攻打,絲毫不拖泥帶水。

    還有,姚遜臨死之前,說的是潁州而非流火石,使得賀重錦前往潁州調查,他?沒有明言,是在忌憚著什么?人知?道嗎?

    以及……姚氏并?不知?道姚遜臨死前為?何說出潁州二字,更不知?道潁州的流火石是制成流火箭的關鍵一環。

    冶煉之法,真?的落到?了大?梁人的手中嗎?

    姚氏……

    不好,纓纓!

    文釗正要開口問賀重錦,只聽賀重錦眉頭一緊,驟然急聲道:“加快趕路,務必盡快回到?皇京!快!”

    “是!大?人!”

    *

    與此同時,賀相府。

    來到?正廳之前,江纓的內心是忐忑的,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更沒有信心能夠應付的了喬氏。

    紅豆一直在勸說江纓回去,只是江纓想,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否則怎么?做那個能夠配得上?賀重錦的人?怎么?做有膽識的皇京第一才女??

    一定要摒棄從前的自己。

    她?已經很好了,今日不也同樣化解天香樓的危機。

    心緒慢慢冷靜下來,江纓忍不住想,如果是賀重錦,他?會怎么?做呢?

    剛進?入正廳時,一杯茶水被喬娘扔在地上?,把江纓嚇了一跳,便見喬娘正對下人刻薄道:“如此熱的茶,你想燙死我不成?”

    小侍女?驚得不敢說話,只能連連道:“喬夫人饒命,喬夫人饒命。”

    這時,賀景言發現江纓來了,便道:“大?嫂。”

    江纓的步子先是下意識退了半步,隨后鼓起勇氣走上?前,將侍女?從地上?扶起來:“沒事吧?”

    侍女?捂著被打紅的面頰,含淚搖搖頭:“夫人,我沒事。”

    “姨娘。”江纓道,“茶已經是溫的,這個季節沒有喝涼茶的道理,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喬娘見江纓這幅柔柔弱弱的性子,緩緩坐下:“賀相夫人來得當真?是早,還以為?要等到?天黑呢。”

    江纓想起太后的話,則答:“我今日去宮中報考桂試,馬車開不得太急,下次我命管事在府里備出客房,免得回來得晚,怠慢了喬娘。”

    恬靜的語氣說出了刺人的話,話里的意思,便是叫喬娘且忍著。

    喬娘面色一變,被懟得久久說不出話來,江纓又思慮著:“喬姨娘是在擔心府上?住得不習慣嗎?夫君說過?,賀府的府邸年?頭已久,許多地方都沒有來得及修繕,喬姨娘理應在賀相府住得更舒適才對。”

    喬娘剛要發火,只見賀老太太咳了咳:“夠了,江纓有孕在身,正是緊要日子,你懷景言的時候健步如飛了不成?”

    賀景言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便見喬娘瞪了她?一眼,趕緊低下頭。

    賀老夫人明顯是幫江纓說話的,她?朝江纓揮了揮手:“江纓,到?這里來。”

    第32章 桂試將至(修)

    盡管有些生疏, 但江纓還是上前,她?先是行了一女子禮,最后?走到賀老太太的身邊。

    太后?說過,賀老太太性子古怪, 喚江纓過來時, 臉上仍舊沒什么笑容, 如果換做是從前的江纓,興許會懼怕退縮。

    但現在,她?想變得勇敢起來。

    想像賀重錦那樣, 肅清朝堂, 雷厲風行,令朝臣提及名字都為之一震。

    想到這?里,江纓提起膽子走到和賀老太太面前,然而一切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賀老太太握著江纓的手,將一根祖母綠鐲套進了女子蔥白纖細的手腕上, 她?拍了拍江纓的手:“好生留著。”

    “這?是?”

    “我剛嫁過來的嫁妝,跟了我幾十?年了,這?次我將它交給?你?,好生戴著, 待小孫子出生, 記得常帶到賀府, 讓我看看。”

    賀老太太今日來,似乎也只是為了送鐲子, 沒有別的目的,她?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來, 便朝著正堂外走去。

    江纓心想,這?算是賀老太太認可她?了嗎?

    江纓袖口下?的手攥得緊了一些, 卻沒乖巧應著,而是語氣驟然厲了幾分:“可以?,但我有條件。”

    賀老太太腳步一頓,饒是想不到江纓會說出這?句話,喬娘道:“想不到這?重錦的新婦,竟然如此不識好歹,小門小戶的嫡女果然不同于那些高門嫡女。”

    江纓道:“賀相府與賀府,本?就是兩家,如果我常和和賀府來往,不合規矩。”

    賀老夫人渾濁的目盯著江纓,江纓看不清楚她?面上的喜怒哀樂,只聽賀老太太道:“那,你?讓我看孫子的條件是什么?”

    “喬娘不能在任何場合刁難我夫君,祖母也不能待我夫君冷淡,否則,江纓恐怕要違背祖母的心意了。”

    賀老夫人:“”

    而后?,賀老夫人讓喬娘和賀景言先行去馬車上,自?己則留下?來與江纓單獨對?話。

    “重錦這?么多年為朝廷,為太后?娘娘和陛下?所做的一切,我全都看在眼里,但當年鎮兒的事,我從未怨及子孫 ? 身上。”

    江纓愣了一下?:“沒有怨及夫君?那祖母為何待夫君冷淡?夫君做錯了什么?”

    “江纓不清楚尚且比清楚為好,今日的對?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賀老太太道,“至于重錦做錯了何事,則是因為他的存在。”

    江纓:“存在?存在為何是錯的,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的道理?”

    她?能感覺到賀老夫人的話另有深意,可就是不解,萬事萬物?都有存在的意義,何況是她?的夫君,一朝宰相。

    “夫君心思細膩,待我溫柔,他一心撲在朝政上,如果他不存在,貪墨的官員怕是如今還逍遙法外,姑母在朝中也再沒有可信之人。”

    她?從來都沒一口氣說過這?么多,這?么堅定的話,字咬得比念詩都清楚。

    然而,賀老夫人卻不再多言,只是嘆了一口氣,拄著拐杖離開了。

    紅豆問江纓:“夫人,你?信賀老夫人說的話嗎?”

    江纓沒有半分猶豫地?回答:“不信。”

    不信,也不聽,荒謬至極,比起別人的話,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親眼看到的賀重錦。

    她?夫君雷厲風行一點?,嚴格一點?,可怕一點?,在公事上手段殘忍一點?怎么了?

    她?膽子小,嫁給?這?樣的男人,正好壯壯膽子,她?現在的膽子不也大起來了嗎?

    這?些話,江纓在心里反復說了數遍,最后?氣不過,將手腕上的祖母摘下?來放到紅豆的手上:“隨便找個地?方放起來吧,我不想看見它。”

    見江纓這?樣的反應,紅豆忍不住笑出聲:“那夫人,等小公子生下?來”

    “賀府不待見夫君,我自?是也不待見他們。”江纓道,“走吧,桂試要到了,我要去小閣樓上讀書,爭取在桂試八雅上拿第?一名。”

    *

    與此同時,皇宮之中。

    劉裕被宮人用水潑醒,猛地?從榻上坐立起來:“誰!”

    寢殿之中安靜異常,只能聽得見太后?沏茶時,瓷器之間發出的輕微脆響,老宮女放下?手中潑水的杯子,唯唯諾諾回到了太后?身邊。

    頭痛。

    劉裕摁了摁太陽穴,他腦子很亂,他記得剛才還與江纓和昭陽郡主在茶館里喝茶,昭陽郡主笑盈盈地?敬了他一杯。

    之后?,他喝了那杯茶就腦子發暈。

    再之后?,就是現在,他醒在了寢殿里,原本是要回天香樓詢問曲佳兒對自己的心意,如果她?答應,他就帶她回宮的。

    劉裕這?才猛然意識到,他是被江纓和昭陽郡主算計了!先用藥迷暈他,然后?再偷偷送到慈寧宮,讓太后?處置他。

    “母后?……”

    太后?先是有些失望與不滿,再之后則是深深的無奈:“裕兒,哀家之前為你?尋的人選,你?若不滿意,再去尋其他的,為什么偏要讓舞女做皇后呢?”

    劉裕不說話。

    “近些日子以?來,你?讀治國之論的時候心不在焉,時常偷偷出宮不知做什么了。”太后?的語氣始終平和,“是去天香樓看這?位曲姑娘跳舞了嗎?”

    聞言,劉裕干脆攤了牌,不再隱瞞:“母后?,你?都知道了。”

    太后?再次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朕也不知道為何,那些官家女眷,一個都入不了朕的眼,只有佳兒,朕第?一眼見到她?就喜歡她??”劉裕道,“母后?,朕想讓她?做皇后?。”

    “但舞女的身份,做得了寵妃,做不了皇后?啊。”

    “母后?時常告訴朕要有擔當。”劉裕道,“朕想讓喜歡的女子做后?宮唯一的女人,為何做不得?”

    太后?則道:“如今的大盛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外有大梁,內朝不穩,裕兒,你?可知朝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如果立舞女為后?,必遭百官彈劾。”

    劉裕并?非是孩童,他能聽得懂太后?說的話,但他就是做不到,做不到讓這?樣重要的皇后?之位給?別人,讓自?己最喜歡的女子只能屈居于嬪妃。

    “大盛有母后?在。”

    “若哀家老了呢?”

    “母后?老了,江山不是還有表兄嗎?他年少便是一品宰相,比朕大不了幾歲,能力出眾。”

    “但你?表兄他終究是……”

    劉裕看向太后?,愣了一下?:“是什么?”

    “……”沉默片刻,太后?轉了話鋒,“你?表兄他終究是有了家室,將為人父,有了孩子便是有了牽掛,怎么可能全身心地?輔佐你?呢?”

    “為何不能?”

    見自?己的兒子如此執拗,太后?仍舊沒有憤怒,而是無奈,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對?待劉裕反而沒那般嚴苛了。

    當年先帝崩逝,皇子奪儲,各地?封王野心勃勃,先帝擔心,若他們登上皇位,勢必會為大盛帶來災難,所以?在詔書上寫?上劉裕的名字。

    那時,劉裕仍舊是孩童,不懂權力,更不懂那至高無上的龍椅。

    太后?時常在想,自?己是否問過劉裕的意思,他這?個兒子是否愿意成為皇帝,可那時的狀況,太后?沒有選擇。

    她?只能讓劉裕登基,自?己攝政,穩住大盛的混亂局面。

    她?一直告訴劉裕,既然做了皇帝就要承擔這?江山重任,必須犧牲一些東西,但劉裕年紀尚輕,始終沒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裕兒。”太后?道,“世間之事并?非都遂著心意來,曲佳兒做了妃嬪,你?與她?也可以?長相廝守,皇后?之位,她?便斷了這?念想吧。”

    最后?一句無疑刺進了劉裕的心坎里,之前的每一夜他都在設想關于讓曲佳兒為皇后?的事,如今希望就這?樣被打破了。

    “母后?非要逼朕嗎?”

    “皇帝累了。”太后?道,“裕兒,你?且在慈寧宮中靜養,好好思慮母后?同你?說過的話,這?幾日的早朝,由母后?代裕兒去。”

    太后?走出寢宮后?,命宮人將慈寧殿的大門關上,之后?吩咐道:“皇帝禁足一個月,這?期間嚴加看守,不準他出慈寧殿,更不準他出宮去天香樓。”

    “是,太后?。”

    “桂試八雅的日期快到了吧。”太后?緩緩道,“不知哀家那侄媳備試備的如何了?這?次是否有把握贏了顧尚書之女?”

    一旁的老宮女道:“回太后?娘娘,賀相夫人的天資雖不如顧柔雪,可論勤奮刻苦,這?皇京之中沒人比得了。”

    “嗯,你?說的不假,江纓是哀家見過的最為刻苦的女子,人也安靜。”

    “如若,陛下?有江姑娘一半乖巧,太后?娘娘便也不必憂心至此。”

    這?句話吸引了太后?,她?看了一眼老宮女,老宮女跟在太后?身邊許多年,從一個表情便立馬發覺到自?己方才忤逆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娘娘。”

    太后?并?未怪罪,只是糾正道:“不服管教,本?就是少年人的本?性,陛下?如果變得乖巧,日后?哀家若不在了,他不能獨斷專行,豈不是成了傀儡?”

    老宮女道:“太后?娘娘說的對?,是老奴疏忽了。”

    太后?笑了笑,將帶著護甲的手放在老宮女的雙手掌心上:“ 無妨的,你?也跟了我許多年,這?一路上歷經多少風霜雨水,除了哀家,便只有你?知道,走吧。”

    大盛的將來,雖未可知,但她?會盡力護住這?江山。

    *

    江纓讀了兩個月的書,這?段時日她?不僅勤奮練習,還在原本?的根基上鉆研,實力突飛猛進,不復從前。

    而且,她?現在并?非是一個人在備試,還有昭陽郡主。

    每隔一段時日,江纓便去慈寧宮讓太后?娘娘去評估自?己的琴棋書畫,太后?娘娘連連贊嘆江纓,身子沉重也能在短短幾個月將八雅練到爐火純青。

    太后?娘娘甚至還說,江纓能在桂試八雅贏了顧柔雪的把握,有八成。

    八成……

    她?許諾的并?非絕對?,但這?八成把握,已經讓江纓很開心了。

    離桂試還有一日,小閣樓上的燭火常燃到了夜里,江纓埋在書案前畫菊,一旁的紅豆打了一個哈欠:“夫人,大人已經許久都沒有寫?家書回來了。”

    “家書?”江纓墨筆一頓,這?才發覺,喃喃道,“是啊,這?幾日忙著桂試,險些忘記此事,之前的家書,每一個月寄回一封,這?個月卻沒有家書。”

    “應該是大人在回皇京的路上呢。”紅豆喜道,“大人準備回潁州了,哪里還會寄家書給?夫人。”

    賀重錦快回來了?!

    想到那日,城門前的表明情意,賀重錦柔和的面孔,江纓的心中便涌上期待之情,她?繼續低頭畫菊了。

    快到桂試了。

    她?要更努力一些,等賀重錦回來,看到的就是一個全新的江纓,皇京第?一才女,賀相夫人,和他一樣好一樣好的人。

    半個時辰后?,江纓畫好了秋菊,又?將昨日的畫拿出來,仔細比對?,發現的畫功精進了許多,她?很滿意。

    這?時,有人上了小閣樓,是賀相府的管事,他道:“夫人,外面有一名婦人,自?稱姓姚。”

    “姚夫人?”

    這?段時日,江纓苦練八雅,加之現在肚子大了,走幾步路都要停下?來歇一歇,已經不宜出府,想著等桂試過了之后?再去探望。

    沒想到,姚氏自?己來了。

    紅豆道:“小姐要不要去見她??”

    想了想,江纓道:“見一面吧,定是我有一段時日未去,姚夫人惦念我,所以?特來探望。”

    豈料,江纓剛準備起身,忽地?腰間一痛,這?次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強烈,迫使她?本?能地?彎下?腰。

    紅豆一驚:“夫人,你?沒事吧。”

    偏就是剛才那一下?,她?的腹部里好似有個撥浪鼓一樣蠕動,一次比一次劇烈。

    江纓:“!!!”

    奇怪,怎么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生,而這?孩子似乎是在有意提醒她?。

    是錯覺嗎?

    賀相府外,下?人推開府門,女子面容姣好,梳著小髻,在紅豆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姚氏提著飯盒,和善笑道:“賀夫人。”

    這?一次,江纓猶豫了許久,而后?道:“姚夫人,后?天便是桂試八雅了,我在忙著備試,許久未去探望,這?么晚了可是有要緊事嗎?”

    “我知曉夫人繁忙。”姚氏笑著打開食盒,“這?是民?婦親手做的糍耙,賀相府這?種地?方,當是有冰塊的,吃不夠大可存起來。”

    糍粑的香氣從食盒里溢出,是令江纓渴望的香味,而她?所遲遲沒有動。

    雖說這?孩子尚未出生,并?無思想意識,怎么可能會阻止她?見姚氏?但方才那種感覺,真?的令江纓瞬間燃起警覺。

    渴望母親關懷的沖動漸漸弱了,她?的思緒也冷靜下?來。

    江纓退后?了一步。

    “姚夫人,其實我有一事不明,你?可不可以?回答我?我去你?家中時,看到姚遜的牌位不見了,只剩下?小梅的,他死去這?么久,你?不曾想念過他嗎?”

    聞言,姚氏的笑容不易察覺地?凝固了幾分。

    “還有,那日衣柜中……應當是有人,我的確聽見了聲音,不會錯的。”江纓思索了一會兒,“你?一直在附和我,利用我內心的弱點?,對?嗎?”

    “賀相夫人,恕民?婦粗鄙,不懂賀夫人的意思。”

    說這?話時,姚夫人的一只手暗中伸向背后?,袖中露出匕首的刀柄,在夜里泛著危險的寒光。

    與此同時,皇京城門打開,青年握緊韁繩,馬蹄陣陣,載著他快速向城內奔馳,緊隨其后?的還有文釗,城門衛兵甚至來不及叫一聲賀大人。

    士兵議論道:“賀大人這?般心急,發生什么了?”

    “不知道。”

    第33章 桂試已至(修)

    江纓思索了一會兒, 繼續道:“姚夫人,你和姚師傅夫妻不合嗎?或者……那日你同我夫君交代的那些,是?否有所隱瞞?”

    夜色之下,婦人發出了長?而冷的笑聲。

    姚氏面上的慈色不在, 與?之替代的是?陰冷中夾雜著幾絲苦笑:“不合?夫妻?姚遜……他也配做我的夫君, 做小梅的生父?!”

    下一刻, 寒光畢露,食盒里的糍粑灑落一地,冰涼的東西抵在江纓的脖領上。

    江纓身軀一震, 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懼感?。

    那是?一把匕首。

    紅豆大驚, 準備呼喊,姚氏瞪著雙目,厲聲道:“閉嘴!不想她死就給我安分些!”

    紅豆不敢說?話了,

    “不要跟過來,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 一尸兩命。”

    此時正值深夜,街上無人,姚氏挾持著江纓走在無人長?街,江纓想找機會脫身, 奈何那把匕首貼的太近。

    恐懼感?幾乎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不禁開始懷疑那糍粑里會不會有問題?

    “我原想誘你吃下被我下毒的糍粑, 用解藥逼迫賀重錦交出流火石, 看來是?我大意?了,你還不至于完全上我的當。”

    “……為什么?”江纓道,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姚氏苦笑道:“你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換做以前的我,我想我會疼惜你, 但世道如此,你終究不是?我的小梅。”

    江纓的眼角紅了,心里除了害怕,還有深深的后悔,姚氏不是?她的母親,她竟然蠢到會放下所有戒備去和她交好?

    她的母親是?江夫人,她的父親是?江懷鼎,她的家是?江家,這一點再如何,都永遠也無法?改變。

    她怕尖銳之物,怕血,怕死……可如今這三樣占了一樣,搞不好馬上就要都占了。

    “他是?好郎君,在乎你的命,用你的命威脅他,無論我的條件是?什么,他一定?會答應。”

    “他……賀重錦嗎?所以……”江纓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有些語無倫次,“所以真相?是?什么?姚遜的死,冶煉之法?的去向,可不可以告訴我?至少……死的明白。”

    姚氏答應了,她所有的親人皆已經不在這世上,這一腔苦怨連個?能傾訴的人都沒有。

    總之,一個?抱著必死之心的人,還談什么秘密可言?

    只聽姚氏心如死灰地說?:“若早知?如此,當初我寧可在潁州做一輩子牧羊女,也不會嫁給姚遜!”

    江纓為之一驚。

    而姚氏則驟然暴怒,聲音也變得猙獰:“因為姚遜,他根本就是?個?無情無義!狼心狗肺之人!”

    姚遜天生便是?個?冶煉天才。

    夫妻二?人婚后多年無子,當年他們從潁州來到皇京之后,姚氏吃了很多的偏方,好不容易才懷上小梅。

    那時大梁的國力尚未強盛,鉆研流火箭的事?便就此擱置了,

    小梅出生后,病癥連連,姚氏衣不解帶的照顧,眼看著孩子越來越消瘦,卻無能為力,姚氏每晚幾乎以淚洗面。

    而姚遜呢?一天二?十四時辰,有大半的時間都在軍械監里冶煉流火箭。

    他只顧著大梁會攻打大盛,只顧著家國大義,日夜廢寢忘食地鉆研流火箭。

    小梅死去的那夜,正是?姚遜在宮中煉制流火箭大功告成的那晚,小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塌上,氣若游絲地問姚氏:“娘,爹呢?小梅已經半年都沒見?到爹爹了,爹爹是?不是?不喜歡小梅了?不喜歡小梅生病?”

    “你爹去宮中冶煉兵器,很快就回來了。”姚氏強顏歡笑道,“小梅,你不是?最喜歡吃娘做的糍耙了?娘去做給你吃,好不好?”

    “好。”

    “聽娘的話,千萬別睡,知?道了嗎?”

    小梅點點頭。

    然而,等姚氏端著糍粑匆匆從灶房里走出來,小梅早已沒了聲息,沒有閉合上的眸子黯淡無光。

    啪嗒一聲,盤子掉落在地上碎成兩截,姚氏哭著推搡塌上的小梅,可孩子半分氣息都沒有了。

    姚氏從軍械監回來時,看到哭得昏天暗地的妻子,和死去多時的女兒。

    她當場給了姚遜一巴掌:“流火箭重要還是?小梅重要!你煉鐵練得走火入魔,連心腸也變成鐵了嗎?”

    姚遜看著女兒的尸體,沉默的像一座大山,只道:“流火箭已鑄成,有了流火箭,大盛就能抵御大梁,大盛百姓安居樂業,一切都值得。”

    “你說?什么?值得?你不過是?個?鐵匠,大盛的存亡和你有什么干系?和我們這個家什么干系!”姚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歇斯底里道,“小梅死了,我的心肝死了!我只要一個小梅!而你,你姚遜,頑固至極!”

    “我是?頑固,可至少分得清天下和一人孰輕孰重。”姚遜擦拭掉眼角的淚痕,冷靜地好像沒有一絲情緒:“只差最后一樣東西,流火箭將?徹底出世,小梅在天有靈,一定?會理解我這個?做父親的。”

    聽完原委,江纓神色有些復雜,一時分不清誰對誰錯。

    的確,賀重錦說?過,姚遜的流火箭能夠擊破大梁的黑甲,大盛和大梁便有一戰的籌碼。

    姚氏也沒有錯,她是?母親,心系病重的女兒,她不忍心看到小梅連到死都沒有得到父親的關懷。

    “那一晚,我刻骨難忘,我恨姚遜,恨他的冷漠無情,恨他因為流火箭拋棄了我們這個?家。”姚氏道,“偷到冶煉之法?后,我默許了那個?人雇傭刺客殺死姚遜。”

    “那個?人?大梁細作?”

    “小梅重病時,郎中說?稀有的火棘草興許可以為小梅續命兩個?月,只要我按照那個?人說?的做,他就會將?火棘草給我。 ”姚氏苦笑一聲:“放心,賣國之事?我做不到,我確認過他的身份,是?大盛的人。”

    江纓沉默不語。

    前方不遠處,傳來馬蹄聲,江纓看到賀重錦滿身風塵,策馬朝這邊飛奔而來。

    好像那一刻,有一千個?委屈一萬個?害怕憋在心里,快要按耐不住了。

    “姚氏。”賀重錦眼中寒光畢露,冰冷的聲音急到發顫,“你傷她一分,我會你死無葬身之地,將?尸體挫骨揚灰”

    江纓含在眼角的淚落了下來,她到底是?個?膽小懦弱的人,從未經受過這樣的場面。

    “賀重”

    她想叫賀重錦的名字,可剛要開口?,那把匕首瞬間抵近了幾分,刺破脖頸的皮膚,很快有熱流滑落。

    是?血?

    怎么辦?是?血這次是?她自己的血。

    見?到了血,賀重錦握著韁繩的手驟然一緊,手背青筋暴起:“姚氏,你以為你挾著纓纓,就能平安逃出皇京嗎?”

    只聽姚氏冷笑了一聲:“平安?賀大人,民婦孤身一人,早已抱著死志,臨死之前足以帶著賀夫人一起下黃泉。”

    說?完,那匕首又近了半分,這一次江纓感?覺到了明顯的痛,就好像那把匕首再近一點,喉嚨就斷了。

    她盡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影響賀重錦,可江纓太害怕了,眼淚控制不住一直流。

    為什么到關鍵時刻,她的勇氣總是?遠遠不夠?話本子的情節,這種?時候妻子為了不讓夫君為難,會選擇自刎。

    可,江纓不敢啊,她怕血,書上說?尸體埋入底下,腐爛之后會爬滿白色不可言之物,想想就駭人。

    而且明日就是?桂試八雅了,自己還沒有成為皇京第一才女,如果在這里為了賀重錦死,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還有,她肚子里還有一個?,如果這孩子也死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之前那么多的辛苦?

    江纓想活,但流火石不能交給姚氏。

    該怎么辦?

    看到江纓的淚水,賀重錦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無聲地輸了這場心理博弈:“你要我做什么?要我把從潁州找到的流火石給你?好,我答應你。”

    “賀大人不愧是?當世宰相?,聰明人,不像民婦,只能用威脅這種?愚蠢至極的辦法?。”姚夫人道,“賀大人將?流火石交給我,三個?時辰之后,我會將?賀夫人完好無損地安置在城外。”

    聞言,文釗立即道:“大人,這姚氏是?要大人先交錢后拿貨,萬一她出爾反爾”

    昔日沉穩鎮定?,突然雙目泛紅,額角青筋暴起,爆呵道:“讓她走!”

    文釗悚然一驚,他跟在賀重錦身邊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賀重錦露出這樣的表情。

    從前無論是?什么樣的局面,賀重錦都能鎮定?自若,如今卻像是?失了控一般。

    最后,文釗只能道:“是?,大人。”

    文釗拿出布袋,解開繩子將?里面的流火石亮給了姚氏看,姚氏生在潁州,自然一眼辨出這是?貨真價實?的流火石。

    流火石所在之地極為難尋,姚遜生前尋了許久才尋到,姚氏沒想到賀重錦能在這么快找到流火石,甚至如此之多。

    姚氏左手握著匕首,右手欲要撿起布袋。

    殊不知?,江纓靈機一動,她趁著姚氏不注意?,暗中拔下了頭上的發釵,與?此同時,賀重錦的流火箭早已箭在弦上。

    下一刻,簪子被女子鉚足勁兒刺入姚氏的手腕,姚氏痛苦大叫,匕首掉落的一瞬間,箭矢刺穿姚氏的胸膛,鮮血飛濺。

    江纓滯了片刻,便見?賀重錦下馬,正朝自己飛奔而來,她攥緊拳頭,邁步跑向他,分離太久的兩人相?擁在了一起。

    她不希望賀重錦覺得自己膽小,忍著不說?話,但身子還是?細微的顫。

    “沒事?了。”他的聲音都是?抖的,似乎比江纓還要恐懼,安撫著她的后背,“沒事?了。”

    士兵們將?姚氏團團圍住,江纓回頭看去,方才的箭已經射穿了姚氏,姚氏認出了這支箭,是?在小梅死去的那夜,姚遜鍛造出的第一支流火箭。

    賀重錦緩緩道:“她活不成了。”

    江纓心頭一緊,不知?為何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看到姚氏拔出流火箭,朝自己慈祥一笑,是?最真實?的笑容:“賀夫人,我死后,我的那間屋子就拜托你了。”

    漆黑夜色籠罩下的皇京,在一瞬之間燃起沖天火光,驚醒了百姓們。

    他們從屋中出來,便見?街道上燃起熊熊大火,而火光中慘叫聲陣陣,有人聽出那聲音似是?住在巷子里的姚氏。

    姚氏將?匕首刺進流火石,流火石摩擦爆燃,她自然也沐浴在了火海之中,去黃泉路上見?小梅了。

    *

    回到賀相?府。

    江纓坐在梳妝銅鏡前梳發,幸好她只是?受了皮外傷,脖領處用繃帶包扎好,暫時沒有大礙。

    但回來的時候,江纓始終沉默不語,腦海里盡是?剛才發生的一切,耳邊還回蕩著姚氏的慘叫聲。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死在了她的眼前。

    還有,還有那么多的血……

    賀重錦本想在回來之后,好好和江纓說?說?話,見?她這樣,便猜到江纓是?被嚇到了。

    西窗燭火燃盡,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塌上的二?人擁在一起,寧靜安詳。

    江纓把發生的所有事?都說?給了賀重錦聽,包括去姚氏家中發現異樣,到姚氏來府上時,她是?如何警覺到有問題的。

    聽完原委,賀重錦凝目道:“看來,流火箭的冶煉之法?并沒有落到大梁人的手中。”

    “應當,是?和夫君說?的,給呂廣文牒的人是?同一人。”

    “嗯。”賀重錦說?,“纓纓說?的不錯。”

    之后,賀重錦也毫不隱瞞,將?他在潁州發生的事?一一告訴江纓,最后猜到她會有危險,連夜趕回皇京。

    她道:“連夜?”

    果然,江纓發現這個?男人比走之前似乎消瘦了不少,胡子沒剃,快變成街角的流浪漢了。

    賀重錦笑:“ 幸好,你沒事?。”

    江纓面色一紅。

    他真的太好了,江纓忍不住想,這世間最完美的男子一定?會是?賀重錦,模樣,家世,官職,以及人品。

    “明日桂試,我要拿到魁首,成為皇京第一才女,夫君,你信我能贏嗎?”

    她真的很喜歡聽他的鼓勵,他的一句相?信。

    賀重錦也如她所愿,道了一句:“信,纓纓當上皇京第一才女后,你我的這門親事?,便是?我高攀于你。”

    江纓愣了一下,隨后忍不住笑了:“相?稱罷了,怎會是?高攀?夫君是?權臣,總是?不記得身份體面。”

    這時,纖細的手腕被青年輕輕握住,賀重錦輕聲問道:“纓纓,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想我嗎?”

    江纓垂下頭,一抹嫣紅泛上了面頰。

    “想……”江纓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自是?想的。”

    “我去潁州之前,你要對我說?的話是?什么?”

    “我喜歡夫君,喜歡賀重錦。”江纓道,“夫君喜歡我嗎?喜歡那個?,不是?皇京第一才女的江纓嗎?”

    男子俊美的面龐暈染了笑意?,他說?:“喜歡,我也知?道了什么是?喜歡,也很……喜歡纓纓。”

    帷幕落下,繼而是?一男一女交織的吻纏聲,回蕩在房間。

    *

    這夜,江纓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被烈火焚燒的姚氏站在床榻邊,姚氏眼睛瞪得老?大,是?說?要找賀重錦復仇,雙手握著匕首,猛地刺進賀重錦的胸膛。

    “賀重錦!”

    身側的青年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她無論怎么搖晃,賀重錦都不醒,她的雙手沾滿了他的鮮血。

    姚氏的聲音可怕地回蕩在了整個?房間:“是?你們殺了我,是?你們殺了我”

    這句話持續到了天亮,江纓第二?日晨起的時候,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干干凈凈的,這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切,不過只是?一場夢。

    賀重錦送江纓去宮中參加桂試八雅,不知?怎得,江纓發現自己端著書卷的手忍不住發抖,雖然很細微,但就是?一直無法?控制。

    那樣可怕而又真實?的夢,血淋淋的,反復徘徊在腦子里。

    馬上到皇宮了,賀重錦看出江纓臉色的不對,于是?輕聲問道:“纓纓,怎么了?”

    “沒什么。”

    賀重錦說?:“你的手一直在抖,你在害怕?”

    江纓看著自己的手,剛才還在抖,這會兒又不抖了,于是?說?:“這次是?最后一次桂試了,我很緊張,所以才會如此吧。”

    “百煉成鋼。”賀重錦溫聲道,“你有多刻苦我全都看在眼里,今日桂試,我等纓纓奪魁。”

    女子瞳孔顫動了一下,隨后微笑著點點頭:“那就謝過夫君了。”

    到了皇宮,賀重錦先去早朝了,江纓目送他離去,望著那一身紫袍,她的心頭不由得一暖,隨后帶著紅豆一起去桂試的場地。

    桂試設立在一處寬敞的水榭里,檀木桌案排列的整齊,桌案上擺著筆架和宣紙,以及一瓶桃花枝。

    在一眾官家女眷中,江纓不僅見?到了昭陽郡主,也見?到了顧柔雪,她一身繡荷黃裙,儀態大方,款款而立,依舊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只是?這次,多數人以及顧柔雪卻被江纓所吸引,每年參加桂試的都是?老?熟人,誰也不會想到,不起眼的江纓搖身一變,成了賀相?夫人。

    顧柔雪微微笑了笑,走上前道:“柔雪以為今年桂試,賀相?夫人不會參加了,想不到是?我猜錯了。”

    這是?顧柔雪第一次與?江纓說?話,從前她只知?道桂試第二?名是?同一人,卻不知?道是?誰家的女眷,姓甚名誰。

    如今,當朝宰相?賀大人的婚事?這朝野之中誰人不知??有人說?江纓是?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也有人說?賀重錦瘋了,竟抬一個?八品官員家的嫡女為正室。

    另一名官眷附和說?:“是?啊,做皇京第一才女,哪里有做賀相?夫人好?錦衣玉食,還有那樣一個?貌美郎君寵著,可比做皇京第一才女來得更好。”

    “賀相?夫人,我若是?你,早就安心回去養胎了,何必日夜練習八雅,爭一個?連官職都算不上的名號呢?”

    議論聲紛紛,這種?場合江纓不愛發言,從前一向是?透明人,如今卻該不了透明人的習慣。

    顧柔雪道:“好了,噤聲吧,莫要對賀相?夫人無禮。”

    被打斷后,其他人不說?話了。

    江纓沉默,便聽顧柔雪款款道:“今日桂試各憑本事?,賀相?夫人的表現我很是?期待,入座吧。”

    考官是?皇后身邊的老?宮女,她輕輕敲了一下銅鑼,官家女眷們逐一入座,這一場考得的是?書法?,女眷們正在研墨。

    老?宮女道:“此次所呈上的的書法?,會經由大學士親自審核,評判,望諸位娘子們務必認真仔細,切莫落了后。”

    眾女眷們齊齊應聲。

    江纓是?最后一個?入座的,她側目看去,一向吵鬧的昭陽郡主,也在此時靜下心來,認真書寫。

    她想,她也該心無旁騖,筆墨接觸到宣紙,江纓發現情況有些不妙。

    為什么,手還是?抖,停不下來

    江纓用左手握著右手的手腕,試圖讓抖動的手平復下來。

    然而就在這時,怪事?發生了,毛筆的墨汁滴落在宣紙上,眨眼之間,竟變成了血紅色。

    血?!

    這里怎么會有血?!

    第34章 生產(修)

    幻覺。

    江纓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一定是幻覺,肯定是昨晚的夢太可怕了,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之后, 幻覺消失, 宣紙上的墨汁變回正常的顏色。

    第一場是書?法, 第二場是詩詞,第三場是琴技,而后則是作畫。

    詩詞琴技, 江纓發揮的很好, 詩詞是賀府書?閣中收錄過的。

    而琴技,江纓彈了一首陽春白雪,這首陽春白雪,琴技醇厚,琴音之中飽含 ? 朝氣蓬勃之感, 比起?歷年桂試中的,不知?突飛猛進了多?少。

    一首陽春白雪后,老宮女忍不住贊許地點?頭:“想不到,賀相夫人幾天前在慈寧宮所彈的陽春白雪, 又精進了。”

    江纓不方便行女子禮, 只能?低了低頭:“過贊了。”

    另一邊, 賀重錦下了早朝后,正在慈寧宮與太后商議姚遜一案, 并告知?朝中有亂黨,欲要奪取流火箭的冶煉之法, 意?圖謀反。

    太后沉凝了一會兒,問道:“重錦, 姚遜在潁州尚未留下手書?嗎?或許可以嘗試從手書?中還原冶煉之法?”

    “嗯,”賀重錦道:“微臣已命人將姚遜手書?上交給軍械監,由軍械監還原冶煉之法,但姚遜鉆研流火箭十余年,恐怕難以還原。”

    太后嘆了一口?氣:“罷了,重錦,你也盡了力,好在冶煉之法沒有落到大梁人的手中,至于之后的事,兵來?則將擋,水來?則土掩吧。”

    良久,賀重錦行了一禮,又繼續道:“姑母,重錦會命人前往潁州,將所有的流火石找到,率先掌握在我們的手里?。”

    “你這孩子做事,哀家放心,證明當年哀家沒有看走眼。”太后笑?道,“你在慈寧宮停留許久,快去看看江纓的桂試如何?了?”

    賀重錦點?點?頭:“嗯。”

    青年離開?慈寧宮后,朝著宮中舉辦桂試的水榭走去。

    也不知?江纓考得如何?了,賀重錦想。

    水榭里?,這次畫技的考核,要求女眷們畫皇京街圖,女眷們正在提筆畫著,江纓卻只畫了一個輪廓,再之后遲遲沒有動筆。

    昨晚就是在街上,姚氏被當場燒死的。

    老宮女發現江纓的異樣,上前關切提醒道:“賀相夫人,請盡快作畫,過時尚未畫完,便視作淘汰了。”

    “好。”

    江纓屏退心思,提筆繼續作畫,誰知?畫著畫著,宣紙上燃起?熊熊烈火,緊接者姚氏的臉在宣紙上出現。

    扭曲的,猙獰的,燒焦的。

    “還我命來?”

    “啊啊啊!!!”

    江纓的尖叫驚動了在場所有的女眷,老宮女連忙先前查看:“賀相夫人,發生什么了!”

    江纓捂著胸口?,面色蒼白,恐慌之余,她突然感覺到裙下發出細小輕微的爆裂聲,隨后一股股熱流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江纓一時沒回過神,直到淡色的水染濕了裙角,昭陽郡主指著那裙角驚呼道:“嬤嬤,你快看!”

    老嬤嬤低頭一看,當場急道:“哎呀!快!快找穩婆過來?!賀相夫人這是要生了!”

    直到場面陷入一片混亂,江纓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到腹部在緊縮,疼痛也開?始席卷了上來?,她茫然道:“我的畫”

    “夫人,顧不得了!你這是早產,一只腳踏進鬼門?關了!得趕緊穩婆過來?!”

    江纓:“嬤嬤,我若去生孩子,桂試八雅是不是……是不是作不得數了?”

    “這……”老宮女遲疑了片刻,則是道,“夫人,你忍著點?,馬上就來?人了。”

    好似有什么東西在腦子里?砰然炸開?,很快身體上的疼痛就和心里?的痛楚交織在一起?,溫熱的水越來?越多?,控制不住地瀉了出來?,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血。

    她再也不會成為皇京第一才女了。

    她所有的努力都作廢了。

    走在長廊的賀重錦遠遠看到水榭中,家眷們圍在一起?,場面慌亂,當即察覺到出了事。

    “纓纓!”

    家眷們紛紛給賀重錦讓出了一條路,他來?到江纓的身邊,眼中的慌亂與無措快要掩飾不住了。

    老嬤嬤趕緊道:“快,快找轎子來?!”

    宮中的產房內。

    江纓在榻上忍痛撐了許久,只覺得那下墜的疼痛并不錐心,卻是翻江倒海的磨人,很快身上潔凈的中裙全都被汗水浸濕了。

    “夫君……桂試……”

    “別害怕,穩婆馬上就來了。”

    “……”

    賀重錦握著她的手,結果他手心里的汗越來越多。

    為了掩飾內心的害怕,賀重錦將手放在江纓的肚子上,這時他似乎察覺到什么,探摸著腹部各處,眉頭漸皺,危機感油然而生。

    江纓痛到嗚咽,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向下墜,又堵塞不通,只能停在肚子里又是翻江又是倒海。

    賀重錦還想在塌邊陪著,卻被太后身邊的老嬤嬤以男子不得進產房的規矩拉了出去。

    也好,她現在不想見他,也沒有臉面在見他了。

    他們的約定,永遠都無法實現了。

    很快,房門?打開?,宮中的穩婆帶著一群宮女進來?,穩婆麻利地掀開?被褥。

    檢查了一番后,發現下面要出來?的并不是頭,而是腳。

    穩婆經驗豐富,她立馬調動起?了所有人的緊張,讓宮女備好能?夠站立的木架來?。

    太后趕來?時,賀重錦正一言不發地立在門?前,神色隱匿在一片陰影之中,袖口?下緊攥成拳的手在顫抖著,滿心自?責。

    雖然賀重錦什么都不說,但他的內心早已如同被撕扯一般。

    “重錦。”

    聞聲,賀重錦壓下心里?的所有情緒,朝太后行了一禮:“微臣見過太后。”

    隔著一道房門?,太后聽著產房穩婆不斷喊著‘用?力’,而江纓的痛苦聲乍然揚起?,又虛弱了下去,反反復復,太后憂慮地嘆了一口?氣:“到底發生什么了?不是還未到日子?”

    賀重錦:“”

    老嬤嬤走上前,將在桂試上發生的事一一講述一遍,太醫給江纓把過脈,說是因為驚嚇過度從而早產。

    只聽賀重錦冷聲道:“纓纓懼怕姚氏死去的場景桂試畫技的題目是誰所出?”

    老宮女心中一驚,趕緊跪下:“賀大人饒命啊,這題目乃是老奴隨意?抽選,豈會是故意?為之!?”

    太后道:“好了,無論有意?無意?,這也是你的過失,江纓無事便罷,若出了事,你自?請去領罰。”

    *

    江纓站在木架上,疼到白色裙裾下的雙腿痙攣發顫,眼前忽明忽暗的,嗚咽的痛苦聲中夾雜著抑制不住的哭腔。

    好疼啊……好疼啊……

    她果真是個沒用?的人,無論再勤奮刻苦,都是無爭的事實,她竟然還傻到奢望去做皇京第一才女

    笑?柄。

    她可真是笑?柄。

    穩婆喜道:“太好了,孩子正過來?了,夫人你再用?力,再用?力啊!再不生下來?,只怕有性命之憂啊!”

    性命之憂?

    江纓沒有任何?動作,她想,趁此機會倒不如一死了之罷了,活下去,她永遠都是江家不起?眼的嫡女,她也不敢去看江夫人失望的神色,也不想活在許姨娘和吳姨娘的諷刺中。

    而與賀重錦結為夫妻,終究不過是一場露水情緣。

    一品宰相,怎么會愛上一個身無長處,沒用?的人?她果然是讀書?讀傻了,不如顧柔雪那般蕙質蘭心。

    夕陽落下后,一轉眼到了深夜。

    生產的女子再也沒有力氣了,她從木架上下來?,就這樣跌跪在地上,宮女想去將江纓扶起?來?,卻被女子狠狠一把推開?,連紅豆也是如此。

    這可讓穩婆犯了難,好不容易胎位正了,到現在沒生下來?,原來?是有心結,難啊!

    江纓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她不準任何?人靠近,不想任何?人觸碰自?己,唯獨當一身官服的青年,破開?房門?沖進來?,將江纓扶起?來?的時候,江纓沒有推開?他。

    賀重錦壓著顫抖的聲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尋常一樣:“纓纓,聽話,聽穩婆的話”

    他知?道,此刻江纓在意?的是桂試八雅,剛才桂試八雅早已經結束,顧柔雪為桂試魁首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京。

    穩婆慌忙道:“賀相夫人,這不是兒戲啊!你要是在這里?出了事,我們可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啊!”

    下一刻,伏在青年胸前的女子照著他的肩頭一口?咬了下去,發了狠的咬,一邊咬一邊嗚咽落淚。

    早該,早該認清楚的,什么匹配相稱的夫妻,不過是妄想。

    耳邊傳來?賀重錦的一聲悶哼,可對方仍舊沒有推開?她,那一刻,江纓生出一絲不忍,但沒松口?。

    痛……和心里?的不甘。

    “纓纓。”賀重錦淡淡說,“在外面時,姑母答應我,明年還會舉辦一次桂試八雅。”

    江纓:“?!”

    一雙疲憊濕潤的杏目望著賀重錦,江纓哽咽道:“當……當真?”

    他輕嘆一聲,笑?: “嗯,當真。”

    “……”江纓道,“你,你定然是在騙我,我不信。”

    豈知?,賀重錦啟唇,字字堅定道:“如果我騙纓纓,官名被廢,永墜無間,不得好……”

    江纓伸手捂住了青年的唇,沒讓他繼續說下去,說那個最毒最毒的代價。

    “別說了,我信你一次。”

    約莫過了十分鐘,苦苦掙扎的女子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在賀重錦懷中彎下腰肢,一瞬間如釋重負。

    粉紅的嬰孩兒脫落了下來?,幸好賀重錦單手探入中裙下將其?穩穩托住,淡色的水染臟了那一方官服紫袖。

    穩婆反應極快,拿起?桌上備好的襁褓,熟練地將那泛紅的嬰孩兒包裹住:“大人,老奴來?吧,這是畢竟不吉利的事啊!”

    孩子銀鈴般的哭聲響徹整個房間。

    穩婆的報喜聲震耳欲聾: “生了生了,恭喜賀大人,是個小公子!”

    *

    江纓醒過來?的時候,渾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樣,額頭被人系上抹額,用?于保暖。

    這是她和賀重錦的房間,枕頭下還有一本之前塞進去的詩集。

    都結束了嗎?果真如書?中所說,生子就好比去鬼門?關走了一遭。

    雖說這個時候沒什么力氣了,但江纓還是本能?地翻閱書?卷,因為賀重錦說,下一年仍舊有一次桂試八雅。

    這次失敗了,下次還有機會,她不介意?再多?學上一年,總之,不介意?時間的長短。

    對了,賀重錦呢?

    這時,紅豆慢慢推開?門?,恰巧與江纓對視,高興道:“大人,夫人醒了。”

    青年進來?之時,手里?抱著個襁褓,他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就像捧著天底下最美的珍寶,江纓的心底頓時酸澀了起?來?。

    “夫君。”

    “嗯。”

    “這是我生出來?的?”

    賀重錦嘴角揚起?一抹弧度,柔聲道:“是啊。”

    他在塌邊坐下,江纓撥開?襁褓一角朝里?面看去,雖然男嬰的身子已經被擦干凈了,胎發卻還是濕漉漉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

    江纓有些不解地盯著自?己的孩子看了半天:“似是,沒有小貓可愛,生得不太好看,不像你。”

    賀重錦愣了一下,而后問:“不像我嗎?除了我,還能?像誰?”

    “自?然是像我。”

    說這話時,氣氛詭異了一秒,江纓有些尷尬道:“嗯我很丑吧,沒有夫君好看。”

    賀重錦輕聲笑?笑?,搖了搖頭,溫聲說道:“他還沒有名字,你飽讀詩書?,親自?為我們的孩子取名,好不好?”

    言罷,青年取來?宣紙和筆,看著江纓在紙上寫下‘歲安’二字,字跡是雋秀的瘦金體。

    賀重錦喜歡她寫的字,認真細致的字跡。

    江纓道:“夫君,歲歲平安,歲安如何??”

    “好聽。”

    夫妻二人逗了賀歲安許久,看著可愛,江纓逗累了,對賀重錦道:“夫君,叫奶娘進來?吧,我要讀書?了,這次失敗不要緊,重在下一年的桂試。”

    賀重錦眸光暗淡了一瞬,隨后笑?道:“嗯。”

    誰成想,奶娘剛準備把賀歲安抱走,孩子哇啦一聲就哭了出來?,江纓端著書?卷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書?也掉落在被褥上。

    江纓:“”

    孩子莽足了勁兒哭,江纓只覺得地動山搖,她年幼時讀書?,常常處于一個安靜的地方,嫁到賀相府之后,所處的地方就更安靜了。

    幸好賀相府有奶娘,否則這天可就塌了。

    震耳欲聾的哭聲響徹整個房間,奶娘嚇了一跳,趕緊照著慣有的法子哄啊哄,一會兒拍拍小胸脯,一會兒搖啊搖。

    但怎么哄就是哄不好。

    賀重錦問:“歲安不是剛出生,難道生病了嗎?”

    奶娘也一個頭比兩個人:“大人,這樣的孩子老奴我也是頭一次見。”

    “”賀重錦道,“拿過來?給我吧。”

    “好,好。”

    一朝宰相的命令,奶娘不敢不從,便上前把孩子交給了賀重錦。

    說來?也奇怪,父子二人對視著,賀歲安哭得扭曲的小臉逐漸恢復了,黑黝黝的眼睛呆呆地看著賀重錦。

    那眼神就像江纓第一次見到賀重錦的時候一樣,似是在說:這是我爹爹嗎?生得真好看。

    奶娘也覺得奇了,笑?道:“哎呦,賀大人,小公子不哭了。”

    奶娘離開?了,房間再次安靜。

    父子二人這一幕令江纓一時有些恍惚,她趕緊搖了搖頭,切入正題:“夫君,這一年里?我要籌備桂試,刻苦讀書?,喂奶時,歲安就抱到我這里?,其?他的就拜托夫君了。”

    賀重錦陷入沉默。

    江纓察覺不對,便問道:“夫君,怎么了?”

    “纓纓,當時的情況,我只能?這樣欺瞞你。”賀重錦緩緩道,“桂試八雅,再無可能?了。”

    那一瞬間,腦海中有什么東西轟然炸開?,耳鳴陣陣。

    賀重錦,騙了她?

    第35章 冷戰(修)

    賀重錦抱著小歲安出了房間時, 江纓撐著虛弱的?身體,將?房門落了鎖。

    他心中一震,拍打著房門:“纓纓!”

    江纓沒有理會他,沿著房門慢慢坐在地上, 抱著雙膝失聲痛哭, 一道?房門之?隔, 賀重錦聽著她的?哭聲,甚是?揪心。

    哭了一會兒,江纓慢慢安靜了下來, 她有氣無力道?:“賀重錦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你離開?這里,好不好?”

    賀重錦沒有走,良久,他終于說?出了這句潛藏在心底的?話:“纓纓,我喜歡的?從來都不是?皇京第一才女。”

    江纓愣了一下, 內心觸動,只聽賀重錦又道?:“是?那?夜,你在閣樓上吹笛讓我從噩夢中出來的?那?一刻,我的?心就是?你的?了。”

    她聽得這些話, 心思恍惚了一瞬。

    閣樓吹笛

    原來賀重錦那?晚又在裝睡, 只是?, 他說?的?是?真的?嗎?他會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喜歡不是?皇京第一才女的?自己?

    “江纓。”

    熟悉的?聲音引得她渾身一噩,江纓抬起濕潤的?雙眸, 竟看?到了江夫人,年輕之?時的?江夫人。

    她絲毫沒反應過來這是?幻覺, 喃喃道?:“母親?”

    “琴棋書畫,詩書禮儀, 做不到最好,以你的?出身,哪個夫君會要你?哪個郎婿不會棄了你?”

    “江纓,母親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只要你爭氣,你父親就會想?起我們母女,就會休了那?許氏和?吳氏。 ”

    字字句句,猶如刻骨銘心,即便是?幻覺消失,江纓仍舊心有余悸。

    屋中遲遲沒有聲音,賀重錦抱著小歲安,心中隱隱擔心,也沒有打開?這道?門,卻聽江纓道?:“是?假的?……都是?假的?。”

    “何況那?日,我已經一年多沒有練習吹笛了,笛音吹得一塌糊涂,漏洞百出。”

    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自信,又再?一次崩塌了。

    賀重錦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樣做,才能讓江纓振作起來。

    約莫過了十分鐘,房門外的?賀重錦沒再?說?話了,江纓悄悄打開?鎖,透過門的?縫隙,她看?到了賀重錦離去的?背影。

    青年一身紅衣,身形修長挺拔,懷中抱著小歲安漸漸遠去,看?上去落寞極了。

    他們又冷戰了。

    可是?,歲安無人喂奶怎么辦?

    悲傷之?余,江纓忽然不合時宜的?想?,她這樣撒手不管,也不知道?賀重錦會不會帶孩子。

    *

    家中逢了喜事?,太后給賀重錦放了一日假,讓他好好陪著妻兒,殊不知這夫妻二人因為桂試一事?生了嫌隙。

    小歲安的?性子很特別,賀重錦想?暫時把孩子交給奶娘,自己去批閱公文?,誰知奶娘剛一抱,小歲安就發出震耳欲聾的?哭聲。

    奶娘沒轍了,她第一見到這么奇怪的?孩子,不認別人,就認爹娘。

    賀重錦沒去抱小歲安,青年修長的?手指揉了揉小歲安的?面頰,無奈道?:“歲安,別鬧了,大?盛還需要爹爹。”

    誰知那?孩子仍舊哭個沒完,一張小臉都哭紅了。

    奶娘道?:“大?人,要不老奴抱到夫人那?里?孩子喝喝奶水就不哭了。”

    賀重錦沉默:“還是?不用了。”

    江纓現在應該不想?見他和?歲安。

    奶娘:“不喝奶水?可是?夫人那?邊有什么問題嗎?”

    “……再?等等吧,我讓文?釗去皇京外的?村落用銀錢換了羊奶,想?必沒那?么快就回來。”

    聽了這話,奶娘這才發覺,于是?說?:“大?人,這羊奶也是?可以的?,既然沒什么事?,老奴便下去了。”

    奶娘走后,賀重錦抱著歲安來到書房的?角落,揭開?白布,白布下是?一張會搖動的?小床,足以讓一個嬰孩兒躺進去。

    這是?很久之?前,他用木材親自打造的?,里面還放著一只刺繡小老虎。

    那?時,賀重錦想?給江纓看?的?就是?這張床,想?給她個驚喜,后來因為一些原因淡忘了。

    等文?釗帶著羊奶進入書房,便見賀重錦端坐在那?里批閱公文?,旁邊則是?嬰兒床,這場景著實讓文?釗沒反應過來。

    小歲安的?奶瓶是?陶瓷的?,一側帶著瓷嘴,這是?皇京之?后沒有奶水的?嬰兒所用。

    賀重錦垂目望著小歲安,他喝得很安靜,吃飽喝足后便在嬰兒床里睡下。

    他繼續批閱公文?,問道?:“纓纓如何了?”

    雖說?二人已經冷戰,但賀重錦仍舊惦念著江纓,一直讓文釗留意她今日的一舉一動。

    文?釗說?,江纓一日都沒有出來,

    紅豆都被避之?門外不說?,她一日三餐吃得少了,連御醫叮囑的?,產后恢復元氣的湯藥沒有喝。

    賀重錦神色一沉,握著墨筆的?手緊了緊:“還有嗎?”

    文?釗繼續道?:“紅豆姑娘去宮中詢問了御醫,御醫說?夫人產后如果不按時喝藥恢復元氣,長久之?后,輕則傷身,重則折壽。”

    江纓是?受了驚嚇,以至于早產從而元氣大?傷,賀重錦忍不住想?,她即便有孕時也是那樣的?瘦弱,

    元氣大?傷的?話,應該還剩下沒多少了,賀重錦心中不由得擔心,擔心她一直這樣下去會出事?。

    ……但纓纓不理會他,心里責怪他在,所以該怎么叮囑她吃藥?

    這時,文?釗提議道?:“大?人,要不認錯吧,夫妻之?間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尤其是?夫君買一些女子喜歡的?物件主動求和?,哪個女子都經受不住。”

    主動求和??

    小歲安睡著之?后,賀重錦端著湯藥,獨自朝著他們居住的?院子里走去,他看?到窗內黑暗,江纓沒有點?燈。

    此刻,江纓躺在塌上,不想?言語,更不想?吃飯,就這樣在黑暗之?中蜷縮著,眼角甚至還掛著殘余的?淚珠。

    她今日一天都不精神,渾身疲軟,還掉了一些頭發,好像精氣都隨著小歲安的?出生,一并抽離。

    白白胖胖的?男嬰呱呱落地,娘親成了人干。

    下次與賀重錦同房的?時候千萬要注意一些,再?生個孩子,她是?說?什么都不能答應了。

    不過……她與賀重錦之?間,還會有下次了嗎?

    這時,有人在輕敲房門,是?賀重錦,他道?:“纓纓,睡了嗎?”

    第36章 喂藥(修)

    江纓不想說話, 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裝作已經睡了。

    可不知為何,她又躡手躡腳地下了榻,走到房門前?時, 芙蓉繡鞋不小心觸碰到了椅子。

    門外的賀重錦察覺到房間內細微的聲?音, 下意識猜到江纓還在?醒著, 嘴角揚起一抹弧度,而?后便開始犯了難。

    該怎么?求和?該怎么?讓江纓把湯藥喝下去??

    嗯,先認錯。

    “纓纓, 我能?進來嗎?那日的事是我情急之策, 誆了你,是我之錯,你可愿原諒我?”

    屋內,江纓看不到外面,只知道賀重錦似是要進來的意思?, 他來做什么??回房睡嗎?

    杏眼逐漸黯淡了下去?,江纓能?夠感覺到自己心里并非是抗拒他的,但一想到那天賀重錦騙她的事,就覺得還是有那么?一些怨他的。

    偏偏, 是用江纓最在?意的桂試八雅來欺騙她, 除了這件事, 她什么?都會理解賀重錦的。

    “夫君沒錯。”

    望著桌案上被撕得稀巴爛的書卷,以?及濺地上的墨汁, 江纓低落道,“是我的錯, 是我太在?意桂試八雅了,是我太想讓母親滿意, 讓父親不再寵妾滅妻,如今我失敗了,若離開這房間出去?見人,恐怕會給夫君丟了顏面吧。”

    說這話時,江纓下意識咳嗽了兩下,那種虛弱的感覺好像越來越強烈了。

    賀重錦沉默,聽了這些話,他大抵知道了為什么?江纓這樣在?意桂試八雅。

    他想到第一次在?宮宴上見到江纓時,江夫人帶著她跪在?御前?,江纓的額頭貼在?地上,沒有抬起來半分。

    當時,賀重錦想要幫助她,所以?開口解了圍,希望她能?夠在?宮宴上大放光彩,如今一想,他終究還是沒能?幫上她。

    至于江懷鼎和江夫人,這一筆賬他以?后會和他們一一清算。

    賀重錦道:“纓纓,無論如何先把藥喝了,御醫說你傷了身?,如果不喝藥會落下病根。”

    “原來,夫君是來勸我喝藥的。”江纓道,“不喝了,就這樣讓我自生自滅好了,夫君你走吧,莫要再管我了。”

    “那歲安怎么?辦?他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除了琴棋書畫什么?都不會,更遑論養孩子?我不喜歡小孩子,之前?也從未想過嫁人,夫君與我身?份懸殊,也不必為我空了后院,快些納妾吧,我我不會介意。”

    外面久久無聲?,賀重錦走了。

    也不知怎得,江纓此?刻突然?開始后悔起來,賀重錦就這樣走了嗎?不是來求和的嗎?這就走了?

    是不是她剛才說的話,有些太過分,太不顧及賀重錦的面子了?

    賀重錦還會不會來找她了?

    入了夜,蜷縮在?被子里的江纓在?疲倦睡下,她本就沒什么?精神頭,困倦難擋。

    男子都是要面子的,她以?為賀重錦不會來了。

    豈知夜半,房門砰然?打開,外面凌冽的風灌入房間,聲?音令塌上的江纓驟然?驚醒。

    她坐起來,看到了走進來的賀重錦:“你……!”

    江纓沒有察覺到氣場的不對,她氣得面頰漲紅:“我沒準夫君進來,夫君為什么?私自進來?”

    賀重錦默默將湯藥放在?桌上,江纓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賀重錦的性子似乎產生了些許變化。

    “夫君,你怎么?了?”

    昏暗的房間里,唯有窗外投射而?來的月光照亮了青年?俊美的面孔。

    以?往溫和的神情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冷到令江纓覺得陌生。

    纖細的雙腿動了動,江纓往床榻里挪了一些,她竟下意識和賀重錦保持距離。

    夫君好像變了。

    發生什么?了?

    賀重錦就這樣塌邊,冷眸中,那一抹溫柔忽明忽暗: “纓纓”

    下一刻,青年?俯身?壓過來,大手將她的兩只手腕扣在?床榻上,江纓嚇一跳,當即道:“夫君,你”

    “你這輩子都不能?從我身?邊離開,你想讓我娶別人,更是妄想。”

    往日,溫柔清晰的聲?線卷成了寸寸的軟刃,江纓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賀重錦,不,她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比如,姚氏死的那日,他對文釗也露出過相同的表情。

    可之前?的賀重錦明明很溫柔克制,只不過在?公事上手段殘忍了一些,雷厲風行了一些,怎么?會有這樣的一面?

    那好像,是一種殺意。

    江纓眸光一側,不與賀重錦對視,嘴里說著:“納,納妾有何不好?皇京之中的女子,都比我好”

    “禍從口出。”賀重錦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情緒,“過幾日,我就如纓纓所愿,娶了妾室,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江纓不說話了,她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只是淚水蓄滿了眼眶,控制不住地哭泣,落淚。

    是啊,她舍不得,她喜歡賀重錦,她有多想成為皇京第一才女,就有多喜歡賀重錦。

    她想成為這皇京之中最好的女子,和賀重錦在?一起。

    久久無聲?,直到賀重錦俯身?,粗糲的呼吸貼近她的唇,她退一分,他狠厲了三分,就像是無法抗拒的命令。

    身?子無力,掙脫不開。

    他的身?軀沉重地壓了過來,堅實有力,之前?賀重錦的吻并非如此?。

    從前?是春水,這次是洪水。

    “江纓,此?生無論你是誰,八品嫡女也好,皇京第一才女也罷,從宮園那晚開始,我注定?是你的,我渴望和你白首偕老?,還不夠嗎?”

    他是她的。

    他會想念她的。

    他會渴望她生生世世的。

    他沒有騙人,她在?他眼里就是這全天下的最好。

    他真的瘋了。

    唇瓣分開,女子嘴唇微張,貪婪地汲取著周遭的氧氣,輕喘了一會兒,而?后說:“成親那天不能?圓房,這次也不能?。”

    女子的視線沿著賀重錦的喉結下移,青年?的金紅錦衣濕了好一大片,那些本來都是小歲安的。

    原本心里難受,如今又多了幾分羞恥。

    “嗯。”他的聲?音依舊冷,“該喝藥了。”

    她拗著性子:“不喝。”

    “你還在?怨我?”

    江纓則答:“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樣,我想過同你和離,只是沒有想好。”

    說話時,賀重錦已然?起身?去?端那碗藥。

    江纓:“賀重錦,我說過我不喝。”

    誰知,那人端起碗自己喝了下去?,用霸道的吻強行灌進江纓的口中,苦澀的湯藥席卷著二人的唇齒。

    一遍又一遍,最后藥碗見了底,直到江纓全都喝下去?,賀重錦似乎才放心。

    她也不想與賀重錦和離,只是皇京第一才女的事,于江纓而?言是一道解不開的結,無法逾越的鴻溝。

    再等等吧,興許過幾日就想開了。

    這天夜里,大盛下起了第一場初雪,衣桁上,淡藍色的裙衫和金紅錦衣掛在?一起。

    他像發了瘋般吻著女子的耳根處,脖頸,呼吸交纏,在?女子雪肌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紅印,她忽然?想,常言道覆水難收,想不到還可以?用在?這里。

    更貼切地來說,是欲望難收。

    直至夜半,青年?累了,他躺回自己的位置,微微沉了一口氣。

    她翻身?背對著他,心里還在?同這個人置氣,卻聽賀重錦嘆道:“纓纓,我們是一樣的人。”

    “莫要安慰我了。”江纓低低道,“我要睡了。”

    賀重錦啟了啟唇,想要說什么?,卻選擇了沉默。

    全天下的人都能?窺探他不為人知的,難以?啟齒的秘密,但唯有一個人不能?,唯有江纓不能?。

    他希望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

    第二日,賀重錦去?早朝之前?,把小歲安抱到房間里。

    兩個人并沒有太多的交流,他把孩子抱過來江纓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賀重錦聲?音清晰好聽,說時有些局促:“我今日帶歲安去?軍械監,但……他不能?餓肚子。”

    雖然?桂試八雅結束,江纓也沒有必要再讀書,但賀重錦依舊遵守約定?,抽身?將小歲安帶在?身?邊。

    江纓接過孩子,卻遲遲沒有動作。

    “那個……你轉過去?。”江纓道,“你在?這里看著,我不好意思?。”

    連江纓都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未免太顛三倒四了,賀重錦又不是沒看過。

    他愣了一下,沒說什么?,聽話地轉身?了。

    衣物被翻動的聲?音,隨后是吼吼吼的聲?音,賀重錦雖然?背過身?去?,但江纓仍舊覺得有些羞恥。

    她想著,被猛地一下刺痛打斷了思?緒。

    也不知怎得,一向恬靜的江纓在?一瞬間發了脾氣,手不受控制地拍在?襁褓上:“你……你為何咬我?”

    哇啦的一下,小歲安哭了起來。

    耳鳴陣陣,江纓心底的煩躁幾乎壓抑不住,聽到小歲安哭了,賀重錦忍不住想要轉過身?,好在?最后克制住。

    他在?想,兒子好生不聽話,難道性子隨了自己?

    別說這孩子了,聽見這哭聲?,江纓也快哭了。

    “好了。”半晌,她對著賀重錦的后背說,“你抱他走吧。”

    “嗯。”

    賀重錦抱著賀歲安離開,房間再次安靜下來,江纓的心緒卻久久難平。

    她總覺得心里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壓著,開心不起來,莫名低沉。

    紅豆端著早膳進來,便見梳妝臺里的金銀首飾散落一地,還有被撕成碎片的書卷。

    “夫人,你這是……”

    江纓抱著雙腿坐在?榻上,遮擋肩頭的長發垂落下來,看起來有些低迷。

    “我也不知為何。”江纓低低道, “好像這樣做,我的心情會好些。”

    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仿佛陷入了情緒的漩渦之中。

    她這是怎么?了……

    好難過… ? …

    第37章 懼內(修)

    賀重錦抱著賀歲安走在宮道上, 入秋了,風稍稍大?了些,他則用官袖為男嬰遮擋著。

    從?宮門走到軍械監這一路,吸引了一眾宮女太監的目光, 他們都知道前天賀相夫人在宮中桂試上受了驚嚇, 從?而早產, 胎位不正,折騰一夜才?把孩子?生下來。

    于是,大?家?開始議論?紛紛:“那是賀大?人, 我沒看走眼吧?”

    “這有什么好看走眼的?還那么年輕, 不是賀大?人還能是誰,他們家?沒奶娘嗎?怎么把孩子?抱進宮了?”

    “不應該啊!就算沒有奶娘,不是還有賀相夫人嗎?尚在月中又何至于看顧不了孩子??讓賀大?人帶進宮?”

    “就是說啊,這哪里像話啊!”

    “賀相名震朝堂,怎么會叫一個小?門小?戶的嫡女欺負了去?莫不是”

    眾人齊聲道:“懼內!?”

    紫色官服在宮道上越來越遠, 朝著軍械監而去,不出半個時辰,這‘懼內’的名聲在宮人們之間傳開。

    賀重錦似乎并未聽見那些人的議論?,

    小?歲安正在爹爹的懷里呼呼大?睡, 一根嫩嫩的手指放在嘴里吸吮著, 他停下步來, 用指腹把孩子?的手指勾出來,默默嘆了一口氣。

    孩子?縱然可愛, 但昨日他看到江纓躺在榻上,疲倦的像一灘浸濕了的宣紙, 心?里就生出些許不忍來。

    其實,當初無論?是選擇打掉, 還是選擇留下,最終是什么樣的結果,他都會遺憾的。

    賀重錦忽然又想,昨晚江纓說過要和他和離,又說要讓他納妾。

    納妾是不可能的,和離他沒看到她寫和離書,但屋中的筆墨紙硯還在,怎么辦?

    嗯,該托人回?府上送個信,把家?中筆墨紙硯藏好,不要被江纓發現。

    軍械監的于大?人剛走出來,便見賀重錦低頭看著小?歲安越過大?門,往前方走去。

    于大?人不由得道:“賀大?人。”

    賀重錦沒聽見似的,抱著孩子?繼續往前走,絲毫沒有注意到走過了路。

    于大?人一把年紀,趕緊邁著老腿追上去,一邊追一邊走后面喊:“賀大?人,走過了!走過了!”

    青年停了下來,若有所察地環望四周,于大?人好不容易追上,大?汗淋漓道:“哎呦,賀大?人你走了神,軍械監在后面。”

    “抱歉。”

    賀重錦和于大?人一起進了軍械監,軍械監內,鐵匠們圍聚一桌,研究著賀重錦從?潁州帶回?來的手記。

    結果賀重錦剛一進來,鐵匠們被他懷里的娃娃吸引。

    于大?人重重咳了一咳,鐵匠們這才?集中注意力,繼續埋頭事了。

    賀重錦抱得累了,也?沒說把孩子?放下,只是找一處檀木椅坐下,開口道:“流火石尋得如何了?”

    于大?人答:“下官已命人日夜兼程前往潁州,按賀相所說懸崖下去尋了。”

    “嗯。”

    雖不過是簡單的對話,但于大?人一直在用衣袖著汗,賀重錦看著他,眼中劃過一絲銳光:“太后之令,流火石所在之處務必守口如瓶,于大?人,你可知曉該問什么,不該問什么?”

    “下官自然遵從?太后娘娘的意思。”

    于大?人滿心?的疑云,此時也?沒膽子?問一問賀重錦了。

    起因是他派去的潁州的人,在到了賀重錦所說的那處山崖下,撥開積雪尋找流火石的時候,赫然發現了一大?堆的尸骨。

    據派去的人說,那些骨骼在日夜風吹下已經枯黃,應該有十幾?年了,懸崖下荒無人煙的。

    潁州地廣人稀,終年積雪覆蓋,那種?地方死?了這么多人,沒被發現也?是情理之中。

    身?居官場多年,于大?人潛意識里覺得這件事里定然不簡單,太后和賀重錦似乎有意掩埋此事。

    還是不要多問為好,叫去潁州的人縫緊嘴巴,免得引火燒身?。

    這時賀重錦又問于大?人:“冶煉之法還原的如何?”

    “害。”于大?人重重嘆了一口氣,“賀大?人有所不知,姚遜此人在軍械監中一向寡言少語,倘弱不是因為流火箭,下官是萬萬沒有發現他有如此的才?能,他……”

    “重錦知曉于大?人年事已高。”賀重錦慢慢道,“但公事上,還望于大?人說重點。”

    “賀大?人,從?姚遜的手書上看”

    正說著,于大?人的一雙老眼不知怎得就看向了賀重錦懷中的藕色襁褓上。

    說來也?怪,賀大?人家里這小娃娃明明才出生不久,一張皺巴巴的小?臉剛有所舒展開,可那雙黑黝黝的眼,看人就像是有靈氣一般。

    賀重錦發現自己的兒子小歲安在看于大?人。

    于大人在軍械監多年,年歲已有六十,快是告老還鄉的年紀,兩鬢斑白不說,胡子?也?白,走起路來像絮一樣。

    嬰孩兒的眼神稚嫩可愛,把于大?人都可愛呆了。

    片刻后,只見于大?人定了定心?神,繼續道:“賀大?人,從?姚遜的手書上看,流火箭的冶煉之法,道道工序都極為嚴謹,加之,手書也?只是殘卷,所以要想還原,恐怕不易啊!”

    聞言,賀重錦的神情覆了一層郁色,又問:“果真不能完全還原了嗎?”

    于大?人搖了搖頭:“賀大?人,即便還原出來,想必也?相差甚遠,如果與完整之法鍛造出的流火箭相比”

    賀重錦沉思。

    看來如今唯一的辦法,只有找到指使姚氏的幕后之人。

    貪墨案、流火箭樁樁件件都無疑展露了那個人的野心?。

    朝中之人,又會是誰?誰會在他的眼下隱藏至此?

    小?歲安還在盯著于大?人,盯得于大?人臉都紅了。

    小?娃娃生得也?太萌了。

    一大?把年紀了,在軍械監這樣的場合,如此多的鐵匠面前,他絕對不能失態。

    于大?人白眉一橫,朝小?歲安露出兇巴巴的表情。

    下一刻,小?孩兒的臉瞬間扭曲,響起了銀鈴般的哭聲。

    鐵匠們瞪大?了眼睛,趕緊低頭,誰也?不敢說話。

    “于大?人,你嚇到歲安了。”

    于大?人連忙賠罪:“賀大?人,對不住,許是下官這胡子?”

    “無妨。”

    虛驚一場的于大?人點點頭,忽然又道:“賀大?人,小?娃娃尿了。”

    官服濕透了,賀重錦并未有惱色,自始至終平靜,手指溫柔地揉著小?歲安哭腫的面頰:“好了,好了,爹爹在這。”

    賀重錦對于大?人道:“于大?人,你與鐵匠們盡快還原冶煉之法,我帶歲安先行?去慈寧宮換一身?干凈的衣服,隨后就到。”

    說完,賀重錦便抱著孩子?離開了。

    *

    慈寧宮,太后正在院子?里修剪牡丹花,老宮女上前稟告道:“太后娘娘,陛下如今不吃不喝,正鬧絕食呢。”

    誰知,太后非但不緊張,反而出奇的淡定:“叫他鬧好了,陛下是哀家?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他什么性子?,哀家?最為了解不過,想必是虛張聲勢而已。”

    與此同時,小?太監揭開房瓦,用繩子?綁著一袋糕點,再將慢慢放繩子?,把糕點送到殿內。

    被關鎖在殿內劉裕正在用盤子?裝著小?太監買回?來的糕點,小?太監在屋頂上望了望風,一邊道:“奴才?這就告退了,陛下可要快點吃,今日太后娘娘怕是要來看陛下。”

    劉裕不顧儀態,盤著腿坐在地上,嘴里一邊嚼糕點,一邊問小?太監:“為何?”

    “陛下有所不知,昨晚賀大?人從?潁州回?來了,賀相夫人又在宮中生了個小?公子?,如今孩子?正被賀大?人抱進宮中了。”

    “表嫂生了?!”

    由于太過激動,劉裕大?喜過望,連糕點都掉到地上了。

    劉裕高興的是,不僅母家?多了一個親人,更是表兄的孩子?出生,太后的精力就不會全部放到自己身?上,長久以往,也?許會松口讓曲佳兒做皇后。

    小?亭里。

    太后抱著小?歲安愛不釋手,小?歲安這次倒也?很乖,沒哭沒鬧,瞇著眼睛像是在享受著午日的暖光。

    “重錦,你看這孩子?,眼睛像你,鼻子?嘴巴像江纓。”太后笑道,“小?歲安若是長大?了啊,定是個俊俏的小?公子?,多少姑娘都想嫁呢!”

    賀重錦看著小?歲安,忽然從?座位上起身?,鄭重地在太后面前跪下。

    太后娘娘:“重錦,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跪在地上的青年沒有起來,他就這樣朝太后行?了一個叩首禮,笑了笑:“姑母,你于重錦有恩,當年若非是姑母,便不會有今日的賀重錦,這一拜是姑母應得的。”

    “傻孩子?,什么恩不恩,情不情的?”太后道,“你是哀家?的侄子?,一日是哀家?的侄子?,一輩子?都是哀家?的親人。”

    賀重錦垂目,眼角隱隱閃著淚花:“重錦謝過姑母。”

    太后欣慰地點點頭,一時之間也?淚了目:“既然做了父親,便和江纓好好過接下來的日子?,至于前半輩子?的痛苦就忘記吧。”

    前半輩子?的痛苦。

    除了太后與賀重錦,沒有人知道這句話代表了什么。

    那是塵封了太久,太久的秘密。

    *

    這一日下來,軍械監關于流火箭一事并無進展,去慈寧宮后,賀重錦又得知劉裕要讓天香樓的一名舞女做皇后。

    原本只需要再禁足半個月就能出來的劉裕,因為賀重錦的到來,活生生又往后推遲了一個月。

    賀相府。

    被撕爛的書卷和地上的金銀首飾都已經被收拾好,賀重錦回?來時,紅豆站在門口,低聲道:“大?人,你可算回?來了,夫人……”

    賀重錦抱著賀歲安進屋,看到江纓正提筆在宣紙上寫字,寫的還是他的名字,賀重錦三字。

    “纓纓。”

    他溫聲叫著,她卻沒理會,自顧自的寫,寫得很難看,一筆一劃都是張牙舞爪的。

    “夫君……我寫得好難看。”江纓低落道,“你會休了我嗎?”

    第38章 郁結(修)

    “不會。”

    聽到賀重錦這樣答, 江纓只覺得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沉沉放下了一樣。

    這宣紙上的字,是江纓心?緒不安時寫的,紅豆說讓江纓寫書法,分散注意?力, 她就寫成了這個鬼樣子。

    “夫君沒誆騙我嗎?”

    賀重錦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溫和的眸子注視著江纓:“沒有?誆騙。”

    江纓低下頭, 半晌又道?:“我不信,因為剛才夫君只說了四個字,如果真的不在意?, 會說很多的”

    賀重錦愣了一下。

    此刻江纓的內心?:她在說什么?只是很普通的四個字而已, 賀重錦行事?穩重,說多了便不是賀重錦了。

    這時,賀重錦走到江纓的身邊,捧起女子面頰,俯身含著那粉唇, 又開?始吻了起來。

    江纓發現,這個人似乎很喜歡親吻自己,很享受這種?呼吸交融的感覺,只是她每一次都接不住。

    就像宮園那夜之后, 她砸暈賀重錦, 跑回江家的這一路, 兩條腿就像是不聽使喚,走路都不會了。

    她那一顆不斷焦慮, 不斷自我懷疑,不斷哭泣的內心?, 得到了久違的安寧。

    是不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一切都會被溫柔扶平?

    “夫君, 以后無論何時,都不要在發毒誓了。”她有?些怨怨的,“你明知是在騙我,萬一應驗了,我怕是負擔不起。”

    “嗯,我聽你的。”賀重錦道?,“纓纓,我所求并不多,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江纓疑惑地看著他:“什么?”

    “我想讓賀重錦在你的心?里,比桂試八雅重要一些,比你今日撕的書卷還要重要一些。”

    “今天的事?情?,原來你都知道?了啊。”江纓道?,“定是紅豆告訴你的,唉,我還叮囑過她誰也不能說。”

    江纓后知后覺地發現此時的氣氛有?些不對,她還沒原諒賀重錦呢,怎么開?始親他,關心?他了?

    從今天賀重錦走的時候,小歲安咬傷了她,她便開?始控制不住的哭,一邊哭一邊摔東西。

    江夫人說過,女孩子必須溫柔恬靜,不能脾氣火爆,動?不動?就哭泣,否則會被夫君厭棄,給母家丟人。

    等一等。

    她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讓賀重錦納妾了嗎?甚至有?考慮過同他和離,為什么還要這樣在意?他,克制自己不在他面前摔東西?為什么還和他溫存?

    心?緒難平。

    燭火熄了,屋中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月光透過白窗打進來。

    入夜時,奶娘抱著小歲安敲響了房門,嬰孩兒哇哇哇哭著,賀重錦問:“怎么了?”

    奶娘無奈道?:“唉,大人,小公子睡醒之后見?抱他的是老?奴,哭個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

    哭聲陣陣,江纓死死攥著被子,心?中的煩躁又要壓抑不住了。

    賀重錦輕輕嘆聲,他看了一眼江纓,那人正?把自己的頭埋進被褥里,只余下長發散在外面,一言不發。

    他道?:“給我吧。”

    賀重錦將小嬰孩兒抱在懷里,沒過多久,小歲安的哭聲就平息了。

    左側的床榻陷了進去?,江纓從被子里探出頭,看了一眼賀重錦,又看向嬰兒塌里睡著的男嬰。

    江纓是好不容易才睡著的,不知為什么,那孩子和她共處一室,發出稚嫩均勻的呼吸,以及那淡淡的奶香,她就覺得內心?煩躁。

    甚至,那竟是一種?莫名的討厭。

    后半夜的時候,江纓是被銀鈴般的哭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的時候,賀重錦已經下榻了。

    她眼底困意?疲倦,側眸看去?,賀重錦已經來到嬰兒塌前,將小歲安抱了起來。

    女誡里,相夫教子不該是女子做的事?嗎?怎么讓夫君做了?

    還有?,耳朵要被哭疼了,別?哭了

    不要哭了

    能不能別?哭了!!!!!!

    賀重錦哄了一會兒,發現小歲安哭得并不尋常,他在心?里算了一下今日喂奶是時辰,孩子的確該餓了。

    江纓一言不發地坐在那里,雙手攥著被褥,她望著小歲安時,神色有?些黯然。

    她說:“拿過來吧。”

    賀重錦點點頭,將小歲安交給江纓后,他很自覺地背過身去?。

    素手掀開?衣襟,她看到一側雪肌上還有?被咬后留下的傷口?,明晃晃的齒痕,嬰孩兒哭得狠了,本就狼藉的衣襟下還被他的小手拍打著。

    為什么偏要在桂試八雅的時候發動??

    為什么呢?

    為了桂試八雅,江纓付諸了十幾年?的努力,就算膽子再小,但沒有?賀歲安,她早已經是皇京第一才女了。

    吃飽喝足的小歲安松了口?,打了一個奶嗝兒后,眼睛漸漸合上,合成了一條縫,而后逐漸睡著了。

    下一刻,江纓把小歲安丟到被褥上,捂著面頰和被摔的小歲安一樣,開?始失聲痛哭著:“拿走,把他送到鄉下莊子里,我不想看見?他。”

    賀重錦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后漸漸冷靜。

    他先是看了一眼被褥上四仰八叉,哭得厲害的小歲安,竟是先安慰江纓:“唉,過幾日我向姑母告假,帶你出城。”

    賀重錦修長的手一直安撫著江纓的后背,她伏在膝蓋上哭了好一會兒,好像有?著說不盡的委屈和心?酸。

    “我彈不好陽春白雪做不好賀相夫人讀不好書念不好詞”

    她就這樣自怨自艾了兩個時辰,賀重錦沒有?說太多,也沒有?反駁,只是將江纓抱在懷里。

    漆黑的夜,明亮的圓月從一端陷入云層之中,又從另一端出來。

    賀重錦倚靠在床榻上,低頭看著懷里早已睡著的江纓,伸手拭去?女子眼角的淚痕后,心?中思緒復雜。

    他的纓纓,不是愛發脾氣的女子,并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哭,無緣無故的摔東西。

    她應該只是太難過了。

    每個人都會有?痛不欲生之時,連他也在劫難逃。

    賀重錦又想起那一幕了,滿天飄雪的夜,臟兮兮的錦衣被血水染紅,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少年?握緊寒冷的冰錐,與壯漢一番生死搏斗后,狠狠刺入他的脖頸,大漢轟然倒地。

    后背的傷早已皮開?肉綻。

    少年?似乎不知痛一般,原路返回,隨后駐足,望著在遠處安寨的,大梁使團的營帳群,以及那關押自己的狹小鐵籠。

    他握緊手中的冰錐,眼中殺意?畢露。

    “今夜,我若不死,便是你們亡。”

    *

    小歲安的性子時好時壞,昨天夜里奶娘把他抱走后,他沒哭,也沒找爹娘,安然地睡了一整夜。

    結果第二天一早,小歲安又開?始哭,臨上朝前,賀重錦抱了一會兒,這才安靜下來。

    朝堂是嚴肅的地方,所以賀重錦今日沒有?帶上小歲安。

    江纓睜開?眸子,屋中空氣新鮮,西窗是開?著的,朦朧的晨光順著窗戶縫隙投射了進來。

    是賀重錦開?的窗。

    這時,賀重錦一身官服,推門而入,被子里的江纓抬眸望他,賀重錦來到塌前,俯身在女子眼角落下一吻。

    她知道?賀重錦要去?早朝了,于是攥著他的衣袖不放,就像一個小孩子:“我……”

    賀重錦:“???”

    江纓咬了咬唇,也不知如何開?口?:“我不該那樣苛責小歲安的,桂試八雅是我的自己的疏忽,昨晚……是氣話。”

    賀重錦怔了怔,溫和一笑?:“嗯嗯。”

    江纓就這樣原諒賀重錦了,或許自始至終都沒有?怨過他,她說:“你把頭低下來。”

    聞言,賀重錦俯身湊近她,江纓仰起身子,兩只胳膊摟住青年?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夫君,我等你回來一同用午膳,我再也不會像之前那樣做傻事?,害得自己險些丟了性命,讓你擔心?。

    聽到江纓這些話,有?熱流在賀重錦的心?底翻涌,他眉眼暈開?一抹溫潤:“好,今日我回來,帶你和歲安去?城外賞楓。”

    *

    賀重錦去?宮中后,江纓的心?情?好了許多,興許是桂試八雅失敗,她心?里的擔子輕了,但讀書的毛病倒是改不掉。

    在月中的江纓不能下榻,這一上午,她一直在翻閱詩集。

    后來,小歲安餓了,江纓沒再抗拒,讓紅豆把孩子抱過來,掀開?衣襟便開?始喂奶。

    紅豆不禁道?:“夫人,小公子生的真好看,當時夫人剛有?孕的時候,還嚇得不輕呢,險些把這樣可愛的小公子,便宜了那趙家。”

    江纓尷尬地笑?了笑?:“紅豆,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紅豆又道?:“對了夫人,夫人和大人的事?在皇京之中都已經傳遍大街小巷了,連孩童都知道?呢。”

    江纓有?些詫異:“什么事??”

    生完孩子后,她一直在家中靜養,為了桂試八雅自暴自棄,不曾出門,更?不知道?外面的事?。

    紅豆湊過來,低聲道?:“他們都再說,大人懼內。”

    “懼內?!!”江纓又氣又急,“分明是胡謅,我與夫君之間和睦相處,何來懼內?”

    “他們說,小公子出生沒多久,大人就,小公子在軍械監還尿到大人身上了。”

    紅豆把那些傳言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江纓,說賀重錦帶著孩子來到宮中處理公事?,定是因為和家中新婦打的火熱,說江纓一個小門小戶的嫡女不懂分寸,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怎得,聽到這些,本能令江纓覺得倍感不妙。

    既然傳遍了整個皇京,她是不是也會知道??

    果不其然,江府的張媽媽來到府上,讓江纓隨她回江府,江夫人要見?她。

    床榻前,江纓對張媽媽道?:“還請張媽媽回江府知會母親一聲,就說女兒尚在月中,身體虛弱,不宜出門。”

    紅豆實在替江纓覺得不平:“是啊張媽媽,再如何也要等夫人出了月子,為何偏要在這個時候。”

    “夫人,你嫁到賀相府,可莫要忘了根。” 張媽媽一本正?經道?,“更?何況,這賀相府的馬車可比江家的馬車大的多,夫人只需要在馬車中坐一會兒,下了馬車就是江府。”

    江纓低頭,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罷了,那就去?見?江夫人一面吧,張媽媽說的沒錯,即便她現在是賀相夫人,江家到底是她的根。

    馬車在江府在停下,江纓在紅豆的攙扶下,踏入了府門。

    院子仍舊是那個院子,江夫人還是那個江夫人,她坐在那里,石桌上正?擺著她出嫁時的嫁妝。

    看到江纓后,江夫人的神色瞬間變得晦暗:“你可知,今日我聽到了什么樣的流言蜚語?”

    江纓袖口?下的手攥緊,面上道?:“母親聽到了什么?”

    “懼內。”江夫人冰冷道?,“這皇京之中,你倒是獨一個,讓自己夫君帶孩子。”

    江纓:“我……”

    “還有?,你就這么點出息嗎?桂試上被一張畫嚇到早產?如此膽小如鼠,還妄想做皇京第一才女?早就告訴過你,不切實際,無用之功!”

    “……夠了!”

    一聲突如其來的,失控爆發的聲音,令江夫人面露震驚之色:“你……你在和誰無禮?我是你母親!”

    但,那似乎并不是無禮,而是發狂。

    江纓看著江夫人,嘴角笑?容抽搐,連聲音都在失控顫抖:“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誰?!我想做皇京第一才女,和你有?什么干系!”

    第39章 痛苦(修)

    心緒劇烈起伏, 江纓突然爆發的怒火讓江夫人一瞬間失去氣焰。

    江夫人就像是重新認識了江纓,認識了這?個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女兒。

    “你再說?一遍?”

    氣氛劍拔弩張,紅豆嚇得不敢發出?聲音,而江纓則絕望閉上眼, 無聲淚流:“我說?, 我想做皇京第一才女, 與你無關。”

    江夫人怒不可遏:“你父親寵妾滅妻,我只有你一個女兒,我的話還能害了你不成?!”

    “寵妾滅妻?”江纓苦笑, “我以為這?么多年以來, 你不會說?出?這?個詞呢,父親再寵愛兩位姨娘,母親不是也依舊對父親百般討好?如?此也是為了我?”

    江夫人連最后?屬于女子的表情都沒有了,她有些快要抑制不住咆哮了:“住嘴!”

    她并沒有發現,江纓的心早已經失控, 那顆被賀重錦溫柔安撫的情緒,再次爆發,無法收拾。

    皇京第一才女的心結,只要江夫人不死, 就永遠也解不開?。

    江纓伸出?胳膊, 將石桌上的簪子耳環通通掃到了地上, 打亂了江夫人原本的整齊擺放。

    “江纓?!你瘋了!?我是你生母?!”

    “為了你的親事,我費勁心思同那些瞧不起人的賤婦交好!連一張顏面都不要了!我冒死在御前觸犯圣顏, 就為了讓你入宮為妃!”

    “你說?!我這?個當生母的哪里對不起你?!你說?啊?!我讓你嫁給?高官貴胄,是讓我們母子在外人面前能抬起頭!我讓你在賀家誕下男丁, 是為了讓你鞏固正妻之位!”

    任由江夫人如?何?歇斯底里,江纓仍舊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她眼神空洞,竟是一字一句問:“嫁給?高官貴胄,是母親之所愿?”

    見江纓如?此反問,江夫人瞪大?的雙目浮起一絲疑惑。

    “誕下男嗣,也是母親之所愿?”江纓聲音顫抖,像是極力壓制著?什么,“既然這?樣,我……偏不如?你的意!”

    紅豆嚇壞了,她深知,倘若不是江夫人提及桂試的事,江纓是不會這?樣做的。

    于是,紅豆趕緊在江夫人面前跪下:“老夫人,奴婢求你體諒我家夫人吧,她剛生完小公子沒多久,從鬼門關走回來一遭,錯過桂試八雅,本就心中郁結。”

    “她心中郁結?她有什么可郁結的?”江夫人怒火中燒,瞪目道,“她如?今有多風光?小門小戶的嫡女嫁給?一朝宰相為正室,皇京之中,有幾個女子比得上她?”

    紅豆急道:“可是……!”

    “可是什么?生了如?此不爭氣的女兒,該郁結的人是我才對!”

    突然,江纓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邁步離開?了院子,不知去向,再回來時,手?里提著?一盆火炭。

    江夫人當即嚇了一跳:“逆女!你要做什么!?”

    “我有如?今都是你害得。”江纓笑了,笑的那樣撕心裂肺,“既然我永遠也無法讓你滿足,那么便做一個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吧。”

    紅豆大?驚:“夫人!”

    只見江纓提著?火盆,邁步進入江夫人的房間內,不顧一切地將火盆里的炭盡數傾倒在床榻上。

    火花飛濺,火苗席卷上了床幔,整個屋子隨之燃燒起來。

    女子縮緊的瞳孔之中映著?火光,她薄肩起伏著?,驟然跌坐在地上,雖是大?笑,卻在淚流。

    賀重錦

    她是真的很喜歡賀重錦啊

    與此同時,皇京之外,賀重錦剛剛下了朝,準備回到賀相府,馬車途徑糕點鋪子的時候,他買了一盒杏仁糕,之后?又被一家賣新奇玩應的攤子吸引。

    攤販見青年一身紫色官服,瞬間提起一口涼氣,隨后?熱情笑道:“這?位大?人要買什么?”

    賀重錦不說?話,修長的手?指拿起紅色的撥浪鼓,輕輕搖了搖,左右兩個木球撞擊著?鼓身,發出?有節奏的,砰砰砰的聲音。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眼底溫柔潺潺。

    攤販問:“大?人,這?是小孩子的喜愛的撥浪鼓,這?還有草編螞蚱。”

    “我知道。”賀重錦道,“文釗,這?些都買回府上。”

    “都買了?!”收了錢袋的攤販立馬喜笑顏開?,“大?人,您可真是貴人啊!”

    賀重錦重新回到馬車上,他一手?拖著?面頰,一手?搖著?撥浪鼓,坐在馬車前頭的文釗問道:“大?人,明?日還去宮中嗎?軍械監的冶煉之法還原的情況不太?妙。”

    “不去了。”賀重錦淡淡道,“我不懂冶煉,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于大?人來做吧,明?日我帶纓纓和歲安去皇城外的楓林一同賞楓。”

    文釗說:“屬下知道了,這?些年大?人一直扎身國事,是該好好歇一歇了。”

    馬車里,賀重錦開?口,語氣稍稍嚴肅了幾分:“怕是你想好好歇歇。”

    文釗摸著后腦勺,嘿嘿笑了笑。

    回到賀相府,賀重錦發現江纓不在,賀歲安正躺在搖籃里呼呼睡著?,十分?安靜。

    在聽到府上管事說?,江府的張媽媽上門了,稱江夫人要見江纓,所以江纓便跟著?張媽媽回江府了。

    賀重錦眸光一凝。

    回江府了?

    不知為何?,他的心里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將撥浪鼓放在小歲安的身旁后?,便迅速動身去江府。

    “江夫人若再來賀相府,無需通報,讓”沉默了一會兒,賀重錦咬牙道,“讓她滾。”

    火焰已經蔓延到了屋中的其他角落。

    江纓將自己反鎖在了江夫人的房間里,任由紅豆一邊哭,一邊使勁拍打著?房門:“夫人,你別做傻事啊!想想賀大?人,想想小公子!”

    “是啊。”江纓苦笑,“我很想他們。”

    但江纓的心里好像有一個與江夫人極為相似的聲音說?著?,她該去死了,她不配活在這?世上。

    也許,死了才會更好。

    賀重錦掛念自己一時,總不會掛念一世,他以后?會娶一個家世相稱的女子,才貌雙全,勇敢無畏誰都好,總不該是這?樣的,像她江纓這?樣的。

    房間外。

    江府上下所有的家丁都趕了過來,房間門被鎖上沒有辦法打開?,江夫人又哭又瘋:“老爺,江纓還在里面啊!快去救人啊!”

    “急什么!我不是已經讓人去打水滅火了嗎!”江懷鼎臉色鐵青,“她好不容易回門一次,竟就鬧出?此事。”

    紅豆急得團團轉,這?時她看到了匆匆趕來的那個人,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賀大?人!賀大?人!”

    所有人都看向那一身紫色官服的賀重錦,江夫人連忙上前:“賀大?人,你終于來了,房間里著?火了!江纓在里面!”

    誰知下一刻,賀重錦拔出?文釗腰間的長劍,抵在了江夫人的脖頸,江夫人臉色瞬間慘白。

    “你不配做江纓的母親,何?必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樣?”賀重錦握緊劍柄,雙眸狠厲,字字句句像是咬碎了,“今日,江纓若死在里面,我會為她去死,然后?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聞言,在場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就連文釗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賀重錦。

    陰冷,可怕,充滿殺意。

    火勢越來越大?,所有的東西都開?始焚燒起來,梳妝臺,花盆,桌椅看著?這?一幕,而江纓的內心卻格外的安寧,甚至有一種解脫。

    記事起,江纓就生活在這?里,不知道練習了多久的琴棋書畫,學了多少禮儀規矩。

    小的時候,她以為外面的天地很大?,后?來漸漸覺得,也沒有很大?,她的天地就是這?一間堆滿書卷的,狹小的書房。

    “燒了吧都燒了吧,咳咳咳咳咳。”

    可江纓還是覺得不夠,她打碎了茶杯,用瓷片割破纖細白皙的手?腕,潺潺鮮血伴隨著?所有的不安和痛苦,一齊涌了出?來。

    蜷縮在地上的女子劇烈咳嗽著?,很快眼前的場景晃動,直至模糊。

    她倦了。

    只要去了陰曹地府,就再也不用回到這 ? ?個地方了,不必執著?于皇京第一才女,不必日日讀書。

    火勢蔓延屋頂,正上方一截被燒斷的房梁掉落,直直掉落。

    與此同時,房門被撞開?,賀重錦一個箭步沖上去將江纓緊緊抱在懷里,尾端掛著?火星的房梁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

    一聲悶哼,他又低聲道:“纓纓。”

    懷中的女子已經幾近昏迷,嘴里還重復著?那句‘燒了吧,燒了吧’。

    聽到這?句話,賀重錦的心像是被狠狠撕扯著?。

    他在馬車上還想著?賞楓一事,為什么回來時變成了這?樣?

    *

    御醫將江纓手?腕的傷口包扎好,幸好她在割腕后?被賀重錦及時救下,否則失血加之產后?虛弱,怕是早已性?命難保。

    回到賀相府后?,賀重錦將江纓放在榻上,并為其蓋好被子,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后?背的傷痛。

    他的官服被燒出?一個大?窟窿,而那燒傷也是甚是不輕,動作幅度大?就會有血滲透出?來。

    賀重錦望著?榻上的江纓,手?覆蓋在她的面頰上,眼眸竟濕潤了一瞬。

    太?久了,上一次哭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孩童,已經快忘記流淚的感?覺了。

    正當青年轉身,準備離開?之時,榻上的女子睜開?無波無瀾的杏眸,對他的背影道:“你受傷了。”

    賀重錦身形一頓。

    “無妨。”他道,“纓纓,你答應過我的,別做傻事。”

    “對不起。”

    江纓只說?了這?三個字,因為她的心里早已有了決定。

    她再也不會聽江夫人的話,順了她的意,從了她的心,永遠也不會。

    既然血緣無法改變,那么她就要把?江家付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盡數摧毀。

    三個時辰后?,江纓來到書房,剛巧御醫提著?藥箱離開?,走時還道了一聲:“見過賀相夫人。”

    “夫賀重錦他怎么樣?”

    御醫答:“回夫人,賀大?人只是皮外傷,不打緊。”

    比起以往,江纓的聲音竟冷漠了些許,她道:“知道了,多謝御醫。”

    書房中,賀重錦赤著?上半身,他正在為自己包扎,聽到外面,江纓臨時改變了稱呼,瞳孔微微一震。

    江纓推門進來,從賀重錦的手?中接過繃帶:“我來吧。”

    結果,這?繃帶纏著?纏著?,她便被賀重錦拉進了懷中,他按耐不住欲望,手?覆在女子的后?腰上,輕輕一按。

    她的面頰貼著?他的胸膛。

    江纓承認,那一刻她的心中確實生出?了那么幾分?不忍,只不過很快轉瞬即逝。

    “賀重錦……我們和離吧。”

    “你說?什么?”

    女子在他懷中抽涕著?,淚水染濕了衣衫:“我說?,我們和離吧。”

    第40章 質子(修)

    賀重錦沒有言語, 書房之中安靜了很久很久,只能聽見窗外草叢之中傳來有節奏的蛙鳴聲。

    江纓知道,賀重錦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他什么都沒有做錯, 錯的是她。

    賀重錦望著?她, 眸光晦暗不明:“為什么……突然要和離?”

    “因為, 江家希望我嫁給高門貴胄,希望我為你誕下男嬰,但這?些我都做到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所以, 你不想讓他們稱心如?意?對?不對??”

    江纓沒想到這?個人會一眼洞察出?自己的心思, 她點了點頭,漠然道:“賀重錦,這?一次與?以往都不一樣,我是真的想同你和離。”

    她本就產后郁結,如?今一看未必是件懷事,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恐怕她這?輩子?都不會做出?這?樣瘋狂的舉動。

    膽大?,妄為,卻?也是自由的……

    夜是那么的黑而漫長, 烏云閉月, 看不到一點繁星。

    她聽得出?來, 賀重錦失意的語氣中似是有些不甘: “但我離不開你。”

    江纓心頭一動,袖口下的手?緊了緊, 硬下心腸道:“賀重錦,我們還沒有和離, 你又怎么會知道你離不開我?”

    賀重錦沉默,他被反問的說不出?話來。

    “昭陽郡主曾對?我說過, 他想嫁給你做正室,她人雖傲慢了些,但心地不壞。”江纓道,“賀歲安也一定想要一個家世顯赫的生母。”

    此?時此?刻,賀重錦有些后悔沒有在江家當場殺了江夫人。

    眨眼之間,青年的眼眶不知不覺紅了,眼里布滿了血絲,這?是江纓第一次看見賀重錦會落淚。

    他就用這?樣哀傷的眼神看著?她。

    江纓知道,此?時此?刻不能再與?賀重錦多?說,如?果再說下去,她就會

    她就會后悔了。

    “今夜我就會把和離書寫好?。”江纓緩緩道,“賀重錦,我們之間本就源于一場意外,我火燒了江家,頂撞生母,像我這?種不忠不義不孝之人,不配做賀相夫人。”

    頓了頓,江纓沉了一口氣,又道:“賀重錦,忘了我吧。”

    她想,賀重錦會答應的。

    他一向尊重自己,所有的雷厲風行?也只是對?外人而已,哪怕她辜負了自己的心和他的情?。

    說完,江纓轉身離去,結果剛要推門而出?,那屬于男子?的威壓就從身后如?山一樣覆了過來。

    她反過來之時,賀重錦已經?將女子?的雙手?扣在頭頂上。

    “賀重錦!你!唔嗯”

    他霸道地撬開江纓的唇齒,這?次的吻不似從前,她能感受到對?方帶著?一種惱羞成怒的瘋狂,就像一個孩童被搶走?了心愛的糖水棍。

    江纓無法退避,更是推不開,她甚至去咬破他的嘴角,拍打的手?無意間觸碰到他后背的傷口,但這?些都無濟于事。

    “江纓”以往溫柔的賀重錦,竟用一種心碎而又陰鷙的語氣說,“賀重錦是你想嫁就能嫁,想和離就能和離的嗎?”

    他說:“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談何放過?”

    他說:“我們拜過天地,敬過鬼神,我放過你,滿天神佛會放過你嗎?”

    賀重錦的拇指摩挲著?女子?的面頰,望著?她濕潤的眼眸,狠下心又吻了下去,他吻了一會兒?又似是不夠,炙熱的呼吸從唇邊移開。

    眼角,耳垂,肩頭,甚至那留有齒痕的地方

    江纓薄唇緊咬,身子?瞬間繃緊,捂著?嘴巴忍不住出?聲。

    嗯……

    她哭了。

    她放棄了反抗。

    權當是告別吧,最后一次,只有這?最后一次了。

    回到房中后,江纓看著?脖領處深淺不一的紅印,想到剛才賀重錦難舍難分的模樣,心如?火煎。

    自從火燒江夫人房間的那一刻,江纓便下定了決心,這?一輩子?都不會如?她的意。

    她要和離,她要離開皇京,去想去的地方。

    只是,賀重錦不肯和她和離,該怎么辦?

    或許,該進宮一趟了。

    *

    翌日,紅豆打探道賀重錦今日不上朝,在賀相府養傷后,江纓便帶著?紅豆坐上了去皇宮的馬車。

    “夫人。”

    “以后別叫我夫人了。”江纓道,“叫小姐吧。”

    “啊?”紅豆立馬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夫,不是,小姐真的打算和離?小公子?怎么辦?”

    江纓的心情?有些低落,明顯沒了從前的精氣神:“歲安留在賀相府吧,賀重錦會照顧好?他的,況且我這?樣的女子?,管教不好?他。”

    “可?是,賀大?人喜歡小姐,他會答應和離嗎?”

    “所以,今日我們就是要進宮去求太后。”江纓道,“至于之后的去處已經?想好?了,我要向太后自請去雪廬書院進讀,永遠都不會回到皇京了。”

    這?是江纓最開始的心愿,她想要用御前獻琴的賞賜,換取去雪廬書院的機會。

    后來,她有了身孕,嫁給賀重錦,此?事也就逐漸淡忘了下來。

    見江纓心意已決,紅豆不好?再說什么,只道:“無論小姐去哪兒?,紅豆都會陪在小姐身邊的。”

    慈寧宮。

    老宮女從宮門中走?出?來,朝江纓行?了一禮:“賀相夫人,太后娘娘昨天考核陛下的治國論,直到深夜三?更才睡下,今日怕是不會起的這?般早。”

    紅豆看向江纓,江纓又問老宮女:“太后娘娘”

    老宮女笑道:“賀相夫人可是有急事?若非有萬分要緊的事,還是等太后醒時再議。”

    江纓:“我知曉了。”

    老宮女道:“賀相夫人可?以在宮中多?走?動走?動,等太后醒來,老奴差人來喚夫人。”

    過了一會兒?,江纓和紅豆走?在宮中小道上。

    江纓是擔心的。

    因為這?個時辰,賀重錦必然會睡醒的,等他醒來以后發現自己去了宮中,一定會進宮阻止的。

    他不想和離。

    怎么辦?太后何時才能見她?她必須趕在賀重錦進宮之前,向太后自請去雪廬書院。

    想著?想著?,二人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寢殿前,這?座寢殿的位置十分冷清偏僻,破舊的大?門虛掩著?,兩名宮女正在低頭清掃著?落葉。

    紅豆提醒道:“小姐,前面沒路了。”

    “好?,我們原路返回吧。”

    這?時,其中胖宮女哆哆嗦嗦道:“你有沒有感覺到,這?里陰森森的,弄得我渾身不舒服。”

    另一名瘦宮女道:“你別說了,你這?樣一說,我忽然覺得有點瘆得慌。”

    胖宮女道: “當年大?梁質子?暴斃,被發現的時候尸體就在這?寢殿里面,臭了不說,臉可?腐成一團爛肉,都沒人敢去收尸。”

    “好?嚇人!”瘦宮女一聽,臉色都白了:“那個,我看掃的差不多?了,咱們趕緊走?吧!可?別沾染上不干凈的東西!”

    說著?,兩名宮女丟下掃把,當即離開寢殿,誰知被一女子?堵在了門口。

    兩名宮女被嚇壞了,甚至來不及確認身份就嚷道:“你是什么人!?竟在這?里擋路?”

    紅豆重重咳嗽了兩聲,學著?宮中嬤嬤道:“你們還不快點見過賀相夫人。”

    自知冒犯了不得了的人物,兩名宮女立馬低頭認錯,瘦宮女道:“賀相夫人,饒命啊!我們只是太害怕了!”

    “是啊是啊!”胖宮女緊跟著?解釋,“這?是大?梁質子?的寢宮,他生前就是在這?里暴斃的,我們倆若非被小人為難,說什么都不會來這?里打掃。”

    江纓抬起杏眼,望著?這?座被廢棄已久的寢宮,枯葉紛飛,人已故去,唯余一派蕭瑟凄涼。

    另一邊,賀相府。

    賀重錦從管事口中得知,江纓清早便帶著?紅豆去了宮中,當即就命人備車,連后背的傷藥也不上了。

    文釗一邊跟著?賀重錦出?府,一邊問:“夫人去皇宮,大?人為何如?此?著?急?”

    賀重錦穿著?中衣,還未梳發,就這?樣快步上了馬車。

    他知道,纓纓要去太后面前自請和離,和離之后,他們便再也不是夫妻了。

    不要和離不能和離。

    這?次,賀重錦想自私一次,說什么都要牢牢看住江纓。

    *

    江纓想進去看看,結果一只繡鞋剛邁進門檻,紅豆便道:“小姐真的要進去看看嗎?”

    剛才兩名宮女說的話,仿佛猶在耳畔。

    她有些怕了,收回那只腳,可?卻?又想到了在火燒屋子?的那一幕。

    是啊,如?果換做以前的江纓,是決計不敢進去了,但現在,自己已經?不是從前的江纓了。

    江夫人說她膽小如?鼠,她偏要膽大?起來。

    寢宮正中央,大?梁質子?的牌位赫然醒目,供桌前的香已經?燃盡了,盤子?里不知道是什么食物風化的殘灰。

    江纓聽聞過關于大?梁質子?的事。

    很多?年前,當她還是幼童的時候,大?盛攻打大?梁,一路兵貴神速,直至兵臨城下。

    大?梁為求自保,用皇子?為質,換取一國平安。

    據說,梁質子?沒有姓名,到了大?盛之后每個人都稱他為梁質子?。

    望著?牌位,江纓道:“如?果梁質子?沒有死,大?盛應該不會如?此?忌憚大?梁吧,”

    瘦宮女卻?接話道:“賀相夫人,其實,就算梁質子?活著?,大?梁也不見得會在意。”

    江纓問:“為何?”

    胖宮女說:“宮里的老太監說,梁質子?剛才大?盛來時,身上就舊傷添新傷的,人也不正常,別說大?盛,奴婢猜測,他在大?梁肯定也不受待見。”

    瘦宮女:“就是,梁質子?在的時候,宮里人都瞧不起他,每天端過去的糟糠,連下人都咽不下去,他全吃了。”

    胖宮女又道:“對?了對?了,我還聽說,當年送梁質子?來的大?梁使團,在半路上全部失蹤了,邪氣的很。”

    兩名宮女離開后,江纓望著?梁質子?的牌位,一時間心緒萬千。

    仔細想想,梁質子?也是個可?憐人,同她一樣被束縛住的人。

    小小年紀被大?梁送來做質子?,在大?盛的日子?又過得艱難,無處可?依,雖然已故,但到底是得到了解脫。

    江纓嘆了一口氣:“你來大?盛之質,換取兩國的安寧,卻?活著?無人所愛,故去無人祭拜,我來祭拜你吧。”

    說著?,在這?靈位之前跪下,雙臂伏地,慢慢磕下了頭。

    殊不知這?一幕,竟被立在殿外的賀重錦看在眼里。

    青年就這?樣安靜地立在那兒?,微風拂動著?他的發梢,他看著?這?一幕,眼中有情?緒波動著?。

    而后他慢慢垂下眸,神色匿在一片陰影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紅豆率先發現了賀重錦的存在:“小姐,是賀大?人,賀大?人來了。”

    江纓心頭一動,而后選擇繼續將五個響頭磕完,以表哀悼,最后轉身看向賀重錦,他額角還透著?薄汗,似是快步跑過來的。

    不過,江纓并未在意,她猜到賀重錦一定是來阻止自己見太后的,于是道:“賀重錦,別再執著?了。”

    “”

    片刻的無聲,青年邁過門檻走?上前,就這?樣將女子?擁進懷里,仿佛要將其融入骨血之中。

    “不,我改變主意了。”他深吸一口氣,緩聲道,“纓纓,我放你走?了。”

    江纓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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