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遠走(修)
江纓讓紅豆去尋紙筆, 他們準備在這梁質子的寢宮里?寫?下和離書。
她在寫?字上一向?認真,卻在寫?下這份和離書時錯了許多字,最后寫?完時,桌上已?經有三四個紙團了。
視線移到?賀重?錦的身上, 他正望著大梁質子的牌位, 一言不發。
她心?中酸澀, 不想在這里?與賀重?錦再單獨相處下去,生怕多相處一秒就會反悔。
“照顧好歲安,我去雪廬書院之后, 會在每年他的生辰時寄信回來。”
“嗯。”
江纓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段時日,你教會了我許多,也多謝賀大人的數次相救,賀大人是個好人,該當娶這皇京之中最好的女子。”
賀重?錦始終沉默著, 半晌才答:“我不會照顧孩子,更不會喂他奶水喝。”
江纓:“但我除了能喂他奶水喝,其余的倒還及不上賀大人半分。”
“……罷了。”
除了照顧孩子的這件事,賀重?錦應下了, 其他的他都沒有答應。
看來, 賀重?錦還是沒有忘掉她, 所以到?底該怎樣,才能讓一個人忘掉一份情?
女子垂眸沉思, 而后笑了笑,自然而然地開口:“賀大人, 我想,雪廬書院人才濟濟, 日后我也會在那里?尋到?一名與我相之匹配的青年才俊。”
到?時,像賀重?錦這樣好的兒郎自會前程似錦,一派光明,而她,則是魚找魚蝦找蝦,日子過得尚且不錯。
青年的手攥緊了一些:“是嗎?”
江纓又問:“賀大人呢。”
“沒想好。”
“既然這樣,那江纓便先行告辭了。”
離去之時,江纓背對著賀重?錦,隱去眼角的淚,她發現歸根到?底,自己還是舍不得,多停留一時便極有可能反悔的那種,所以頭也不回地跑出寢殿。
由于太著急了,她忘記看著賀重?錦在上面寫?下他的名字了。
至于賀重?錦,在江纓離開之后,情緒難以抑制,將和離書撕的粉碎。
過了一會兒,青年逐漸冷靜下來,他提筆,重?新寫?了一份和離書,到?底做過了幾個月的枕邊人,仿照江纓的字跡并不難。
真的和離書被撕碎了,他卻在假的和離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如此,歸根結底他們就算不上和離。
丟下他們父子在皇京相依為命,自己去雪廬書院求學,就想要?和離斷干凈嗎?
名存實亡,他也不在乎。
*
慈寧宮外。
太后的手被老宮女托著,她看向?跪在艷陽下的江纓,不知發生了什么?,讓這個素來恬靜的江家娘子在幾朝幾夕之間發生了變化。
江纓朝太后磕了一個頭,這是她第二次在太后面前跪下了,第一次是在宮宴上,江夫人期望她入宮為妃,這一次則是為了她自己。
“臣女江纓,已?與賀大人和離,求太后恩準臣女去雪廬書院讀書。”
太后上前,將江纓扶了起來,她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和離?江纓,你方才說你同重?錦和了離?”
良久,江纓答:“是。”
說這話時,江纓到?底是底氣不足的,因為當初太后極為看好這門親事,如今不過短短幾個月就和離,任誰都難以接受。
太后神色一郁,雖說她到?了這個年紀,見慣了夫妻之間的分分合合,但賀重?錦是如何?處處體貼,細心?照料江纓,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江纓又是好孩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重?要?的是賀重?錦喜愛她,視若珍寶的喜愛。
這樣好的一樁姻緣,為何?
太后道:“江纓,可是重?錦哪里?怠慢了你?你同哀家說,哀家不會偏袒重?錦,會為你做主。”
“賀大人很好,這天?底下的郎君,沒有比他更好的了,那日生產之時,他發毒誓護我周全,我很是感激,但正因為這樣……”
說著說著,江纓杏眸黯淡,“正因為這樣,我配不上他的一腔癡情,我想離開皇京去雪廬書院,還請太后看在江纓生下歲安的份兒上,答應臣女。”
太后:“這”
“太后娘娘。”江纓抓住了她的手,哽咽了一會兒才道,“你就當是江纓不識好歹了吧。”
無論她是誰,她都愿意和賀重?錦長相廝守一輩子,唯獨江家不行,江家的女兒不行。
她怕染臟了他,染臟了那一身潔凈無塵的官服,連累他陪著自己,成為世人口中的笑柄。
此時已?經徹底入了秋,風一吹,泛黃的樹葉沉沉落在青石板上,而后覆蓋在上面的,是一雙干凈的黑靴。
賀重錦來到慈寧宮的時候,江纓已?去多時,明日她將會坐上馬車,前往位于大盛之北,潁州以南的雪廬書院,大盛最高級的學府。
進入慈寧宮,太后正在批閱今日朝中的奏折,近日邊關動?蕩,探子來報,大梁正在囤積兵馬,操練士兵,似是蠢蠢欲動?之勢。
但因為剛才江纓和離一事,太后明顯有些分心?。
“姑母。”
太后見賀重?錦來了,雖不知和離緣由,但到?底是想興師問罪一番:“重?錦,和離一事,你可知曉?”
“我知曉,我見過纓纓了。”頓了頓,賀重?錦道,“在梁質子宮。”
“梁質子宮?!”
太后手中的奏折脫落,掉在了桌案上:“她可是知曉你的身份,所以才同你和離?”
他真正的身份,已?經在賀重?錦的記憶里?,被賀府嫡子這個身份埋沒了太多太多年。
賀重?錦淡淡道,“纓纓不是那樣的人,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勇氣告訴她,我們和離的原因,是因為江家。”
太后:“那你答應和離,可是因為對江纓不再有情?”
賀重?錦搖搖頭。
江纓要?同自己和離,將剛出生不久的歲安丟給他撫養,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賀重?錦,江纓心?里?有他。
夫妻之間合該坦誠相待,賀重?錦無數次想告訴江纓,他其實卑賤如泥,興許連最低等?的螻蟻都不如。
可每次,他都無一例外的擔心?,如果她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還會像以前那樣喜歡他嗎?
賀重?錦曾對江纓說過,人各有所長,各有所短,不必在意身份,可最在意身份的,是他自己。
“倒是哀家糊涂了。”太后繼續拿起奏折,“大梁質子的事隱瞞了這么?多年,除了賀老夫人,知曉內情之人都被處理干凈,江纓又怎么?會知道。”
賀重?錦:“嗯。”
太后嘆了一口氣:“世事無常,但愿江纓是一時沖動?,重?錦,明日你帶著小歲安去送送她,興許她能回心?轉意。”
*
翌日的日頭并不好,天?色暗沉,多云,風也大,江纓鬢角的發絲在風中凌亂,吹得她心?中凄涼。
來時,她將閨閣女子的衣裙換成市井女兒家的淺綠色襦裙,又將所有的首飾耳環摘了下來,只挽了腦后一個小巧的發髻。
至于,那些嫁妝,金銀首飾和賀重?錦的給的一百兩黃金,她只拿了很少一部分,足夠在雪廬書院里?生活,其余的都留給了賀歲安。
到?底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又是她與賀重?錦唯一的連接,既然不能陪在這孩子的身邊,那就把能留給他的都留給他。
紅豆問江纓:“小姐,去雪廬書院一事,江夫人知道嗎?”
江纓:“火燒江府的那一刻,我和江家再也沒有關系了。”
她要?去雪廬書院,把自己重?新活一遍,她要?脫離江夫人的束縛。
“如果,真的還有什么?牽掛,那就只有……”
江纓的腦海之中浮現出賀重?錦的模樣,她閉上目,收回眼中的淚水。
“夫君,這次我真的要?任性到?底了。”
誰也沒有比江纓更清楚她自己,皇京第一才女的執念無法消除,所以才會選擇去雪廬書院的方式,脫離江家。
而且,明明到?了離開的時辰,她并不想快點走,甚至還在這里?停留。
也忘不了賀重?錦……
江纓道:“我們啟程吧。”
她欲要?上馬車的時候,紅豆突然大聲?道:“小姐,你看,那是賀大人的馬車。”
聽到?賀大人這三個字,江纓幾乎是本能地朝那城門內看去,好似心?里?有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終于落下。
賀重?錦一身紅衣,墨發半披,懷中抱著一個襁褓,就這樣下了馬車,走到?江纓的面前。
江纓心?中隱隱自嘲,他們尚未成親,只是定親,她就叫了賀重?錦許久的夫君。
現如今退至原點,又要?改口叫賀大人了。
從最親密的人變成最生疏的人。
她規矩行了一個女子禮,“賀大人。”
行禮之后,嬰孩兒斷斷續續的喉鳴聲?,讓江纓的心?下意識的撕扯了一下,險些沒忍住落淚。
賀重?錦望著她,目光淡然,又夾雜著隱隱的悲傷:“再看看他吧。”
太后說,只要?江纓看到?歲安,她就會回心?轉意,文?釗又說,倘若要?挽回的女子沒有回心?轉意,便下抱著孩子下跪求她。
文?釗的辦法過于牽強,可賀重?錦并非沒有這樣想過。
看著賀歲安,母性的本能驅使著江纓心?中的不忍,賀重?錦則道:“纓纓,你再抱抱他吧。”
再抱抱他吧。
女子的素手伸向?賀歲安,孩子揮動?的小手本能地勾住她的手指。
細膩柔軟的觸感,以及心?中那種懷疑的感覺,令她觸電般地把手縮了回去。
而賀重?錦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說不盡的眷戀。
夠了,不能再繼續了。
江纓甩身而去,帶著紅豆快速上了馬車,對車夫道:“走……快走。”
馬兒一聲?嘶鳴,無情邁著前蹄,朝前奔去。
同時,賀重?錦懷中的小歲安哇啦一聲?哭了出來,聲?音如銀鈴般響亮,狠狠牽扯著江纓的心?。
直到?離開皇京一百里?,徹底看不見城門的時候,馬車里?的江纓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走,興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可是,真的好后悔啊……
第42章 途中(修)
前往雪廬書院的馬車行了五日, 白日往北走,夜里在客棧露宿。
這一路上,江纓心情郁悶,時而望著馬車外的風景落淚, 時而端起書卷, 認真研讀著。
江纓發?現, 她到底還是喜歡讀書的,之前讀書是為了成為皇京第一才女,而如今這個?希望破滅了,
紅豆安慰她道:“小姐, 等到了雪廬書院,你就會忘記皇京之中的事了,專心讀書。”
“也許吧。”
江纓翻閱著書籍,發?現一頁不?知被誰細心折疊,而折疊這處, 正是上一次看的那?個?地方。
她怔了怔,忽然記得,自己?無論何?時都沒有折疊頁角的習慣。
“紅豆,這本書卷是從哪里得來的?”
“哪里來的?”紅豆看了一眼那?書, 半晌才道, “奴婢想起來了, 是小姐枕下始終放著的那?本,我以為小姐愛讀, 就和咱們的行囊一起帶到馬車上了。”
枕下
女子喃喃著,逐漸陷入回憶之中。
那?時, 小歲安尚在她的腹中還沒有出生,賀重錦差人把宮中藏書閣的珍稀書籍運往賀府的書閣里, 這本中原詩錄就是其中一個?。
入睡前背五首詩詞,是她一貫以來的習慣,但懷孕辛苦,時常感到困倦,難以抵擋那?種,所以每一次只背了一半,江纓就睡下了。
而有個?人,每次在她背完書后?,伸手從枕下抽出書卷,將那?一頁折疊起來。
是賀重錦。
“紅豆。”江纓無心看書卷了,不?安地問紅豆,“賀大人是男子,他照顧的了小歲安嗎?”
此話倒是把紅豆難住了,紅豆迷迷糊糊想了半天:“小姐,小公子與父親親近,在賀大人身邊定然很是聽話,況且,府里還有奶娘,小姐別太擔憂了。”
是啊,江纓想。
從小歲安出生至今,她產后?郁結,整日煩躁不?安,賀重錦不?僅要照顧她的心緒,還要照顧剛出生不?久的小歲安。
而她,一日都沒有照看過。
江纓合上書卷,心中那?最后?一絲悔意很快就沒有了,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或許,我離開他們是對的。”
離開賀重錦,離開小歲安。
與此同?時,皇京上方的天色暗沉下來,賀相府的下人們將府中里的燈點燃,一派祥和。
桌上放著嬰孩兒的柔軟布衣,都是賀重錦去?街上買的,他不?懂衣衫尺寸,和奶娘詢問了許久。
奶娘進來時,賀重錦看了一眼床榻,禮貌詢問:“這次對了嗎?”
“對了對了。”蒼老的手指揉著小衣物的料子,奶娘道,“就是這些。”
幾天下來,賀重錦不?僅學會為挑選嬰孩兒的衣物,更學會了拍奶嗝,換方布。
現如今什?么都學會了,他以后?帶起孩子來會越來越得心應手。
小歲安黏著爹娘,不?喜歡同?其他人親近,否則就會哭,在江纓離開后?,賀重錦不?放心把小歲安一個?人留在府中,若有閑暇就將孩子帶在身邊。
他覺得,他和江纓所生的孩子就像是有靈性一樣,江纓離開后?,賀歲安在夜里總是哭聲連連,即便賀重錦在時也總哄不?好。
奶娘說?,歲安似乎是要去?找親娘。
可他的親娘早已去?了遙遠的雪廬書院,這一去?便是不?復返,哪里還會回來?
無奈,賀重錦只好放下手中余下的奏折,將賀歲安哄睡著后?,連夜批改。
每天上朝之前,賀重錦都要將小歲安哄安靜才肯走,平日里出門,賀重錦也是帶著小歲安出去?的。
和離一事鮮少?有人知,百姓們見到賀重錦獨自抱著孩子上馬車,卻不?見江纓。
眾人不?由得議論,這一品宰相賀大人,是否厭倦了那?八品官員家?的書呆子嫡女。
他們說?,到底是這二人身份差距太大,到頭?來不?過就是一場露水情緣。
這日,賀重錦帶著歲安來到慈寧宮,太后?慈笑般地用摘下簪子,用搖晃的步搖逗著小歲安開心。
她看了一眼賀重錦,以往的權臣威風弱了不?少?,眼底淤青明顯,開口?問道:“重錦,你夜里怕被這小歲安折騰的難安吧。”
賀重錦恭敬行了一禮:“無妨。”
太后?則道:“前幾日,汝南王來慈寧宮同?哀家?談起了昭陽郡主的親事,他知曉你已經與江纓和離,重錦,你可有意愿?”
賀重錦沉默,腦海之中浮現出江纓在小閣樓上吹笛的模樣。
太后?繼續說:“昭陽是任性了一點,但是心地……”
“姑母。”賀重錦開口打斷了太后?,“重錦與人拜過天地,成過親,早已有了新婦。”
太后?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放不?下江纓,但歲安還小,總該有個?名正言順的嫡母。”
賀重錦怔了怔,垂下眼眸。
“有了孩子便有了牽掛,這汝南王是皇親貴胄,何?等家世?把歲安過繼到昭陽郡主的名下,這對歲安來說?,無疑是好的啊!”
回到賀相府,賀重錦一邊用瓷嘴給賀歲安喂奶,一邊在馬車里思忖著此事。
太后?說?的不?無道理,但他真的能為了讓賀歲安有一個?名聲上的嫡母,娶汝南王郡主為妻嗎?
他似乎做不?到。
襁褓里的小歲安揮動著小手,一會兒拍打他爹爹身上的官袍,一會兒又抓著他爹爹的頭?發?不?放。
賀重錦低頭?看向小歲安,眼底蘊 ? 含的溫柔快要溢出來了 。
罷了,即便不?娶昭陽郡主,公務再紛多繁忙,他一人也能照顧好小歲安,何?須什?么名聲上的嫡母。
這時,馬車猛地停下,只聽外面的文釗呵聲道:“你是什?么人?膽敢攔截賀相府的馬車?”
馬車之中的女子緩緩走下來,她輕飄飄地摘下面紗,露出標志容顏,竟然是昭陽郡主:“還能是什?么人?自然是本郡主。”
賀重錦眸光一凝。
昭陽郡主揚聲道: “我來此,就是想問問賀大人,敢不?敢同?本郡主做個?交易?”
青年單手拖起車簾,露出那?張神色凝重的俊美面孔,對外面的昭陽郡主道:“什?么交易?”
“自然是姻親。”昭陽郡主理所應當地說?,“汝南王府與賀相府的這一門姻親,就看賀大人如何?選擇了。”
第43章 交易(修)
天香樓二樓的?雅間, 小歲安在文釗懷中睡得正香,賀重錦與?昭陽郡主面對?面坐著,昭陽公主覺得氣氛甚是嚴肅又壓抑。
畢竟,賀重錦的?名聲在朝中是傳開了的?, 連她爹爹汝南王都要?懼怕賀重錦三分。
“說吧。”賀重錦淡聲道, “什么?交易?要?我娶你為妻嗎?”
昭陽郡主喝了一口茶水:“為妻?那你這一朝宰相肯娶我這刁蠻郡主為妻嗎?”
幾乎想?也?不想?, 賀重錦重重撂下茶杯,茶水四濺:“不可?能。”
“賀大人還挺深情的?。”昭陽郡主道,“也?不枉費那江纓遭一番苦難, 錯過了桂試八雅不說, 為了給你們賀府添丁還跑到鬼門關里走?了一遭。”
說著,昭陽郡主又看向文釗懷里的?,揚長語氣道:“實在難以想?象,那樣瘦弱的?女子怎么?能生出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團子的?。”
此話?無疑是戳中了賀重錦的?痛處,他的?語氣驟然冷了下來:“郡主說夠了嗎?如果說夠了, 重錦便先行?告辭了。”
“等等!”見人要?走?,昭陽郡主立即道,“你這么?著急走?做什么??!我話?還沒說完,誰說要?嫁你了!”
欲要?離開的?賀重錦身形一頓, 回身看向昭陽郡主, 昭陽郡主抱著胳膊, 繼續說道:“都說了,是交易。”
“什么?交易?”
“我父王和母妃逼著本郡主嫁你, 成為賀相夫人,可?我被你那放在心尖上的?小江纓洗了腦, 想?自由自在的?。”
賀重錦眼中晦暗了一瞬,隨后說道:“你想?怎么?做?”
“你暫且答應太后娘娘, 同本郡主先定個口頭的?親事,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屆時拖不下去了,本郡主自行?毀了這門親事,賀大人覺得如何?”
“權宜之計”賀重錦道,“那么?之后呢?既然是交易,我又能得到什么??”
昭陽郡主神秘一笑?:“賀大人,定親之后的?第?二天,本郡主便會以修習為由,去雪廬書院。”
提及雪廬書院這四個字,賀重錦當即道:“你去雪廬書院?”
“是,本郡主去雪廬書院,自然是去見你那日思夜想?的?江纓啊。”
賀重錦:“!!!”
昭陽郡主笑?得更神秘了,在賀重錦耳邊低語了兩句,半晌,賀重錦答:“一言為定。”
昭陽郡主離開后,賀重錦獨自一人坐在雅間。
青年側顏精致,輪廓分明,正看著右下方?人來人往的?長街。
淡漠的?視線在落到那家糕點鋪子時,眸光微微亮了亮,像是暗夜之中燃起了一簇火光。
賀重錦的?神智恍惚了一瞬,他看到那時的?自己正準備買糕點,而馬車上的?僵硬,素手掀開車簾:“賀大人,我是人又非豬,哪里吃得了這么?多糕點啊。”
幻覺消失,賀重錦隱去眼角的?淚意。
那日,有孕之事被戳破,江纓被趙家為難,顏面盡失,他則直接載著她回到賀相府,這無疑是向所有人宣告了他是她的?妻。
最初之時,他想?全心全意對?江纓負責,只為了糾正宮宴上的?錯誤,但漸漸地,賀重錦發?現這一切從來都不是錯誤。
他需要?她,也?心悅她。
她也?需要?他,只不過心結難消罷了。
*
半個月的?車馬顛簸,江纓和紅豆終于抵達了雪廬書院。
為防止賀重錦和離之妻的?身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太后讓江纓來到雪廬書院,是以義女的?身份推薦的?。
所以,江纓給守門人的?薦書上,只寫著太后義女,并沒有提起江家江纓的?身份。
雪廬書院是大盛最高級的?學府,坐落于雪山上的?半山腰,建筑壯麗,頗有詩書之風。
學院之內,學子如云,其身份在大盛之中非富即貴。
而院首林義德,飽讀四書五經,學富五車,德高望重,曾與?先帝是好友,據說歷年以來的?科舉之題,都是由林院首所出,為朝中選拔了大批科舉人才。
薦書是太后親自所寫,林院首心想?太后何時收了義女,一邊親自出門迎接。
老者兩鬢斑白,卻有學富五車之氣。
江纓朝他行?了一禮:“林院首,有禮了。”
“不敢當不敢當,太后義女,何須禮節啊!”林院首笑?道,“姑娘,你姓甚名誰?我好讓學子將你載入花名冊之中。”
江纓想?了想?,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姓名,答道:“千繡。”
“千繡?”林院首縷了縷胡子,“好名字,你雖是太后義女,但以后入了學,還需要?遵守院中的?規矩。”
明日,江纓正式入院,與?學子們一同讀書,林院首命侍女為她和紅豆安排了一處房間。
入夜,疲憊一日的江纓終于能安心歇息了。
紅豆道:“小姐,這房間不比在賀相府的房間奢化,但溫馨十足呢!”
江纓道:“嗯,像極了姚氏的?那一間屋子。”
紅豆道:“呸呸呸,小姐莫要?再?提那個姚氏,當初騙了小姐不說,還害小姐在桂試上早產,還賣了國,死有余辜。”
“好了,都已經過去了,紅豆。”
正笑?著,江纓突然一怔,意識到了什么?。
姚氏
江纓想?起來了,姚氏臨死之前好像將她家的?那間小屋拜托給她。
入夜時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小塌上紅豆困倦地打了個墩兒?,很快便睡熟了。
江纓在榻上看了一會兒?書卷,隨后順手塞到枕下,閉目躺好。
不知為何,江纓躺在這塌上,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翻來覆去了許久都尚未入眠。
興許是換了床,又或者是明日去見雪廬書院的?學子,內心緊張的?緣故吧。
江纓睜著眸,不知怎得又想?起姚氏死去的?那天,流火石爆燃,烈焰沖天,連骨頭都化?作了粉塵。
她反反復復地在想?姚氏臨死前的?那句話?,那句奇奇怪怪的?話?。
“賀夫人,我的?那間屋子,就拜托你了。”
榻上的?江纓一邊思索著,一邊自言自語的?喃喃道:“屋子姚氏在家中留下什么?東西了嗎?”
大庭廣眾之下,姚氏并不明言的?東西,會是什么?呢?
難道是!!!!
下一刻,江纓猛地從榻上坐起來,這一動作驚醒了紅豆:“小姐,這么?晚發?生什么?了。”
“紅豆,快去拿紙筆來,得快些寫一封書信,送到賀相府!”
第44章 姚氏的家(修)
這夜, 江纓托人將信送到皇京之時,賀重錦猛地從噩夢之中驚醒,燭火搖晃,他伸手一摸在榻側, 空蕩蕩的。
賀重錦的手覆蓋在面頰上, 心中壓抑的同時, 嬰兒榻里的小歲安扯著嗓子一直哭。
他只覺得頭痛欲裂,腦海里盡數都是江纓的模樣,她笑起來的模樣, 她崩潰大哭的模樣……
半晌, 青年?的頭痛有所緩解,下榻之后抱起賀歲安,一邊輕聲哄著,一邊摁著自己?的太陽穴,緩解余痛。
前幾日, 他為了完成與昭陽郡主的交易,親自去皇宮中找太后,表示愿意娶昭陽郡主為妻,定下親事?。
這門親事?, 形同于無。
太后自然是訝異的, 以為賀重錦終于想通, 便?將此事?告知?了汝南王府。
一時之間,賀重錦與昭陽郡主定親一事?傳遍了整個皇京。
說來也?好笑, 定親之后,他連昭陽郡主一面都沒見過, 聘禮也?沒下,而昭陽郡主日日初入賭場, 尋歡作樂,全然不像是和?人訂下親事?的女?子。
他無心睡眠,哄好賀歲安后,便?穿上衣物,帶著文釗去軍械監查看流火箭冶煉的如何了。
皇宮,軍械監。
一眾鐵匠們正圍在鐵爐之前,個個灰頭土臉,面色疲憊,為了還?原冶煉之法?,他們已經幾日幾夜不眠不休了。
賀重錦來后,于大人將已經鍛造好的箭簇呈給了他,他接過箭簇,放在手心掂量了幾下。
“重量與那支流火箭相差無幾。”賀重錦道,“不知?威力相差了多少。”
于大人道:“賀大人想知?道威力,大可親自上陣,一試究竟。”
校練場,賀重錦拉弓射箭,箭劃破空氣,當啷的一聲,扎入了箭靶之中。
賀重錦眉目一凝,隨后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將弓箭交給了于大人。
于大人問:“賀大人,如何了?”
賀重錦搖搖頭:“這箭簇與真正的流火箭比起來,相差太遠。”
聞言,于大人連忙道:“賀大人,你就通融通融下官和?軍械監的鐵匠們,這冶煉之法?,本就復雜,姚遜鉆研時不易,更不要提讓我們還?原了。”
賀重錦沉默。
于大人繼續道:“下官知?道,賀大人有愛國之心,大盛如今內憂外患,想為太后和?殿下獻一份力,可賀大人是有心,我們也?無力啊!”
火爐里的火焰欲燃欲旺,發出輕微的,爆裂的呲呲聲,鐵匠們伏著頭,不敢去看賀重錦。
誰不知?道,這位賀大人在國事?上一向嚴苛,雷厲風行,如今沒有研制出冶煉之法?,免不了要被他責罰。
賀重錦望著一眾鐵匠,良久才?道:“還?原一事?,暫且擱置,讓鐵匠們都回家?吧。”
他早已不是從前的賀重錦了。
他也?懂得了心疼,懂得了憐憫,懂得了思念,懂得了親情與愛意。
他說:“這段時日辛苦你們了,這一個月發放給三個月的月錢,從賀相府的帳上扣。”
聞言,鐵匠們感激涕零,齊齊道:“多謝賀大人!”
于大人應下后,賀重錦與文釗離開了軍械監,文釗問他:“大人,沒有流火箭,我們該如何抵御大梁?”
“大梁至今都未有所動作。”賀重錦道,“那便?足以證明,掌握流火箭之法?的人并不想驚動大梁,想必是要卷起朝堂內亂。”
“朝堂內亂?”
“嗯。”
思緒繁多,賀重錦揉了揉眉心,文釗提醒道:“大人,你的胡子沒剃。”
賀重錦凜了文釗一眼,文釗低下頭,不敢再說什么了。
從前干凈如玉一般的人,如今江纓離開這么久,快變成了糙漢。
二人走到宮門后,一名太監領著一名宮女?玉他們擦肩而過,吸引了賀重錦的注意,他停下腳步,回首望著那兩個人。
那名小太監似乎察覺到賀重錦的目光,領著那名小宮女?越走越快,便?聽賀重錦冷聲道:“站住。”
小太監如遭雷震,聽到這兩個字不受控制地停下腳步。
賀重錦大步上前,抓住小太監的肩膀迫使其轉過身來,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劉裕。
“表,表兄”
此時此刻,劉裕本該在慈寧宮禁足。
“”
青年?俊美的面孔瞬間沉了下來,他的視線落到劉裕身旁的宮女?上,繼續道:“陛下難道不想解釋,這位是什么人嗎?”
宮女?轉過身來,美眸之中還?帶著膽怯:“民女?曲佳兒,見過賀大人。”
此時此刻,劉裕的心里萬分緊張,他沒想到自己?帶曲佳兒進宮,會在宮門口撞見表兄,還?被逮到了個現行。
上一次,他這個表哥得知?曲佳兒一事?,直接讓他多禁足了整整好幾個月,這幾個月以來,劉裕吃不好睡不下,一日見不到曲佳兒就寢食難安。
結果?來到天香樓后,劉裕心心念念的曲佳兒也在等待著自己?。
“當今大盛什么時局,人人皆知?,需要臣親自帶陛下去邊關看看那些將士們,陛下才?肯收心?”
從前劉裕什么都聽他這個表兄的,卻在賀重錦話語提及曲佳兒的時候,第一次反駁他:“表兄,你這話就不對?了,說朕不思朝政,表嫂去雪廬書院的時候,你就不心痛?不想念?”
賀重錦不說話了。
劉裕繼續道:“看吧,這天下男子都難逃美人關,就算是表兄你,也?不例外。”
“總之,曲佳兒不能入宮。”賀重錦嚴肅道:“文釗,帶陛下去慈寧宮見太后,交由太后定奪。”
“是,大人。”
見劉裕被強行帶走,無法?掙脫,曲佳兒淚水縱橫,跪在賀重錦的面前:“大人,民女?心悅陛下,不求名分不求地位,只求得與陛下圓滿,大人也?有心中所愛吧,難道不能體會無法?與所愛之人圓滿的痛楚嗎?”
這句話無疑戳到了賀重錦的痛處。
江纓離開后,他輾轉難眠,甚至還?會在夜半突然驚醒,臉色也?越來越差。
如果?他不是身負重任的權臣,是像曲佳兒這樣的女?子,想必會整日以淚洗面吧。
“文釗,放人吧。”賀重錦緩聲道,“今夜,我權當從未遇見過你們。”
“知?道了,多謝表哥。”
“但”賀重錦的神色一凜,“陛下若執意要讓曲姑娘做皇后,那么重錦必會傾盡全力阻止陛下。”
賀重錦帶著文釗離開后,劉裕重新帶好太監的帽子,牽著曲佳兒的手往他的寢宮中走去。
果?然,心有所愛,就會生出弱點。
曲佳兒一邊跟著劉裕的腳步:“那人便?是名震朝堂的賀大人,賀重錦嗎?”
“是他,朕的表兄”頓了頓,劉裕道,“其實,總覺得未必是朕的表兄。”
上一次與母后在慈寧宮爭吵,提及賀重錦的時候,劉裕這心里就隱約覺得不對?勁,總覺得母后在有意隱瞞著什么,思來想去,便?只有這一種猜測。
曲佳兒吃驚地捂住嘴:“未必?陛下你這是何意?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佳兒別緊張。”劉裕說,“只是因為賀家?人對?我表兄冷淡,不似親子,所以朕也?只是胡亂一猜罷了。”
回到賀相府后,信使將一封書信送到了府上。
文釗帶著信敲響了賀重錦的房門,今夜賀重錦再無心公事?,伏在嬰兒塌邊,用?一根手指勾著小歲安的小手,淡道:“信暫且放到你那里,明日再議。”
這時,文釗卻說:“大人確定明日再看嗎?是夫咳咳,是江娘子從雪廬書院寄來的信。”
賀重錦:“!!!”
房門砰然打開,青年?一身寢衣,奪過文釗手里的信,他沒聽錯,是纓纓的信,纓纓寄回來的。
她要回來了嗎?
結果?,當看到信中內容后,賀重錦的面上的喜悅之色逐漸消失,而且變得凝重,甚至是失望。
“走吧。”
文釗道:“大人要去哪兒?”
“出府,去姚氏家?中。”
賀相府的一列士兵在黑夜之下的街道列隊前行,徹底包圍了整個巷子口。
一朝權臣賀重錦從馬車上下來,快步朝那姚氏的屋中走去,文釗緊隨其后。
人已故去,原本干凈規整的小屋落了一層塵灰。
賀重錦道:“找。”
文釗:“是,大人。”
在文釗與一眾士兵翻找之際,賀重錦重新打開那封信,是熟悉的娟秀字跡:賀大人親啟,來雪廬書院后,我回想起姚氏臨死?之際曾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倍感不對?,姚氏雖一心為女?,行差踏錯,但江纓認為,她并非是枉顧大是大非之人。
國難當頭,匹夫有責,遑論女?子?
我想再信姚氏一次,姚氏一定將賀大人想要的東西,藏在了家?中某個角落里。
望賀歲安,安康。
字字句句,沒有提及回皇京一個字,也?沒有提及他賀重錦,只道了一句賀歲安安。
賀重錦拿著信紙的手微微發抖,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沖動想要將信紙撕碎。
最后,他還?是小心將信紙收好。
另一邊,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皆無所獲,文釗注意到了供桌上擺放的牌位,他看了一眼賀重錦。
賀重錦也?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邁步上前,拿起小梅的牌位,只見那底部用?漿糊粘著一個小小的紙卷。
打開紙卷后,賀重錦的眸光掃著上面所書的字,文釗詢問道:“大人,這是?”
“流火箭的冶煉之法?。”賀重錦道,“字跡和?姚遜手書上的一模一樣,是姚遜所寫。”
文釗驚訝道:“姚遜所寫?那姚氏交出去的冶煉之法?……”
賀重錦不假思索地答:“假的。”
*
清晨,雪停已久。
江纓將書塞進書囊里,準備去學堂上課。
這里的教書先生學識廣博,種類也?多,其中還?有專門教女?子琴棋書畫的女?先生,每次上完一堂課,江纓便?茅塞頓開,大有所進步。
起初,她還?以為這里會有人認出自己?,但他們只知?曉一朝宰相賀大人娶了一個八品官員的嫡女?為正妻。
所以在雪廬書院,江纓的身份就是千繡。
這時,紅豆突然推門進來:“小姐,來信了!賀相府來信了!”
江纓正在梳發,聞言,握著梳子的手突然一頓。
賀重錦回信了?
她寄出的那封信,本就是為了國事?,才?寫信告知?賀重錦流火箭的冶煉之法?,沒盼著他能回信。
“紅豆,你把信拿去燒了吧。”江纓答,“我與賀重錦之間早已經不是夫妻了。”
“哦。”紅豆道,“那小姐,我真燒了。”
“……”江纓道,“還?是拿過來吧,萬一賀重錦有要緊事?,耽擱了怎么辦?”
最后,江纓到底是拆開了那封信。
當看到賀重錦的字跡后,她原本還?算愉悅的心情瞬間沉入了低谷,上面道:
纓纓,見信如晤,展信舒顏。
流火箭冶煉之法?已被找到,乃是姚遜親手所書,姚氏雖叛家?,卻不曾叛國,我與歲安一切都好。
這就……沒了嗎?
除了這些,就沒說別的?
江纓想將信就此燒掉,不知?怎的最后卻也?沒再燒了,而是存放在梳妝盒里。
紅豆又問:“小姐,你不燒了嗎?”
江纓:“找到流火箭的冶煉之法?,是好事?,此信留著吧。”
紅豆厚二丈摸不到頭腦,心想找到冶煉之法?,與賀大人的信有什么干系?
不過,既然是小姐說的,紅豆便?也?照做了。
今日是女?先生的課,學習吹笛,江纓握著笛身,吹出一首悠揚婉轉的笛音,得到女?先生的夸贊。
休憩之時,江纓望著手中的笛子微微有些出神,她想到那日賀重錦說過的話,是他愛上了小閣吹笛的自己?。
這句話,她至今都想不通,明明那日的安魂曲吹的漏洞百出。
連賀重錦為何會愛上她這樣普通的女?子,她都想不通。
這時,臨桌正在交談的幾個女?娘,其中一個突然道:“你們聽說了嗎?賀重錦娶妻了!”
“賀重錦?哪個賀重錦?”
“一品宰相,賀重錦賀大人啊!他與那江家?嫡女?和?離后,又定親了,你們猜他要娶的是誰?”
女?娘們齊聲問道:“誰?”
“汝南王的獨女?,昭陽郡主。”
只聽砰的一聲,江纓的長笛脫手,隨后沿著桌子咕嚕咕嚕的滾到了地上,摔出一道細微的裂痕。
第45章 下棋(修)
笛子掉落在地上, 噪雜的學堂頓時寂靜無聲,女學子們的視線紛紛落到江纓的身上。
一名女學子道:“千繡,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是啊千繡。”又一名女學子道,“你剛來學堂的時候, 時常捂著?胸口, 連汗都疼出來了, 問?你你也不說。”
過了良久,江纓撿起地上的長笛,用袖子拂去?笛子上的灰塵, 開口笑道:“抱歉, 方才一不小心,沒?拿穩。”
“要不,你今日休沐一天?”另一名女學子關切道,“這山下有個小鎮,鎮上有個郎中, 醫術還不錯,要不你去?找他瞧瞧?”
這位千繡姑娘,剛到雪廬書院不久,對于女學子們來說無疑是神秘的, 只聽說過她?是太后的侄女, 具體的事一概不知?。
“我?沒?事。”
女學子們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聊著?, 江纓的視線雖落在被摔裂的笛子上,耳邊卻傾聽著?她?們的對話。
她?們說, 親事是賀重?錦自行去?找太后定下的,當日去?當日就定下來了。
女兒?要嫁給一朝宰相, 汝陽王妃自然是歡喜的,逢人便說此事, 很快傳遍了整個皇京。
女學子們說說笑笑,江纓握著?笛子的手卻在隱隱發顫,直至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胸口處傳來絲絲縷縷的痛。
賀重?錦要和昭陽郡主成親了嗎?
*
傍晚又下雪了,江纓和紅豆離開學堂時,天色暗沉到連太陽都看不到,紅豆舉著?傘,江纓在傘下向同窗們告別。
見二人走遠,一名是女學子道:“我?覺得,這位千繡姑娘定然不一般,好?像同我?們這些閨閣女兒?不一樣。”
有人問?:“哪里不一樣?”
另一名女學子道:“你們記不記得,她?剛來雪廬書院時,看起來神色有些憔悴?”
“是有些憔悴,沒?什么精氣神,像是被抽干了的模樣。”
這名女學子說得繪聲繪色的:“從前我?家?中有位姨娘,給我?父親添了一個庶子,生?產時胎位不正,先出來的是條胳膊,生?了一夜,再之后”
女學子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其余女子聞言,皆是一臉不敢置信。
只是,這番閻羅也不過是猜測,畢竟誰也沒?有親眼證實,證實江纓是生?過孩子之后才來雪廬書院的。
但很快,江纓極有可能是有夫之婦,生?過孩子的事,在女學子們之間暗中傳開。
夜太漫長了,雪掩蓋了門前的庭院。
江纓在屋中待著?煩悶,于是放下書,準備在書院之中一個人走走。
經歷了這么多,從前的怯懦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恬靜淡然的模樣。
她?與賀重?錦已經和離,他與昭陽郡主定親是正常之事,昭陽郡主人雖然刁蠻,勝在心地很好?,與自己交情不淺。
若昭陽郡主做小歲安的嫡母,江纓無疑是最為放心的,昭陽郡主對賀重?錦無意啊。
可可自己起初對賀重?錦也無意,賀重?錦最初待自己也不過是出于負責,后來不也就
江纓晃了晃頭,她?究竟在操心什么?她?竟然擔心昭陽郡主會愛上賀重?錦。
想著?,她?不由?得在心里罵自己:你啊,可真是個怪人,拋夫棄子的事情都做了,還管得如此之寬,不是已經和離了?”
江纓走在長廊之中,望著?滿天的大雪紛飛,殊不知?前方的亭子里,幾名男子正圍在一起,似是在激烈探討著?棋局。
他們穿著?雪廬書院的學子服,是雪廬書院之中的男學子。
女學子與男學子同窗而讀的機會并不多,加之江纓極少說話,男學子們只覺得江纓眼熟,并不認得。
他們似乎正圍在一起,而在下棋對弈的兩名男學子,一個樣貌平平一臉吃癟的模樣,另一個身姿端正,模樣俊俏,連身上的學子服都比其他男學子精致了些。
很快,樣貌平平地的男學子落了下風,不由?得低頭認輸道:“是我?輸了,是我?技不如人。”
“我?早已說了。”長相俊俏的男子冷冷一笑,倒是得意,“我?的棋藝無人能比,再比多少次也是無用,下棋需要的是天賦,而你沒?有。”
這句話無疑是讓男學子備受打擊的,江纓遠遠看著?,只見那男學子險些就要哭出來,抹了一把男兒?淚:“林槐,你等著?!”
“好?啊,我?等著?。”林槐道,“沒?有天賦的人還妄想破了我?的棋局,真是可笑。”
江纓本?不想插手此事,但腳步卻不聽使?喚地走了上去?,女子撩起裙擺,在一群男學子的目光下緩緩坐到了林槐的對面。
林槐感到訝異:“你是?”
是書院之中的女學子,沒?見過的生?面孔,是新來的?
然而,女子睫毛垂著?,全部的思緒早已融入了這棋盤上,聚精會神地破解林槐的棋局。
她?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林槐則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江纓不想信命。
蔥白纖細的指尖夾著?白子,輕扣在了棋盤上,眼前恍惚一瞬,自己的手竟然與一雙溫暖的,修長的大手重?疊。
“纓纓,棋局該是這樣破。”溫柔的聲音在江纓的耳邊說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取長補短
林槐一邊下棋,一邊打量著?眼前與自己對弈的女子,她?算不上貌美,只不過面容姣好?,人生?得乖巧恬靜,單側馬尾搭在毛茸茸的毛裘披風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獨特氣質。
而,她?的棋風更是詭異莫測,起初穩扎穩打,循序漸進?,符合女子的棋風,可下著?下著?,她?的棋風儼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是男子的棋風。
心思縝密,步步為營,猝不及防
林槐越來越開始招架不住這樣的進?攻了。
半個時辰后,江纓落下最后一子,深吸一口氣:“我?該走了。”
棋局破了。
江纓起身,心想到了快讀書的時辰,是該回去?讀書,完成今日先生?留下的課業。
看著?眼前的棋局,林槐傻了眼,隨后朝著?江纓離開的方向追去?:“姑娘,等一下!姑娘!”
隔得太遠,江纓又心事重?重?,腦海之中反反復復都是賀重?錦的聲音,揮之不去?,直到林槐大步追上,她?才發覺到有人在叫自己。
“這位同窗”
“何事?”
輸掉棋局的林槐,全然沒?有勝者的目中無人:“剛才姑娘和我?下棋,所用的棋路,師從何人?”
面對一個陌生?男子對自己的詢問?,江纓面不改色的答:“公子說笑了,這是自己的棋路。”
準確來說,并未有任何人教她?,是因為她?下意識的去?模仿賀重?錦,甚至快變成了賀重?錦。
林槐笑道:“哈哈,姑娘心思巧妙,招招制勝,當真天賦異稟啊!”
誰知?,江纓卻沒?有笑,她?語氣淡了幾分:“我?愚笨,十歲下棋時輸給了鄰家?六歲的孩童,沒?有天賦異稟之說,今日與公子下棋之前,我?已經下了十幾年的棋,也許方才輸給公子的人,日后公子未必會是他的對手。”
這句話頓時懟得林槐啞口無言,漸漸意識到了自身的不對:“是我?之錯。”
江纓笑了笑,不再停留,轉身繼續往前走,在長廊拐角處越走越遠,林槐站在原地,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離去?的江纓。
林槐身邊的書童上前:“公子 。”
“快去?。”林槐一把抓住書童的肩膀,難免激動,“快去?打探她?叫什么名字?”
“公子”小書童撓了撓頭,“你不會瞧上了她??”
“別多言了!再不濟去?父親那里把今年入院學子的花名冊偷來。”
“好?的,公子,我?這就去?打探。”
*
傍晚,燭火通明,江纓正在書案前提筆畫著?墨竹,她?如今的墨竹已能畫的很好?了,清風徐來,仿佛節節分明,栩栩如生?。
畫好?之后,江纓端起宣紙,望著?宣紙上的墨竹,思緒又飄到了很遠。
這時,原本?去?外面打洗腳水的紅豆匆匆進?來:“小姐。”
江纓放下宣紙,問?道:“發生?什么了?”
“奴婢去?打水的時候,聽到幾個女學子正在偷偷議論小姐。”
“議論?”
“她?們說的有模有樣的,說小姐不是清白之身,生?過孩子,不是閨閣的女子,還說”
“還說什么了?”
接下來的話,難免讓紅豆難以啟齒,湊近后低聲道:“他們還說,小姐要么就是被夫君休掉,趕出家?門,借著?太后娘娘的關系來到雪廬書院,要么就是拋夫棄子”
“拋夫棄子”江纓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她?們說的不錯,我?確實生?過孩子,拋棄夫君,放棄孩子。”
紅豆有些低落:“小姐。”
“不過,若她?們說我?被夫君休掉,大可以反駁過去?,此事我?不認。”
察覺到江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紅豆使?勁點點頭:“小姐,我?知?道了!以后再有人說小姐的不是,紅豆定然是要討公道的!”
房間的燭火燃燒殆盡,屋中暗了下來。
江纓翻來覆去?,徹夜難眠,她?控制不住地去?想曾經在賀相府的點點滴滴。
天下并沒?有后悔藥,一切都晚了。
不知?不覺,淚水濕透了枕頭,江纓從榻上坐起來,擦擦眼淚,發現今日所學全都忘的一干二凈。
不行,這樣下去?,會耽誤過幾日的考核。
賀重?錦她?得想個辦法忘了賀重?錦才行。
或許只有移情別戀,有了新歡才能忘了舊愛,這是如今的上上之策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有人敲響了房門,聲音有些耳熟。
“千繡姑娘。”
江纓下榻 ? ,推開房門,便見林槐端著?早膳,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第46章 坦白(修)
屋中的紅豆正在給江纓整理書?囊, 聽到林槐與江纓的對話,不由得微微吃驚。
江纓望著那熱騰騰的早膳,一疊包子,一碗熱粥, 她看著一臉笑意的林槐, 頓時?想找個地?方冷靜冷靜, 再之后開口拒絕。
“千繡姑娘。”
這個人雖是在笑著,可心里的算盤珠子快要崩到江纓臉上?了?。
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青年敲響她的房門, 端著熱騰騰的早膳, 不是心悅還能是什么?
只是她不信,這世上?除了?賀重錦,會有第二個人對自己展露好感?,盡管這里是雪廬書?院,而非皇京。
何況, 她在書?院之中一向寡言少語,認真讀書?,沒想過與誰交好,更沒想過會有男子對自己產生好感?。
林槐并未看出江纓的猶豫, 反而走近了?些, 等待著她的回答。
他?是什么人?天賦異稟, 才思敏捷,日后的雪廬書?院院首, 若要追求一個女子,那么那名女子絕不可能不動心。
良久, 江纓點點頭:“那就多謝公子的邀請了?。”
聽到這話,林槐難免高興, 端著早膳在屋中坐下,并且貼心地?將筷子遞給江纓,她不善言辭,提起筷子慢慢喝粥,安靜到就像一只小貓。
林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子,她有一種不同于?其他?的女子的特別,沉默寡言,恬靜中又有幾分書?卷氣,神秘又值得去探尋。
或許是曾見過驚艷的人,江纓對林槐并未有多大的興趣,想了?半天才想出這個人的可以?一提的長處。
長得高,生得俊,皮膚白,頭發?黑。
雖不及她那個位高權重的前夫君,但放到皇京之中,已經是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了?。
林槐道:“千繡,那天你走的匆忙,我還沒來得及忘記告訴你我的身份。”
“身份?”江纓道:“敢問公子是何人?”
“想必,你也見過我父親。”林槐笑著介紹起了?自己,“我叫林槐,我父親是雪廬書?院的院首。”
聞言,江纓握著筷子的手頓住,隨后繼續夾著菜。
林槐笑道:“千繡姑娘,你似乎不是很意外,我以?為說出身份,你同我相處會不自在。”
“沒有,林公子你多慮了?。”
她哪里會不自在,與一朝宰相同榻那么多日,這樣的身份她已經逐漸習慣,更遑論是院首的兒子?
“千繡姑娘。”林槐說,“我今天這樣唐突,還望千繡姑娘不要介意,實?不相瞞,我很欣賞千繡姑娘,想同你認識,切磋棋藝,不知千繡姑娘意下如?何?”
江纓點點頭:“自然是好。”
“那便這樣說定了?。”林槐則道:“千繡姑娘,日后你便叫我林槐,我叫你千繡,你我在雪廬書?院之中就互為好友了?。”
他?們一邊吃過早膳,一邊探討詩詞歌賦,林槐心情大好,離開時?臉上?的喜悅快要壓不住了?。
林槐發?現,她不僅對千繡姑娘因一場棋局動心,幾番談論下來,她的言談舉止都頗令他?喜歡。
太后義?女甚好!
林槐離開后,紅豆和江纓去學堂的路上?,她追著問江纓關于?林槐的事,江纓便將昨日下棋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紅豆。
聽完原委,紅豆難免感?傷:“小姐,你真的要和林公子在一起,徹底忘了?賀大人嗎?”
“賀重錦已然娶妻。”江纓垂眸,淡淡道,“我已經錯過了?桂試八雅,總不該為了?這段情緣,吃不下睡不著,耽擱了?讀書?。”
這幾日,江纓每每走出學堂,便見林槐抱著臂膀,倚靠在柱子邊,看她的眼神中總是帶著輕松。
最初,林槐追求女子時?還有所?收斂,只是托書?童將上?好的墨筆或是硯臺沉著江纓還未到學堂時?,悄悄放在了?她的桌案上?。
女學子們認識林槐,林院首之子,書?香世家,天賦極高,年年院試的成績,他?必定榜上?有名。
“千繡。”
看著林槐,江纓微微一笑:“林公子,你記錯時?辰了?,我們的棋局約在明日。”
“我知曉,我知曉。”林槐道,“只不過今日,這北地?難得驕陽似火,雪景甚美,我想約你一同去看雪。”
不遠處,一眾女學子們在一起圍觀這一幕,江纓思慮了?一會兒,便將行囊交給了?紅豆,隨著林槐一起去了?。
有一名女學子實?在忍不住好奇,上?前問紅豆:“你家小姐和林槐是什么關系?林槐一向眼高于?頂,為什么就?”
紅豆答:“自然是覺得我家小姐讀書時勤奮刻苦,孜孜不倦。”
這時?,另一名女學子上?前,在紅豆手中悄悄塞了?一錠銀兩:“紅豆,我們別無他?意,就是想求證一下,你家小姐是不是嫁過人,生過子?”
紅豆:“你們親眼見過了??”
并非他?們有意猜測,而是江纓初來雪廬書?院時?的憔悴,幾乎是肉眼可見。
那名女學子道:“我是沒親眼見過,但那日有人看見你在灶房用麥芽煎湯,你家小姐如果真的沒出閣,為什么會服用麥芽?”
女學子們雖不懂醫術,到底是知曉常識的,婦人離開剛出生的孩子,若不服用麥芽煎湯,怕是會疼痛難忍。
紅豆不說話,因為她家小姐的確在喝麥芽煎湯,她們從皇京剛來雪廬書?院的時?候,江纓忽然覺得脹痛,幾乎是徹夜難眠,滿頭大汗。
痛疼兩處像兩塊石頭,逼得她們不得不去山下找郎中。
紅豆很聰明,把銀兩推了?回去,狠狠瞪了?她們一眼:“以?后莫要論我家小姐的是非,我家小姐如?何!與你們無關!”
*
黃昏映照著白雪。
江纓與林槐一前一后走在積雪小徑上?,她眺望遠方,將皚皚白雪盡收眼底,而后面的林槐則一直在看著江纓。
女子的發?髻烏黑,一側麻花辮遮擋著雪白的玉頸,步履輕緩,在雪地?上?留下腳印,林槐說不出江纓哪里特別,特別到令自己足以?對她一見傾心。
也許是因為,除了?江纓,雪廬書?院之內無人能勝過他?的棋。
他?太高傲自負了?,除了?父親,還從來都沒有人讓他?感?受過落敗的滋味,而且還是一名女子。
總而言之,除了?千繡,雪廬書?院再無女子能入的了?他?的眼睛。
這里僻靜無人,正好借此將心意表明,再過一段時?日,便求父親為他?們指婚。
“千繡。”林槐頓了?好一會兒,試著問道,“父親常道,要為我擇一佳人成親,實?不相瞞,那日棋局之后,我便對你難以?忘懷”
江纓停下腳步,眸子漸漸垂了?下去。
“千繡,你對我的心意是如?何?”
他?說的心情激蕩,江纓的心中卻?無波無瀾,但她知道這種感?覺,這種與心愛之人表明心意的感?覺。
興許,是時?間尚短,興許,她與林槐只不過尚在接觸,還不足以?讓自己忘記賀重錦。
她一定要忘了?賀重錦忘記他?們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見江纓久久不說話,林槐道:“千繡?”
江纓:“林公子是否有聽說過近些日子以?來,關于?我的傳言?”
林槐皺了?一下眉:“傳言?”
她坦然笑道:“她們說的不假,來到雪廬書?院之前,我嫁過人,生過子。”
“那必然是他?們胡說八道,你是太后的義?女,出身閨閣,怎”
話說到一半,卻?被?江纓打斷:“林公子,我之所?以?沒有拒絕你的示好,是想著徹底忘掉那個人,不再為情所?困。”
林槐當場懵住,連說話都結巴了?:“千繡,你的意思是她們所?說的是真的?”
“今日,我同林公子坦白這些,若林公子不介意,明日的棋局千繡還會赴約。”
說完,江纓踏著自己在雪地?里留下的腳印,就這樣原路折返了?回去,只留下林槐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難以?接受。
過了?幾日,林槐一直沒有出現,紅豆問起江纓,她一臉無所?謂的模樣,繼續翻閱書?卷。
現如?今,她只想讀更多的書?,在今年雪廬書?院的題試上?拿到第一名。
今日的課是吟詩作畫,院中男學子與女學子同在一個屋檐下聽先生講課,江纓正在提筆做畫時?,林槐坐到了?她的旁邊。
“千繡。”
江纓繼續作畫,筆墨在宣紙上?勾勒出山水的輪廓,只道:“林公子莫要打擾我了?,我會畫不好的。”
女學子們雖沒朝這邊看,卻?都豎起耳朵聽著。
“昨天的事,我想了?一整夜,我不……”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林院首的聲音打斷:“諸位,今日雪廬書?院來了?一名新入院的女學子。”
女學子紛紛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而江纓的目光仍舊落在畫上?,半晌才放下墨筆,回頭看去。
軟轎上?,女子打了?一個哈欠,隨后慵懶地?下來。
她穿著艷色衣裙,妝容精致,首飾華貴,行步之間頭上?的步搖也跟著一同搖晃,正一臉驕傲掃視著在座的所?有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江纓的身上?,四目相對時?,江纓的眼中的驚訝幾乎快掩飾不住了?。
昭陽郡主?!
不……
想到這里,江纓心中多了?幾分苦澀,該叫賀相夫人才對。
如?果昭陽郡主在,那么賀重錦是不是也來到了?雪廬書?院?
第47章 大雪(修)
眾人起身, 拜見?昭陽郡主,而?昭陽郡主則在學堂中掃視了一圈,在一眾學子中找到了江纓,笑容難得多些許熱意:“江纓, 皇京一別, 可真是許久不見?啊!”
林槐看了一眼?昭陽郡主, 又看了一眼?江纓,一臉意味不明:“千繡,你認識她?”
昭陽郡主詫異了一下:“等等, 你方才叫她什么?千繡?”
江纓:“我是太后義女, 自然?認得昭陽郡主。”
眼?見?著?就要露餡兒了,江纓迎面走到昭陽郡主面前,眾目睽睽之下抓起昭陽郡主的手腕,一路離開了學堂。
她拉著?昭陽郡主往前走,最終二人在一處院中的雪松下停了下來。
昭陽郡主抱著?胳膊, 仍舊像以前那樣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江纓,剛才的男子是誰?她叫你千繡,怎么?是你的化名嗎?”
“……”江纓平靜道,“昭陽郡主, 你該向我解釋為?何要來雪廬書院?”
“解釋?本郡主和賀重錦定?了親事, 成親之前, 我自請去雪廬書院修習三年,三年后本郡主順理成章地?成為?賀相府的正室夫人。”
短短幾句話, 讓江纓的心中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說著?,昭陽郡主一臉的不滿:“江纓, 這就是你做朋友的態度?”
江纓卻道:“郡主不該解釋嗎?我們曾經是好友,現在郡主和賀重錦定?了親事, 我和賀重錦又是……”
說到后面,江纓說不下去了。
賀重錦這三個?字,放在嘴上?說不出口,放在心里又太沉重。
她不想再說了。
豈料,昭陽郡主上?前一步,一雙美眸貼近,刨根問底道:“你和賀重錦什么?和離的夫妻?前郎君?賀歲安的爹娘?”
江纓:“……”
“江纓,你和賀重錦已經和離了,你心里還?惦念著?他?惦念著?我未成親的郎婿?”
昭陽郡主想著?嚇嚇江纓,逼著?她把心里話都說出來,誰知,江纓從容平靜地?答:“昭陽郡主若是這么想,大?可以離開雪廬書院,從此以后,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
此話一出,直接將昭陽郡主與生俱來所帶的氣焰瞬間撲滅:“江纓,你”
“郡主并非我肚子里的蛔蟲。”江纓道,“如果沒有證據,郡主還?是慎言吧。”
望著?江纓的背影,昭陽郡主不由得在心里感嘆道:這才多久沒見?,她怎么變了這么多?
江纓不想同昭陽郡主多言,欲要轉身離去,最后只說了一句:“以后別叫我江纓了,在雪廬書院里,我的名字是千繡。”
“好啊,江纓!你竟然?同本郡主無禮!”昭陽郡主氣急敗壞道,“你放心,本郡主和賀重錦成親以后,肯定?和和美美,天長地?久!”
江纓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
“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是吧?”昭陽郡主氣得跺腳,“與你無關你就聽清楚了,賀重錦的馬車就停在山下,他要在明日離開之前見?你一面!”
女子的腳步頃然?頓住,藍色學子服下的手在隱隱發抖。
賀重錦果然?如她所料,來到了雪廬書院,賀歲安太小,承受不了北境的風雪,想必他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賀歲安
她可以忘了賀重錦,忘了江家,忘了皇京之中發生的一切,在這里雪廬書院重新開始。
但血脈相連的賀歲安,自己能割舍嗎?
“念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本郡主賞給你個?順水人情!你接好了!去不去見?由你!”
說完,昭陽郡主帶著?怒火走了。
院門之外,遙遙臺階之下。
青年立在馬車前已久,他一身黑色大?氅,墨發半披,抬眸望向雪廬書院,那月白色的建筑。
良久,賀重錦陷入了沉思。
纓纓會來見?自己嗎?
*
回到學堂,江纓無心作畫,手中的墨筆久久停頓在宣紙上?,暈染出大?片的墨跡。
林槐一直想找機會和她說昨日的事,可江纓始終心神不寧地?想著?什么。
別說他的話,就連女先生提醒江纓,江纓也?好久才回過神來,繼續作畫,一下午就這樣飛快地?過去了。
天黑之時,下起了一場很大?的雪,片刻之后便將門前的青石板掩埋。
房間中。
女子伏在桌案前,她出神地?望著?右手邊的燭臺,杏眸淡然?,眸子里映著?那溫暖的燭火,忽然?想到成親那日,與賀重錦一起剪燭的模樣。
那時約定?好了,日日一起剪燭,不道相思,可最后到底是物是人非。
既然在宮園里發生的一切本就是錯的,后來她控制不住地?喜歡賀重錦,也?是錯嗎?
他太溫柔了,無暇的溫柔。
算了,不去見?了,見?與不見?,都沒有必要了。
自己欠賀重錦的那條命,歸根結底是為了給他生一個孩子,不償還?他是理所應當。
想著?,江纓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后,拿起書籍,集中注意力后讀了起來。
夜越來越深了。
一個?時辰后,去灶房的紅豆已經熬好了麥芽,她推門而?入的一瞬間,風裹挾著?白雪涌了屋中。
紅豆放下麥芽湯后,雙手用力推門,將風雪隔絕在門外,風聲歸于平靜,松了一口氣:“呼,好大?的雪,小姐,我把湯煮好了,快趁熱喝了。”
看著?紅豆滿頭的積雪,江纓心頭一緊:“外面的雪有這樣大?嗎?”
“有!有啊!可大?了呢!”
胸口好似在隱隱作痛,江纓突然?倍感不妙,昭陽郡主說,今日賀重錦會在山下等她見?面,但她今天并不準備,而?是在房間里。
賀重錦他……會不會一直等?
北境的夜里很冷,尤其?是下了這么大?的雪,即便穿得再厚,在外面呆久了,御寒衣物?也?會不起作用。
賀重錦已經準備娶昭陽郡主了,他不會為?了一個?已經和離的娘子見?一面,傻傻的在那里等著??
又過了時辰,心緒不寧的江纓合上?書卷。
雖不通情理,但江纓心里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女子披上?披風,順手拿起桌上?的雨傘,就這樣推門而?出。
紅豆見?狀,連忙問道:“小姐!你去哪兒!
女子走遠,聲音穿過風雪傳了過來 :“去見?賀重錦。”
大?雪紛飛,天地?之間一片茫然?蒼白。
江纓跑的很快,搭在肩頭的麻花辮一蕩一蕩的,期間還?摔倒了一兩次,又踉蹌著?起來,終于來到了山門前。
賀重錦……
賀重錦……
她的腦子里控制不住的……都是賀重錦。
山門外的臺階下,賀重錦垂下結了霜的眼?睫,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目光繼續望著?那高大?的院門。
文釗在馬車里凍得直打哆嗦:“大?人,別等了,大?人已經等了一日了,夫……不是,江娘子擺明了不想見?大?人,還?是返回皇京吧。”
眼?前輕微恍惚,賀重錦有些站不穩了。
書院人多口雜,皇京之中的人對他們和離一事更是百般猜測。
之前他沒有來,是因為?沒有合適的理由,所以他不能貿然?來到這里,讓江纓遭院中學子的非議。
所以這次,他本想借著?送昭陽郡主來書院的機會見?江纓,可到底還?是沒能見?到纓纓一面。
突然?,一抹藍影出現在了山門前,賀重錦瞳孔驟縮,便見?梳著?一側麻花辮的女子朝著?他大?喊:“賀重錦!”
青年握著?傘柄的手抖了一下,瞳孔顫動著?。
是江纓,是他的妻,她瘦了許多。
江纓的胸口起伏著?,那一刻她的心里好像有一千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像是要炸開了。
醞釀許久,賀重錦顫抖著?唇:“纓纓……”
這次他沒有做夢,他是真的見?到纓纓了。
江纓剛準備走下臺階,想去賀重錦的面前,忽然?身后一個?聲音叫住了她:“千繡。”
她一愣,回頭看去,林槐撐著?傘站在那里,他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江纓身上?,并沒有發現重重臺階下的賀重錦。
“我從父親的房間里出來,看見?你冒著?雪跑到這里,在后面喚你沒聽到,于是就跟著?你過來。”林槐關切道,“雪這樣大?,萬一著?涼了怎么辦?風寒最傷身子骨。”
“多謝林公子關心,我不冷,林公子回去吧。”
林槐并沒有回去,也?不知道臺階之下,有一個?青年正在遙遙看著?他們,而?是繼續道:“那天我和你表明心意后,你和我說的事,我想的挺久的。”
表明心意這四個?字就這么水靈靈的說出來了。
“林家是書香世家,我母親早逝,父親是讀書人,不會介意世俗的規矩,所以也?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
江纓:“……是嗎?”
“你嫁過什么人,給誰生過子,我不介意,連你這樣的女子都不要,我看你先前的夫君必然?不是個?東西。”
江纓 : “……”
林槐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披在江纓的肩頭:“千繡,你和我在一起,我們成親之后,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我更不會介意你和我在一起是想忘記那個?男人。”
女子沉默了,她沒有和林槐說話,而?是轉身朝著?賀重錦的方向看去。
臺階下空蕩蕩的,賀重錦不在了,而?那馬車已經走遠了,只留下一把傘,一把從賀重錦手中掉落的傘。
剛才和林槐的對話,賀重錦一定?是全?都聽到了……
如果賀重錦沒有聽到,林槐也?沒有出現,會發生什么?
想到這兒,江纓只覺得可笑。
“太快了。”女子的聲音冷漠了些許,啟唇道,“林公子,容我想想吧,我們之間相識尚短,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好,你剛入院沒多久,時日還?長。”林槐壓抑內心的激動,盡量保持平和的語氣和她說話,“我等著?你。”
畢竟,這世上?能令他如此心動,還?能贏他棋局的女子不多了,林槐想得到江纓。
只要能娶到她為?妻,他不介意生過子,嫁過人之類的,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江纓:“林公子,我想在這里看看雪,你先回去吧。”
“那你也?早些回去,我先走了。”
林槐離開后,江纓走到臺階下,撿起那把傘,然?后將其?默默收攏起來。
連傘都忘記帶走。
毫無疑問,賀重錦果然?全?都聽到了。
第48章 誤解(修)
馬車內久久沒有?聲音, 坐在馬車外的?文釗一直在觀察里面的?動靜,不?敢說話,更不?敢詢問賀重錦。
他本來在馬車里取暖,讓賀重錦在外面等著江纓。
中途也不?知發生?了什?么?, 還沒見到江娘子, 賀重錦突然一臉怒意的?回來, 語氣極差地道了兩個字:回京。
坐在馬車里,賀重錦眼角微紅,他揉著眉心, 試圖讓自己的?燥亂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那名男子在追求江纓, 他似乎是院中的?男學子。
他說江纓和他成親是為了忘掉另一個人,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自己。
纓纓想忘掉他嗎?
心口好像有?滔滔江水在翻滾著,賀重錦攥緊了手,越攥越緊,恨不?得把指節骨都攥碎了一樣。
其實, 在見到剛才那一幕的?時候,他真恨不?得殺了那個人,然后將其變成一具毫無生?氣的?尸體。
就像懸崖下那些?白骨一樣,少年時的?自己渾身鮮血, 眼眸如黑洞般的?漆黑, 將十幾人的?大?梁使團的?尸體一個一個拖到懸崖邊扔了下去, 毀尸滅跡,靈魂不?得安息
一想到江纓和那個人在一起?了, 忘掉他和賀歲安,賀重錦的?手就止不?住的?發抖, 最后覆蓋在面頰上。
良久,他的?聲音有?些?虛弱:“文釗。”
文釗道:“大?人。”
賀重錦說:“還有?多久到皇京?”
盡管他們才剛出發沒多久, 文釗看出賀重錦情緒上的?異常,于是刻意道:“五日。”
實際上,需要十日,甚至半個月。
賀重錦想快點回到皇京,去見小歲安。
那是江纓在這世上與他唯一的?聯系,很快江纓就會是別人的?妻了,再也不?是他的?纓纓了。
*
回去后,江纓徹夜難眠,那日在院門口中的?寥寥一面,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外面的?風雪越來越大?,很快呼嘯聲中夾雜著女子痛苦的?嗚咽聲。
“紅豆”
紅豆打了個盹兒?,從塌上翻滾下來,摔倒地上當場醒了:“小姐?”
江纓捂著胸前痛得滿頭大?汗,離開皇京時尚且太早,甚至過?于倉促。
女子解開胸前衣襟,便見那里就像腫起?來的?石頭一樣,幾乎不?敢觸碰,更不?要提安然入睡,有?數次,她疼得哭得出來,艱難度過?一夜。
第二天清早,江纓又喝了兩碗麥芽湯,由?于喝得太多,直接伏在松樹下干嘔,再這之后,她又早早的?來到院門前,而臺階下早已是空無一人,昨夜賀重錦的?馬車沒有?原路折返回來。
心底失落的?同時,更多的?似乎是一種解脫。
學堂里,昭陽郡主褪去華服,換上院中樸素的?弟子服,坐在了江纓旁邊的?位置上。
有?女學子見狀,想提醒昭陽郡主那里是林槐的?位置,因為林槐追求江纓的?事在這間學堂里已經不?是秘密,可一想到昭陽郡主的?性子,便低頭不?作聲了。
江纓正在翻閱書籍,神色認真。
“江”說著,昭陽郡主改口道,“千繡,你?今天的?臉色怎么?這么?差?”
江纓不?理會她。
昭陽郡主對江纓的?態度早就習以為常了,只是臉色黑一一下,隨后哼了一聲,問道:“昨天本郡主的?順水人情,你?領了沒有??”
江纓繼續翻閱著,口中淡淡答:“我見到他了。”
“見到了。”江纓道,“見了一面。”
昭陽郡主來了好奇心:“說什?么?了?”
江纓合上書,不?解地看了昭陽郡主一眼:“昭陽郡主讓我和他相?見,又想知道我們二人說了些?什?么?,這樣合適嗎?”
“額嗯。”昭陽郡主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我知道,郡主不?喜歡賀重錦,與他成親只是為了賀相?夫人的?位置,但太后定親,郡主還是別胡鬧了。”
“你?”
昭陽郡主剛要反駁,這時林槐來了,見江纓身旁的?位置被人搶占,臉色沉了一下,恭敬道:“昭陽郡主,這是我的?位置。”
她滿臉問號:“什?么?意思??你?坐在她的?旁邊?”
學堂之中,男男一桌,女女一桌,昭陽郡主這才反映過?來,自己剛到雪廬書院的?時候,這個叫林槐就和江纓坐在一起?,看起?來極為不?對勁。
有?情況?
昭陽郡主坐到其他位子上,觀察著江纓這邊的?一舉一動。
那邊的?視線投過?來的?死?后,江纓知道昭陽郡主在看自己,這堂課與林槐的交流便多了起?來。
他們探討詩詞,探討琴棋書畫,甚至她親自指導林槐作畫的?筆法,林槐比昨日更高興了,心想用?不?了多久,自己便能與千繡定下男女之情,成為雪廬書院人人羨慕的?眷侶。
另一邊,昭陽公主拖著下巴,嘖嘖稱贊。
賀重錦呀,賀重錦呀,你?一個朝中大?員,一品權臣,虧你?在賀相?府的?時候還親力?親為給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娃娃洗澡,還被小娃娃扯衣襟當眾丟了面子。
到底是躲不?過?情愛的?苦痛。
看不?下去了啊。
*
午膳之時,江纓正在提著筷子吃面,面碗前是一張攤開的?書籍,乃是今日先生講過的詩詞。
她發現?,只要迫使自己不?斷地讀書,學習琴棋書畫,她便沒有心思再去想別的?。
林槐今日沒來,他在堂上被林院首叫了去,到現?在都沒來,想必是林院首知道了林槐對她有?意的?事。
至于,林院首同不?同意若同意自然是好,她已經將嫁過?人生?過?子的?事告訴了林槐,不?同意也無所謂。
這時,一雙纖細的?手將她面前的?書卷合上。
學子們用?過?午膳后,都已經陸續離開,偌大?的?膳堂里安靜無比。
江纓抬眸看去,昭陽郡主已經嗖得一下把書卷搶到手,不?給她看,隨后說:“江纓,你?和林院首之子的?事,本郡主已經盡數打聽過?了。”
“昭陽郡主,我要讀書了,若有?什?么?事,待我得空時再說吧。”江纓道,“我與林槐正在相?處之中,以后不?要再提賀重錦了。”
昭陽郡主急了,當即一拍桌案,一針見血:“那你?去見賀重錦做什?么??本郡主同你?說,你?還不?是一樣巴巴的?去見了?”
“”
江纓越來越懷疑,昭陽郡主言語之間都是來勸她與賀重錦重歸舊好的?,可他們不?是已經定親了嗎?這門親事還是賀重錦主動和太后娘娘定下的?。
難道
良久,她垂目,并未正面回答昭陽郡主的?問題,“我有?很多的?書卷,并不?需要昭陽郡主手中的?那一本,先行回去了。”
“你?還真是笨啊笨!”昭陽郡主也不?繞彎子了,干脆坦白一切,“本郡主在他的?茶里下合歡散,他至今都記著,怎么?可能主動進宮向太后求娶?他要娶,我也還不?敢嫁呢。這世上除了你?,沒人能治得了他,”
“本郡主和他定親是為了應對我父王和母妃,作為交換,賀重錦借著送我來雪廬書院的?機會,帶你?回皇京。”
江纓愣了一下:“賀重錦約我相?見,是想挽回我嗎?我還以為他早就不?在乎了。”
不?過?,連她自己都忘卻不?了那段情,賀重錦又怎么?會輕易忘記呢。
昭陽郡主見江纓有?所動容,趕緊道:“他把你?放在心尖上呢,這些?日子你?不?在,他一個大?男人不?僅要處理國事,回家還要親自照顧賀歲安,你?就不?難過??不?心痛?”
江纓放在桌上的?素手緊了緊:“他沒有?照顧好小歲安嗎?”
昭陽郡主皮笑肉不?笑:“賀重錦自然把孩子照顧的?好上加好,可他自己倒是壞的?很,累垮了身體不?說,還被朝臣平白無故笑話。”
某日早朝,賀重錦趕在下朝的?時候上了朝,太后娘娘雖然體虛他照顧孩子不?容易,小歲安性子忒別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得不?公事公辦,于是,賀重錦被罰了兩年的?俸祿。
不?僅如此,令人貽笑大?方的?是,站在他身旁的?官員總能聞到一股似有?似無的?,說不?出的?難聞氣味兒?。
官員找了半天,發現?氣味兒?是來自賀重錦官袍上的?。
賀重錦是心思?細膩,可到底是男子,都會在日常生?活之事上粗心。
興許這名官員。想到曾經為了巴結賀重錦,熱臉貼冷屁股的?窩囊樣子,于是假意提醒,實則想讓其當眾出丑,揚聲道:“賀大?人可需要離朝換一身官服?”
一聲既出,朝臣們的?目光紛紛投向了賀重錦。
賀重錦低頭看向自己的?衣物,這才想起?清晨出來的?時候孩子又哭了,賀歲安性子特別,和奶娘不?親,只和爹娘親。
娘親去了雪廬書院,府中只有?賀重錦這一個爹爹了,所以見他要走,著實又哭鬧了一場,一張嫩呼呼的?小臉哭得通紅。
他擔心孩子太小,哭壞了嗓子,只能耽擱上朝的?時辰,抱在懷里將其哄睡著后,匆匆去上朝。
誰成想,小歲安趁起?不?注意,尿在了自己爹爹的?身上,他并未發覺,就這樣穿著被尿濕的?官服上了朝。
小皇帝劉裕年紀尚輕,坐在龍椅上沒忍住笑了出來,太后無奈,只能暫且 ? 讓賀重錦離朝去換一身新的?官服。
很快,一朝權臣穿著被尿了的?通過?朝臣們之間散播開來,最后乃至整個皇京。
那些?曾被賀重錦以權威打壓過?的?官員,不?由?得借此機會以訛傳訛,抹黑賀重錦。
昭陽郡主光是出門去市井一趟,就聽到了許多種夸大?其詞,離譜至極的?謠言。
其中,最為離譜的?是,有?人說小歲安不?是江纓與賀重錦之子,說賀重錦在外面養了外室,被江纓發現?。
而后,江纓無情提出和離,狠心拋夫棄子,離開皇京不?知去向,賀重錦自知過?錯,一人擔負起?了照顧孩子的?重任。
昭陽郡主道:“總之,賀重錦近來過?得不?怎么?樣。”
聽到這些?,江纓的?心底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攪弄著她的?神經。
賀重錦過?得不?好……
“現?在你?能告訴本郡主了嗎?”昭陽郡主問,“你?去見賀重錦后,都說什?么?了?他沒有?說服你?回去嗎?”
第49章 三年(修)
那夜, 風雪無情,江纓站在院門外,遙遙望著臺階下?的?賀重錦。
他變了?很多,太多太多
在宮宴的?初見, 他一身紫色官服, 威風凜凜, 朝氣風發,但風雪中的?賀重錦明顯滄桑了?許多。
下?巴長出?些許沒有剃干凈的?胡茬,以?往白皙如?玉的?面孔也暗沉了?些許, 就像是蒙塵的?璞玉。
也就是這一瞬間?, 巨大的?悔意快要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江纓是想回去的?,回到賀重錦和小歲安的?身邊。
但在那時?,林槐出?現了?,又說?了?那些要娶她為妻之類的?話。
江纓不敢想象, 賀重錦在聽到那些話后?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賀重錦全都聽到了?。”江纓神色黯然,“林槐走后?,我發現賀重錦的?馬車已經離開了?,他不肯見我……應該也不會?接我回去了?。”
昭陽郡主?:“林槐的?話, 賀重錦都聽到了??”
江纓嘆了?一口氣, 點點頭。
昭陽郡主?想在心里?把江纓罵八百遍, 可一想到是江夫人的?激烈言語,才迫使江纓做出?那樣沖動的?行為, 便什么都說?不出?口了?。
“行了?。”昭陽郡主?抱著胳膊道?,“他不帶你回去,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你要是想接受那林槐, 趁早把賀重錦忘了?吧!長痛不如?短痛!”
傍晚,江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無心讀書?,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躺在榻上,杏眸中很快有淚水盈滿,不過這樣的?悲傷情緒并沒有持續多久。
片刻后?,江纓起身來到桌案邊,拿起桌上的?長笛,一路跑到院門前,晚畔的?風浮起她鬢角的?發絲,她就這樣吹起了?一首安魂曲。
安魂曲很奏效,很快她的?那顆悲傷的?心也漸漸平復下?來。
只是……賀重錦聽不到了?。
三年的?很長,卻又是轉瞬即逝。
*
三年的?光陰,轉瞬流逝。
皇京,賀相府花園某處,板凳高的?小男孩兒坐在松軟的?草地上,正折下?地上的?野花,制作花環。
小男孩兒生的?太好看了?,白皙的?,嫩嫩的?皮膚,水靈靈的?葡萄眼,身上的?錦衫,發頂上,落了?許多的?花瓣。
他雖小,但認真細致,天真爛漫的?年紀充滿了?奇思妙想。
白色的?花歸類到一起,紅色的?花歸類在一起,黃色的?花歸類到一起。
另一邊,賀重錦剛剛下?朝回來,官服還未褪去,從奶娘那里?得知賀歲安在花園后?,便轉而前往花園。
三年了?。
不知是誰向大梁傳遞流火箭被制出?的?消息。
雖沒有找到流火石,但大梁皇帝選擇按兵不動,養精蓄銳,大盛乘此機會?,加固了?城防,得以?換來這平靜的?三年。
他看到自己的?兒子正坐在那里?擺弄著野花,嘴角揚起一抹弧度,柔聲喚道?:“歲安。”
“父親!”
小歲安站了?起來,看到自己爹爹走到面前,一高一矮兩父子對視了?五秒,小歲安學著賀重錦外出?時?待人的?禮節,拱手行了?一禮:“父親好。”
青年笑了?笑,彎腰俯首,修長的?手拂去:“歲安,我說?過,在府中叫爹爹。”
小歲安點點頭,乖乖地叫了?一聲:“爹爹。”
“嗯,在做什么?”
小歲安把花環捧起來給賀重錦看:“花環。”
賀重錦垂目,望著草坪上整齊擺放的?,大、中、小三個花環,柔聲問道?:“為什么有三個?”
“大花環是爹爹,爹爹頭大,中間?的?,彩虹顏色,是娘親的?,娘親漂釀!小的?,我的?。”
賀重錦失笑,摸了?摸小歲安的?頭,拿起最小的?花環戴在小歲安的?頭上。
“爹爹。”小歲安抱著賀重錦的?腿,晶亮的?葡萄眼,像是有一汪水一樣,“歲安想過生辰,提前過。”
賀重錦疑惑了?一下?。
小歲安:“想要信,看娘親的?信。”
三年里?,小歲安每年的?生辰江纓都會?寄信回來,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畫,她知道?賀歲安還不會?不識字,便將?雪廬書?院的?所見畫下?。
眼見著,今年又要到賀歲安的?生辰了?。
青年沉了?眸,隨后?將?小歲安抱了?起來,小歲安將?花環戴在賀重錦的?官帽上,懷里?的?花環就留給了?娘親。
父子二人再次相見,親密無間?。
“爹爹。”小歲安問他,“娘親長什么樣子,和畫里?的?仙女一樣漂亮嗎?”
“很漂亮。”
“她,說?話聲音像百靈鳥唱歌一樣好聽嗎?”
“很好聽。”
“歲安想去爹爹說?的?神山上找娘親,想看娘親變蝴蝶,她的?翅膀會?發光嗎?”
“會?。”
小閣樓上,賀重錦正在書?案前批閱公文,旁邊的?賀歲安正在寫書?法,已經在宣紙上寫了許多自己的名字。
侍女端來小歲安愛吃的?甜糕,小歲安眼睛亮了?一下?,又想到賀重錦說?過,寫字時?不能三心二意,于是忍著饞繼續寫。
賀重錦提醒道:“歲安,握筆的?姿勢錯了?,?掌心虛空?,手掌心保持空虛,手腕與桌面平行,便于靈活運筆。”
他親自將?小歲安錯誤的?握筆姿勢糾正過來后?,繼續批閱自己的公文:“寫好了給我檢查一下?。”
小歲安點頭如?搗蒜,一連應了?好幾個字:“好,好,好!”
寫完字,吃完了?甜糕,賀重錦抱著熟睡的?賀歲安回到房間?,親自為其蓋好被子。
小歲安在睡夢之中,嘴里?嘟囔著:“娘親蝴蝶好漂亮。”
賀重錦心中一疼,隨后?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像往常那樣睡在賀歲安的?旁邊。
孩子天真爛漫,將?娘親是蝴蝶仙女的?話信以?為真。
賀重錦深知這不是長久之計,該讓小歲安慢慢接受這一切。
第二日?,賀重錦為小歲安梳好發,準備進宮面見太后?,小歲安坐在馬車里?,黑色的?小靴子不安分地晃啊晃。
“父親,歲安想過生辰。”
“快了?。”賀重錦柔聲道?,“馬上就到歲安的?生辰了?。”
馬車一路駛向皇宮,小歲安趴在馬車窗邊,從中探出?頭來。
今日?的?皇京格外熱鬧,百姓人來人往,街道?兩側鋪子擺放著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商品。
有糖人,有包子,有首飾小歲安對馬車外的?天地充滿了?向往。
賀重錦眸中覆上一層黯色: “原來,到中秋了?。”
賀重錦單手托著下?顎,思慮著該怎樣告訴兒子關于娘親的?事情,忽然聽到的?小歲安清脆的?話語聲響起。
“于大人。”
他側眸看去,原來是馬車路過了?于大人的?宅邸,于大人剛要進宮去軍械監辦事。
于大人與小歲安交流甚少,除了?尚在襁褓時?,只有時?常與賀相府府邸商議公事時?見過這孩子一面。
賀重錦叫于大人,小歲安也就跟著叫于大人。
這一聲于大人,把于大人心都叫化了?:“呦,你是賀相家的?小歲安,長這么大啦!”
“于大人,中秋開心嗎?”
于夫人見狀,笑得合不攏嘴:“好可愛的?小娃娃啊!這是賀相的?兒子?”
賀重錦剛要開口,結果所有的?話都被自家兒子搶了?去。
小歲安絲毫不見生,滔滔不絕地問了?一大串問題。
“中秋快樂。”
“吃月餅了?嗎?蓮蓉月餅不能吃的?,五仁月餅可以?吃的?,爹爹說?吃蓮蓉月餅甜,牙痛。”
于大人笑開了?花,連連應著:“知道?了?知道?了?。”
“我今年三歲啦。”
“于大人,后?悔有期。”(此處不是蟲)
見說?完了?話,賀重錦對文釗道?:“走吧,進宮。”
文釗:“是,大人。”
賀重錦看著小歲安,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無論是多么冷漠的?人,只要遇到賀歲安,便能會?展露笑顏。
所以?,小歲安的?性子不像她,更不像江纓。
兩個并不擅長打交道?的?爹娘,竟然也會?生出?這樣的?孩子。
賀重錦忽然想,倘若三歲時?的?自己,也如?小歲安這樣有人疼護,有人愛惜,尚不知世間?險惡,該有多好?
*
慈寧宮中。
賀景言和劉裕正在內室里?下?棋對弈,而內室外,太后?正在與賀老?太太單獨交談這三年來發生的?事。
從前,賀家一向與賀重錦不合,在這三年里?,喬娘得知江纓生了?個兒子后?,愈發瘋癲,為了?擔心賀歲安威脅賀景炎在賀家的?地位,喬娘不惜命人在賀歲安的?羊奶里?下?毒。
幸好賀重錦喂奶之前,每次都會?嘗一嘗,賀重錦中毒之后?,打翻了?羊奶,朝中御醫連夜會?診,這才保住了?他一命。
而太后?下?令,將?喬娘禁足在賀家,永世不得出?。
小歲安永遠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磕磕絆絆的?長大。
至于江家,在江纓走后?,江夫人不知江纓的?去向,賀重錦也拒不讓她見賀歲安,江夫人就在賀相府門口哭鬧了?一場。
最后?,以?江懷鼎畏懼賀重錦的?權勢,將?江夫人強行帶回而收場。
太后?以?為,江夫人會?因為女兒的?出?走,女婿的?冷漠而痛苦不已,結果前幾日?宮宴上,江夫人又盛裝出?席,全然不似如?今無親無故的?模樣。
或許,在江夫人的?心里?深處,失去了?那個書?呆子一樣的?女兒,就是失去了?一個累贅罷了?。
賀重錦與賀老?太太和解是在那一日?,賀重錦喝下?解毒藥后?,體內殘存余毒反攻,讓他發了?高燒。
賀老?太太來時?,奶娘搖著哇哇大哭的?賀歲安,看到孫子后?,一大把年紀卻親自留在賀相府里?幫襯。
縱然,他們之間?并沒有血緣之親。
聽著賀老?太太慢慢講述著,太后?嘆了?一口氣:“母親,重錦之事”
“在你眼里?,你母親我就是這么一個鐵石心腸的?老?太太?”賀老?太太敲了?敲拐杖,冷哼一聲,“看在小歲安的?面子上,我啊,就姑且把那個秘密帶到棺材里?,免得你惦記。”
太后?笑了?笑: “母親別如?此說?,你要長命百歲呢。”
正說?著,便見一個團子般的?小男孩,咚咚咚地跑了?進來,脆生生,軟綿綿的?叫著:“祖母。”
小歲安先叫的?是和賀老?太太,一向性子古怪的?賀老?太太立馬就笑了?:“歲安,快到祖母這里?來。”
賀景言皺了?一下?眉:“歲安,你都叫祖母了?,小叔你怎么不叫?”
賀歲安又噔噔噔跑到賀景炎面前:“小叔!”
“哎!”賀景言捏著小歲安的?臉蛋,“想不想小叔?”
這其樂融融的?模樣,一股暖意在賀重錦心頭化開,小歲安帶給了?他很多,這些都是從未有過的?。
劉裕盯上了?這小歲安會?哄人的?性子,想著把他帶到曲嬪曲佳兒的?宮中哄她開心。
于是,劉裕道?:“歲安,表叔帶你去宮園里?玩?”
小歲安疑惑:“宮園是哪兒?沒去過,不好玩,我要找爹爹。”
眼見著帶不走,劉裕腦筋一轉,玩味兒地笑了?一下?,神秘兮兮道?:“小歲安,宮園可是個好地方啊,你爹爹進去之后?出?來就了?你。”
氣氛詭異的?沉默了?一下?,賀重錦當場臉黑,捏緊手中的?茶杯。
這個時?候理?應開口呵斥劉裕,但念在賀歲安,賀重錦選擇了?不作聲,繼續喝茶。
小歲安的?眼睛亮了?一下?:“哇哦,陛下?哥哥,歲安要去宮園。”
于是,劉裕抱著小歲安去宮園,順路去曲佳兒的?寢宮一趟,哄她開心。
過了?一會?兒,賀老?太太和賀景言也離宮回了?賀府,只剩下?太后?與賀重錦留在慈寧宮談論公事。
“快到科舉了?。”太后?一邊修剪著牡丹花枝,一邊道?,“大盛內憂外患,此時?朝中正是用人之時?,哀家決定另尋出?題之人,重錦,你覺得呢?”
賀重錦行了?一禮,緩聲說?著:“姑母心中應當是有人選了?。”
“自然是有。”太后?笑道?,“雪廬書?院的?林院首如?何?”
提及雪廬書?院這四個字,賀重錦眼眸一亮,而后?漸漸淡了?下?去。
半晌,他道?:“林院首乃是大盛德高望重的?才者,今年科舉由他出?題,甚好。”
太后?是聰明人,早就猜出?賀重錦與昭陽郡主?定親不過就是交易,他根本不喜歡昭陽郡主?。
“嗯,只是皇京與雪廬書?院,路途遙遠,這圣旨總要有人去送。”
說?著,太后?來到賀重錦面前,將?手放在賀重錦的?肩頭,帶著一絲勸慰道?:“這圣旨,就由你帶去雪廬書?院,順便也把歲安帶上,三年了?,總要讓孩子見一見娘親。”
賀重錦沉默。
去雪廬書?院,去見江纓嗎?小歲安需要娘親,去見江纓他不介意,只是,自己不想見
三年了?,江纓一定成了?親,他不想見到江纓與別人夫妻和睦,舉案齊眉。
他有些怨她了?。
太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只道?:“重錦,機會?只有一次,此事你應,還是不應?”
第50章 夢潮(修)
賀重錦沉聲不語。
太后知道他在猶豫, 畢竟這么多年,賀重錦是如何辛苦照顧小歲安的,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良久, 太后又問:“重錦, 你可是恨了那江纓?”
賀重錦沒有?回答,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是愛著她,還是恨著她。
他們的結合, 本就始于一場意?外, 如果?不是宮園那夜,他們這一輩子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
恨……還是愛?
只見賀重錦拱手行?了一禮,眉眼之?間再無?溫潤之?色,而是平和淡然:“北境天寒,皇京良暖, 臣不喜歡雪,也怕歲安染了風寒,此?事還是交由旁人去吧。”
太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罷了,既然你不去, 哀家便?命其他人去雪廬書院吧。”
春粹宮。
月光之?下, 曲佳兒披著一身香云紗, 襯得身姿曼妙,她雙臂輕抬, 翩翩起舞。
“佳兒!”
劉裕就像是做了賊一樣,把小歲安扛在肩頭?, 就這樣來到了春粹宮,曲佳兒停下舞步:“陛下今日不是去慈寧宮闔家團圓, 不來臣妾這里了嗎?”
小歲安還在懵懵懂懂地問:“陛下表叔,歲安是怎么從宮園里變出來的?”
劉裕道:“小歲安,待會?兒你可要多說一些話,朕和佳兒以后就能再變出一個小歲安來!”
“奧,知道了。”
賀歲安的腦子里快被?一萬個為什么沾滿了,劉裕說娘親去了宮園,爹爹也去了宮園,她的娘親會?法術并不奇怪,爹爹也會?法術嗎?
曲佳兒朝劉裕行?了一禮,態度有?些冷淡:“過幾日,陛下不是要選皇后之?位了嗎?還來臣妾這里做什么?”
“佳兒,你還在生朕的氣啊?”
劉裕最近與曲佳兒鬧了些小不愉快。
如今劉裕到了年歲,而皇后之?位始終空懸,他的后宮之?中唯有?一個曲妃,朝臣們紛紛上奏,讓劉裕今早確立皇后之?位。
眼見著,皇后之?位繼續空懸下去不是辦法,太后只好自作主張,選定了身為皇京第一才女的顧柔雪。
結果?,顧柔雪的皇后之?位定下來后,曲佳兒就不滿了,連著幾日將劉裕拒之?宮外,對?劉裕也越來越冷淡了,劉裕差人送來了金銀財寶,她都命人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
“小歲安來宮里了,朕帶他來看你,佳兒,你一定會?喜歡小歲安的,連朕都喜歡的不得了呢!”
說著,劉裕輕輕拍了拍小歲安的后背:“小歲安,快叫曲娘娘好!”
還想著去宮園的賀歲安,乖巧地叫了一聲:“曲娘娘好!”
尚且在氣頭?兒上的曲佳兒勉強扯出一個還算禮貌的笑容,應道:“賀小公子好。”
“曲娘娘,你好漂釀啊。”小歲安走上前,一雙亮晶晶的葡萄眼里都是疑惑,“曲娘娘,我娘親是蝴蝶仙女,你是什么仙女?”
曲佳兒訝異了一下:“仙女?”
她三年前見過江纓一面?,那時江纓還大著肚子,聽說后來生下小歲安后與賀重錦和了離,就不知去向了。
難怪,這賀歲安從不因?為像尋常的孩子一樣哭著找江纓,原來是以為自己的娘親變成仙女了。
劉裕一直朝曲佳兒做噓的手勢,曲佳兒沒有?開口戳破這個謊言。
“佳兒。”劉裕豎起兩指,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朕發誓,不動顧柔雪一根手指頭?,滿心滿眼都是佳兒,再不納其他的嬪妃。”
誰知說著說著,曲佳兒竟開始落了淚:“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好,臣妾也不怨顧柔雪坐上皇后之?位,只是心里不甘”
見曲佳兒哭了,小歲安伸出小手擦了擦曲佳兒的眼淚:“爹爹說,男孩子不能流眼淚,女孩子哭哭,要哄哄哦。
曲佳兒不喜歡小孩子,可竟也忍不住想去摸小歲安的臉蛋,她不由得想,賀重錦那般的性情,竟然也能生出這樣可愛的小孩。
“多謝賀小公子了。”曲佳兒繼續哀然道,“臣妾不愿見到日日與自己恩愛的夫君同別人舉案齊眉,受朝臣百姓瞻仰,而身為嬪妃,只能站在他們的身后,這怕是比死都要難受。”
劉裕聽后,心中大為所動,將曲佳兒的嬌軀摟進懷中:“佳兒,原來你心里這樣在意?朕。”
“臣妾怎么能不在意?呢。”曲佳兒似乎心酸委屈極了,“臣妾是陛下的妻,做不到與其他人共享夫君,尤其……尤其那顧柔雪才是陛下的正?統皇后。”
“朕知道,朕都知道……”劉裕拍著曲佳兒的后背,“佳兒,等今日中秋一過,朕明日就去求母后。”
“太后不允,陛下該如何?不是還有?賀相……”
“母后和表兄不允,朕就不讓顧柔雪做皇后,大盛的皇帝是朕,大不了就拖著,他們一日不讓你做皇后,朕就讓后位一日虛設。”
三歲的賀歲安仰著腦袋,他看了一眼曲佳兒,又看了劉裕,像個好奇寶寶。
爹爹和娘親是不是也像陛下哥哥和曲娘娘一樣?
*
回到賀相府的馬車上,賀歲安一直在賭氣,抱著小胳膊哼哼哼了好幾聲。
賀重錦望向他:“歲安,怎么了?”
“爹爹。”賀歲安皺著小眉頭?,“陛下表叔,騙人,壞。”
賀重錦愣了愣,隨后揉揉歲安的頭?:“發生了什么,和爹爹說說吧。”
只聽小歲安氣呼呼說: “哼,他說歲安我去宮園,宮園是曲娘娘的家,他騙歲安,歲安生氣。”
孩子只有?三歲,語言表達不通,他說完,賀重錦僅僅在腦海中捋了一瞬,便?道:“陛下并未帶你去宮園,而是去了春粹宮?”
“爹爹和娘親在宮園里用什么法術將我變出來的?”
賀重錦: “……”
他不回答,小歲安更好奇了,充分發揮著孩童的想象力:“娘親的蝴蝶法術漂亮嗎?”
賀重錦的臉黑了幾分,難得有?了一次父親的嚴肅。
小歲安搖晃著賀重錦的玄色衣袖,央求道:“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好了,此?事你以后會?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要!不要!不要!”
蝴蝶法術的事,小歲安念叨了一晚上,這種問題賀重錦回答不了小歲安,只能選擇回避。
也不知劉裕同這孩子說了些什么,小歲安追不到根,問不到底,就哇哇大哭了起來。
“爹爹騙人,娘親不在神山,娘親在宮園,我要去宮園找娘親!”
賀重錦眉頭?一皺,臉上已經顯露出了幾分怒色:“歲安!”
父子二人鬧了一晚上,最終以小歲安趴在他懷里呼呼大睡而收場。
好不容易哄睡了小歲安,賀重錦嘆了一口氣,看著賀歲安哭腫的面?頰,心揪了一下,隨后慢慢也合上目。
自己的兒子繼承了自己的聰明,能猜出劉裕在騙他,想必用不了多久,蝴蝶仙女的謊言也會?被?識破。
到時候,小歲安所問的問題,怕是比宮園還要難以回答。
該怎么辦,該到面?對?之?時了嗎?
這天夜里,賀重錦做了一個夢。
紅鸞喜帳,洞房花燭。
他夢見他與江纓成親那夜,他喝下合衾酒,借著醉意?將女子身上的嫁衣盡數褪去。
江纓的雙臂推搡著他的喜服,無?濟于事,柔軟的云霞被?擎天的劍刺碎成一片片,一縷縷,化成純白色的雨。
在夢里,那晚他就是這樣瘋狂得到她了,他們真的圓房了,就像在宮園竹影下的那樣。
“夫……君……夫……賀……重……錦……”
嗓音破碎,她白皙的薄背倚靠著賀重錦的胸膛,肩頭?上下浮動,原本冰涼的身子在幾番之?下熱成了碳。
她薄唇輕啟,慌亂之?中,手敷在了腹部?上:“他還……小……不行?,不行?。”
賀重錦早已是大汗淋漓,夢境驅使,此?刻他瘋狂到顧不得這些,唇畔伏在她耳邊,狠厲之?中帶著迷亂的喘息:“是嗎?纓纓,你在意?歲安嗎?”
“在,在意?。”
“那為什么?你會?愛上別人?你丟下我們?說你在意?賀歲安,說你是我的,最愛我。”
“小歲安想要娘親,我想要你。”
“我們永遠在一起,誰也不許逃,誰若是先逃了,永世不得超生……”
她快要哭出來了:“夫君,求求你了。”
賀重錦卻不然,將脆弱的她揉碎的更加厲害,江纓眼角掛著淚,側目想去看他的臉,卻又被?賀重錦狠狠吻了一通。
嗯……嗯!
嗯……嗯!
夜半,乍然夢醒,一切歸于平靜。
賀重錦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小歲安,修長的手掌堪堪覆蓋在面?頰上,試圖讓自己混亂的思緒歸于平靜。
他怎么會?做這樣荒唐的夢?
江纓……
這三年里,她從雪廬書院寄回來的那些家書中,無?一都是畫,所畫之?地是雪廬書院的風景名勝,以及右下角的一句:賀歲安安。
賀歲安……安……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他在想什么?想著那家書之?中也提及自己嗎?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
與此?同時,雪廬書院。
江纓與昭陽郡主正?在松樹下下棋對?弈,以前昭陽郡主的棋藝很差,如今在雪廬書院這三年內,八雅突飛猛進,偶爾下棋已經能與江纓勢均力敵了。
“對?了。”昭陽郡主道,“我聽聞,明日大盛派人來,向林院首頒讀太后圣旨,你猜那個人會?不會?是賀重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