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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又見張道人

    在走完了流程之后, 罪惡的張王兩族終于迎來了他們應有的結局。他們兩族留下來的財產、土地也照理收歸國有。

    利用這些土地,阿備進一步擴大了“公田薄租”的實施范圍,安置了更多的無地流民。

    看著那些顛沛流離、飽受饑苦的百姓終于有了立身之本, 終于不用再忍饑挨餓,阿備也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說起來有些好笑,阿備還需要感謝張王兩位族長犯下的叛國之罪。因為這樣, 他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干掉干凈利落地掃清張王兩族在玄菟郡內的勢力, 將被他們兩族霸占的田地分給百姓。

    當然,就憑著張王兩族那個飛揚跋扈的勁兒、那個短視傲慢的心態,就算他們不叛國,早晚也會犯下其他大錯, 阿備總能抓住把柄將他們給搞下去。

    但那樣的話, 張王兩族的勢力就無法清楚得像現在這樣徹底, 也無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將土地分給百姓?偟膩碚f,還是現在這樣更好。

    阿備甚至在心中產生了一絲幻想:要是他今后就任的郡縣,當地大族都像張王兩位族長一樣叛國就好了, 這樣他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完成“打土豪, 分田地”的目標了……

    想著想著, 阿備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也太不切實際了!

    張王兩位族長這樣的,乃是特殊情況, 哪里能年年碰上、處處遇到?

    利國利民的好事從來沒有可以輕松完成的, 天上也不會掉餡餅。想要完成“打土豪, 分田地”的目標, 還是得自己想辦法,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來。

    而現在, 他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馬鈞最近又研發出來了一種新的織布機, 他得去瞧瞧提提意見;比如第一批去科爾沁草原墾荒的民團要出發了,他得去動員一下;再比如關羽和糜芳的拜師宴要舉辦了,他得去參加參加……

    事情一件一件地做,路一步一步地走。

    阿備相信,美好的未來一定會一點一點地到來的。

    ……

    當張角第一次踏上玄菟郡的土地時,北境的秋風正高高地卷起了高粱桿上枯黃的葉,沉甸甸的穗則不動如山,依舊牢牢地倒吊在半空中,將那原本筆直挺立的桿子壓得深深地彎了腰。

    秋風送來的,除了糧食豐收時的獨特香味,還有一陣刺耳的喧鬧聲。

    張角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一群兵士正圍著一位身材瘦小的大娘,兩方人馬拉拉扯扯,其中一名兵士的手中還拿著一個大餅。

    張角立刻喝道:“你們身為朝廷的兵,吃著百姓種的糧、穿著百姓織的衣,怎么能反過來搶百姓的東西?你們還有沒有良心?還不快放下!”

    大娘和士兵們頓時停下了拉扯的動作,詫異地轉過臉來。

    眼見著自己對面的小伙子們漲紅了臉,大娘趕緊解釋道:“道人誤會了,并非這些兵士在搶我的東西,而是我正要將這些餅都送給這些兵士。我老了,搶收的活干不動了,多虧了這些兵士幫忙才收好了莊稼呢!”

    說著,大娘趕緊趁機將餅子都塞進士兵們的懷里,一邊塞一邊道:“拿著、拿著,趕緊都拿著……你們幫我干了半天活,連口水都沒喝呢!我可不能沒良心,再讓你們餓肚子了!快拿著……”

    士兵們趕緊將大餅都推回去:“大娘,這可不行!劉府君有令:我們不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

    “哎呀,你放心,你不說我不說,劉府君怎么會知道?快拿著!”

    “我們有規定的,這樣真的不行!”

    一大群壯小伙子被一個瘦弱的大娘搞得手足無措。他們趁著大娘不注意,一個用力將大餅塞回了大娘的懷里,拿起鐮刀扁擔落荒而逃。

    “我們還得趕去下一家,就不多留了!”兵士們還很講禮貌,即使是奪路而逃也沒忘了給大娘揮手告別。

    張角望著兵士們越來越遠的背影,又看了看滿臉笑容的大娘,心中感慨萬千。

    俗話說得好: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土匪搶劫百姓的時候,會如同梳子一般細致入微的劫掠,將能見到的財物全部洗劫一空。

    但軍隊一旦劫掠起來,有時卻比土匪更兇!更狠!

    他們會像篦子一樣將百姓的物品搜刮干凈,將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全部壓榨到極致。

    張角游歷四方傳道之時,就見過無數軍隊劫掠百姓的悲慘場景。

    在他的印象當中,百姓對軍隊的感情常常是又怕又恨。如果那家將領能做到軍隊與百姓互不相犯,那就是一名值得眾人稱道的好官了。

    而在這位劉備劉府君的治下,軍隊非但沒有劫掠欺負百姓,反而幫著百姓搶收糧食;軍隊非但沒有敲詐百姓,反而分文不取,甚至連個餅都不收!

    如此軍令嚴明,軍民合樂的場景,實在是世所罕見。

    張角望著遠處的高句驪城,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之前,因為“卜卦戲弄事件”和“馮樹被殺事件”,張角對劉備的印象并不算很好,只覺得小小年紀任俠放蕩,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如今看來,劉備在保境安民上頗有能力,竟是個心懷百姓、胸有天下的治世能臣?

    目前的證據還太少,張角有些拿不準主意,決定再看一看。

    張角繼續往前走,只見一群村民們正聚在一起勞作。忽然一位村民踉蹌了幾下,口吐白沫暈倒在地。其他的村民趕緊圍上去查看。

    “狗兒,傻愣著干什么呀?還不快去找你的小萍姐!”

    被點到名的半大小子如夢初醒,撒丫子向著西邊竄了出去,很快就跑沒了影兒。大概過了兩刻鐘,狗兒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身后還跟著一位女郎。

    那女郎也是一副莊戶人家的打扮,皮膚略黑,袖子高高的挽到上臂,腳下還沾著黃泥,一看就是正在地里干活被突然叫了出來。

    眾人見那女郎來了,頓時像見到了救星般,趕緊給讓開了一條路。

    小萍姑娘到了也沒多話,直接蹲下來就開始查看病人的情況,又迅速地在病人身上的幾個部位按了幾下。沒過多久,病人便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沒事,大叔就是這幾天累著了,勾起了老毛病。休息一天,再吃兩幅藥便好了!毙∑脊媚飶纳砩媳持牟即永锬贸鎏崆鞍玫乃幇,遞給病人的家屬,又囑咐了一番用藥的注意事項。

    “謝謝你啦,小萍!回頭我把藥錢給你家送去!

    “不著急,你有空順便拿過來就行!

    病人家屬樂呵呵地說著,小萍姑娘也樂呵呵地回著,整個過程順滑無比,顯然不止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情了。

    張角在邊上目睹了整個過程,不禁又驚又嘆。

    他也是頗通醫理的,看得出來小萍姑娘的醫術并不差。更兼之小萍姑娘為人如此謙和友善,更是讓人心生喜愛。

    張角忍不住叫住了小萍姑娘,親切地問道:“姑娘如此有大家之風,實在令人敬佩!不知師從何人?”

    小萍姑娘咯咯地笑了起來:“什么‘大家’,我可不敢當!我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赤腳醫生罷了。這些醫術都是劉府君找人教給我們的,沒什么講究的師承!

    “赤腳醫生?”

    “劉府君說,咱們沒事的時候是赤腳干活的農人,有事的時候是立刻上任的醫生——我們身兼兩職,便叫作‘赤腳醫生’!

    “你說‘你們’?像你這樣的赤腳醫生,難道有很多嗎?”

    “可多了!劉府君培訓了一百多人,保證每一里至少有一名赤腳醫生。劉府君還說了,今后他還要再培訓好幾百人,盡量讓每一個村子都能至少有一名赤腳醫生呢!”

    說到自己熱愛的事業,小萍姑娘頓時變成了熱情的百靈鳥,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神情驕傲又自豪。

    “咱們赤腳醫生雖然比不上那些城里的醫者,只能幫著村民們瞧些簡單的病痛,可對村里的貢獻一點也不比城里的醫者少!城里的醫者又貴又遠,好多村民來不及送過去便沒了。我們赤腳醫生天天就在村民身邊,有什么事情叫一聲就到了,收費也便宜,村民們都樂意來找我們。光是今年,我就看了好幾十號人呢!”

    告別了小萍姑娘,張角繼續往前走,心里卻久久不能平靜。

    他游歷四方,見過許多地方官員。在那些人的眼中,百姓就是牛馬,就是稅收的產出機器,就是徭役的工具人。

    對于很多地方官員來說,只要保證今年的稅全都收上來,徭役全都按時服完,管你們百姓是死是活,身體是好是壞。

    哪怕是遇到了大疫,很多地方官員也就是象征性地抬抬眼皮,施點藥,趁機刷點政績,其實內心里毫無波動。

    地方官員們是這樣想的:畢竟大疫屬于天災的一種。既然是天災,關我們什么事呢?

    他張角的太平道發跡,就是因為漢地連年大疫,百姓們在生死線上掙扎。

    畢竟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有人能給你一碗熱水喝,能給你一點照顧,還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能夠被救活,你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即使明知道符水治病是假,即使明知道神仙救世是虛,你真地會拒絕跟著這個人去干一場嗎?

    而現在,在這個偏僻的北境邊郡中,有人卻將百姓的身心健康真真切切地掛在心中,出錢出力培養赤腳醫生維護每一個底層百姓的健康。

    張角能夠感受到,劉備是真真正正地將每一個底層的老百姓當人在看待,而不僅僅是產生稅收的機器、完成徭役的工具。

    真是仁德啊……

    如此的仁德,甚至讓張角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世界上真的真實存在這樣的人嗎?他現在看到的、聽到的這一切,真的不是他的夢幻嗎?

    張角憂心忡忡地繼續往前走。

    年齡幼小的孩童聚在一起玩耍,一邊追逐打鬧一邊唱著童謠。那稚嫩的歌聲,隨著秋風送入了張角的耳朵。

    “小么小兒郎呀,背著那書包上學堂!

    “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

    “只怕先生罵我懶呦,”

    “沒有學問那無顏見爹娘!

    這童謠聲調輕松明快,字詞長短錯落,和時下流行的十分不同。張角忍不住停下腳步,細細地聽了起來。

    而聽著聽著,張角原本輕松的表情逐漸凝重了起來。

    “小么小兒郎呀,背著那書包上學堂!

    “不是為做官,也不是為面子光。”

    “只為窮人要翻身吶,”

    “不受人欺辱喂,不做牛和羊。”

    “郎里格郎里格郎里格郎!

    “不受人欺辱喂,不做牛和羊!

    剎那間,一道驚雷在張角的心口炸開。他只覺得一股洶涌的情緒在胸口翻騰,酸澀的感覺迅速地充滿了他的眼眶。

    那一句“只為窮人要翻身吶,不受人欺辱喂,不做牛和羊”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地回響。

    張角強忍著淚水,向孩童詢問這首童謠的作者。孩童笑道:“這是劉府君所作。”

    一直懸空的石頭終于落到了地上,一種久違的踏實感覺浮上心頭。張角愣了一下,拊掌大笑起來。

    劉備!劉備!果真是你!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會寫出這樣詞、作出這樣的歌了!

    張角加快了腳步,向著高句驪城趕去。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這次無論如何要與劉備好好地見上一面!

    走了不久,張角路過了一塊站著兩個農人的田地。走過去了數十步后,張角越想越不對勁,忍不住又退了回來。

    張角細細地看了那兩個渾身臟污的農人,半晌,最終朝著其中一個試探著喊道:“你是……劉府君?”

    一副農人打扮的劉備抬起頭來,和張角對上了目光。

    “張道人!眲湫α似饋,他認出了眼前的這個故人,“咱們又見面了!

    【作者有話說】

    張角得意揮手:怎么樣,沒想到我又出場了吧?嘻嘻!

    注1:經典兒歌《讀書郎》。大部分人應該只知道第一段歌詞,但其實原版是有兩段歌詞的。我個人非常喜歡第二段歌詞,并從中深深地理解了“微言大義”的含義。

    第92章 投靠張角?

    阿備在玄菟郡征戰鮮卑、安定百姓, 糜竺在徐州也沒有閑著。

    這幾年里,糜竺和糜家的商隊一直在幽州徐州兩地跑,既負責將中原的糧食、物資運到偏遠的玄菟郡, 又負責將玄菟郡產出的礦產、鐵器、紙張等運到中原販賣。

    不僅如此,糜竺還擔負起了阿備在外的眼睛和手掌,負責幫他網絡各地稀奇的物產。尤其是各種植物, 更是重中之重。

    因此, 阿備很快就收集到了至少兩個不同產地的棉花種子,并將它們種到了高句驪城外的試驗田中。

    當然,阿備天天要忙著玄菟郡里的各種大事,沒辦法天天顧著試驗田。因此, 他就是在試驗田上掛個名, 沒事去轉悠一圈, 真正照顧那些寶貝棉花苗的另有其人。

    那個人,就是肖敢。

    在高臺論學之后,肖敢被阿備那一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給深深打動了, 親自前往村落野地, 實踐他的老莊之學。

    然后, 肖敢很快就被現實給狠狠地打臉了。

    原來,少了機械的輔助, 木頭是沒辦法自己聚合在一起形成房子的, 干凈的水是不會自己從來洞里涌出來的, 麥苗是不會自己整齊地插進土里的, 谷殼是不會自己主動脫離掉下來的……

    在無數個寒冷饑餓的夜里,肖敢住在四面漏風的木棚里, 反反復復地回憶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的人生。

    原來, 曾經的自己被保護、被照顧得那么好。

    有父親賣力耕田, 種出糧食;有弟弟殺敵戍衛,保障安全;有妹妹打掃洗刷,運轉家庭;有母親織布繡花,攢出束脩……

    原來,他從前能夠悠然自得地學習《老》、《莊》,能夠大言不慚地談論逍遙淡泊,不過是因為在他的身后有父母、兄妹的支持照顧。

    原來,他過去人生的歲月靜好,不過是因為有親人在為他負重前行。

    如今一旦離開疼他、愛他、照顧他的親人們,事事要自己動手,便立刻抓了瞎、現了形。

    經此一事后,肖敢痛定思痛,徹底拋棄了《老》、《莊》學說,實事求是地開始研究怎樣才能讓百姓的日子過得更好。在經過仔細的考察和思考后,肖敢選擇了農家學派。

    于是,當聽聞劉備在高句驪城外劃了塊地,專門用來種植各種其他地方的稀奇作物后,肖敢便自告奮勇地來當了這個試驗田農夫。

    這天,阿備和肖敢兩人正身穿短褐、頭戴草帽、腳踩草鞋地站在棉花地里,討論今年的收成為何不好、來年需要在哪些種植的關鍵點上進行改進。

    炙熱的陽光在兩人的身上蒸出了滾滾汗珠,也將他們的皮膚染成了赤黑交加的顏色。

    無論是從穿著打扮上,還是外貌氣質上,阿備和肖敢都已經完全和周圍的農人融為了一體。

    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恐怕任誰也想不到著棉花田中站著的一大一小,居然是飽讀詩書的學者和身份尊貴的郡太守!

    因此,當張角猶豫地叫出那聲“劉府君”的時候,其實心里也是在打鼓的。哪怕草帽下的臉龐十分熟悉,張角依然傾向于自己應該是眼花了。

    結果對面的人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直接打破了張角心中最后的一點幻想,把張角整個人都弄得思維錯亂了起來。

    “張道人,咱們又見面了。”

    阿備半點不知道張角心中的波濤洶涌。他先回頭和肖敢打了聲招呼,然后便帶著張角走到了旁邊的一棵大樹下。

    他脫去草帽,拉開衣襟,一邊將草帽卷起來當做扇子扇風,一邊趿拉著草鞋坐到了大石頭上。

    整套動作如行云流水,種了二十年田地的老農也不過是這幅樣子了。

    與他相比,張角都多了幾分來自上層社會的精致和驕矜。

    張角心情微妙:可惡,怎么感覺被他給比下去了?

    張角輕咳了一聲,在簡單的寒暄后,迅速地調整好狀態,打開了話題:“當日在雒陽城外與府君一別,不覺已有三年。玄郡乃是邊陲小郡,素來貧寒,如今卻在府君的治理下百姓安樂、富庶豐裕。府君又外平鮮卑,內安匪寇,威震遼東,實在是令人可敬可嘆呀!”

    “只是……”張角臉色驀地沉重起來,擰著眉頭道,“在下聽聞府君不日將會被調往雒陽,只怕玄菟郡這一片大好局面就將會煙消云散了。”

    阿備笑道:“備走后,自有朝廷安排的官員繼續主持大局,哪里就要煙消云散了?”

    張角神色肅穆地道:“府君乃是進出過雒陽、面見過陛下的上官,自然比我們這些庸碌百姓更為清楚。

    如今漢統衰微,宦官釀禍。廟堂之上,多是朽木國蠹;殿陛之間,滿是禽獸祿賊。以至奴顏卑膝、不忠不義、狼心狗肺之徒充斥郡縣、竊奪權柄,使百姓流離失所、生靈涂炭!

    如今的玄菟郡安樂富庶,宛若人間樂土,乃是全賴府君清明高義、為政以德。誰能保證朝廷派來的后來者不會改弦易轍?更有甚至,直接顛倒乾坤,再次將百姓們壓榨到骨髓里呢?

    因此,還請劉府君以玄菟百姓為念,以天下萬民為念,慎重考慮!”

    阿備搖草帽的手漸漸放下。

    他知道,話題終于進入了關鍵。接下來張道人很可能要說一些謀朝算位的混賬話了。

    對于他現在這個“大漢忠臣”來說,最好的處理辦法當然是立刻喝止住話頭,然后義正言辭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不過,既然他早已經在心里決定好要當一個“亂世諸侯”,那么他倒是不介意聽一聽造反前輩的“混賬話”。

    于是,阿備也嚴肅了起來,拱手行了一禮:“如何考慮,還請道人教我!

    張角心中一喜,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這么順利,于是當即將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盤托出:“鉅鹿張角,創立太平道,已有數十載。如今,他麾下信徒遍布青、徐、幽、冀、荊、揚等各州,多達數十萬人,呼號響應者更是接近百萬。劉府君不如去與他共圖大業?”

    這個意思就是,要他劉備去投靠張角。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有點短小,因為重頭戲在下一章。

    第93章 坐而論道

    張角?

    阿備一抬眼皮, 再一次認真地審視眼前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老道……

    曾經,他以為自己就是個普通的穿越人士,沒什么錦鯉附身, 遇到的所謂“張道人”也就是一個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張姓道人。

    更有甚者,還可能并不姓張。

    但現在看來,這些認知要統統推翻了。

    眼前這個“張道人”或許、大約、可能、應該就是張角了。

    阿備看著張道人, 張道人看著阿備。兩人的眼光在空中一交接, 心中瞬間明了了一切。

    阿備:我知道你是誰了,但我不說破。

    張角: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誰了,但我也不說破。

    聰明人的默契,盡在不言中。

    阿備慢慢地放下草帽, 整理好衣襟, 神色肅穆:“我也曾聽聞太平道張道人的大名。只是張道人挾太平道之威立足于世, 若有一日民智開啟,不再信奉天神,張道人又當如何處之呢?”

    張角傲然道:“為何一定要將民智開啟呢?民智開啟之后, 世間使憑空多出無數爭端矛盾、仇恨嫉妒。若是民眾一直信奉天神, 周窮救急、互相幫助, 天下太平,那么即使不開啟民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阿備嘆了口氣:“不開啟民智, 百姓便會萬事求助于天神, 而不會求諸于己身。

    星辰斗轉, 以為是天神的旨意, 不明白自然的規律,終其一生都無法出行遠航, 只能困于方寸之地。

    洪水干旱, 以為是天神在發怒, 整日里跪拜獻祭祈求保佑,卻不去開鑿溝渠、興修堤壩,最終只能覆滅于天地。

    瘟疫疾病,以為是天神的考驗,妄想通過跪拜懺悔、喝下符水來治病,卻不去研究病理藥材。幾場瘟疫下來,只怕大漢百姓縱有萬萬之數,也只能傾覆滅絕!”

    阿備說的都是現代社會人盡皆知的大實話。

    古代歐洲就是因為神權獨大,導致百姓愚昧,整個社會在文化、醫療、科學等領域不僅毫無發展,甚至還產生了倒退。

    幾百年的黑暗時光之后,許多國家甚至連造房子的技術都失傳了。而米里堅之父華盛頓,明明只得了個咽喉炎,卻被放血療法活活放死。

    張角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瘟疫橫行、尸橫遍野的慘狀。他游歷四方,救治百姓,對那樣的場景并不陌生。

    一想到阿備口中的可怕未來,張角不由地皺起了眉頭,但依然覺得不至于此:“朝廷如今并不信奉天神,不也照樣救治不力,使百姓痛苦枉死嗎?”

    阿備嘆了口氣,明白張角作為一個宗教領袖,是無法被自己三言兩語輕易說服的。其間的是非曲直,也只能由他自己去親自體會。

    帶著點點憂愁,阿備又問道:“張道人以為,天的主人是誰?地的主人是誰?人的主人是誰?”

    這種問題毫無難度,張角立刻答道:“天神造就萬物,主導萬物。天的主人,自然是太平天神;地的主人,自然也是太平天神;人的主人,自然還是太平天神!

    阿備搖了搖頭:“若天神真有此能,如今朝廷動亂、瘟疫橫行、百姓民不聊生,怎么不見天神下凡來救?

    兩百年前,王莽篡漢,天下混亂,戶口減半,怎么不見天神下凡來救?

    四百年前,暴秦無道、百姓困苦,怎么不見天神下凡來救?”

    張角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低下了頭,陷入了沉默。

    天神救助這種話,說給蒙昧的百姓聽就算了;說給劉備聽,只會貽笑大方。

    阿備道:“四百年前,暴秦無道、百姓困苦,是太祖高皇帝提赤宵、斬白蛇、伐無道、誅暴秦,開創大漢兩百年安定統一。

    兩百年前,王莽篡漢、天下動亂,是世祖光武皇帝南征北戰、平定四海,再續大漢兩百年和平安寧。

    從上古到夏商直至今日,是李冰、鄭國乃至千千萬萬沒有留下姓名的先祖前輩們辛辛苦苦開鑿溝渠、興修堤壩,才終于使后人有了千萬畝的膏腴之地,衣食無憂。

    人們要感謝供奉的從來不是天神,而是實實在在為后人留下福祉的先祖!”

    被人甩巴掌打臉從來都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更何況是被人反復甩巴掌打臉?

    張角被問得臉上掛不住了,冷哼一聲,反問:“照你這么說,這天、地、人的主人都是先祖了?”

    阿備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張角反問:“如何說?”

    阿備道:“先祖是過去的人,而我們則是現在的人。從古至今的人民大眾,都是一體的。

    天上沒有天神,上天的權柄也不屬于任何某個具體的人。四百年前,陳涉將軍便大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因此,天的主人乃是天下萬民!”

    張角渾身一顫,震驚地望著劉備。

    天,象征著統御天下的權柄。在他的預想中,劉備有七成的可能性會說天的主人乃是劉姓天子,有兩成的可能性說是某個天下豪杰,另有一成的可能性會說是他自己。

    甚至是他張角自己,在起事成功的設想中,也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會成為新的皇帝,自己的子嗣會執掌天下權柄。

    但他萬萬沒想到,劉備居然直接跳過這些選項,說出“天的主人乃是天下萬民”這樣的話!

    直接走出了一條從未被人踏足的道路,給出了一個從未被人設想過的答案!

    這就像是一群人正對著棋盤下著棋,劉備直接沖出來,把棋盤都給掀飛了!

    可是,這樣的答案雖然初聽起來有些離經叛道,仔細想一下,卻又十分有道理。

    古語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那么,為什么不能再進一步,直接拋棄掉“君”這個等級名分呢?

    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今后為何不能有呢?

    張角心中的熱血一下子沸騰起來,他定定望著劉備,期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阿備沒有讓張角失望,繼續說道:“《禮》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在諸侯地主尚未誕生之前,便一直在這里,千千萬萬年;有朝一日,在諸侯地主滅亡之后,也將一直在這里,千千萬萬年。

    帝王諸侯、豪強地主……無論他的身份有多么高貴,其壽數也不過百歲。他們來來去去,又何曾帶著一寸土地出生,又何曾帶著一寸土地離世?

    既然無法創造毀滅、無法帶去帶來,又有誰憑什么宣布這土地是屬于他的?

    若這片土地真的有一個主人,那么也只會與它休戚與共千千萬萬的天下萬民!”

    阿備昂頭:“而天下眾人,他們之所以成為人,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人。

    他們天然不是誰的仆從,也天然不是誰的奴隸;他們天然地不應該聽從誰的安排,也天然地不應該服從誰的命令。

    他們只應該自己去聽、去看、去觸、去聞、去嘗、去思、去想、去探、去問、去踐、去行、去動。

    人的主人,只應該是人自己。

    天下萬民的主人,只有天下萬民自己!”

    秋風從遠方貼著地面席卷而來,然后在抵達樹根石頭的時候猛地沖天而起,連帶著張角淡黃色的道袍也翻滾著被卷向了天空。

    張角的大腦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仿佛有什么看不見的鎖鏈咔嚓一聲斷裂粉碎,自由的思想由此張揚地伸展開來。

    這些都是他從未設想過的想法。

    但今后,卻未必不能實現!

    “如此……”張角咽了咽口水,努力穩住顫抖的聲音,“愿聞府君之志。”

    阿備的眼神柔和了下來:“有一天,整個社會的物質財富極大地豐富,沒有人需要挨餓、需要受凍。每個人都能按照需要,從社會上獲得他想要的一切,不必掣肘、不必將就。

    人和人之間再沒有爭端、矛盾,更不會再有斗毆、戰爭。每個人都會成為像堯舜一樣的君子,擁有者極高的道德與思想水平。

    每個人不再擔心被勞動和生活所束縛所異化,每個人都能根據自己的天賦受到充分的教育和發展,在社會中找到自己最適合的位置,成為歷史長河中最閃亮的存在!

    某馬姓導師設想的某共社會的基本特征:第一,無知財富極大豐富,消費資料按需分配;第二,社會關系高度和諧,人們精神境界極大提高;第三,每個人自由而全面地發展。

    阿備將這美好的設想用東漢人民能夠理解的話翻譯了一遍,瞬間讓張角聽得入了迷。

    半晌,張角抬起頭來,渾濁蒼老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淚花:“若真有實現的一天,便是天下大同了!”

    某馬的這一套設想,對東漢時期的人們來說并不難以接受。他們不會認為這些東西驚世駭俗,只會認為這是大同思想的一個分支。

    張角深吸了一口氣,擦掉眼角的淚水,正色道:“府君有此大志,正當大展宏圖,何必拘泥于小小的玄菟郡?鉅鹿張角坐擁信徒數十萬人,影響遍布數州,正是可同心與共之人,府君何不盟之?”

    不過短短幾刻鐘的時間,張角心中對劉備的定位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由最開始的招攬做屬下,變成了平等的同盟合作。

    阿備敏銳地察覺到了張角的心態轉變,但他并不想接受這根橄欖枝。

    兩人的出發點雖然都是想要百姓們過上好日子,但從根子上走的路徑是不同的。

    阿備搖了搖頭:“時機未到……”

    張角急了:“如今朝廷庸碌、宦官當權,國家腐朽不堪,正是時機!府君難道要眼見著山河破碎也不出手嗎?”

    阿備閉上了眼睛,沉默不語。

    張角更急了:“如今天災頻發、瘟疫橫行,朝廷不但不體恤,還要橫征暴斂、敲骨吸髓。百姓們流離失所、挨餓受凍,甚至易子而食!府君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百姓們痛苦死去,也不出手嗎?”

    阿備心中一痛,但依舊堅持著緊閉雙眼、沉默不語。

    失望如同野草般充塞了張角的心臟,憤怒如火焰般燃燒了張角的眼眸。

    什么時機未到,不過是借口罷了!

    這些官吏士族果然都是一個樣,嘴上再怎么說著平易近人,其實從骨子里就看不起他們這些底層小老百姓!

    張角猛地站起來,恨聲道:“剛剛聽府君一番話,還以為遇見了同道知己。如今看來,倒是在下眼拙,高看了府君!”

    “別人都在傳頌劉府君仁德愛民,今日一見,不過徒有虛名、內藏奸心。”張角斜睨著眼,冷聲道:“既然府君貪圖富貴虛名,不肯前行,那就恕在下無禮了。告辭!”

    說罷,張角一甩手,便要離去。

    “張道人!”阿備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動了善心,“張道人還記得雒陽城外,備曾為道人算的那一卦嗎?否卦——天地不交、上下不合、萬物閉塞,所思所想終究無法實現!

    阿備望著張角的背影,心中不忍:“正所謂‘事緩則圓’。道人若執意要成就功業,切記徐徐圖之,不可急躁,方有一線生機……”

    曾經的張角,對于阿備來說只不過是史書中被隨手翻過的一頁,電視劇中一個看不清面容的人形背景。

    哪怕是出手解決了,也就如同操控鍵盤砍殺了一個游戲NPC,對阿備的心緒產生不了任何觸動。

    但是現在不同了,站在他面前的張角是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也會哭、也會笑、也會憤怒、也會喜悅,他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理念,更有自己的理想!

    面對這樣的張角,阿備再也無法產生曾經那種輕慢的情緒,只想認真鄭重地對待。

    站定的張角卻毫不領情,冷哼一聲:“在下的事情,就不勞府君操心了。”

    張角抬腿就走。走出幾步后,卻猛地站定,深深地嘆了口氣。

    說到底,張角對劉備本人的思想和能力還是非常認可的,只是某些理念上的不同讓兩人無法共事,只能分道揚鑣。

    但真地到了分別的最后一刻,不舍的情緒又再次站了上風。

    “五年后,甲子日……”張角的聲音隨著秋風飄入阿備的耳朵,仿佛嘆息,“若有緣,望能與府君再見!

    阿備長嘆一聲,輕聲道:“必定赴約。”

    蕭瑟的秋風中,張角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便不見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到阿備最后的那句話。

    天若有情天亦老,無形的風雨并未因為阿備的情緒而作絲毫停留,它們先是由西向東吹去,隨后又被更北邊的寒氣裹挾著由北向南吹去。等到春日到來、萬物復蘇之后,它們又轉了方向,由東向西吹去。

    阿備帶著一行人乘著這股東風,從玄菟郡出發,一路向南向東而去,最終回到了那舉世聞名的大漢都城——雒陽!

    新的征程,即將開始!

    從此以后,風云變幻!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我寫了很久,反復修改,只怕折辱了導師先賢們的思想,沒有將它們表達清楚。如果這章能給讀者帶去一點點的觸動,我就很開心了。

    第二卷正式完結,下一卷《風云變幻》!作者將會加快時間進度條,讓阿備徹底成為亂世中的驍龍!

    第94章 夾帶私貨

    大勝鮮卑后, 漢靈帝劉宏便改元光和,寓意未來燦爛、蒸蒸日上。

    雖然打敗和被打敗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狀態,但在取年號這件事上, 卻意外地契合了原本的歷史。

    就好像一個小孩子捏著嗓子唱歌謠,從第二個字開始荒腔走板到天涯海角,卻偏偏能在最后一個字的時候落回到原本的調子上。

    不得不說, 世間之事實在是太過奇妙。

    光和二年(179年)春二月, 阿備處理好玄菟郡的諸多事宜后,帶著關羽、張飛、劉德然、簡雍等人回到了雒陽城。

    劉宏早已對他翹首以盼,當天不僅封了他做侍中,方面出入宮廷, 還封他做了鴻都門學祭酒。

    華夏歷史上第一座文藝類?圃盒, 今后幾百年中被罵得臭名昭著的鴻都門學就這么“哐當”一聲砸到了阿備的腦袋上。

    饒是阿備心里早有準備, 還是被這龍卷風似的猛烈動作震得腳下一蹌,趕緊抬手道:“慢著!設立鴻都門學之事,牽連甚多、事關重大, 備還需要向陛下請示一二!

    劉宏正在興頭上, 大手一揮, 直接放權:“你是祭酒,具體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就行了!

    話雖然是聽著好聽, 但作為一個現代資深打工人, 阿備豈會輕易地就被這種甜言蜜語所迷惑?

    領導說給你放權, 那是領導尊重你。你要是真敢接過權柄, 那就是你僭越了。

    再說了,打工人在職場一定要學會的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是“甩鍋”!

    你要是真的越過領導擅自做了決定, 將來出了任何問題都得你自己擔著;你要是事先請示了領導, 將來出了問題還可以把鍋甩出去。

    不過是多說幾句話的事情, 收益卻是大大的、穩穩的,憑什么不干呢?

    于是阿備端著臉,巋然不動,拒絕了劉宏的好意:“事關重大,臣不敢擅自做主,還請陛下聽上一聽吧。”

    阿備這樣再三說著,劉宏終于來了點興趣。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側躺在榻上,用手掌撐著腦袋:“你說吧。”

    阿備道:“既然我們在太學之外另立鴻都門學,那么就要讓鴻都門學和太學截然不同、涇渭分明,方才能顯出鴻都門學的道理來。

    陛下之前下詔讓諸州郡官吏及三公舉薦人才,召入鴻都門學。此法雖好,卻和太學一般無二。

    能夠得到州郡高官及三公舉薦的人才,為什么要放著聲名遠播、屹立百年的太學不入,反而要去入剛剛設立的鴻都門學呢?而那些愿意進入鴻都門學的人,又真的是人才嗎?

    再者,陛下設立鴻都門學是因為天下官吏人才皆為士族舉薦而出。手下官吏以門生故吏相結為黨,只知舉主,不知陛下。

    如果那些進入鴻都門學的人才依然要靠士族舉薦才能出頭,那么陛下的煩惱依舊無法解決。

    因此,臣以為,陛下應該直接下詔讓天下的有才之士自行到鴻都門學報名自薦,繞開士族舉薦的路子。只有這樣,脫穎而出的人才才是真正只忠于陛下的人才!

    劉宏原本只是隨意地一聽,沒想到劉備居然一下子說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霎時間讓他心中一震。

    在制定鴻都門學的各種初步章程的時候,劉宏就一直隱隱約約地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但礙于他之前沒有任何可以參考的先例,他反復思考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對勁。

    于是,他就只能強壓下這股別扭勁,強行將鴻都門學的架子先立起來。

    如今,被劉備這么一點破,劉宏霎時間茅塞頓開!

    可不是嘛!

    他辛辛苦苦設立鴻都門學,就是為了給自己網絡親信的人才,要是這些鴻都門學的學子還是由士族舉薦而來,那豈不是從根子上就偏了?哪怕自己再怎么用心培養,那培養出來的還是士族的人,而不是他自己的人!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必須要改!

    劉宏一個激靈從榻上坐了起來,終于挺直了腰桿、皺起了眉頭,認真地思索起劉備計劃的可行性。

    說句實話,可行性不太高。

    阿備心里清楚,在東漢事情能夠準確地收到消息,并且千里迢迢跑到雒陽來報名的人,家里怎么樣都是有點資產的。到了最后,肯定還是高門大戶更占優勢。

    要是真地想要給寒門子弟甚至是底層民眾更多的機會,那就得參考后世制度,在大漢每個縣,甚至是每個鄉里,設置報名點。然后一級一級地考試,一層一層地往上報。

    但如今大漢風雨飄搖,士族豪強們的勢力又太過龐大,一下子就將系統完善的科舉制度推行下去是不可能的。

    只能借著漢靈帝劉宏設立鴻都門學的這個由頭,先將科舉制的雛形給搞出來,讓天下人知道想要出人頭地還有這么個機會。

    阿備有信心,只要這套制度只要能夠落地兩三年,讓天下人知道它的存在。那么哪怕將來它會被恨它入骨的士族門閥們覆滅,它也終究會攜萬人之勢再度回歸!

    因為一旦見過了光明,人們便不會再甘心情愿于忍受黑暗。

    知道了只要好好學習通過考試就能出人頭地、逆天改命,廣大的人民群眾誰還會去捧你士族門閥的臭腳?誰又不是天生下賤!

    劉宏問道:“這么多人跑到鴻都門學,都說自己是人才。良莠不齊,又該如何分辨呢?”

    “這個簡單,只要安排一場考試,優秀者自然就是人才!

    大漢的官員雖然主要靠舉薦,但是被推舉出來的人在正式任官之前還是需要經過一場簡單?肌

    因此,對于考試這件事,劉宏接受良好。

    問題是——“考什么呢?儒家經典?”

    為了減少士族方面的阻力,漢靈帝劉宏的確在鴻都門學中懸掛了孔子和他的七十二弟子像。

    但既然劉備在最開始就明確了“鴻都門學要和太學截然不同、涇渭分明”,那么考試的內容自然要和太學形成區別。

    儒家經典是不可能了,只能另辟蹊徑。

    劉宏思索片刻:“不如考詞賦書畫?”

    既能繞開儒家經典,又能體現學識風范,還能滿足他的文藝愛好——一舉三得,簡直太完美了!

    劉宏心里樂滋滋的,覺得自己真是聰明絕頂!

    “可以!卑潼c頭,“還可以再加上算術、天文、地理、經濟、律法……”

    緊接著,阿備又向漢靈帝劉宏解釋了為什么要加上這些科目,這些科目可以在治理國家地方的時候發揮哪些重要作用。

    “此法以科考選舉人才,可將其命名為‘科舉制’。”

    阿備講得很仔細很認真,劉宏聽講的身姿卻越來越放松。到了最后,劉宏整個人都斜躺到了榻上,捂著嘴巴吃吃地笑了起來:“還以為玄德從來公正,原來也是會夾帶私貨的呀!”

    阿備愣了一下,正色道:“臣一心為公。”

    “哦~~~~~~~!”劉宏故意拖長了語氣,突然把頭往前一伸,笑嘻嘻地道:“朕記得,玄德就特別擅長算術吧?”

    阿備漲紅了臉,再三強調:“臣一心為公!”

    劉宏樂得哈哈大笑。

    玩歸玩,鬧歸鬧,劉宏還是很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的。他緩緩地坐了起來,拉過阿備的手,正色道:“玄德所言之事,利在千秋萬代。玄德只管放手去干,朕定會在后面支持你。此情此義,如青山松柏,永不相負!”

    阿備一愣,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劉宏。

    青山松柏,并不是某個歷史上的典故,而是出自現代歷史小說《大秦帝國》。

    說的是商君衛鞅和秦孝公贏渠梁。商鞅變法,阻力巨大。秦孝公便排除萬難給予其全力支持,成為商鞅最堅強的后盾。

    小說中,商鞅和秦孝公起誓:“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負。”

    理論上來說,身為東漢原住民的劉宏是絕對不可能知道這個現代典故的,但他說得那么自然流暢,就好像是早已熟讀諳練過無數遍了。

    那一刻,阿備的腦海中突然又想起了“光和”這個年號,不由地輕輕彎了彎嘴角。

    或許,世間之事就是如此奇妙罷。

    “臣,”阿備拱手叩禮,“遵旨!

    踏好了科舉制的第一步之后,阿備心情輕快地走出了宮殿。可沒走多久,他就敏銳地發現有人在跟蹤他!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歹人在宮中招搖過市?!

    不過,這個跟蹤的人實在是技術太差了吧?這腳步聲隔著老遠就被他給察覺了。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出來混江湖?

    阿備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會兒碎步緩行,一會兒快步疾趨,一會兒又突然加快腳步然后猛地轉過頭來——

    然后,阿備就如愿以償地看到一個驚慌的人影手足無措地躲到了宮殿的墻角后面。而那人影身后由各路宦官、侍從、宮女組成的“小尾巴”則在慌亂中撞成一團,哎呦地倒了一地。

    在皇宮中,有這樣的排場,又有這樣的心性來做這樣的一件事情的,稍微想一下便知道是誰了。

    阿備躬身行禮:“臣拜見史侯!

    史侯,便是目前漢靈帝劉宏唯一的皇子劉辯。

    東漢皇帝各個短命且難以留下后人,便有人推測可能是皇宮里風水不好,不適合養孩子。因此,劉辯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到一位姓史的道人家中撫養,也因此得了個“史侯”的別稱。

    如今,劉辯長到了七歲,需要讀書啟蒙了,這才被重新接回了宮里。

    被自己跟蹤的人抓了包,劉辯饒是再孩子心性,也難免羞紅了臉頰。

    他小心翼翼地從墻壁后伸出腦袋來,確認劉備真的沒有生氣后,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小步小步地邁出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口中念道:“皇叔先生好!

    自從得了“御弟”的稱號后,阿備便成了劉宏兒子們實打實的皇叔。鑒于央視版《三國演義》的深入人心,阿備對這個“皇叔”稱呼并不排斥。

    但是,“先生”又是從何而來?這又是唱的哪出戲?

    阿備一愣,趕緊制止道:“臣并非殿下的師長,當不起殿下的‘先生’!

    劉辯卻堅持行完了一個弟子拜見師長的正式禮儀,這才站起身解釋道:“父皇昨日口諭,要辯拜皇叔為師;适宕蟛,辯早已仰慕已久,還望皇叔不要推辭!

    阿備面無表情地聽完了劉辯的話,心里早就將漢靈帝劉宏罵了一百遍!

    虧得他還覺得劉宏如今變好了很多,虧得他剛剛還被一句“青山松柏”感動得不要不要的,結果劉宏早就盤算好了讓他另一份工資打三份工!

    真不愧是那個被錢眼子給埋了的漢靈帝劉宏。

    苦命打工人阿備在心里暴風旋轉式哭泣!

    【作者有話說】

    注1:《后漢書·蔡邕傳》:光和元年,遂置鴻都門學,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其諸生皆敕州郡三公舉用辟召。

    第95章 打爆他的狗頭!

    雖然早已在心底將劉宏那個混賬老板罵了個狗吃屎, 阿備還是秉持著優秀的打工人素質迅速地調整好了情緒,對著劉辯溫柔地詢問了起來:“殿下想要學什么呢?是儒家經典,還是算學兵法?”

    老實孩子劉辯將劉宏的話復述道:“父皇說了, 儒家經典自有其他先生教授;适宕蟛棚L流,不拘一格,可自行選擇教授內容。辯只需用心學習便是。”

    哼哼哼, 就算你在孩子面前狠狠地夸我, 我還是不會原諒你讓我白打工的罪行的!

    阿備在心里啐了劉宏一口,然后迅速地盤算了一遍自己會的、適合教給東漢小朋友的啟蒙知識。

    然后,阿備突然一個機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年是179年。還有兩年, 諸葛亮就要出生了。

    作為與劉先主名流千古、美名遠揚的魚水君臣, 諸葛亮是阿備無論如何一定要拉到陣營里面的SSR級人才。

    不僅要拉到自己的陣營中, 最好再趁著自己穿越的時間點尚早,直接接手小孔明的教育,將超越時代的最頂級的現代知識教給他, 讓他成為比原本歷史中更加聰明、更加睿智、更加完美、更加光輝的他!

    而缺乏兒童教育經驗的自己, 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好好地研究一下兒童心理與教育規律,再整理出一套最適合東漢兒童學習的教材來。

    如此一來, 阿備再看向劉辯時, 眼神中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許多柔情。

    需要啟蒙教育的東漢兒童, 眼前不是現成地就有一個嗎?有了他做試驗, 他為小孔明編寫的教材一定能更加實用、更加完美的!

    雖然這樣一來,難免有點對不起小劉辯的嫌疑。但即使沒有這件事, 阿備對劉辯的教育也注定會磕磕絆絆、曲曲折折的。

    沒辦法, 誰讓阿備在之前從來沒有教過小孩子啟蒙呢?新手教師帶新同學, 哪有不試錯、不掉坑的呢?

    這也是人之常情。

    再說了,阿備可是一位有著優秀職業素養的現代打工人,即使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學生是小孔明,他也絕對不會刻意敷衍小劉辯。

    小劉辯作為阿備的正式學生,阿備一定會以最認真負責的態度來教他的。

    很快,劉辯就收到了阿備親手制作的啟蒙教材一本——那是一本由宣紙制作的十六開大小的科普繪本。

    內容由阿備親自撰寫,包含了天文、地理、經濟、人文等各類生活常識。圖畫則由曹不興傾情描繪,畫面生動有趣、顏色鮮艷奪目。

    整個繪本制作精良,對仍然以竹簡為主要教材、且不帶配圖插畫的東漢啟蒙教育屆形成了降維式打擊。

    科普繪本一到手,劉辯瞬間就被迷住了,走哪里都要帶在身上,有空了就要看上兩眼。哪怕是看完了,合上了繪本,也要搖頭晃腦地念上兩句,再回味一下。

    劉辯的母親何貴人見了,忍不住推了劉辯一下,道:“辯兒,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

    劉辯眼睛還沒轉過去,嘴巴先接上了:“飯前便后要洗手,講究衛生不得病!

    周圍的宮女們都笑成了一團,何蕾也忍俊不禁:“這孩子,竟是學魔怔了!”

    但對于自己的孩子,何蕾向來有一種奇異的驕傲,覺得他定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孩子,就算是學癡了也能癡得與眾不同。如今這樣一副情景,倒正好合了她的心思。

    何蕾也看過那冊繪本。她不識字,但僅僅是光看那些圖畫,也將其中的內容猜了個七七八八。

    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上來說,她覺得繪本上的內容都是極好的。

    孩子學了之后,待人接物更加禮貌了,行動舉止更加規矩了,就連身子骨都強健了許多。

    因此,雖然鬧出了這樣那樣的笑話,何蕾還是很支持劉辯閱讀繪本的。

    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教授劉辯儒家經典的少師見了,指著解釋世界是個球體的那頁紙,冷哼著道:“無知小子,連人倫禮儀都沒學清楚,竟然還敢妄談天地?!”

    這話是直接沖著繪本的作者劉備去的。

    鴻都門學建立之后,在整個東漢的士族圈子里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學術派的士人認為鴻都門學吹捧看重百家雜學,不重儒家經典,是在數典忘祖,侮辱先賢。政冶派的士人認為鴻都門學亂了國家舉薦人才的制度,是在禍國殃民。公義派的士人認為鴻都門學會擾亂國人的思想,造成國家的混亂,貽害無窮。私利派的士人則一眼看出鴻都門學動搖了士族入仕的根基,恨不得立刻使其煙消云散。

    當然,無論一個士人到底是學術派、政冶派,還是公義派、私利派。亦或是既是學術派、政冶派,又還是公義派、私利派。

    總之,在外人面前,他們每一個人表現得都是妥妥的學術派、公義派!

    鴻都門學的主要發起人,是漢靈帝劉宏和祭酒劉備。

    對于皇帝劉宏,眾位清流大臣們紛紛上奏、苦苦勸說,真就是赤膽忠心天地可鑒。

    對于祭酒劉備,那就不用講究什么君臣禮儀、禮節客氣,各種彈劾的奏報如同雪花一般飛入尚書臺。

    如果每個罵人的字句都能變成一支利箭,阿備此時恐怕早已經萬箭穿心了。

    這個時候,劉宏的靠譜就顯露出來了。他兌現了他的承諾,成為了劉備最堅強的后盾,成為了扶助松柏傲雪凌霜的那座不動青山。

    劉宏不僅將所有彈劾劉備的奏報都扣了下來,而且還三天兩頭地隨機抽出一名“幸運”大臣召進宮來,找出各種由頭責罵一頓。

    清流士人們頓感天地昏暗、日月無光。

    圣上竟然被奸佞如此蒙蔽,真是天要亡我大漢呀!

    劉宏是皇帝,皇帝是不會錯的,那么錯的那個人當然就是劉備!

    由此,士人們對劉備更加憤恨了。

    這位儒學少師平日里見不到劉備,沒辦法當面發泄怒火。如今見到由劉備創作的繪本,頓時找到了由頭,將積攢已久的憤恨之情統統宣泄了出來。

    儒學少師一把奪過繪本,三下兩下將其撕成了碎片,一邊撕一邊罵道:“胡言亂語、奇談怪論,怎可留你禍害皇子?今日,某便要替天行道,還圣賢經典一個朗朗乾坤!”

    劉辯呆坐在墊上,嚇得呆若木雞。好一會兒,繪本碎片如雪花般飄散下來之后,他才猛地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哇地一下哭出了聲。

    “我的書……書……”

    “妖妄之言,如何能稱之為‘書’?”

    “我的書書……書……”

    劉辯哭得臉都紅了,淚水流了滿臉,喉嚨管一抽一抽的,幾乎要喘不過氣起來。

    旁邊的宮人們見了,便要上前來安慰劉辯,但被儒學少師的眼睛一瞪,又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腳步。

    天地君親師,師長天然就有責罰學生的權利,哪怕那位學生是皇子也不例外。

    劉辯現在雖然哭得傷心,但身體卻無恙,儒學少師也沒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他們作為小小的宮人,實在沒有資格管這件事。

    只是小皇子哭得這樣傷心,實在是有些太可憐了……

    “殿下,怎可為如此妖物傷心痛苦?來!咱們將這妖物踩在腳下,從此一刀兩斷,只專心學習圣人經典吧!”

    儒學少師拉起劉辯,將他扯到繪本碎片前,不斷地催促著。

    “殿下,來,快踩吧!”

    儒學少師又推了一下劉辯的肩膀。

    “殿下,快踩吧!”

    劉辯嚇得哭聲都停了。他呆呆地低下頭,看著自己心愛的繪本留下的殘骸,心里木木的。

    然后,一絲又一絲的裂縫伴著“嗶茲嗶茲”在心上撕開,鮮紅的、滾燙的血從下面噴涌而出。

    嗶茲嗶茲——。

    嗶茲嗶茲——!

    疼呀,好疼呀!好疼——!

    劉辯再也受不了了,捂著臉跑了出去,正巧撞上了進宮來的劉備。

    在劉辯抽抽搭搭的敘述下,以及宮人們的委婉解釋下,阿備終于拼湊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抬起頭,向著宮殿的方向望去,正和遙遙看來的儒學少師對上了眼神。

    對方昂著下巴,用黑漆漆的鼻孔和勾起的嘴角給了他一個嘲弄的神情。

    很好,很好。

    阿備安慰好了情緒奔潰的小劉辯,笑道:“今日來得巧,就讓臣來教授殿下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一課吧!

    作為一個帝國皇子,劉辯需要學習的東西很多,各科老師都是每天換人輪著給他上課的。

    這一天,又到了儒學少師來講課的日子。

    他照例走向學習的宮殿,一推門,一盆冰涼的冰水混合物便兜頭澆了下來。

    三月里,冬日的寒氣還未完全散去。儒學少師渾身濕透,滑溜溜的小冰塊還直往他的衣服里鉆,再被帶著涼意的寒風那么一吹,整個人頓時重回了三九寒冬,凍得整個面容都扭曲了起來。

    儒學少師用余光瞥到宮殿的角落里放著一個布巾架子,想也沒想地沖了過去,抓起布巾就往臉上擦。結果擦完之后卻發現手上全是墨跡。

    儒學少師再定睛一看。那面巾的內側被人畫了孔子畫像。似乎是害怕某人不認得圣人孔子,還特意在旁邊標注了姓名功績,甚至還用蠅頭小楷附了許多《論語》篇章。

    自己這么一擦,不僅是面上染墨、狼狽不堪,更是侮辱了圣人、踐踏了先賢!

    儒學少師的道心瞬間遭到重創,慘叫著跑了出去。

    而隨著他的奔跑,他今日的所作所為也如同信鴿般傳遍了皇城內外,迅速地為他達成了社死成就。

    從今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儒學少師恐怕都沒臉見人了。

    劉辯躲在屏風后面,樂得哈哈大笑,近日來因為繪本被撕而產生的悲傷終于一掃而空。

    “皇叔,”小劉辯轉頭拉住劉備的手,清澈的大眼睛帶著滿滿的欽佩,“這就是你說的‘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嗎?”

    “不是備說的,這是圣人說的。”阿備摸了摸小劉辯毛茸茸的小腦袋,“殿下,請你牢牢記住。雖然‘寬容’是君子的美德,但當有人損害了你的尊嚴和利益后,一定要第一時間強有力的反擊回去,讓對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那我就不需要寬容了嗎?”

    “你可以在反擊之后再寬容。”

    “唔——”這句話對于七歲的劉辯來說有點繞。他咬著牙思考了片刻,似乎還是不能理解。

    于是阿備開始循循善誘。

    “孔子著書立說、教授門徒,是為了給天下人傳授道理,讓天下變得更加美好,對不對?”

    “嗯嗯。”小劉辯點頭。

    “那為什么孔子指定的君子六藝中,要包括騎射這種和講道理無關的技藝呢?”

    這下可把小劉辯給問住了。對于君子六藝這種東西,他向來就是照單全收,學就完事了,還從來沒有思考過其中的原因。

    “是為什么呢?”

    “是為了能打爆敵人的狗頭……!”

    “嗯?”

    阿備假咳了一聲,收斂了神色,重新端出正經面孔:“因為孔子是有大智慧的。他讓君子學習經典,是為了君子能心平氣和地給其他人講道理;他讓君子學習騎射,是為了讓其他人能心平氣和地聽君子講道理!

    阿備蹲下身,專注地看著小劉辯的眼睛,語重心長地道。

    “永遠不要放棄反擊的力量,永遠不要失去抵抗的勇氣。

    像繪本之事,并未傷及殿下的性命,殿下也不必傷及儒學少師的性命,小懲即可。

    但如果有一天,殿下發現有人威脅了你的性命時,請一定要放下所有的道德觀念,拿起武器與他殊死搏斗!

    小劉辯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一道靈光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劉備的話他還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依舊重重地點了點頭,將其牢牢地記在了腦海中。

    【作者有話說】

    注1:何蕾,這個名字是作者的私設。

    注2:沒查到東漢普通皇子的老師的官職名稱叫什么,“少師”是作者自己的設定。

    注3:改編自云南三生教育里的一句話。原句是在網上看到的。

    第96章 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宮里發生的事情自然逃不開漢靈帝劉宏的耳朵。

    事發第二天, 劉宏就把阿備召進了宮中,然后就著花生小酒又把整個過程給聽了一遍,一邊聽一邊拊掌大笑:“該!就該這樣好好整治一番!那群士人整天左一個圣賢, 右一個百姓,看起來憂國憂民得很,其實心里想的還不就是自己家的那一畝三分地, 裝得跟真的一樣!呸!”

    劉宏這幾天天天都得被迫看一堆明面上彈劾劉備, 實際上拐彎抹角罵自己的奏報,看得心肝脾肺腎轉著圈兒地疼。

    雖然他也三天兩頭地找機會責罰那些不安分的,可那樣隔山打牛似地撓癢癢,怎么比得上劉備這樣直接上手來得痛快呢?

    劉宏喝了一杯酒, 瞇著眼睛將儒學少師狼狽逃竄的情形又回味了一遍。短促的小胡子隨著嘴唇的抖動一翹一翹的, 像一只偷腥成功的貓兒。

    不過, 一個儒學少師倒下了,千千萬萬個“儒學少師”又站了起來。他們這次一起發力,彈劾的奏報如海嘯般席卷而來, 誓要將劉備給轟下臺。

    劉宏煩死那些假仁假義的腐儒了, 總想找個法子將他們狠狠地收拾一頓, 讓他們徹底地閉上嘴。

    劉宏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阿備聽完,思索了片刻后, 低低地笑了一聲:“臣這里, 倒正好有個法子, 既能立住鴻都門學的跟腳, 又能為陛下出一口惡氣!

    阿備俯身在劉宏耳邊低語了幾句。劉宏聽著,一邊不住地點頭, 一邊眼睛越來越亮, 最終拍著手掌興奮地大叫起來:“此計甚妙, 就這么辦!”

    很快,宮里傳出旨意,皇帝陛下要巡視鴻都門學,百官跟隨。

    相比于立學百年、規模宏大,師生加起來有上千人的太學,新成立幾個月的鴻都門學就顯得寒酸了很多。

    不僅學舍只有區區的十幾間,甚至學生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十號人。他們穿著統一的褐黃色直裾,抬眼望去,像是被烈日曬焉耷了的苦菜苗,十分可憐。

    士人儒生們跟著劉宏來到鴻都門學,見了這種情況,都不由地暗自笑了起來。這鴻都門學搞得轟轟烈烈,結果就弄出了這么個東西,看起來也不怎么樣嘛。

    小里小氣的,一看就成不了什么氣候。

    劉備作為祭酒,理所當然地擔任了向導的職責,一邊領著眾人參觀學舍,一邊向眾人介紹鴻都門學的教學情況。

    當聽到鴻都門學中不教儒家經典,只教辭賦算術、天文地理,太常來艷不由地搖頭嘆息道:“惡學奪儒、綱常淪喪,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呀……”

    有了九卿帶頭,底下的大小官吏們也不再憋著,立刻也跟著嘆息起來。

    他們每一個人的聲音雖小,但集合在一起卻又極大。像是一群蒼蠅團集在一起,嗡嗡嗡地吵得人心煩意亂。又像是一群火把聚攏在一起,燎得人心氣蓬發。

    一向清廉正直的蔡邕終于捱不住心里的火氣,上前一步道:“聽聞鴻都門學成立不過一月,陛下便已經封了好幾個學子做侍中、尚書,甚至有出為刺史,乃至封侯賜爵的!侍中、尚書,乃是中央近臣,影響圣意;一州刺史,乃是封疆一方、節制郡縣。封侯得爵,更是人臣極貴,福澤子孫!

    自漢開國以來,世人莫不是寒窗苦讀、鉆研經典、修養品德、孝順父母、上陣殺敵……費勁周折、歷經艱辛,方才能得一官半職。而如今鴻都門學中的諸位學子,僅僅因為能寫出幾個好字、說道幾件趣事,便能高官厚祿,甚至是封侯得爵!

    如此毀壞制度、妄施恩典,則上不能維護天家威嚴,下亦使官吏怨懟,國家不能由此得福,百姓更會因此遭禍。

    請陛下關閉鴻都門學,撤銷那些學子僥幸獲得的官職、爵位,還大漢朝廷一個清明!”

    阿備特意請了劉宏搭戲臺子,搭了好半天終于有個冤大頭跳出來唱對手戲了。阿備心里喜出望外,趕緊拉過話頭,生怕晚一步就錯過了。

    “蔡議郎的意思,是認為鴻都門學中的學子能力不足,不能擔當大任?”阿備故意沉著臉問道。

    蔡邕并沒有察覺到阿備話中的圈套,自然而然地道:“他們不懂得圣人的道理,自然難擔國家重任!

    “可是他們都通過十分嚴格的科舉考試,是有真才實學的!

    “他們不學習圣人的經典。哪怕通過了考試,也不過爾爾!

    見火候差不多了,阿備立刻收網,朝著劉宏躬身道:“陛下,備與眾位卿家意見相左,一時難以達成共識。墨子曰: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來行一行,做一做。備想邀眾位卿家也參加一下科舉考試,親身體驗一下這鴻都門學的學子到底是不是‘不過爾爾’。”

    早就和阿備串通好了劉宏立刻抓住時機,當即下旨讓隨行的百官全部參加科舉考試。并且特別要求所有人無論身份高低、官位大小,要全部依照鴻都門學學子的標準行動,不許搞特殊。

    局勢變化太快,百官們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睜著一雙雙迷茫的眼睛被一群帶刀衛士像趕鴨子一樣趕到了一處院門前。

    阿備袖著手站在一旁,心里憋著壞笑。

    哈哈,讓這群養尊處優的士族見識一下古代科舉制度的恐怖吧!

    你們很快就會明白:和后世的那些科舉卷王們比起來,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快快快,都到這里來抽號!別磨蹭了,后面還有一大堆事要等著辦呢!”一個胖乎乎的小黃門如泰山般擋在院門前,一邊搖著簽筒一邊尖著嗓子呼喝著。

    要是在平時,三公九卿們怎么都要治這小黃門一個無禮之罪。但現在,他們全都顧不得了,因為小黃門口中說了一件更讓他們無法接受的事情。

    “什么?要我們把衣服脫光?!怎么能如此無禮?簡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一個頭發花白的官員,吹著胡子瞪著眼睛,一罵一個喘氣,仿佛隨時就要暈過去了。

    小黃門平日里受了這些清高士族的不少窩囊氣,如今好容易逮著機會了,才不慣著他們呢。

    他當即雙手叉腰,拿出鄉下大娘在村口吵架的氣勢,瞪大了眼睛喝道:“不脫光了衣服檢查,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夾帶小抄呢?咱們這可是在為朝廷科舉取士,關乎天下蒼生,可不能有半點馬虎的!——對了,鞋子和襪子也要脫下來!”

    “誰帶小抄了?你怎可憑空污人清白?”

    “又沒說你帶小抄,你急什么?只是檢查,檢查懂不懂?你這么著急,難不成你想作弊?”

    “國士無雙,怎可遭此羞辱?”

    “某寧死不脫!”

    “對,我們不脫!不脫!”

    這時候,阿備貓兒般滴溜溜地走過來,悠悠地道:“陛下有旨在先,所有人無論身份高低、官位大小,要全部依照鴻都門學學子的標準行動,不許搞特殊!

    現場一時寂靜。

    百官咬牙:好嘛,感情是在這里等著我們呢!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是傻子也看出來漢靈帝劉宏和劉備是一伙的,正憋著勁兒整他們呢!

    可是就算想明白了又怎么樣,圣旨在前,利刃在后,不上也得上!

    百官們一咬牙,全都按照要求脫了個精光,然后又一個個垂頭喪氣地進到了考院中。

    那模樣,就好像他們的黃花閨男之身被歹人玷污了一般。

    百官心中痛哭:嗚嗚嗚,我臟了!我不干凈了!我不干凈了!我不干凈了!我不干凈了!我不干凈了!

    百官們按照自己抽到的號碼,按順序坐到了屬于自己的號舍之中。

    那號舍是一個個規整的沒有門窗的小格子間,高六尺、寬三尺、長四尺,堪堪容納一個成年男子坐在其中,不但轉身困難,就是想要在里面站直身體都辦不到。

    每個人屁股下坐著統一的木板,面前放著統一的桌案,桌案上擺放著統一的筆墨紙硯和考試試卷。

    銅鑼一響,考試正式開始。

    帶刀的衛士圍在號舍周圍,各個如同黑面金剛;掐著腰的小黃門在其中巡視,位位都是巡海夜叉。

    開始科考的官員們必須埋頭書寫試卷,稍有出格的動作,就會招來小黃門的一頓呵斥。

    官員們大多都是士族出身,就算不是日日錦衣玉食,也從小沒受過太多委屈,哪里受得了這樣的規訓?很快,便有官員借口更衣,想要出去透透氣。

    官員思量:我要出恭,你總不可能還要我必須用規定的姿勢撒尿了吧?

    這位官員的猜測很準確,的確沒有人要求他必須用規定的姿勢撒尿,但他必須在規定的地方撒尿。

    而那個所謂的指定的茅廁,其實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木桶,孤零零地放在號房盡頭的一塊空地上,上無片瓦,下無遮擋,旁邊還站了一圈的衛士和小黃門。

    官員滿臉驚恐:“就不能有個布幔擋一擋嗎?”

    小黃門道:“萬一你借著布幔搞小抄怎么辦?”

    第一次,官員的語氣中帶上了哀求:“那……那你們能不能轉過去一下?”

    “不行,所有考生都不能離開監考人員的視線!

    “可是……你們在旁邊看著,我實在……實在是解不出來……”

    這時候,阿備貓兒般滴溜溜地走過來,悠悠地道:“陛下有旨在先,所有人無論身份高低、官位大小,要全部依照鴻都門學學子的標準行動,不許搞特殊哦~~。”

    官員心中抓狂:我已經知道了,你不用再出來提醒我了!

    這位官員抓著衣帶沉默地看了恭桶很久、很久、很久……最終,他肩膀一垮,如游魂般搖回到了號舍:“算了,我不更衣了!

    小黃門幸災樂禍地追在后面喊:“你真的不更衣了嗎?人有三急,可千萬別憋著哦,容易憋出病來的!”

    官員漲紅了臉,走得更快了:“我不更了!”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相比之下,呆在狹小的號房里繼續考試都顯得那樣地幸福。

    但顯然,考試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那試卷上,盡是他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內容。

    ——什么雞和兔子關在一個籠子里,數頭有多少個、數腿有多少條,最后問你雞和兔子分別有多少只?

    ——什么北方和南方都種水稻,為什么北方的水稻更好吃?

    ——什么給出一系列云朵的形狀,然后問你明天下不下雨?

    怎么說呢?試題里的每一個漢字百官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他們就完全理解不了了。好一點的,能連蒙帶猜地答出幾道算術題,差一點那真是一點都答不出來。

    但是,身為漢帝國身份的官員、士人中的精英,強烈的自尊又不允許他們承認自己的失敗,非得將試卷都答滿不可。于是,一個一個就在號舍中抓耳撓腮、苦思冥想,急得滿頭大汗。

    漢靈帝劉宏坐在考院外的二層小樓上,將一切都盡收眼底,一邊喝著小酒聽著曲,一邊樂得哈哈大笑。

    “哎呦,那個人好搞笑,把頭發都抓散了……哈哈,那邊那個更搞笑,直接急得拿頭撞墻了!……那邊那個,直接趴在桌子上不動了,這是直接放棄了嗎?真沒用呀……!”

    隔山打牛的敲打很不錯,聽劉備和劉辯聯手整蠱也很好,但這一切的一切又怎么比得上自己親自出手、親眼見證百官們的窘態來得爽快有趣呢?

    漢靈帝劉宏連日來的郁悶一掃而空,神清氣爽起來。

    哼哼哼,這群士族,總算是落到我的手里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十分,銅鑼再次響起,這一天的考試總算是結束了。

    百官們相互攙扶著走出烤院,各個衣衫凌亂、神情萎靡,一副懷疑人生、懷疑世界的模樣。

    劉宏坐在最上首,昂然道:“眾卿家親身體驗了一回科舉考試,可還覺得這鴻都門學的學子不過爾爾、不堪大任?”

    這種時候,誰還能說話?誰還敢說話?

    是想不要命了,還是想再回那地獄般的考場呆幾天?

    百官們皆是低下了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這一回的交鋒,是劉宏和劉備大獲全勝,士族一敗涂地。

    劉宏心中得意,正要開口回宮,蔡邕卻突然走出了行列,眼含熱淚道:“科舉考試辛苦,但也不過是一人一身之苦,并不能說明什么。

    臣仔細看過那考卷上的題目,那里面沒有一句圣人之言,全都是些雞兔貓狗、口味云朵之類的瑣碎之事。

    我大漢的官員,是要治理一方土地、教化一方百姓的,會這樣雞兔貓狗、口味云朵之類能有什么用呢?

    臣知道陛下心有大志,想要立下一番不輸世宗、中宗的功業,但鴻都門學絕不是可行之法!還請陛下與國事為重,關閉鴻都門學吧!”

    說完,蔡邕淚如泉涌,跪倒在地上。

    而坐在上首的劉宏,則早已抿緊了嘴唇,一張臉黑如石炭。

    【作者有話說】

    注1:《后漢書·蔡邕傳》:光和元年,遂置鴻都門學……其諸生皆敕州郡三公舉用辟召,或出為刺史、太守,入為尚書、侍中,乃有封侯賜爵者,士君子皆恥與為列焉。

    注2:文中的科舉的規定主要參考清朝時的情況,也有部分作者的私設。

    第97章 天降異象

    在東漢的朝堂上, 蔡邕是個定位很特別的人。

    他有曠世逸才,熟悉漢事,是大家公認的能夠修筑后漢史書的第一人, 受到天下士人的敬仰。

    同時,他對父母孝順,對漢室忠心, 為官清廉、為人正直, 即使是大漢最偏遠的郡縣,當地的百姓也曾聽聞他的美名,在民間有著巨大的聲望。

    不僅如此,蔡邕的性情中還很有幾分純真迂直。

    在朝堂中這么多年, 他從不結交朋黨, 也不參與各種政冶斗爭, 只一心呆在東觀校讀經典、修著史書。

    偶爾的幾次進諫,也是因為他自己實在有些不吐不快的想法。其他時候,都是三緘其口。只有劉宏親自問到他的身上了, 他才會開口。

    漢靈帝劉宏平時就愛蔡邕的這份純真迂直, 覺得他是這朝堂上少數能說幾句真話的人。

    但此時, 漢靈帝劉宏也恨死了蔡邕的這份純真迂直。

    因為他的純真愚直讓他成為了三頭牛都拉不回來的犟種,也讓他成為了別人煽風點火、攪弄風云的假手!

    劉宏看了看埋頭痛哭的蔡邕, 又看了看蔡邕身邊的其他大臣。那些大臣們一個個斂首垂目, 露出衣領下一段白皙的脖頸, 看上去像一群歸順的羔羊。

    但誰又知道, 那看似乖順的面孔下藏著怎樣一顆大逆不道的心呢?

    蔡邕雖好,但此時也必須舍了。

    必須得殺一儆百, 要不然鎮不住這下面的人!

    劉宏眉頭一皺, 便要發作。阿備趕緊上前一步搶先道:“蔡議郎一片為國為民之心, 實在令人佩服。”

    開玩笑,蔡邕的名望多高呀!

    歷史上,大魔王董卓為了刷聲望,都得對他禮敬有加。殺了董卓的王允是何等英雄了得,因為殺了他,后世都被罵了幾千年。

    今日若是罰了他,對于漢靈帝劉宏來說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對新建立的鴻都門學可是大大的不利!

    本來根基就不穩、名聲就不好,還要憑空背上一個污點罵名,今后科舉制就更難推廣了。

    劉宏看了劉備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說,并不贊成劉備的做法。但既然劉備堅持要這樣做,他不介意賣劉備一個人情。

    阿備道:“可是,蔡議郎剛才的觀點,備卻并不贊同?婆e試卷上的題目,看似瑣碎無用,實在是治國之基礎、安邦之根本。”

    阿備拿起一卷試紙,指點著道:“比如這雞兔同籠問題。

    我們可以設想一下,若是國家需要征召一萬名士兵,規定六口之家抽三丁,五口之家抽兩丁,四口之家抽一丁。那么請問,官吏應該從多少護人家中抽。

    ——如此這般,是不是和雞兔同籠問題一模一樣?如果有人能解開雞兔同籠問題,是不是也能順利解決政務中的這些問題?

    再來看北方水稻和南方水稻的口感差異問題。

    這里面涉及到了水稻種植的雨水、日照、蟲害、土壤……等多方面問題。反過來講,如果某位縣令熟悉當地的雨水、日照、蟲害、土壤……等多方面情況,是不是就能種植出最適合當地的作物,生產出產量最高、口感最好的糧食?

    ——如此這般,何愁百姓不能衣食無憂、安居樂業?

    最后再來看看云朵和下雨的問題?

    我們都認為天上的晴與雨、風與雪難以預料?勺詧蛩匆粊,歷代先人制定歷法、修訂節氣,不正是因為找到了天氣與農事的規律嗎?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能找到云朵與下雨之間的規律嗎?

    如果能憑借前一月、甚至是前一日云朵的顏色、形狀、位置……判斷出第二天或者今后一個月的陰晴雨雪,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提前加固河堤、開鑿水渠、蓄養水庫?

    ——如此這般,何愁天下不能升平安寧、不知饑饉呢?”

    阿備的一番解釋,一下子就讓蔡邕豁然開朗。甚至,讓他有了種思想解放的感覺。

    自從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之說后,四百年來大漢人民對其深信不疑,甚至是越來越相信。

    因此,在大漢的整個歷史中,各種讖緯層出不窮。國內每回出現什么地震、日食之內的異象,都會有高官被罷去,甚至是皇帝出罪己詔。

    但是,現在劉備卻說,不是這樣的。

    “云朵與晴雨之間,真的有規律嗎?”

    “當然有。世間萬物普遍聯系、相互影響,自有道理!

    “上天的晴雨真的可以被凡人預測嗎?”

    “只要有足夠多的觀測數據,便能總結出規律。只要總結出規律,便能進行預測了。”阿備微笑,“格物致知,便是如此!

    阿備的語氣極輕極柔,仿佛所言所語不過是世間最平常不過的道理。就如同下雨打傘、天寒加衣一般,人盡皆知。

    但那每一個輕巧的字句中,卻藏著千鈞萬鈞的重量和無與倫比的震撼。

    仿佛泰山落地,又仿佛烈日凌空。

    蔡邕收拾好儀容,重新規矩地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掌卻止不住地顫抖。

    他偷偷地用余光看向天邊的云朵,心中有一個想法悄悄地生了根。

    如果……

    如果上天的晴雨真的可以被凡人預測,那么……

    鴻都門學的事情結束后,漢靈帝劉宏和百官各自回家。

    太常來艷坐著驢車在雒陽城里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圈后,又悄悄地調了個頭,拐進了一座闊大的宅邸里。

    這宅邸屬于汝南袁氏,里面住著如今在雒陽城中為官的袁逢、袁隗、袁基、袁術、袁紹等人。

    如今當家的,是袁隗。而就在三年前,他還曾擔任三公之一的司徒,只是因為天降異象而被罷去了。

    輔助袁隗的,是現任屯騎校尉的袁逢。

    再下面的,則是袁基、袁術、袁紹三個小輩。他們都尚年輕,目前身上都還沒有什么太大的官職。

    來艷被引進到袁宅時,房間里已經坐了好幾個官員。他們一邊品著茶水,討論著一些天氣花卉之類不著邊際的話題,卻時不時地發出陣陣哀嘆聲,彼此的眼神中有著心照不宣的示意。

    來艷到來后,先到的官員們依次向他打著招呼。有些年輕些的官員沉不住氣,想要開口問什么,來艷都會揮手打斷,喃喃地將他們按回去:“等一等、再等一等……”

    莫約等了一盞茶功夫,袁隗終于姍姍來遲。他一來,便笑道:“隗近日新得了一盆極好的杜鵑花,邀大家一起來賞一賞!

    說著,袁隗坐到了主位上。袁逢、袁基、袁紹等袁家人也依次落座。

    跟在后面的家丁則將一盆怒放的杜鵑花擺到了房間中央,然后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整個房間中,終于再沒有了多余的外人。

    一位官員實在有些著急了,拱手叫了聲:“袁公……”

    袁隗仿佛沒聽見一般,只顧指著杜鵑花介紹道:“你們知道嗎?這杜鵑花看上去好養,實則不然。什么時候澆水、什么時候施肥、每天曬多久的太陽,都是有講究的。一個不注意,就要養遭,花就開得不好了……”

    咱們今天這么多人來,可不是為了聽養花經的。

    那官員更加著急了,忍不住提高了聲量:“袁公……!”

    袁隗略側了側身,轉向來艷:“季德,你應該還記得吧?去年隗也曾邀你一同賞花,賞的也是這盆杜鵑花。”

    來艷瞇著眼睛,盯著杜鵑花仔細看了半晌:“嗯,對對對,就是這盆杜鵑花!

    這都什么時候了,怎么還真就慢悠悠地賞起了花?

    更多的官員坐不住了,紛紛站起身來,喚著“袁公”?稍蟾究炊疾豢此麄円谎,只一味拉著來艷聊賞花往事。

    許多官員都實在忍受不了了,告辭離去。袁隗并不挽留,只平靜地看著他們離去,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袁基、袁紹、袁術幾個小輩則負責送客。

    袁隗哈哈大笑:“季德,你看走眼了!這花盆雖然還是去年的花盆,但里面的花卻早已不是去年的花了!

    去年那花凋謝后,不知為何一日日地就衰敗了下去,花匠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救回來。

    我看那花整日里半死不活的,太晦氣了,便命花匠將其拔去,重新種了一顆同樣品種的杜鵑花,精心照料。

    果然,今年的杜鵑花就開得極好,甚至比去年開得還要好!”

    來艷也露出了微笑,心里則在仔細地琢磨袁隗話中的意思。

    花盆指的是誰?杜鵑花指的又是誰呢?還有“換花”又是什么意思?

    袁隗一邊撫摸著盛開的杜鵑花,一邊嘆道:“我這一年又一年的種花,也逐漸地琢磨出了些道理。

    人呀,有些時候就是不能太執著。做人做事都得靈活一點,不能死腦筋。俗話說得好:樹挪死,人挪活。

    咱們養花,為的是欣賞花兒盛開時的美麗。至于到底是哪一株花在盛開,其實并不重要。

    這株花不開了,咱們就將其拔去,再換另一株花。只要開了花,其實都是一樣的……”

    袁隗絮絮地念叨了一番自己的“養花經”,來艷也逐漸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很快,賞花的活動就結束了。來艷禮貌地告辭,離開了袁宅。

    幾天之后,宮里突然傳出一個消息——侍中寺里養的一只雌雞,不知為何竟然變成了雄雞!

    天降異象,大兇之兆!

    朝堂內外,人心惶惶。

    當天,劉備便被劉宏召入了宮中,被指派調查清楚異象的真相。

    阿備臨危受命,第二天晚上就拉著曹操翻墻進了侍中寺。

    第98章 夜半詭影

    “玄德, 你可是在奉旨調查異象啊,為何好端端地放著正門不走,偏偏要來偷偷翻墻呢?”

    熹平五年(176年)雒陽一別后, 曹操被外放去做了頓丘令。

    他受到劉備的鼓舞,借著這個機會仔細地體察了民情、熟悉了基層的正務,將頓丘縣治理得井井有條。當地百姓無不對他交口稱贊。

    很快, 朝廷便聽聞了曹操的美名, 將他重新調回雒陽,升做了議郎,和蔡邕做了同僚。

    如今,劉備與曹操同朝為官, 一個做祭酒, 一個做議郎, 品秩都是六百石。

    表面看上去是一樣的,但實際上是大大的不一樣。

    劉備不僅頭上頂著“御弟”的尊貴稱號,身上帶著涿縣縣侯的超高爵位, 而且還有著攻破鮮卑王庭、陣斬檀石槐的超硬核軍功加持, 可謂是尊榮加身、名滿天下。

    不及如此, 漢靈帝劉宏還擺明了就是信任、喜愛劉備。朝廷中明眼的人都看得出來,鴻都門學祭酒就是劉宏給劉備的一個過渡職位。干個幾年, 只要稍微做出點成績來, 劉宏必定給劉備升官。

    以后, 劉備的仕途下限是九卿, 上限是三公。

    一個名門士族,眼看著就要就此崛起了。

    眼見著曾經遠遠不如自己的好友混得比自己好這么多, 要說曹操心里一點兒也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

    但曹操向來心胸闊大、器量宏大, 只是稍微失落了那么一會會兒, 便又真心地為劉備高興起來。

    而在高興之余,曹操又見劉備并不因為自己高官顯爵而看不起曾經的友人,依舊非常友善地對待自己、鐘繇等人,便對劉備更加敬佩喜愛了。

    因此,當劉備提出要夜探侍中寺的時候,曹操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阿備伸手扶住了跳下墻頭的曹操,輕聲道:“聽值夜的人說,侍中寺最近半夜總有鬼怪徘徊。寺中雌雞化為雄雞,鬼影徘徊在時間地點上與化雞的異象這么接近,很有可能兩者之間有關聯。”

    “鬼怪?”從不信鬼神的曹操嗤笑,“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怪?”

    樹枝一動,一道黑影猛地從旁邊掠過,在曹操的身上留下一道怪異的影子。

    曹操的笑容瞬間凝滯在臉上:媽呀,剛說沒有鬼怪你就出來了,世上有你這么打臉的嗎?

    曹操心中的怒火“騰”地沖了上來,不等阿備招呼,自己就抽出寶劍追了上去。

    那黑影動作極快,在墻壁、屋頂、樹林間閃轉騰挪,忽隱忽現。阿備和曹操追了半晌,總是差著幾尺遠的距離,遲遲沒有追上。

    突然,那黑影從西側閃進一片樹林中,沒了蹤影。阿備和曹操追在后面仔細搜查,忽見黑影又從東側閃出。兩人快步追去,阿備又抽出寶劍投擲出去。

    寶劍嗖地一聲插進黑影身前的樹干上,雪白的劍身在月色下搖曳出點點銀光,總算是止住了黑影的腳步。

    曹操猛地撲上去壓住黑影,一把扭過黑影的腦袋;璋档脑鹿庀,顯露出來的竟然是個老熟人的面孔。

    “本初兄!”曹操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松開了手,“你怎么會在這里?”

    袁紹有些狼狽地站起身來,第一時間先去整理有些凌亂的衣衫和頭冠。等確保自己的儀容重新恢復了完美后,這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我聽說侍中寺最近半夜有鬼怪出沒,懷疑它跟寺中雌雞化為雄雞的異象有關,便回來探查。”

    哦,原來是遇到同路人了。

    但是,曹操還是有些奇怪:“我等是奉陛下旨意,這才過來探查。本初兄又為何獨自前來?”

    “我是受河南尹的托付來調查的!

    如今的河南尹乃是宮中何貴人的兄長何進。而何貴人,則是漢靈帝目前唯一的皇子的生母。

    異象之事關乎皇家威嚴,何進作為皇家外戚,對此暗中進行調查也是非常合理的。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何進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得知袁紹還沒正式出仕,就先攀上了這么棵大樹,曹操打心眼里為自己的青梅竹馬感到歡喜。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一同行動?”曹操歡快地發出邀請,“眾人拾柴火焰高。咱們三人同心,定能很快就將異象的始末調查清楚!

    袁紹矜貴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不知本初兄可探查到了什么線索?”

    “我剛進來沒多久,就見一個黑影掠過。正要追將過去,突然就被你們按倒,并沒有探查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再次聽到自己搞出的烏龍事,曹操不由地有些羞紅了臉。索性如今夜色昏沉,倒沒人能看出他的臉色不對。

    “唉,我們也沒能找到什么線索。如此說來,今夜這一趟倒是一無所獲了!

    “不!卑鋸奈鬟叺臉淞掷镒叱鰜恚话寻蜗虏逶跇涓缮系膶殑Α;蝿拥膭θ性谒哪橗嬌险凵涑龅赖姥┮话愕墓饷ⅲ盏盟囊浑p眼睛如星辰般熠熠生輝。

    “我們找到了重要線索!

    阿備伸出手,一條白色的殘布微微搖晃。

    劉、曹、袁三人一起回到了阿備的宅邸中,連夜對著燈光研究那塊白色的殘布。

    當然,主要是曹操和袁紹兩個人在研究。

    雖然劉先主的人設是“喜狗馬、音樂、美衣服”,穿越者阿備也非常自覺又享受地繼承這幾樣美好的個人愛好。

    但作為一個穿越前就分不清衣服面料的普通人,穿越后的他也照樣分辨不出古代豐富多樣的各種面料間的區別、搞不清各種面料的名字。

    因此,這樣一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只能交給出生高貴、見多識廣又土生土長的曹操和袁紹了。

    曹操拿著那塊殘布,大拇指和食指在上面一捏、一捻,當即道:“這是城東李氏布舍的雪花綢!

    “不會弄錯嗎?”阿備有些不敢相信,“這白綢平平無奇,大多數布舍都會賣吧?怎么就能肯定是李氏布舍里的布料呢?”

    “肯定錯不了!辈懿傩判臐M滿,“這雪花綢是李氏布舍的鎮店之寶,工藝獨特,只有他們一家在賣。我仔細看過一次,不會弄錯的!

    阿備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咱們明天去找布舍的老板,詢問他把這雪花綢都賣給了誰,便能知道這黑影是誰了。”

    “恐怕不行!币恢背聊脑B開口,眉頭帶著點點沉郁,“這雪花綢雖然是李氏布舍的鎮店之寶,但因為是素色的白布,所以價錢并不算十分昂貴。再加上它輕薄柔軟、穿著舒適,雒陽城中的大戶人家都愛買來做里衣、手帕之類的貼身物件。因此,若只是買了雪花綢便有嫌疑,那么這雒陽城中十戶人家里倒有九戶人家有嫌疑了。”

    袁紹從懷中掏出自己的手帕,十分坦蕩地遞給阿備。手帕與殘布一對照,果然是同一種布料。

    阿備轉頭看向曹操。

    曹操立刻跳腳:“別看我!我嫌這布太貴了,就沒買。我穿的,都是我家丁夫人自己織的布。”

    說著,節儉好青年曹操便從袖口將里衣的料子拉出來讓大家看。

    他話里的意思當然是想自證清白。但看那笑嘻嘻的表情,怎么都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家夫人給制作的愛心里衣吧?

    阿備突然想起了現代看到的一個搞笑截圖。

    兩個大男人打架把衣服都打沒了,其中一個人露出了里面的紅肚兜。

    敵人一見,當即覺得自己贏了,嘲笑道:“這么大歲數的人了,居然還穿紅肚兜!”

    另一個人笑道:“這是我媳婦給我繡的,你有嗎?”

    敵人頓時感到自己輸了個徹底,惱羞成怒,郁悶非常。

    此情此景,正和那個搞笑截圖異曲同工。單身狗阿備妙明奇妙地被塞了一嘴狗糧,心里感到十分郁悶,并且表示不想再理秀恩愛的曹孟德了。

    第二天,不甘心的阿備找到了李氏布舍的老板。情況果然和袁紹說的一樣,雪花綢在雒陽城里的銷量很大,許多大戶人家都買過。光憑“買過雪花綢”這一點線索,并不能確定黑影的身份。

    線索就此中斷,阿備、曹操、袁紹等人也只能另外再行調查。

    另一邊,太常來艷來到了執金吾宋酆的府上。

    在此之前,來艷早就與宋酆來往多年。費了不少周折后,終于獲得了宋酆的信任。

    這一次,兩人來到了密室之中,來艷直言道:“天降異象,說明天子無德,皇位不穩。我后漢自明帝后,天子大多少年而亡。如今的陛下雖然已過弱冠之年,但卻體弱多病,F今,又有異象示警——凡此種種,恐怕是上天在告訴天下人,陛下沒有多少壽命了。宋公可有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俊

    宋酆是如今大漢皇后的父親,是正正經經的外戚。因為這層外戚的關系,他一躍而上,成為了執掌京師重軍、戍衛京師禁中的執金吾,顯赫非常。

    但由外戚身份得來的權力,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旦遇到皇后廢立或者皇帝駕崩,原本的外戚便會迅速地被新外戚打崩取代。

    對于自己的權力,宋酆一直有著深深的憂慮。

    而宋皇后至今無所出,更是一再地加深了這種憂慮。

    宋酆當即拉住來艷的手:“太常正說中了某的心事!還請太常教我!”

    “宋公熟知漢事,自然知道鄧皇后的事跡!

    東漢孝和皇帝的皇后鄧綏,史稱鄧皇后。她一生沒有為和帝生下過一個兒子,只收了兩個義子。在和帝死后,鄧皇后以太后的身份執掌朝堂十六年,歷經三朝,給鄧氏家族帶去了無上榮耀。

    因為政冶能力出色,穩定了國家。鄧皇后還得到了后人“興滅國,繼絕世”的高度評價,美名流傳百年。

    想到了鄧皇后,宋酆當即活絡了起來。

    鄧皇后是皇后,他的女兒宋氏也是皇后。鄧皇后無所出,他的女兒宋氏也無所出。

    和帝有一個幼子,最后被鄧皇后立為了下一任皇帝。如今陛下的后宮里也有一位小皇子,將來也完全可以被他的女兒宋氏立為皇帝。

    自己的女人宋氏和鄧皇后相比,并不差什么。鄧皇后和她身后的鄧氏家族可以執掌權柄一十六年,他們宋氏一族也完全可以!

    這件事成功的唯一障礙,就是他的女兒宋氏現在還只是皇后,不是太后。

    如果當今陛下駕崩,他的女兒宋氏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太后,那不就可以……?

    一想到那個可能性,宋酆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一顆心嘣嘣直跳,手心里全是熱汗。

    這樣潑天的富貴,誰不想要呢?

    哪怕知道前路危險,九死一生,也想要搏一把!

    “如此、如此……”宋酆一把抓住來艷的手,嗓音嘶啞干澀,“只恨沒有助力!

    來艷笑道:“某來此之前,與司徒劉郃、永樂少府陳球、衛尉陽球、步兵校尉劉納等都商議過了,他們都愿意做宋公的助力!

    “好!好!好!”

    宋酆以拳錘手,終于下定了決心。

    “吾愿效仿鄧皇后故事!”

    只要當今皇帝駕崩,他的女兒宋氏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

    如果當今皇帝不懂規矩不肯駕崩,那就讓他懂一懂規矩,再讓宋氏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后!

    【作者有話說】

    注1:梗來源于網絡。

    第99章 再降異象

    五月的天氣已經帶著夏日的微醺, 午后的陽光尤其使人感到疲憊。

    宮殿里的侍從們雖然還兢兢業業地值守在自己的崗位上,腦袋卻也忍不住一點一點地往前墜,困得半瞇著眼睛。

    中黃門桓賢站在德陽門外打了個哈切, 慢悠悠地揉著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忽然,一點寒意躥上了他的天靈感, 剛剛還讓他煩惱不已的那點子睡意頓時煙消云散。

    他看到, 宮里高高的紅墻之下,有一道雪白的人影站在那里。

    桓賢嚇了一跳。

    宮中禁衛森嚴,這個陌生的白衣人是怎么進宮的?

    明明剛才,這里根本就沒有其他人, 他又是怎么突然出現的?

    想到上個月侍中寺中, 雌雞化為雄雞的異象, 又想到近日盛傳的鬼怪傳言,桓賢心中不由地先虛了一半:這個白衣人,不會也是鬼怪吧?

    即使心中害怕, 桓賢依舊鼓足勇氣喝道:“你是什么人, 膽敢在宮里放肆?”

    那白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

    桓賢這才看到, 那白衣人臉上帶著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滿頭的白發隨風四散。一雙眼睛透過黑洞洞的面具孔直盯過來, 像是兩團邪氣逼人的火。

    只一眼, 桓賢便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半。

    那白衣人哈哈大笑, 一邊直往德陽門里沖, 一邊大喊道:“我乃梁伯夏,天帝令我上殿成為天子!”

    桓賢嚇得魂兒都要丟了, 趕緊撲過去阻攔白衣人, 同時大喊著叫人來幫忙。

    宮里的侍衛仆從當然不可能轉瞬即到, 桓賢也只能苦苦的支撐。突然,他的余光瞟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當即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涿侯!”桓賢大叫著,“有怪人擅闖宮禁,還請涿侯將其拿下!”

    阿備剛剛完成給小劉辯的授課,正準備出宮,突然聽到德陽門那邊傳來呼喊聲,趕緊跑過去看。聽了桓賢的話,阿備二話不說拔劍便刺。

    白衣人躲閃不及,右腿被劃出了一刀深深的傷口。

    “雪花綢?”看著寶劍上染血的殘布,阿備一眼認了出來,“原來是你!”

    白衣人轉身就跑,阿備提著寶劍在后面追。

    這一追,阿備更加肯定了今日的白衣人便是那晚在侍中寺里搞鬼的白衣人,兩人不僅身形背影相似,而且奔逃的身法也一模一樣。

    滑得像只泥鰍一樣,阿備幾次出手,都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他以各種神奇的走位給逃脫了。

    不過,白衣人到底傷了腿腳,一陣高強度的奔逃之后,速度便不由地慢了下來。阿備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最多不過一刻鐘,他便能將白衣人擒下。

    這時候,曹操帶著一群侍衛從旁邊的通道跑了過來助陣,阿備立刻高喊道:“孟德兄,你從東邊過去,我從西邊過去。我們包抄!”

    曹操毫不猶豫地帶著一隊侍衛向東跑去,阿備則帶著另一部分侍衛向西跑去。

    兩隊人馬各自轉過一個拐角,眼見著就能將白衣人包圍,映入眼簾的卻是空無一人的通道,以及另一個渾身浴血的人。

    “本初兄!”

    曹操大驚,趕緊沖上去將袁紹扶起。阿備也在旁邊幫忙,從中衣上撕下干凈的布條,給袁紹緊急包扎止血。

    “怎么樣?怎么樣?”慢了一拍的中黃門桓賢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焦急地打聽著,“抓到那個白衣人了嗎?”

    袁紹嘆了口氣:“那白衣人將我砍傷后,扭頭就往旁邊的墻上撞,然后一下子就不見了!

    “穿墻術!”桓賢驚恐地尖叫了起來,“那白衣人果然是鬼怪!”

    一時之間,侍衛們人心惶惶,都握著環首刀緊張地四處張望著。似乎生怕下一個瞬間,便有白衣人穿墻而出,將他們斬于刀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會有鬼怪?”

    曹操叉腰提刀,傲然地站在中央。他身量不高,氣勢卻十足,洪亮的聲音更是引得所有人側目。

    “先來兩個人將袁公子帶到偏殿里歇下,再來兩個人去請太醫。桓黃門,你是第一個看見白衣人的,還請你與我和涿侯一同面見陛下,稟告事情始末。其他人,則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不許胡亂傳話!”

    曹操一件事一件事地安排下去,樣樣都理得井井有條。眾人原本還像無頭蒼蠅一般慌亂,得了曹操的吩咐后,立刻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心也安定下來了,事情也辦得順利了。

    阿備先陪著曹操將袁紹送到偏殿安置,突然問道:“本初兄未有官職在身,怎么突然進到宮里來了?”

    袁紹道:“陛下召見,我隨叔父進宮面圣。”

    阿備想起來了。

    歷史上,袁紹在母親死后,為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又為早已死去的名義上的父親袁成“補”守孝三年。一時間,名聲大振,天下的士人爭相投靠他。

    中常侍趙忠很反感袁紹,還對漢靈帝劉宏說壞話:“袁本初故意抬高自己的身價,還好養死士,不知道想干什么!

    袁紹的叔父袁隗聽說了這件事后,嚇得半死,還專門將袁紹叫道跟前訓話,讓他不要再這么干了。

    如今,袁紹還在為父母守孝的期間。雖然名聲和架勢還沒有后來史書上記載的那么嚇人,但也是名動京城。漢靈帝劉宏聽說他的事跡后名聲后,將他召進宮中見面,也是常理。

    阿備點點頭,沒有再多言。他見曹操將袁紹照看得很好,便悄悄地離開了偏殿,重新回到了白衣人消失的通道上。

    按照袁紹的說法,阿備在通道一側的墻根下仔細尋找,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于是阿備又在另一側的墻根下尋找,片刻后,他發現了一滴血跡。

    阿備心中一凜,只恨東漢時期沒有照相機或者專門用來采集的證物袋,只能先湊合地掏出宣紙將這點血跡的位置形狀等記下,隨后再順著墻根繼續尋找。

    阿備撅著屁股找線索找得正歡,一雙端正的文士靴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阿備順著鞋面往上看,看到了象征著至少兩千石高官的青色綬帶,然后和一雙充滿智慧和滄桑的眼睛。

    “袁公。”阿備趕緊站起身,恭敬地行禮。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袁紹的叔父袁隗,袁家“四世三公”招牌中的第四代三公級人物。

    “涿侯!痹竺嫒莺吞@,語氣溫和。即使面對小輩,形容舉止也沒有半點的輕視和無禮。

    阿備看著袁隗,突然覺得有些眼熟,思考了片刻后,恍然大悟——袁隗和袁紹很相像,或者說袁紹和袁隗很相像。

    面容上的相似倒在其次,主要是那份獨一無二的氣質,一種由百年時間、四代人物積累出來的高貴、優雅與智慧。

    “涿侯獨自一人在這里干什么呢?”

    “沒什么,找點東西!

    “東西找到了嗎?是否需要某的幫忙?”

    “不用、不用,怎敢勞煩袁公?”阿備趕緊道,“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沒找到就算了。”

    對于自己心中的猜測,阿備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不想節外生枝,只是避重就輕地答了一句。

    袁隗垂了垂眼眸,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很體貼地換了個話題:“我隨侄兒袁本初一同進宮面圣,后聽見德陽門處喧鬧。本初過來查看后便沒了音訊,不知涿侯可知道他的下落?”

    “本初兄受了傷,正在德陽殿的偏殿治療。備為袁公領路?”

    “涿侯事務繁忙,不用勞煩了!痹蟮穆曇粢琅f溫柔,“某認得路,自行過去便可!

    很顯然,袁隗還記得阿備撅屁股找東西的事情,于是體貼地自己離開了。

    看著袁隗越走越遠的背影,阿備的心中不知為何卻生出了一絲膽戰的寒意。

    那一刻,他仿佛變成了一只草原上的野獸,憑借著本能感知到了隨風而來的危險信號。

    他苦思冥想,然后猛然發現,那絲若有若無的危險,似乎就來自于眼前這個高貴優雅、溫柔無害的背影,來自于那被深深埋藏起來的不為人知的野心,來自于和他極為相似的另一個人的身影。

    阿備不由地握緊了拳頭,心中的天平向著一側更加地偏了過去。

    安置好袁紹后,阿備和曹操、中黃門桓賢一同面見了漢靈帝劉宏,詳細地復述了白衣人的事件始末。

    劉宏的憤怒自不必說,于是阿備身上又多添了一重人物,要兩案并查,找出幕后真兇。

    白衣人事件鬧得這么大,涉及的人員這么多,瞞是瞞不下去的,一天之內便傳遍了整個雒陽城,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人們紛紛猜測,這個“梁伯夏”到底是何許人也?他口中說的話是真的嗎?劉氏的天命是不是真的要完了,這大漢的江山是不是真的要改姓了?江山改姓易主之后,又會是誰當皇帝呢,會是一個姓梁的人嗎?

    宋皇后聽聞這件事后,連夜便召父親宋酆進了宮。屏退了左右宮人后,向來柔順的宋皇后第一次責備了自己的父親。

    “刺殺皇帝是何等大罪!父親難道想要被夷三族嗎?”

    在宋皇后看來,白衣人闖宮哪里是什么上天示警,這根本就是一起有預謀的刺殺事件!而且是專門沖著皇帝劉宏去的!

    宋酆都聽懵了:他的確有這樣的想法,但他才剛組織好了人手,根本就還沒來得及行動呀!

    宋酆都連忙以首叩地:“冤枉呀!我絕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我也從來不知道什么白衣人!”

    “父親還要抵賴嗎?”宋皇后捏著拳頭,柔弱的身體搖搖欲墜。

    她萬萬沒想到,就連骨肉至親也會欺騙她!這樣的欺騙,比殺了她十次更令她痛苦!

    “太常來艷、司徒劉郃、永樂少府陳球、衛尉陽球、步兵校尉劉納……”宋皇后一字一頓地將名單背出。

    她能夠清晰地看到,她每背出一個名字,父親宋酆的背脊都會劇烈地抖動一下。顯然,這些名字全都化成了利刃,捅進了父親宋酆的心窩里。

    可是,這些利刃又何嘗沒有捅進她的心里?

    宋皇后強行忍住淚水,厲聲喝道:“女兒雖然人在深宮,但耳朵沒有聾、眼睛沒有瞎!父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干的那些事情,是沒有后路的!父親,為了女兒、為了家族,更為了你自己,收手吧!”

    說到最后,宋皇后再也忍耐不住,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宋酆卻意外地平靜了下來。他站起身,俯視著宋皇后帶滿珠翠的云鬢,冷聲道:“既然沒有后路,那就只能大步向前。女兒,你好好地等著吧,你的富貴還在后頭呢!”

    說罷,宋酆大踏步地走出了宮殿,任憑宋皇后在后面聲聲呼喚,也沒有一絲停留。

    宋皇后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作為皇后、作為大漢子民,她有義務保護她的丈夫、她的君父。但作為女兒,她也有義務保護她的父親。

    她既不能阻止父親,也不能告發父親,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劉宏死去。

    左右為難之下,宋皇后只得出了一個笨辦法——她借著“白衣人闖宮,內心不安”的由頭,日日夜夜寸步不離地守在漢靈帝劉宏身邊,飲食服飾、內外宮人都要先經她的檢查。

    她只盼望著,這樣的嚴防死守能夠令父親宋酆知難而退。

    她甚至自暴自棄地想著,若有下一次的行刺,她就直接撲上去,替劉宏擋下利劍,從此死了,再也不受這樣兩難的折磨了。

    而如果她的死亡,能夠讓劉宏對她的父親、她的家族多一絲憐惜,多留下幾條宋氏性命,她的此生便也值得了。

    【作者有話說】

    第100章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阿備剛一踏進宮殿, 一個酒盞便在他的腳下炸開。澄澈的酒水打濕了地磚,畫著瑞獸圖案的漆盞碰撞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宮殿里的侍從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各個噤若寒蟬。抬頭望去, 唯一還高昂著腦袋的,便是怒目箕坐的漢靈帝劉宏。

    宋皇后跪坐在劉宏身側,低垂著頭, 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

    氣氛緊張, 山雨欲來。

    此時此刻,想走是不能了,阿備只得硬著頭皮叩首行禮。

    坐在上首的劉宏依舊在喋喋不休地訓斥著:“朕不過是多喝了一口酒,你就要說來說去。朕天天出去, 被朝廷百官們管著。現在朕在自己的皇宮里, 難道也要被你給管著嗎?”

    “陛下息怒!”宋皇后以首叩地, “只是那酒并非出自宮中,來歷不明。若萬一被人利用,下了藥, 陛下的圣體豈不要因此受損?”

    “那酒是河南尹進奉給朕的。你是想說, 宋貴人和他的哥哥想害朕?”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希望陛下保重身體, 萬事小心為上!

    “你的小心,就是只許朕依著你的意思, 不許朕有自己的想法。你既然這么喜歡管人, 這皇帝讓給你來做好了!”

    “陛下!”宋皇后驚恐地抬起了頭, “臣妾絕無此意!”

    “滾!”

    宋皇后再也支撐不住, 捂著臉離開了宮殿。劉宏依舊抄著手,虎著臉坐在上首。

    伺候的仆從們于是更加努力地將腦袋緊緊地叩在地上, 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被帝后吵架的余波給掃到, 血濺當場。

    阿備小心翼翼地抬了一下眼,左右偷瞄了一下,確認應該沒有自己什么事情了,便一點點地向后挪動,想要悄悄地溜走。結果沒想到腿腳剛一動,便被劉宏給叫住了。

    “玄德!眲⒑陮⒁痪碇窈嗊f了過去,“你來看看這個。”

    阿備接過竹簡一看,再結合剛剛劉宏和宋皇后吵架的言語,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經過。

    白衣人闖宮的這件事傳開后,許多大臣都寫了奏報,發表自己的見解。其中,尤其以忠心耿耿的蔡邕為最。

    他說這是上天降下警示,未來會有人行王莽篡漢之事。雖然白衣人沒入成德陽門,預示著這個篡漢之人不會成功,但卻依然會極大地動搖大漢的根基。為了家國安穩,天子一定要積極行動起來,廣施仁政,修養品德,那些有損仁德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

    話里話外的意思還是老一套,勸漢靈帝劉宏撤掉鴻都門學、將劉備貶官外放、將十常侍通通問罪。

    其實,在鴻都門學科舉一事之后,蔡邕對鴻都門學、對劉備、甚至是對儒學之外的百家雜學都改觀了很多,反對的態度也弱化了很多。

    但接連著雌雞化為雄雞、白衣人闖宮兩件異象之后,蔡邕的態度又陡然強硬了起來。

    在蔡邕的心里:天大,地大,大漢的國祚最大。哪怕鴻都門學有它的道理,只要它妨礙到了大漢的延續,惹怒了上天,那么它就必須得消失!

    有了蔡邕這個士人領袖帶頭,原本已經在逐漸消失的批判鴻都門學的聲音又重新大了起來,反抗劉宏改革官員人事權的勢力也借機再次抬頭。

    朝堂的重壓之下,漢靈帝劉宏的心情自然越來越暴躁。

    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宋皇后又不知是抽了什么風,一改往日里低調柔順的小綿羊作風,不僅天天在劉宏身邊晃悠,而且還嚴格地檢查限制劉宏的飲食用度。

    劉宏心中的怒火頓時被迎頭澆了一桶熱油。

    從前,我掌不了前朝。如今,難道我連后宮也控不住了嗎?

    我這個皇帝就這么軟弱可欺,要被你們這伙人這樣踩在腳下、捏在手里?

    劉宏心里認定了宋皇后和前朝的士族們結成一黨,想要架空他,更恨毒了宋皇后這個背后捅刀的枕邊人。

    于是,宋皇后便被劉宏第一個拿來開刀。

    劉宏隨便找了個由頭,將宋皇后痛罵了一頓。

    看著宋皇后哭泣著走遠的身影,劉宏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才終于找回了一點安全感。

    看來,士族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掌控后宮,他還有機會反擊回去。

    劉宏問:“之前的兩件異象調查得怎么樣了?”

    阿備將調查進展簡要地復述了一遍:“目前來看,這兩件異象——無論是侍中寺的雌雞化為雄雞,還是白衣人闖宮——都并非鬼怪所為、蒼天示警,而是人為!

    劉宏拊掌大笑,幾日來縈繞在心頭的陰云一掃而空:“好好好!只要是人為的,就有破綻。只要有破綻,就必定能抓住真兇!”

    劉宏又和阿備商討了一番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商議完畢后,阿備告辭退下。剛走出一步,阿備又停下了腳步,有些猶豫地開口道:“臣有一言,還請陛下一聽!

    “什么事?”

    “世上的輸贏,歷來是人多戰勝人少、齊心戰勝內訌。說白了,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劉宏一愣,不由地細細琢磨這句話。

    他雖然是亭候出身,但也是遍閱圣賢經典。登上帝位之后,更是置身于全天下最優質的資源當中,每天看到的都是最頂尖的古籍文章,每天聽到的都是最頂尖的文辭詩賦,每天交流的都是最頂尖的學士大儒。

    他看過、聽過許多包含深意的圣賢詞句。其中,卻沒有一句話像這句這樣直白樸實,又直刺世間真相。

    所謂微言大義、大道至簡,或許就是這樣的吧?

    劉宏心中一動,只覺得眼前的景致驟然開闊,胸中有了一種了悟的感覺。

    他將這句話牢牢地記在心中,隨后沖著劉備一點頭,矜持地追問道:“然后呢?”

    “陛下圣明,又何須臣點破呢?”阿備失笑,“前朝士族能與皇后結盟合作,陛下為何不能與皇后齊心協力?皇后乃是陛下的妻子,夫妻乃是天底下最親近的關系。只要陛下能夠釋放出善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皇后又怎會舍近而求遠呢?”

    阿備抬眼向上看,之間劉宏將手抄在袖子里,低著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劉宏從來不是個糊涂蛋,相反還非常聰明。阿備相信,自己的話說到這里,劉宏自然能分析出利弊,最終做出正確的選擇。

    阿備悄悄地退出了宮殿,回到了自己的宅邸。第二天,便聽到宮里傳來消息,皇帝賞賜給了皇后錦袍一件,又邀請皇后一同賞花游玩。

    于是,帝后不合的謠言剛剛起了個苗頭,別被死死地掐斷了。雒陽城中的百姓提起來,也只會贊嘆“帝后和睦,乃天下大幸”。

    阿備聽了,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你看,劉宏果然聰明,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穩住了劉宏這頭后,阿備又繼續調查異象之事。這天,阿備正坐著驢車走在街上,如何被一名侍女攔住了去路。

    “涿侯!笔膛穆曇糨p柔,仿佛二月的柳枝,“我家主人有請。”

    阿備上下一打量,見那侍女生得容貌清麗、身段婀娜、舉止文雅、衣著不俗,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她口中的“主人”必然也是非富即貴。

    在這個節骨眼上,有這樣的一位神秘貴人用這樣曲折的手法求見一面,恐怕其中的隱情不小。

    可能有很大的風險,但也可能會有很大的收益。

    阿備略一思索,便決定去見一見這位神秘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總是踟躕不前,那便什么事都辦不了了!

    阿備跟在侍女的身后,七繞八繞地來到了一間隱蔽的房舍中。一位穿金戴銀的麗人早已焚香烹茶等待多時。

    那麗人抬起頭來,阿備頓時一驚,趕忙跪拜行禮:“臣參見皇后!”

    “涿侯不必多禮!彼位屎筅叢较蚯,虛虛地將阿備扶了起來,“涿侯乃是孤的恩人,該孤向你見禮才是!

    阿備謹守本分,后退一步:“臣不知皇后何意?”

    宋皇后笑道:“若不是涿侯的勸說,孤如今還必定還在被陛下厭棄,哪里能與陛下游園賞花、琴瑟和鳴?涿侯不是孤的恩人,誰還是本宮的恩人?”

    “不敢、不敢。”阿備尷尬一笑,恨不得立刻轉身就跑,“皇后想必也知道了臣勸說陛下的那番說辭。說句難聽的話,臣是在勸陛下利用皇后。難道皇后不生氣嗎?”

    宋皇后愣了一下,隨后忍不住勾起唇角:“做妻子的,哪個不想得到丈夫的寵愛?可是,寵愛與利用,有些時候又哪里能分得那么清呢?”

    宋皇后的眼神清澈透亮,帶著一種看透事實的純真。

    她分明是微笑,眉眼間卻籠罩著淡淡的愁緒與悲傷。

    “孤出身名門,少年時享受榮華富貴,歡樂開懷。成親后卻困于后宮,既不得丈夫喜愛,又常遭姬妾擠兌,終日郁郁——這人生的起起落落,孤也算是經歷過了。

    這么多年了,孤悟出了一個道理,作為一個人,不要怕被人利用。

    因為有人愿意利用你,證明你對他是有價值的。而你也可以利用這個利用,來獲得你想要的東西。

    而一旦沒人利用你的時候,你反而要小心了。

    因為到那個時候,這世上沒有人會在乎你,你也再得不得你需要的東西。你會像瓶中的花朵,一天天地枯萎、死亡,無能為力!

    宋皇后一笑,轉頭看向阿備,臉上的神情總算多了幾分燦爛。

    “總之,孤能復寵,多虧了涿侯相助——這是事實。孤今日來見你,便是為了向你道謝。還請涿侯受孤一拜!”

    說罷,宋皇后膝蓋一彎,便要跪下。

    關鍵時刻,阿備歷經多年苦練出的“扶人大法”再次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他一個滑步沖了上去,在宋皇后的跪禮剛剛完成十分之一標準動作的時候,就準確無誤地將后者扶了起來!

    “皇后何須如此!”阿備確定宋皇后站穩后便立刻松開了手,十分守禮地退到了幾步之外,“皇后有為難之處,吩咐便是,臣定當效力!”

    “涿侯,孤是真心想要向你道謝的。”

    “臣明白。臣更明白,皇后是有事需要臣去辦。否則,將臣召入宮中便可,何必舍近求遠親自出宮,如此周折地來見臣?”

    宋皇后眼眸微動,深深地看著劉備。半晌,終于長長地嘆了口氣:“涿侯果然聰慧,什么事都瞞不過你。”

    她默了一默,似乎終于下定決心,直接道:“孤收到消息,有人要刺殺陛下。孤行動不便,便想托涿侯在宮外警戒,暗中探查,找出刺客,化解陛下的危機。”

    阿備右眼皮猛地一跳,心中警鈴大作。

    刺殺皇帝?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呀!

    不過,就白衣人闖宮的那個架勢,說他是來刺殺皇帝的,也十分合理。

    本著負責任的態度,阿備追問道:“皇后可知道刺客是何方神圣?”

    皇后搖頭:“孤不知道!

    阿備繼續問:“那皇后的消息又是從何處而來?”

    宋皇后垂眸:“孤不能說!

    是“不能說”,而不是“不知道”。

    說明這個消息的來源十分重要,且牽扯甚廣。背后牽扯到的那個人,身份必定十分尊貴,權勢必定十分巨大。

    可是,宋皇后貴為國母,已經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之一了。

    還有誰,身份能比宋皇后還尊貴,權勢能比宋皇后還巨大,能令宋皇后投鼠忌器?

    阿備心中不由地長嘆一口氣。

    如今這局勢,可真是越來越復雜,越來越危險了。

    阿備在為自己的未來擔心,卻不知道真正的危險已經近在眼前。

    就在他坐著驢車在雒陽城里晃蕩的時候,早已有兩雙眼睛將他牢牢盯上。

    如今,更是有兩個人如旋風般朝著他與宋皇后密會的房間直沖而來!

    【作者有話說】

    注1:《后漢書·五行志》:光和元年五月壬午,何人白衣欲入德陽門,辭“我梁伯夏,教我上殿為天子”……時蔡邕以成帝時男子王褒絳衣入宮,上前殿非常室,曰“天帝令我居此”,后王莽篡位。今此與成帝時相似而有異,被服不同,又未入云龍門而覺,稱梁伯夏,皆輕于言。以往況今,將有狂狡之人欲為王氏之謀,其事不成。

    注2:某毛姓詩人的名言。

    祝大家新年快樂!龍年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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