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試鏡結束后,裴行路回了平野居。坐在陽臺沙發上,捧著絕版《折刀行》的第二部。
書里的趙昭言似乎活了過來。
長著凌歲遙的模樣。
城墻上,趙昭言抵死不降的氣節,兵敗國破的悲痛與認命,祝賀師兄得中原并請求對方放過百姓的平靜坦然。
還有回憶中的兩聲師兄,兩副心態。
前者怯怯,后者張揚。
凌歲遙不愧是原著作者,將趙昭言這里的情緒表現得非常貼合,甚至還反過來帶動了裴行路超常發揮。
裴行路合上書,躺在藤椅上,遠眺空中游走的潔凈白云,漫不經心地晃著,大腦里卻時不時地閃過凌歲遙恍惚地抓住檀香手串的那一瞬間。
好像一個不斷被循環播放的live圖。
直到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亂了裴行路的思緒。
拿起手機掃了一眼,備注顯示是“隊長”,裴行路皺了皺眉,沒接。
鈴聲一直在響,停了沒幾秒,又響,這次鈴聲消失之后便沒再響。
*
凌歲遙這幾天一直跟著導演等人走試鏡流程,與主編劇唐映捋劇情線,商討細節,從早到晚,忙得有些大腦昏沉,但還是堅持到了工作結束。
《折刀行》的演員列表基本上已經敲定了,選角導演那邊在做最后的溝通與調整,組內也在陸續聯系藝人來劇本圍讀、連軸轉的禮儀和武打訓練、試妝造等。
忙忙碌碌的,凌歲遙也一連好幾天沒看見裴行路,直到開機這天。
開機這天,陽光明媚,他戴著口罩也去湊了熱鬧。
麥穗傳媒為這部劇,斥資專門打造了影視城。
宏偉巍峨的中式建筑前,搭建了一個開機典儀。在主持人的喜慶祝福中,大群工作人員和主創團隊虔誠三拜。
對煙霧過敏的凌歲遙,倚在車內,也雙手合十,拜了拜,祈愿開機大吉。
穿著玄衣勁裝、假發束成一個高馬尾的裴行路跨步向前,將香端端正正地插入香爐。
凌歲遙悄悄拍了一張照片,這寬肩長腿也太優越了,完全移不開眼。如果忽略周圍的現代化元素,還真像是行走江湖,人狠話不多而又帶點少年氣的刺客。
開機儀式結束后,演員進組換裝試拍攝。
作為副編劇,凌歲遙跟在唐映和導演張博后面,看試戲。
開機第一場戲是前期一段看似平靜的文戲。
彼時天下已大亂,諸侯割據,群雄逐鹿。金銀臺作為江湖情報兼殺手機構,本是拿錢辦事,且只管江湖,不問朝堂,獨立于紛爭之外,直至四月初三這日,一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指名要見臺主。
陳設簡單,甚至有些凄冷的堂內。
光線透過木窗照進來,裴行路飾演的孟策正低頭擦拭沾了血的佩劍,聽到門外動靜,不曾抬頭。“鏗鏘”一聲,收劍入鞘,放于旁側,轉而焚香點茶,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抬眸間,一雙深色濃重的漆黑眼眸動也不動地鎖定來人,道一聲:“請。”
中年男人服飾華貴,是寧國的戶部尚書,文官清流們的領袖。只見他打眼瞧了瞧,接過普通的茶盞,卻沒喝,而是含著試探的語氣,說道:“公子這般年輕,便是金銀臺的臺主?”
“師傅云游,我不過代為掌管。”
孟策淡聲說,展開師弟趙昭言遞來的字帖,瀏覽訴求。隨后合上,放于桌案,輕叩發出微弱的聲響,報了價。
“八百金?”
“八百金。”
中年男人糾結猶豫,與隨行幕僚對視一眼,下定了決心道:“好,若是能除去此等奸佞妄臣,乃天下蒼生之幸。便是八百金,一千金,又待如何?”
孟策不語,令人拿來合約。
中年男人細細查看,微微移開紙張,余光中掃向孟策,眼前的少年讓他有一瞬的恍惚,面部肌肉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簽上名姓,按手印后,接過金銀臺的特制信物,拱手相謝。
孟策凝神目送中年男人背影消失,面無表情地將那杯未曾動過的茶水灑入窗外,濺得樹葉搖曳,明光流轉如銀。
而孟策的眼神極為幽深,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卡——”
監視器后的張博喊了停。
氛圍一緩,飾演寧國戶部尚書的演員楊嶺贊不絕口,“真是后生可畏啊,我說呢,難怪張導這幾天跟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裴行路的態度很是謙遜:“楊老師客氣了。”
客氣過后,一同去導演旁邊,回看剛才的戲。
凌歲遙挪了位置。
裴行路停頓了一下,站過去。穿著衛衣外套的凌歲遙,正對他笑,笑起來時眼下臥蠶尤為生動。
張博是業內數一數二的導演,導起戲來精益求精,極為嚴苛,看上去也兇。
“場記!場記把那枚古董花瓶拿走,太違和了!老楊你這兒的走位最好側一點,別擋了將墻上的字畫。小裴你最后倒水時,手扶著杯子再往下,這樣顯得手指更修長,像拿刀劍的手。化妝師!將裴行路手上的印記擦掉一點,剛才上鏡顯重了。ok,再走一遍!”
這一遍,走位、構圖、布景等都很好,導演顯然滿意多了。
四場同場景的戲份拍完后,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劇組休息,緊張的氣氛頓時松弛。
凌歲遙立馬起身,將手里的飲品給裴行路。
“裴哥辛苦了,給。剛才那段臺詞偏長,而且詞句有些晦澀,不過裴哥的臺詞真好,斷句特別清晰,情緒也到位。”
是一杯鮮榨橙汁。
見裴行路沒反應,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酷。凌歲遙又說:“我看《定風波》那張慶功照上,裴哥喝的就是橙汁,以為你喜歡呢……”
他有些糾結,看了看周圍,悄悄道:“這個應該不算違反協議約定吧?”
送水的小荷被截胡,一臉問號,看清楚是凌歲遙時,退讓默默嗑顏。這還是小荷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凌歲遙的臉,除了氣色蒼白,真是和結婚證上一樣好看,白白凈凈,人也體貼。跟裴行路站在一起,也是異常相配呢。
當然,她的這些想法可不敢讓裴行路知道。
裴行路一恐同,二又是被迫沖喜,心里肯定討厭凌歲遙,肯定不會要他送的……這么想著,就見裴行路接過了橙汁,很拽又冷地說:“謝謝編劇老師。”
凌歲遙頓時笑了,乖乖巧巧的,笑起來又很熱情純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裴行路的冷淡。
小荷原地踢腳,啊啊啊,裴狗有問題有問題!
小荷憋得滿臉通紅,凌歲遙擔心道:“宋小姐沒事吧?”
裴行路斜睨她一眼。
小荷撥浪鼓搖頭:“沒事噠,凌小少爺,我沒事噠!”
又過了一會,余知寒的團隊給全劇組送來茶點,工作人員十分欣喜,紛紛夸贊余知寒。
余知寒今晚有兩場戲,他在《折刀行》中飾演的是謀士鐘玉衡,外表溫柔,實則狠辣。中期會變成男主孟策的謀士,助孟策定鼎天下,然而最后卻因君臣離心,被逼隱居山林。
余知寒跟路過的工作人員打招呼,走到裴行路身旁,友好道:“小裴,綏寧老師,這是給你們的,我正好帶來了。”
他提著包裝精致的茶點,遞到對方面前。
裴行路沒接,吸管戳開橙汁封口,吸了一口,轉頭就走了,疑似翻了個白眼,態度相當惡劣。
凌歲遙愣了一下,“呃,給我吧,謝謝余老師。”
“小裴這性子還真是一點沒變啊。”余知寒無奈地嘆了一聲,遞給凌歲遙,“太容易得罪人了,我都替他擔心。”
凌歲遙不知該說什么,他看到的好像裴行路對其他人都蠻禮貌,就是對余知寒……凌歲遙想起幾個星期前的微博大戰,這兩人看樣子有過節而且還挺嚴重的。
他有點愁,關系差成這樣,還在同一個組,感覺要出事。
“綏寧老師和小裴是認識嗎?感覺關系還不錯,能否請綏寧老師幫我在小裴面前說說?”
余知寒暗暗打量著凌歲遙。
《折刀行》的原作者綏寧,傳聞說他與凌家關系匪淺。
凌歲遙猶豫,搖頭道:“抱歉,我不太好介入,而且我跟裴老師也不熟,可能幫不了您這個忙。”
雖說他也粉余知寒,但這畢竟是私事,有違協議。面對偶像的請求,只能忍痛拒絕。
余知寒和煦一笑:“是我冒犯了。其實我應該謝謝綏寧老師的,試鏡的時候多謝綏寧老師給我演鐘玉衡的機會。綏寧老師嘗看看糕點怎么樣,還合不合口味。”
甜品之類的,醫生叮囑要少吃。但看著余知寒期待的目光,他只好當著面吃了一個,“很好吃。”
化妝間里,裴行路劃過平板里保存的一張又一張照片。
身后突然傳來動靜。
裴行路切屏,皺著眉看向門口,語氣不快:“不知道敲門嗎?”
余知寒依然保持他一貫的溫柔笑容,“小裴,咱們都進了同一個組了,三個多月的拍攝期,總不能一直這樣針鋒相對吧?那多影響劇組進度啊。”
裴行路:“有話直說。”
“隊長給你打電話,你都沒接。他也是為了我們好,希望我們之間能盡快解開誤會。”
裴行路直白道:“我跟你之間沒誤會,都是實錘。隊長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你還有事嗎?沒事出去。”
余知寒忍了忍,微笑不變:“試鏡那天,我看到你坐麥穗傳媒的凌總和綏寧的車下來了。小裴,我記得你后年合約就到期了吧,是不是要跟麥穗傳媒簽約?”
裴行路冷笑,“我看你也別當什么演員了,改行做狗仔吧,挺合適的。”
說罷,他帶著平板和橙汁,直接出了門。
余知寒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
劇組吃完飯后,緊鑼密鼓的拍攝繼續進行。
這是一場夜景戲,鐘玉衡初次登場,勸此時的主公陳國太子不要沉迷于游樂圍獵、焰火宴飲之道,而是要勵精圖治,披榛采蘭,一步一步強大陳國,以應對鄰國曲國的野心。
簡簡單單的一場戲,余知寒演的并沒有問題。只是……
“卡——”張博覺得離譜。
余知寒在外的人設,書香世家出生,平時又常在微博上發布讀后感,采訪上說話文采也不錯。
然而剛才……三分鐘內居然讀錯了兩個字。
凌歲遙很是幻滅,但耐心道:“余老師,披榛采蘭,讀‘zhen’不讀‘qin’,還有鐫刻的鐫,不是錐子的‘zhui’……”
余知寒表情尷尬,連忙道歉。
蹲在旁邊看劇本的裴行路諷刺笑了兩聲,盡在不言中。
——絕望的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