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71章 第 71 章 雨后青煙

    隔日一早, 林昭還要去學堂。

    林瑜和她在偏廳一起用早飯,母女都是淡口, 各自一碗百合蓮子粥,一碟白糖薄脆,還有兩個茶葉蛋。

    林昭把兩個雞蛋都剝好,一個放進林瑜面前的碟子里。

    她又吃了兩片白糖薄脆,也不要人說,自己端起一杯的溫水,去外面漱口。

    林瑜用湯匙壓了壓雞蛋,唇角抿起一個笑。

    回回做了一點兒小壞事,就要變著法使自己開心。

    出門前,林昭仰著小臉蛋, 認真問:“娘親, 我讀書了, 以后也可以參加科舉嗎?”

    先不論學識, 科舉進考場是要先搜身的,她是女兒身, 只怕第一關就過不了。

    “暫時不行!绷骤っ念^,語氣有點兒遺憾, “大概還要等四五百年!

    這個數字實在是太長了,林昭沒能數清, 小臉皺了一皺, 從身邊的丫鬟手里接過書袋, 自己背在身上。

    “真想再快一些!

    林瑜拍拍她的腦袋,“先去上學,小乖!

    林昭大概是整個北朝最好哄的小孩子,因為她娘親一句“小乖”就能高興得翹起尾巴。

    不過因為這是在大門口, 當著丫鬟和小廝們的面,她還是慣常那副冷靜穩重的表情,只輕輕點頭,唇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嗯!

    你的小乖知道了。

    等林昭出了門,林瑜吩咐另外套一輛馬車,先回了房里。

    王嬤嬤還惦記著昨日林昭打架一事,跟在她身后,“夫人要去林家,是否要準備些什么?”

    林瑜怔了一怔,才想起林昭昨日打了小孩。

    那個林家雖說有個官家親戚,但那是她隔著親的姐夫,隔三岔五就為著一樁小事去告狀,次數多了,未必能夠值錢。聽說那位官爺仕途也不大順暢呢。

    她笑了笑,“嬤嬤,我不去林家。昨日去了布莊,還有幾個外地的掌柜沒有趕來,今日得去見一見!

    她在臥房里間換了一身素色的衫裙出來,坐在紅漆梨花木海棠花鏡臺前,王嬤嬤拿了犀角梳為她梳頭。

    林瑜的頭發不厚不薄,卻留了很長。滿頭烏發如同一匹鴉黑的綢緞,梳下去順直平滑。

    王嬤嬤面上露出一些笑,“還記得三四年前,夫人常常落頭發,梳一次掉一把,現在都好全了!

    林瑜看著鏡中那一瀑長發,心想這兩年過的都是順心日子,不比剛到長沙府。

    那時候齊夫人知道她要做生意,早早地拋了橄欖枝過來,林瑜要想接住,卻也不是那么容易。每日兩眼一睜就在想自己的布莊,要防備同行小人作亂,要收買底下的人心,還要對著底下立威。好在那段時候溫小刀還沒去武昌,幫了她許多許多忙。

    布莊得到第一筆大宗盈利的時候,林瑜就送了四成的干股給齊夫人。這些年有齊夫人的助力,林瑜的瀟湘布莊也好好開了起來,從農戶手里收來的布質量不穩定,她拿了三千兩白銀,新置辦了許多架織機,再出工資請了踏實能干的女工來布莊織布。

    布莊的布很多時候是她自己畫些紋樣出來,常常先賣去各省的首府,等別的布莊都學上來了,就把存貨轉到下面的縣里去賣,再一次占領下沉市場。

    如此兩三年的功夫,瀟湘布莊的分店已經開到了湖北,江蘇。除去經營布匹,也給往來的客商記賬,立票據。布莊的生意一直做的好,但沒有一直往外擴張,直到去年,齊知府調任外地,齊夫人亦二嫁出去,發展才算徹底緩慢下來。

    上晌,馬車到了瀟湘布莊外。總店的門頭占地不大,卻很講究,門楣上金字起凸,兩邊掛了對子。

    大廳進去,兩邊柜架上擺了各種質地的布匹,從冬至夏,有秋羅,綾地,縐紗,軟綢,綿綢,生紗,硬紗,生羅。

    到了里面,靠右邊有一扇窄門,掛了一臉織金靛青如意紋綢簾,掀開來,里面布置簡潔。左面兩架漆金短腳斗柜。當中一方紅漆木翹頭長案,案上熏了一爐香。靠著窗邊有一方茶桌,兩邊各擺了一把玫瑰椅。

    里面正有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穿褐色綢面直裰,身材微微發福。一見林瑜,立時從玫瑰椅上站了起來,與她作揖,行了一禮。

    “東家。”楊萬福等了已經多時,然而此間只他一人,心下總是有些不安。

    林瑜在旁邊的玫瑰椅上坐下,淡淡笑道:“楊掌柜也坐罷,有些事不好當面說與眾人知曉,于是今日先找了你來。”

    楊萬福是最早是齊夫人派過來的,剛認識林瑜時,只當她是個年輕寡婦,后來一筆筆的銀子進了口袋,才認識到她的手段。

    十幾萬兩的利潤擺在面前說停就停,常常在他們還不知道的時候,就躲過了一筆虧損。這幾年生意蒸蒸日上,來布莊找事的也不是沒有,織機都被他們燒過一回。從沒見這位東家氣急敗壞過,是個難得的穩重人,叫人不得不敬佩。

    不過這一回,楊萬福聽完林瑜說的,沒有立時認同,而是微微皺起了眉。

    “東家要關停湖北和蘇州,揚州的分店?只留下兩家?可是因為齊夫人不在?”江蘇總共也只有七八家分店,如此關停,還有什么賺頭。

    他耐心勸道:“您平時行事溫和,當初其他的布莊都賣不過咱們,不久就學咱們的布樣,您都留了一線,沒有上門找事。即便齊夫人不在,這里也有咱們的生意做!

    他這一襲話誤會了自己兩回。

    其一,別人來學布樣,這是林瑜想攔也攔不住的,市場逐利,從來如此,她想不答應也沒辦法,只能自己大度一丟丟,占這么一會兒先機賺上一波就好。

    其二,她想關停布莊,也不是因為齊夫人不在,而是審時度勢后的決定。

    江南魚米之鄉,商貿同樣發達,賦稅也比別的地方重。這里的豪族舍不得割肉,常常聯合起來賄賂官員,隱匿良田,壓下賦稅,最近兩年勢頭尤為迅猛。

    林瑜從來都關注著這些,“這兩年常有澇災,現在雖瞧不出有異,但以后時局實在是不明朗,還是早些收回來罷。”

    萬一真有事情,她半點不想讓自己這個布莊在官府面前當出頭鳥。

    在她手下有了幾年,楊萬福知道這位東家定下的主意不會隨便更改,只得點頭,長長嘆了口氣!皷|家既是想好了,那我就去與大家伙說!

    他掀開門簾,又去了隔間,不一會兒,人陸續來齊。

    楊萬福把林瑜的意思說完,立即就有人問了,幾乎是不可置信:

    “昔年花緞惟絲織成華者,加以錦繡,而所織之錦,大率皆金縷為之,取其光耀。咱們這次賣的毛錦,用了孔雀毛織入緞內,花更華麗,每匹不過十二尺,就能賣上五十余兩。咱們才剛開始織,這里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說不做就不做了?”

    說話的正是負責江蘇那邊分店的掌柜,這人是個火爆脾氣,心里藏不住事。

    林瑜端起桌上的六安茶,輕抿了一口,又聽到楊萬福耐著性子勸的聲音。

    “可還記得前年做帽子的海獺皮?現在易名海鹿皮,所制暖帽,每頂值銀三四兩。后至吳下,價亦漸貶,佳者不過二兩五錢,然而老成些的人尚且以為不值這個價。當初若不是東家不許,你那布莊可還有今日的生意?”

    楊萬福聲威并下,該說的已經說盡,待到一行人面色悻悻,又笑了起來:“東家也是萬不得已,這幾年咱們布莊生意看著好,可各處都要打點,卻還為各位準備了一份分紅,此后還是布莊的人!

    他們說了許久,烏泱泱散去之后,林瑜踏步去了二樓。

    采珠從下面端了一碟子云片糕上來,擺在案上,“夫人說放下就放下了,我看那些掌柜的都還舍不得呢!彼@五年一直跟在林瑜身邊,性子還如舊時活潑。

    “舍不得也得舍!绷骤ね崎_窗,外面又落了一場細雨。憑窗遠眺,雨后山霧渺渺,薄如青煙,卻也是一片空茫。

    她記得那人說過,倭患短期平不下來,所以來了長沙府定居?勺罱鼉赡,各地都有不太平。江南豪族為了維護自己的勢力,勾結抗上,可她是萬萬不愿的。只能激流勇退,等刀落下來時再割一塊肉出去。

    “還記得去年江西水災,朝廷拿不出賑糧,還是從鄰省抽調的存糧,怎么都不是好兆頭!

    歷史重復推演,濤濤大浪里,她是最不起眼的一粒沙,得到了安身的資本,合該趁早收手。

    采珠怔了一怔,“夫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瑜笑笑,并不再繼續說這件事情,扶著窗邊,“千金散盡還復來。況且他們沒散千金,只是少掙一些,又沒往里虧錢!

    這倒是提醒了采珠,她掰了掰手指,“婢子還記得,夫人那間書肆賠了三年的錢,還要開下去么?”

    她說的林瑜不大好意思,布莊穩定下來的第二個月,林瑜就開了一家書肆,賬冊從來都是赤字。

    林瑜語氣仍是堅定的,“當然要開下去。”

    這時候賣得好的還是小說,或是刑場斷案,或是志怪演義,當然,不管是哪一種,或多或少都沾著淫詩艷詞,男女秘事。

    林瑜開書肆為的不是這樣,她知道這時候有許多品格高尚的人,不圖功名利祿,窮盡一生,去為他人造福,做的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或許會遇到一個人,帶著自己一世心血,卻因為商業價值不高而履履被拒,出書無門。

    林瑜想為這樣的人行一點點方便。

    第72章 第 72 章 瑜娘,你要招贅?

    林瑜在布莊待了一日, 回時雨已停住。天邊一抹薄薄的黃昏,漾開一層濕濛霧氣。

    到了后院, 爬了紫藤的秋千還在晃,椅上擱了林昭的書袋。舊木搭出的瓜架下,垂了幾條綠油油的絲瓜,林昭挽起了袖子,在瓜架邊上捉昆蟲。

    她換了一身淺碧的衣裙,雙丫髻上戴著兩只小花,安安靜靜,眸光定定看著瓜蒂。

    林瑜在邊上看了好一會兒,才邁步進了月洞門。

    “娘親——”

    林昭聽腳步聲就認了出來,拍了拍手, 眼睛笑成一副月牙, “娘親, 溫姨給我來信了!

    “你溫姨都說了什么?”

    “說北邊風景很好, 她新置辦了一間宅子,還說要我去玩。”

    林昭丁點大的時候, 就和溫小刀很親近了。林瑜問:“那你愿不愿意過去看她?”

    林昭眼睛瞪圓,難得結巴了回, “娘,娘親呢?”

    林瑜:“我也過去!

    在一起就好。

    林昭隨即高興起來, “娘親過去, 昭昭也去, 我們明天就去北邊。”

    “想得美!绷骤た雌扑男⌒乃迹懊魅漳闳W堂讀書!

    “好!”林昭乖乖應下。

    王嬤嬤在一旁聽見這話,心中多了幾分憂慮,晚上等林昭睡了之后, 方才問道:“夫人真打算離開長沙府,去溫姑娘那兒?”

    林瑜搖搖頭,“一時也說不準。”或是明年,或是后年,端看這里動向如何。

    她早就在鄰著的湖北,江西二省都置辦了莊子田地,派了靠譜的管家看著,保證自己隨時都有地方可去。

    林瑜圖的不過一個安穩,總是愿意早作打算。

    王嬤嬤也知道她,“夫人憂慮的多,常常擔心起變,為何不去南京?我弟弟就去了那兒,去年傳信回來,說是與咱們長沙府有許多不同。做什么都容易起來!

    林瑜搖搖頭,“那里風水不好,克我。”她知道顧青川還在當他的兩江總督,這些年雖許多時候都在浙江,也不敢放肆往那兒去。

    過得兩日,布莊來了人鬧事,林瑜在樓上,都能聽見底下吵嚷的聲音。

    丫鬟道:“夫人,是林家夫人來了,身邊的仆婦正在挑布。”

    自家兒子臉上挨一拳,身邊兩個書童也鼻青臉腫。卻連個說法也沒有,林家夫人怎么都咽不下這口氣,等了十余日,看見布莊外停放著林瑜馬車,當即改了主意。

    林瑜出了房間,在樓梯上就見一個膀大腰圓的仆婦正對著這里的布匹挑挑揀揀。

    “你們這是放了幾年的布?打量人看不清,起了霉點子還出來賣?”

    “夫人,我們這是棉布,上邊是繡的斜紋,不是霉點子!

    “不是霉點子,繡成霉點子?凈拿瞎話唬人,你自己看看,上面黑的白的,都成了什么樣兒?也就是我家夫人心善,給你留了兩分面子,你們倒是好,越發不要臉皮起來!

    店里許久不曾有人這樣鬧事,兩個娘子被她排揎到了一邊,臉皮已經漲得通紅。

    林瑜往身側捎了一眼,采珠拍了下大腿,匆匆步下樓梯,“林家夫人!您怎么來了!”

    采珠一把好嗓子,又作得懊悔不已,嚷開來,周邊無人聽不見她。

    “上回我家小公子在學堂不小心碰著了您家公子,夫人在家愁了好幾日,正想上門給您賠禮道歉,不想您親自找了過來!

    這話是直接沖著林家夫人去的,她也是個暴脾氣,被噎了這么一句,當即斥道:“狗奴才,少在這兒油嘴滑舌!

    林瑜過去撿起那匹布,給了身邊的娘子,“林家夫人說了是霉點子,那就是霉點子,放那兒去罷!

    說罷又看向她,“小孩子家家,不懂事鬧著玩,倘若給夫人心里添了堵,我給您賠禮道歉。還望你大人不要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不如去里邊坐坐,我給您倒一盞茶。”

    她嘴上說的好聽,先使個丫鬟把自己將在這兒,再來裝腔作勢扮好人。林家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待要再說些什么,周遭目光紛至沓來,到底也有些站不住了。

    “林掌柜的想多了,我也沒有什么別的話,只是你一個寡婦,總是拋頭露面,與一幫子男人成日坐在一處,委實壞了風氣。”

    你們這里的風氣已經很壞了,林瑜不為所動,“說這種話可要拿出證據,我若是真看上了誰,大可以招贅。聽說林家老爺也常和一幫女子坐在一處呢,沒聽見有過避諱。”

    林家夫人一時氣哽,“你——”

    她還未說出,外邊就有一青衣男子打馬而來,堪堪拉住韁繩,停在面前,“瑜娘,你要招贅了?”

    抬眼望去,這人生了一雙桃花眼,懸膽鼻,笑起來還有幾分少年氣。

    穿著打扮和前兩年那個窮苦小子比起來倒是很不一樣了,林瑜語氣生冷,“不招。”

    青衣男子楞了一楞,還想說些什么,林瑜先一步上了馬車,實在是避之不及。

    馬車駛遠了,采珠才從車軒探出頭,往回看去,口中仍是嘖嘖稱奇,“夫人,這李公子約莫是在哪里發達了,今日穿的都是名品,連發冠都是寶玉做的!

    想他幾年前還是身無分文,為著幾錢銀子在街上與人打架,滿頭是血倒在布莊門口。

    夫人不想他壞了生意,叫了兩個小廝把他送去了醫館,這廝初時倒好,人模人樣來道謝,過了幾日,便要給小公子當父親,糾纏了好長一段時間。還是夫人私下找人打了他一頓,才消停下來,幾年沒見過人影。

    林瑜沒把他放心上,“采珠,城里要飯的人是不是變多了?”

    采珠時常替林瑜在街上跑腿,對這些記得清楚,“好像是多了幾個,約莫是頭一回,還扯不下臉皮開口討要,只知道拿個破碗在地上敲敲響!

    聽罷,林瑜眉心微微斂起。

    這一年的冬寒比尋常來得要早,只過去五六日,就得添上厚襖才能出門。入冬以后,城里陸陸續續進來好些流民,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看不清面目。

    使人打聽回來,說是鄰省被水沖了,這些人都是逃荒來的,城門口還有好些,這段時日還要陸陸續續進城。

    林瑜去了趟書肆,查賬時發現比起去年虧得又多了些。

    掌柜的面上抹不開,如實說道:“東家,其實不止咱們一家書肆不好做,隔壁的書肆已經打算關門了,我昨兒個去探聽了一番,說是過兩日要賣紙錢!

    這話冷到好笑,林瑜頷首:“虧就虧罷!

    她出了門,外面又停著一輛馬車,里面的車簾撩開,露出一雙帶笑的桃花眼。

    “瑜娘,好久不見,不請我去家中坐坐?”

    林瑜覺得微微有些刺耳。

    第73章 第 73 章 要飯的

    林瑜過了會兒才想起他的名字, 李光念。

    這廝窮苦的時候便已經有了遠勝常人的自戀自信,又是個愛糾纏的性子, 現在忽然春風得意,不好好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只怕沒個罷休。

    這種人放在法治社會,也是最為難纏的那一種,溝通起來太過于困難。

    林瑜想了一想,讓人送一壺茶去書肆后頭的偏間,“去家里就算了,這里備一盞涼茶,你想喝就喝!

    李光念隨即跳下馬車,進了書肆, 朗聲笑道:“這是什么話, 瑜娘誠意相待, 我豈有不應之理!

    書肆的掌柜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生得魁梧壯實,得了林瑜的眼神示意, 咳嗽一聲,撩開了里間的門簾子掛在鉤上。

    “我就候在這兒, 東家在里面敘話,有什么吩咐只管差使我!

    李光念經過他身旁, 被那影子一擋, 襯得瘦小了不少, 他挺了挺背,昂藏進去里間。

    甫一落座,便見他提了提衣袍,鴉黑織錦的袍子映出一段流光, 是吳下現在最為名貴的流光錦。

    待林瑜看過來,李光念得意挑了挑眉,咳嗽一聲,爾后道:“瑜娘,當初我為奸人所害,不得已才離開此地,負了與你的承諾。”

    他至今也不清楚,所謂的奸人就是林瑜。

    不過見了幾面,就要上門當贅婿的能是什么好東西。林瑜初時太忙,顧不得理他,一得了空,就差使人找了幾個打手把他教訓了一頓,又扔進淺溪,恫嚇說若是再不離開長沙府,就打斷他的手腳。這廝當時走得也快,第二日就不見了蹤影,不想現在一回來又要糾纏。

    林瑜喝了口茶,開始想這回要在哪里下手。

    對邊的李光念還在說著昔日,似是怕她不信,還把額角的一塊疤痕露給林瑜看,仿佛為著她受了多大委屈!叭缃袢兆雍蒙弦恍,聽說你至今也未二嫁,我覺得自己還是該來見見你!

    他輕掀眼皮,眸光轉落在對面,幾年過去,她還同當初一般模樣。這樣的美婦,既能獨自安身掙下許多資產,又有一顆菩薩心腸,當他的妻最合適不過了。

    這樣齷齪不堪的想法,實在太好猜出,林瑜道:“見也見了,喝了這盞茶,李公子就回去罷!

    李光念手肘撐在柏木大漆圓桌上,身子也朝她傾過去,涎著臉皮笑笑,“那我明日再去府上看望瑜娘!

    “不了!绷骤ぬ崃颂崛箶[,冷聲道:“我一個寡婦,雖說丈夫早亡,但他好歹還有一個孩子。雖不至于去官府請個牌坊,但名節是一定要守的。李公子的年紀,還是早些娶個賢婦,好好過日子去罷!

    李念被她的聲勢嚇住一瞬,隨后又笑了笑,語氣輕蔑,“什么牌坊不牌坊,不過是朝廷拿來愚弄百姓的。如今二嫁的好女還少么?瑜娘素來是個聰明人,豈能拘束于此!

    他又放緩了聲音,“幾年前,我還是個毛頭小子,瑜娘你都不曾看輕于我。如今我事業有成。昭兒大了,你也是時候找個知冷著熱的人照顧,跟了我,保管你們母子一生享福不盡。”

    李光念懇切望著她,從懷中拿出一個翡翠鐲子,“瑜娘,這些年,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

    林瑜過了兩年順心日子,脾氣好了許多,尋常被惡心這么一句,巴掌必定往他臉上呼過去,叫他好生清醒清醒,F在卻不愿意弄臟自己的手,只砸了手中的青花三羊紋白釉盞。

    哐當響了一聲,外面的掌柜即刻邁步進來,“東家,可是有何吩咐?”

    林瑜指了指地上的碎瓷,“把這里收拾收拾,我得回府了,李公子若是還想喝茶,就再給他倒一盞。”

    她起身離開,李光念還想追上去,被一道寬厚的影子牢牢罩住。

    掌柜的擋在他身前,皮笑肉不笑,“李公子,我們東家累了,你若是真有要事,不如先告知我,我再倒壺茶來,咱們兩個慢慢說。”

    李光念被他攔了兩回,還想偏頭去看,停在外面的馬車已經走了。他瞇了瞇眼,唇角撇出一點胸有成竹的笑,“你們東家近來都愛往哪里去?”

    掌柜信口說道:“我們東家前一陣喜歡熱鬧,常去戲樓那些人多的地方!

    李光念點點頭,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瓷,“沒聽見你們東家吩咐,這地快些掃了。別因為你們東家不在,就懶手懶腳!

    掌柜的呵笑一聲,“李公子只是我們東家的客人,管的未免寬泛了些,早些回去罷!

    李光念暗罵這東西好生狂悖,隔空指了指,“且等著罷,改日我與瑜娘成了親,第一個就換了你。”

    他放完狠話便揚長而去,掌柜的搖搖頭,只道這廝犯了癔癥。

    李光念邁出門檻,馬車邊上候著的幾個小廝附擁上來,“爺,咱們現在去哪兒?”

    他擺了擺袖子,先是朝林瑜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爾后道:“走小道,去拜見知府!

    長街另外一邊,轆轆行駛的馬車上,采珠氣得攥緊了拳頭,她剛剛也在房內,把李光念的嘴臉看了個全。

    “夫人,這姓李的比從前更不要臉了,也不看看是自己是個什么東西,竟敢大放厥詞要娶您。下次出門把咱們院里的小廝都帶過來,看他還敢靠近!

    林瑜實在無話可說,有得必有失,當初街上許多人在,她為了布莊的好名聲,才叫人把李光念送去醫館,現在實打實成了一個麻煩。

    “你說的不錯,以后出門是該多帶些人!

    不知是不是點了炭盆的緣故,車廂里有些悶得慌,林瑜掀開車軒邊上的簾子,好讓寒風透進來。

    街上這時候有不少攤販,叫賣聲里摻混著一兩聲嘟囔,有石子磕碰在臟破的瓷碗上,蓬頭垢面的乞者動那么一下,圍著他的孩童便大叫一聲,做鳥獸散去。

    林瑜捏著車簾一角,沒有放下,心中騰起一股說不清的怪異。

    馬車駛過這條長街,將要回去府上時,她又吩咐道:“去西街繞一圈。”

    西街同樣有好些乞者,身上穿著帶了補丁的夾袍,臟破不堪,瑟縮藏在避風的地方,半天也不見動彈一下。

    采珠隨口問:“夫人莫不是要給小公子帶些什么?”

    西街熱鬧繁華,開了許多吃食鋪子,糕點,肉食,酥餅,什么樣的都能找到,林昭最愛來這兒。

    林瑜的目光從外收回,好好想了一想,“去李記甜糕那里給她買一袋糖炒栗子,還有一份芙蓉豆糕。”

    林昭接到兩包紙袋時,甜甜笑了一下,黏黏糊糊地挨在她身邊,“娘親——”

    林瑜抽出手來,“我還有事,叫小蝶姐姐帶著你去偏廳玩。”

    她獨自進了書房,在書案前坐了下來。

    瀟湘布莊現在的規模也不算小,光是長沙府,就雇傭了幾百女工,F在資本主義萌芽還不夠明顯,自梳女這個群體,沒有那么容易出現。

    如果有一日真要離開,林瑜想,不管是生意還是員工,都要妥善安排下去。

    她獨自一人待到了夜深時分才出來,腹中空空,人進了偏廳,王嬤嬤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銀耳蓮子粥。

    林瑜嘗了一口,心頭不安的情緒緩和下來,“嬤嬤,你從前見過這么些要飯的么?”

    王嬤嬤道:“我一向是在長沙府,這兒是首府,向來不許太多人上街要飯,官差是要管的。只有鬧饑荒的年頭才會多上一些,個個都餓的都不成人形!

    她又道:“夫人是為這些日外面的流民煩憂?我聽人說是因為前幾個月鄰縣發大水,良田都遭了殃,這才成了流民,到了咱們這兒。”

    這個原因和林瑜之前聽到的一般無二,她舀起一顆蓮子,舌尖抿開,“只是我看這些人非老非少,年紀都正好,要飯也不好好要!

    王嬤嬤哪里會在意這個,她從前是人家家里的乳娘,少爺遇著意外死了,主家嫌她晦氣,尋了借口打發出來,此后當上了產婆。她大半輩子都在人家后院里過活,上心的多是孩子和她娘親。

    “這世道多的是懶漢,媳婦沒了,人也跟殘廢了似的,不知道怎么動彈手腳!蓖鯆邒咄虏弁,從旁邊食盒中拿出一碟熱過的栗子。

    “險些忘記了,小公子愛吃甜,卻舍不得都吃完,要留一半給夫人呢!

    抬眼看去,青花紋瓷碟里鋪滿了褐栗子,林昭哪里是留了一半,幾乎都留給自己了。

    隔日,林瑜讓人給長沙府布莊的幾個掌柜送信,早些將今年女工們的歲銀發放下去,另外每人添二兩米糧。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只過去兩日,小廝早上推開大門,發現不遠處也坐了幾個要飯的。

    第74章 第 74 章 你看這孩子像誰

    林瑜知道后, 未作出多大的反應,差使了家里的兩個小廝出去采買柴火, 順道在城中好幾家大戶門前轉悠了一圈。

    過得一個時辰,小廝到了后院回話,“夫人,城中大戶的宅邸外,都坐了幾個要飯的。只那林家嫌晦氣,不許他們離的太近,也遠遠挨在進出宅邸的側門那邊!

    這些人的身份想必不簡單了。

    林瑜稍頓了頓,又有門房的小廝過來傳話,“夫人,有客人在外求見, 說是自己姓李!

    采珠坐在凳上, 正對著林瑜新畫的花樣子繡手帕, 聞言眉心扭成一股, 站了起來,“又是這廝, 夫人,我去把他勸走!

    林瑜:“不必了, 讓小四出去說一聲就行,李光念若是不走, 就把大門關上, 讓他等在外邊!迸d許能讓他的腦子被風吹得清醒一些。

    讓人出去后, 她繼續吩咐剛剛出去采買的小廝,“張山,你明日傍晚再去一趟城門,不要刻意, 望一眼進出城門的都是什么人即可!

    “是,夫人!

    不久到了下晌,林瑜使人開了大門去看,門房回話說李光念還等在外邊。

    采珠已經發起愁來,“夫人,這下要怎么辦?”今時不同往日,姓李的身邊有好些隨從跟著,想動手也不容易。

    “他這樣待下去,只怕毀壞了您的名聲!

    林瑜原是不打算理的,只這一句話又提醒了她,她現在是個節婦。

    想了一想,她道:“讓門房帶話出去,我這輩子都要為先夫守節,為著我這一個兒子,也永遠不會二嫁!

    門房小廝去了一趟,不多時過來回話,道是人已經走了,又拿出了一封信,“他留了一封拜帖,說明日還會來求見夫人,還說……

    林瑜還在對帳,手里一把小算盤,算珠是金嵌玉的,在手里流光溢彩。

    “直說無妨!

    小廝低著頭,咽了咽喉嚨:“他還說齊夫人都能二嫁,夫人自然也能二嫁。”

    算珠撥動時清脆的相撞聲停了下來。

    林瑜頷首:“你出去吧!

    清漆桐木房門合上,投下一片暗沉沉的影子,林瑜支肘托腮,撐在炕桌上,不妨看見對面愁眉苦臉的采珠。

    她天生一雙笑眼,實在不適合做出一副苦瓜臉,林瑜不由笑了笑,“愁什么呢?人都在這兒!

    “夫人——”采珠喚過一聲,又閉緊了嘴。

    林瑜素來不愛抱怨,也不愛聽抱怨,她是個切實的行動主義者。

    當日夜里便尋了一張輿圖出來,這時候市面上輿圖準確性極低,現下這一副,還是她與溫小刀繞過許多彎路,親手繪制出來的輿圖。

    李光念留的話是一種極溫和的威脅。去年齊知府并非調任,而是被貶,齊夫人為家中權勢只得二嫁,去給人做了繼室。

    年初林瑜去信安慰,齊夫人卻想得很開,回信說被貶了也好,江南一帶賦稅過重,長沙府雖不比三吳,積年逋欠錢糧,卻也實實在在有一筆爛賬。今年年底若是再收不上來,齊知府只會被貶得更遠。

    她信中還提醒了一句,長沙新上任的知府家中世代經商,在江南一帶根系頗深。

    有的話不必明說多說,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是她們之間微妙的情誼。江南官商勾結,糧稅遲遲收不上去,早有風聲說朝廷要派巡撫過來。

    如今快要入冬,林瑜暫且理不清這些流民與此事有何牽連,李光念如若不是夸大其詞,這里或許早晚要出事。

    隔日,張三去城門口探問過一番,“夫人,城門的人有進有出,并無不妥!

    這就是還不好鬧出動靜了。

    學堂里,林瑜已經給林昭告了病假,只簡單收拾了衣物,還有御寒之物,馬車從外,并看不出什么不同。

    第二日她就帶著孩子坐上了馬車,待到快要出城時,被當街攔下。

    “瑜娘,到哪里去?”

    撩開車簾,仍是李光念,只不過這一回他換了身差服,后面還跟了官兵,似在城中巡邏。

    他沒等到應聲,看了眼馬車要去的方向,笑了一笑,“回府吧,這幾日天寒地凍,不好出城!

    “為何?最近天冷,我想帶昭兒去莊子上住一住!

    現在放出去的都是附近的農戶。知府已經下令,幾乎把城中所有大戶都看管了起來,到時候都有別用。

    李光念自不能把這種事情與她細說,“問這么多做什么?莊子哪有城里住的自在。”

    離城門口只差幾步路,就這么回府,林瑜心有不甘。

    這些人現在還不愿意鬧出大動靜,越早離開才好。

    她把身子往外靠了一靠,長睫微垂,“你不是說昨日要來?我等了一日也沒等到,怎么,李公子對一個寡婦,只有這點耐性?”

    她對自己素來冷面相待,何曾有過這般嬌嗔的時候?

    李光念想是這幾日也讓她看到了自己的好處,登時心猿意馬,面上仍有些克制,“我有公務在身,也不是有意失約!

    馬車停在道邊,這時候城門附近過路的人少,林瑜伸手出去,撫平他肩上的褶皺,用只有二人能夠聽見的聲音問道:“不知公子今天夜里還忙不忙?”

    李光念耳廓一酥,喉嚨往下咽了咽,“瑜娘——”

    “只是不好叫孩子知道,她心中必定……”林瑜輕蹙眉心,稍稍顯得為難!斑是叫他繼續去莊子上才好,年紀大了,卻越來越粘人!

    一個孩子走就走了,李光念怕她反悔,即刻低聲應道:“這樣也好,讓他先出去。我再往前去看看,瑜娘,你記得早些回來!

    林瑜要下馬車的時候,林昭牽住了她的袖子,“娘親。”

    林瑜摸摸她的頭,“先跟著采珠出城,就照著輿圖上標出的路走,四個時辰后便能看見一座道觀,在那里稍作歇息,再等一等我。”

    那座道觀偏僻得厲害,林瑜和溫小刀曾在那里借宿過。

    林昭把頭靠在她懷里,仿佛已經察覺到什么,“可是我想和娘親在一起!

    “等我一日,我明日就去找你。”

    林昭仍是攥著她的衣袖,直到臉頰被親了一下,才怏怏不樂地松開手。

    林瑜獨自回了府上,未有多久,李光念就來了。林瑜使人打開了東邊側門上的鎖,讓他從那里進來。

    眼下住的這間宅邸,是林瑜從牙行買的,原先的主人是一位舉人,講究田園之樂,只留了這樣一扇側門,比尋常的門要矮上許多,是專門給下人用的。林瑜沒多久就叫人鎖了起來,這回特意給他用。

    李光念穿的仍然是一身流光錦,肩膀斗碰臟了一塊,劃處幾道勾絲。進房門后,便與林瑜笑了一笑,在她身邊坐下來,溫聲說著話。

    不久,一只手覆上手背,李光念低低喚道:“瑜娘——”

    林瑜一個巴掌扇了過去,不重,卻有一聲脆響。

    “你是餓死鬼投胎?”她低聲呵斥:“才說要娶我,光動動嘴皮子?”

    李光念懵了會兒,又見她展眉一笑,唇紅齒白,“聘禮,你不會沒準備?”

    李光念隨即搖了搖頭,“先前寫了好長一張單子,只是怕你嬌花一樣的人,染上這些未免太俗氣,便先耽擱了下來。”

    林瑜斜乜他一眼,心中卻舒了口氣。

    這人知道錢要緊就好。

    知道錢要緊,明日就還能騙他出城,去莊子上取錢。

    *

    城外,秋水觀。

    傍晚時候,觀上的廚房頂上飄起裊裊青煙。

    徐昌正在等飯,忽而聽到手下來報,說人到了,當即放了手中的瓜子,出門去迎。

    他在這地方等了兩日,看到前面那道熟悉的身影,懸著的心落了下來,“退之,現在見你一面真是不易!

    顧青川提起衣袍,跨過大殿門檻,“你遠在廣西,見誰又能容易?”

    徐昌朗聲大笑,“你這話說的也是,好歹現在回來了!

    許裘在旁道:“徐大人,這秋水觀當真不好找,我們派的探子都行錯了兩次!

    他這話說的話還是太輕,這秋水觀偏僻的厲害,是個很不好找的位置。

    “好找可就不妙了!毙觳龘u頭笑笑,拍了拍許裘的肩。

    他原先被貶去了福建,后來又被調任廣西。待了四年,眼看有機會能回去了,不知是誰這么該死,向陛下舉薦讓他來當這個巡撫。真讓他來也就算了,還把消息給散布出去。

    江南的爛帳都堆成什么樣了,官商勾結早已不是新鮮事。他一個手無寸鐵之人,若是再不小心一些,只怕還沒到地方,這條小命就送在了路上。

    “你們找來不易,先進去歇息歇息!

    兩人久未見面,到了一塊兒,誰也沒有先提起公事。

    入夜后,同坐于榻,擺了一盤棋。

    燭光幽幽,榻邊放了炭盆,不時有劈帛聲響。

    棋盤上剛有幾枚落子,徐昌底下的護衛便匆匆到了房門外。

    “大人,觀外來了一個小孩,身邊還跟著幾個下人,說是要來借宿一晚!

    這樣的冷天,誰會好端端地來這么個地方借宿?

    徐昌朝對面看了一眼,見他無甚反應,按下棋子,“我還是親自去看看,若真是個小孩,這樣的天氣,別給凍壞了!彼约河幸粋五歲的兒子,為人父母,想的總是比過去要細。

    顧青川:“你過去就是!

    不一會兒,就見他抱了個小孩進來,小孩生的眉目清清,抿著唇,一雙瞳仁漆黑又安靜。

    徐昌抱著林昭在榻邊坐下,哈哈笑了起來,“退之,你看這孩子像誰!

    一大一小兩道目光猝然對上,在對方面上掃過,又同時移開。

    第75章 第 75 章 也是一等一的文人

    世間的緣分實在奇怪, 隔著迢迢山水,竟然會有如此相似的大小兩人。

    徐昌兩面望了一望, 心道他們竟連毫不熱絡的冷清神情都是一模一樣,“怎么身邊只跟了些下人,你父母去了何處?”

    同這小孩一起來的有三人,兩個健壯漢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端看樣貌行動,都不像他的長輩。

    林昭找著機會從他膝頭跳了下來,“爹爹娘親馬上就來接我。”

    林瑜教過她,在外面的時候一定要說自己有爹爹,馬上就來接, 林昭記得很牢。

    她拱手對面前二人行禮, “今日多謝兩位叔叔!

    這孩子小小年紀, 說話做事卻都是一番穩妥的大人模樣。徐昌覺得有趣, 還想再逗兩句,提了一把凳放在身側。

    “坐這兒烤烤火!

    林昭露出一個笑臉, 沒有即刻坐下,“外面的哥哥姐姐已經陪我走了一路, 能否勞煩二位叔叔,讓他們也到寮房歇上一歇?”

    這道觀里還有些道士, 只不過年紀都大了, 做不得什么, 徐昌帶的人多,直接把這道觀守了起來。

    面前這小娃娃生得粉雕玉琢,一看便知是家里精細養出來的孩子,竟還會稱呼幾個下人做哥哥姐姐, 為他們著想,委實令人意想不到。

    徐昌心生好奇,待要問上一問,卻見對面那人的目光也落在這小孩身上。

    顧青川:“你是哪家的孩子?”

    他的語氣明明溫和,林昭心中卻莫名生出抵觸,她猶豫了會兒,也不想得罪人,“叔叔,我娘親教過我,問別人名字前,要先說自己的名字!

    顧青川頓了一頓。

    以前也有那么一個人,待旁的人都細心周到,偏偏對著他時,不肯說一句好話。他被這么還了句嘴,心中倒也不氣,反而生出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徐昌見他吃癟,笑得更高興了,抬手招來門口的護衛,“去收拾幾件寮房,帶那幾人安置下去!

    爾后把林昭拉到自己身前,指著顧青川,“小公子,你不認識他,可聽說過威遠將軍的名號?”

    威遠將軍在福建剿倭,戰功赫赫,連長沙府也能聽到他的威名,那是個百戰百勝,無所不能的大將軍。

    林昭用力點頭,“還有寧武將軍,陳將軍!睂W堂里男童最愛扮的就是將軍,在評書先生那里把他們的故事背了下來,日日都要在學塾打倭寇,叫先生愁得不行。

    “你記得的倒是很多。”徐昌抬手朝著對面一指,把林昭的目光也帶過去,“再猜猜他是誰?”

    林昭還沒猜出,又聽身邊的叔叔笑道:“這位是顧總督,那些人可都是他的部下!

    林昭怔住,片刻之后,真心實意感慨:“顧總督……叔叔好厲害!

    顧青川哪里情愿用這些名頭唬住一個小孩,斜瞥了徐昌一眼,又問她,“你吃了晚飯不曾?”

    林昭趕了幾個時辰的路,只吃過半包點心,早就開始餓肚子了,只是林瑜教過她,不能隨便吃外人給的東西。

    她肯定地點了點頭,“我吃過了,叔叔們繼續下棋,我先回寮房去。”

    她忙不迭轉身,兩手捏著衣擺,想起什么,又急忙放了下來,攥著兩個小拳頭匆匆出了門。

    噠噠的腳步聲走遠之后,徐昌這才稱奇,“原來是個小姑娘。五六歲大的孩子竟然有這樣強的防備心!

    顧青川的目光緩緩從門口收回,落于棋盤之上,漫不經心的口氣:“難得,你倒是還有閑心管旁人,長沙府中都有人把孩子送出來了,你預備如何?”

    徐昌任江南巡撫,長沙府是預定了第一個要去的地方。此事于他頗為棘手,放在往年,商戶起哄殺了欽差的事情也并不少見。他勢單力薄,故而要來找這位發小幫忙。

    “現在長沙府的知府江連盛你也知道,十年前花千金考中的舉人,家里做過海上貿易,這些年在小地方轉了幾圈,總算轉到了長沙府。此人行事一向陰險毒辣,想必沒那么容易讓人壞他的事!

    徐昌信手捏起一枚黑子,“我前日已經派了探子扮做農戶混入城中,等明日他們回來,看事態如何,再與你做商議!

    “如此也好!鳖櫱啻ǚ魇掷砹死硪屡,起身出門,“去歇了!

    徐昌看著空蕩蕩的棋盤,視線追出門外,“這棋還沒開始,你不下了?”

    他擺了擺手。

    徐昌到門口時,廊上人影已經遠去,燈籠的光虛落在廊道,映出朦朦一層灰。許裘倒是還在外邊。

    徐昌走過去,從袖中摸了一把瓜子給他!霸S護衛,五年前道觀起火一事,莫非都是真的?”

    此事等閑不好打聽出來,他在那等偏遠之地拼拼湊湊,也只知道個模糊的大概。

    說是顧青川退了與禮部尚書家的婚事,這些年也不再續娶,國公府的老太太已經急到不著急了。

    許裘默默點頭,不好多說,只道:“夫人去后,大爺便將她的靈牌擺進了宗祠!

    難怪。

    徐昌嘆了口氣,“我說你家大爺明明看著沒什么變化,往那兒一坐,卻像個孤家寡人似的,也不知那姑娘什么來歷,竟有這樣的本事!

    聽到前半句,許裘附和點頭,大爺現在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么。

    后半句入耳時他才察覺不對,忙拉住徐昌的袖子,“徐大人,您可千萬別在大爺面前提起夫人!

    “放心,放心。”徐昌拍拍他的肩,笑道:“我心里都有數。”

    *

    夜深的時候,窗外一聲寒鴉凄厲。

    寒風過了窗欞,顧青川躺在道觀的矮床上,久久未能合眼。道觀的床榻固然薄硬,他卻并非時時講究之人。軍中趕路扎營時,也曾合衣席地而眠。

    尋常遇到這種時候,多閉一閉眼,也就熬過了這夜。可這回不知怎么,尤為難眠,索性換了外袍,推門出戶。

    秋水觀已經沒有香客過來,成日只兩個老道灑掃,許多地方都荒舊不堪。

    道觀外面的坪地種了一片佛肚竹,疏疏竹葉的葉端盛著滴點月光,夜風襲過,帶著月輝也蕭蕭晃動。

    恍惚回到了好些年前,碧梧居后也有這樣一片竹林。只不過那時在六月,他眼傷尚未痊愈,林中隱約現出一抹青碧的影,靜闃無聲,提著一盞燈籠輕輕走過,像是從哪里出來的精魅。

    他細看了一看,才瞧見前面也有一道身影,倔生生地立在那兒。

    顧青川到她身邊,“在等你娘親?”

    林昭是躲著采珠,偷偷溜出來的。這里能望見山下的長沙府,她已經站了許久,也望了許久,這會兒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重重點頭。

    “嗯,娘親明日來接我。”

    顧青川沒有勸她回去,解開自己身上的大氅,疊了兩疊,給林昭披上。他們身形相差太大,大氅仍有長長一截拖在地上。

    他看了眼,“就讓它這么拖著!

    披上后確實暖和不少,林昭微笑,露出一點好臉色,“謝謝叔叔!

    道完謝,她又轉去望著山下。

    也不知是什么樣的人家,能養出如此安靜乖巧的孩子。少頃過去,顧青川忽而聽見身旁稚嫩的童聲:

    “叔叔,你這些年過得一定很苦吧?”

    他怔了一瞬。

    這些年陸續打了許多仗,聲譽和賞賜源源不斷都流進了他手里,許多人都欣羨不已,可偏偏這么一個小孩兒,卻來問自己苦不苦。

    苦么?

    權勢在握,榮華加身,似乎已經再無所求。

    可不苦么?

    恩師病逝獄中,妻子葬身火海,身邊已無可親之人。夜深夢回時分,他常常覺得麻木,什么都了無滋味。如今被這小孩一問,才知道并不是全然麻木。

    確確實實是苦的。

    林昭哪里會想到這么多,從腰間取下一個荷包,上面繡的像是一匹馬,卻又很不一樣。

    林昭認真指給他看,微微得意的語氣,“這是小馬寶莉,是一匹會說話的小馬,住在友誼山莊。我娘親親手繡給我的生辰禮。”

    “她一定很喜歡你!

    這一句話大大討得了林昭的歡心。

    林昭重重點頭,迫不及待從荷包里取出一盒香膏,指腹挖出一塊,抹在手背。她又抬頭看了眼,想一想,把香膏遞了過去。

    “叔叔臉上要抹香膏么?”

    顧青川直起了身,笑了笑,“美意心領,我就不抹了!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立在一處,不知是在賞月還是賞夜,許久過去,林昭閉著眼睛快要打瞌睡,輕輕拉住了顧青川的衣角。

    顧青川抱著睡熟的林昭回了寮房。

    *

    第二日下晌,將近傍晚時分,林瑜孤身一人行至秋水觀。

    雖然許久沒有對人動手,但她居安思危,這幾年每日該有的鍛煉都不曾落下。又因做足了準備,提前給李光念下了藥,故而對手時沒怎么吃虧,只手背被劃了一道。

    上了許多級石階,輕易瞧見觀外守著的幾個壯漢,她腳步一頓,正猶豫著要離開時,林昭從他們身后鉆了出來,高興地快要跳起。

    “娘親——”

    林瑜來得不巧,才被牽著回房,歇了不過一個時辰,就被人敲響了房門。

    “林夫人,我們大人有請。”

    采珠方才已經把觀中的事情粗略說了一遍,眼下林瑜心中已經明晰了大半。

    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此,身邊帶著許多護衛,又稱其為大人的人,想必就是那位倒霉巡撫了。

    她整了整衣裙,把發髻上的珠釵取下,只留下一只素擰銀簪。爾后推開門,跟著外面那人去了偏殿。

    未料還不曾進門,先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大表哥,你不知這幾日我擔驚受怕,心中慌成了什么樣兒!

    林家夫人斷斷續續哭訴了番,又道:“那林掌柜的確實與官府的人勾結在一起,這是我親眼見了的,不然她怎么能出城。我知道她也來了,指不定怎么籌謀著要算計你,大表哥,你可千萬要小心提防!

    徐昌遇上這么個遠房表妹,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兩人小時候也算得上是玩伴。這回是受了姑母的囑咐,要好好看顧她,才讓探子先把她和她孩子給帶了出來。

    這位表妹話密得厲害,徐昌聽了近半個時辰,一個頭兩個大,瞧見了門口的人影,連忙道:“進來罷,林夫人!

    林家夫人撇了撇嘴,滿不樂意地看向門口。

    待人進來后,徐昌輕咳了聲,“林夫人不必拘束,找你過來,只是有幾樁事想要問你。

    “大人想問什么?民婦必定知無不言。”林瑜立在下首,視線垂落。

    徐昌該問的有許多,一件件排好之后,先問的卻是她裹著繃布的手,“你手怎么了?”既是與人合謀,又怎會新弄出傷口?

    “方才在山下與歹人搏打,欲要脫身,不慎被劃了一道!

    徐昌端起桌上的熱茶喝了口,還要再問,身旁先出了一道聲音,“你與那姓李的是老相好?什么時候好上的?”

    徐昌一口熱茶噴濕了衣袖,拿起帕子擦過,肅聲道:“安表妹,你先出去。”

    林家夫人尷尬咳嗽兩聲,悻悻出了門。

    徐昌這才看向下首站著的女子,“你是瀟湘布莊的林掌柜?”

    “是!

    徐昌問的不深,一問一答,也沒費多少功夫,便讓人回了房。

    夜里,徐昌去了顧青川所在的寮房,“你白日不肯與我一起問人,倒是錯過了一場趣事!

    顧青川在書案前練字,對其不以為意,“不必告知于我,只說你的正事。”

    “也行!毙觳狭税岩巫幼拢裆浧饋怼

    “探子說城中多了許多流民,守在各家大戶門口。我想他或許是等著我入了城,再行刺殺,爾后賴給城中商戶。如此一來,錢有了,頂罪之人也有了,又能拿我當前車之鑒,實在是一箭三雕之舉!

    徐昌說到最后,深深嘆了口氣。這狗雜碎甚至算好了他家中長輩懦弱,自己死了也不會有人去麻煩。

    顧青川頷首,“你說的有理。”

    徐昌徐徐嘆了口氣,“退之,你說我該如何是好?”明知城中有奸計,可圣旨在這兒,他連躲也不能躲。

    “你若是不想大動干戈,確然還有一個辦法!

    顧青川提起筆墨,在泛黃陳舊的宣紙上寫了幾筆。

    最后一字寫完,徐昌怔愣一瞬,眉間現出兩道深深的皺褶。

    自己這個發小生在武將之家,一雙手舞槍弄劍不在話下,如今提起筆墨,竟也成了一等一的文人。

    “你說,讓我提前去信給江連盛,與他串通好,先治這幾家沒根基的?”

    “此乃權宜之計,你若想保全自己,若想拿下江連盛,唯有先行如此。”

    徐昌不語,顧青川知道他有個心軟的毛病,又道:“舍一家,全萬家。她一個女子,一個寡婦,身后無宗族作靠,幾年里能夠發家做起布莊,手里難道能夠干凈?”

    這樣的人拿來開刀最合適不過。

    第76章 第 76 章 你也是個鰥夫

    一個女子, 一個寡婦。

    徐昌又想起了不久前與林氏說話時的場景。

    “你為何要出城?”

    “民婦前些年失了丈夫,只有一個遺腹子, 如今受惡霸欺壓,妄圖霸占民婦,侵吞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家產,不得已只能離開!

    “大人,像我這樣身無寸鐵,又無家族可靠的女子,唯有十足的謹慎小心,日子方能不那么難過!

    無比辛酸辛苦的話,可她說出來未有半分的柔弱之態,只是站在那兒。

    一個寡婦帶著孩子艱難謀求生計, 徐昌到底于心不忍, “你說的我也清楚……就沒有別的法子了?聽說那林掌柜的也是個節婦, 十里八鄉有名的節婦, 未二嫁,未招贅, 獨自養大先夫的遺腹子,請個牌坊也不算夸大, 不好隨便懲治。”

    顧青川恍若未聞,眼皮都不曾抬起。

    他這些年越發的鐵石心腸, 徐昌看不過眼, “旁人也就罷了, 可是退之,你好歹當了這么些年的鰥夫,難道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

    徐昌有意提高聲音,隔著薄薄一扇門板, 這話清晰傳入許裘耳中,已經是后頸發涼,汗毛直豎,恨不能立刻沖進去堵住他的嘴。

    不是說好了不提的嗎?

    這些年,但凡與道觀有關之事,所有人都諱莫如深,不曾在他面前提起。她的名字成了含在口中的一塊黃連,每每想起便喉頭發澀,咽下是苦,卻又不忍吐出。

    屋內燭火晃了一晃,少頃才有回復。

    “惻隱之心這樣的好東西,你既然有,明日就進城去!鳖櫱啻ㄍ煨洌崞鹱虾,在硯臺里點了一點,聲音淡若尋常。

    “待徐巡撫闔眼于亂民刀下,你我至交,我定為你備一口上好的棺槨!

    這就是完完全全的風涼話了,徐昌無意戳到他的痛處,立即改口,腆著臉笑了笑,“棺槨就不必了,我這還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顧青川不再接話,新取了一張金花紙,提筆寫信。徐昌心道這就是另外的法子了,退之的為人,不會真的放著自己不管。

    又見他大氅里一身月牙白斜挑紋直裰,袖口印著斑點,是從不曾見過的樣式。徐昌多看了兩眼,才發現那上面印著墨跡,因有了些年頭,墨跡印入衣內,才不好認出。

    滴漏聲聲,徐昌漸漸冷靜下來,沉聲道:

    “你方才說的也不錯,林氏一個寡婦,卻極有手段,如此放了實在不妥當。你可知她已經被人盯上,又是如何出城,獨自到的此處?”

    徐昌素來是個話多的,沒有回應,也自顧自說了下去,“我那遠房表妹說她與那走狗是老相好,聽林氏說起來,卻是個要占她財物的滑頭。她用埋在莊子上的金銀錢財做引,誘那廝與她一起出城,只帶了兩三個隨從。隨從不知是為了取錢出城,到了埋錢之處,只有她與那走狗二人,復而將人敲暈,獨自跑了出來!

    多狠的手段,倘若沒有這筆錢財,只怕那幾個隨從怎么都要來找她?啥嗔四枪P錢財,叫他那隨從見了,怎么還有找人的心思?只怕連他怎么死的借口都能編好了回上去。

    “大人,真金白銀,從來都比刀劍更能傷人。我一屆婦道人家,只想帶著孩子討個安穩。”

    徐昌想起偏殿里那女子說出這句話時淡漠的語氣,既心驚也佩服,只不過如今大局在此,飄若浮萍之人,想要一個安穩,又豈是容易之事?

    移目看去,寫信那人不知何時停了筆,微微發怔,似為什么出神。

    徐昌以為他還是不改原意,于是說道:“明日再說,我回去后先讓人盯著她,總歸不急于這兩日!

    “算了。”顧青川擱下手中的紫豪,眸光落在自己袖口,“你既然于心不忍,又何必為難自己!

    腳步聲到了門口,吱呀一聲,又輕輕合上。

    顧青川仍坐在書案前,斜對面的直欞窗太過老舊,夜色潑上去,朽舊的桐木不時被壓出輕緩的咯吱聲。

    這幾日雖未落雪,寒風卻不曾斷過。書案前的箋紙早已換了成尋常紙張,他提了幾回筆,到底是沉不下心來。

    出了寮房,不過幾十步,遠處忽而兩道匆匆的腳步聲。顧青川站定,看著那道小小的身影朝自己小跑過來。

    林昭在他面前停下,“叔叔,你知道這里的齋廚在哪里嗎?”

    她仰面乖笑,頰側印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比起昨日要熱絡許多。“我餓了,想吃一些熱乎的!

    林瑜本就比常人畏寒,冷風里走了這樣一路,回到寮房也沒有炭火,身上到處都冰冰涼涼,給林昭心疼得不得了,舍不得自己娘親再吃那些放冷的干糧糕點,于是找了借口出來解悶,其實是為她找些暖和的東西飽腹。

    她尋了一圈才發現一個活人,只好過來找他。

    這時候廚房里早就沒人,顧青川抬手指了個方向。林昭見他沒有幫忙的意思,也不氣餒,道完謝,高高興興往廚房去了。

    采珠跟在她身后,兩人找到了齋廚,里面卻空空蕩蕩,燈籠一照,墻角還掛著幾張蛛網。

    “小公子,這里沒有米面!辈芍閲钆_,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這道觀里沒有什么人,只怕米面都存在另外的地方!

    林昭踮腳看了看,“那……那燒一些熱水給娘親……她最怕冷了。”說完要出去舀水,出門就撞見了方才的叔叔,手里還提了一個布袋。

    顧青川對別人家的小孩一向是避而遠之,然而這孩子,或許是太懂事的緣故,讓他愿意親近幾分。又或許只是碰上了,他也睡不下,索性過來走一走。

    他這幾年常在軍中,自己也能下灶,揉面也只是順手而已,正好消磨不知何處來的躁郁。

    少頃過去,林昭在灶臺邊上得到了一碗熱騰騰的面條,里面還臥了兩個蛋。她眼睛亮晶晶的,眨巴了兩下,“謝謝叔叔!”

    她沒有即刻去端碗,而是先打開自己的荷包,晃了一晃,一串清鈴似的響聲。

    “我有這個,都給叔叔!

    她把荷包里的銅錢都倒了出來,雙手捧著,只有幾十枚,卻已裝滿了小小的手心。

    年紀不大,卻知道有來有往,不白受人情。顧青川從她手心取出兩枚銅錢,“這就夠了!

    看她端著碗就要回去,他將人喚住,指了指鍋里,“你不想吃一碗。”

    林昭早就聞到了香味,只是不好意思直接提,咽了咽口水,努力裝成不饞的樣子。

    “叔叔,還可以給我一碗么?”

    顧青川笑了笑,“做了多的,坐下罷,在這兒吃了再回去!

    齋廚旁邊還有一間小房,里面的桌椅還算干凈,一大一小相對而坐,在一張方桌上吃面。

    林昭胃口小,只要了一小碗解饞。她安安靜靜用完面條,拿出帕子擦嘴。帕子一角有朵小花,被她小心用手捏著。

    她身上的繡品,許多花樣都與別人的不同,顧青川多看了一眼,想她那位娘親對孩子也是用心。

    “我走啦,叔叔!绷终颜f完,忙不迭跑到灶臺,從鍋中端起了那碗熱面,回了自己寮房。

    顧青川對小孩子素來敬而遠之,只是這樣懂事細心的孩子,卻并不讓人反感。小小的身影從門口溜走了,他的目光才收回來。

    若是他與她的孩子,大抵也會有這樣乖巧懂事。

    林瑜還在房內,用冷水粗略洗漱了一番,用銀簪挑亮燈芯,見外面蹦蹦跳跳進來一個身影,采珠跟在她身后,端了一碗湯面,還冒著熱氣。

    “娘親——我給你帶了湯面。”她匆匆跑過來,到了燈下,嘴邊還有一點油漬。

    林瑜抽出帕子給她擦嘴,“怎么還做了一碗面回來?”

    “是歇在這里的貴人。”采珠把方才發生的事情給她說了一遍。

    林瑜夾起兩根面條,并不放心,卻看見林昭在旁邊滿懷期待的眼神,小聲提醒,“面要涼了,娘親。那個叔叔也吃了面,我們在齋廚旁邊的小房間吃的!

    林瑜在她面前嘗了兩口,“你是不是還沒洗漱?讓采珠姐姐帶你出去洗一洗!

    林昭聽話答應,等她去了隔間,林瑜端起這碗面出了門。因著不想被發現,特意摸黑走出好遠,直到看見一間很是破舊的寮房外,料想這里沒有人住,通通倒了個干凈。

    過得會兒林昭回來,碗底已經空了,她高興問:“面條好不好吃?是我添的柴火。”

    “好吃,現在都暖和起來了!绷骤づ踔哪槪炅艘淮辏靶」栽趺催@么好?”

    “是吧?”林昭順勢窩進她懷里,高興地蹭蹭腦袋,“明天我還去給娘親煮面條!

    林瑜拍拍她的背,“先早點兒睡!泵魅談e說在這里吃面,就連留也是不好多留的。

    傍晚她有意對著那官員賣慘,博得同情,才安寧了現在一時。但誰知他明日會不會忽然反悔,又要拿自己當筏子?

    林瑜捫心自問,自己與那些敲骨吸髓的扒皮大地主絕對不同,對農戶和女工從來慷慨,為他們的生計著想。該交給官府的稅銀和布帛,也從未少過,只不過——

    只不過那些銀子到了齊知府手里,是否能如數交上去就不得而知了。另外她與齊夫人之間,的的確確有著一筆很不清白的帳。不說以公謀私,但齊知府在這兒的時候,借著齊夫人的契機給同行教訓的事情,也是做過的。

    她的黑歷史就明晃晃擺在那里,又是草根出身,被吃了骨頭也沒得吐,只能早些離開。

    林瑜抱了林昭一會兒,“現在睡覺,我們明日去找溫姨好不好?”

    林昭窩在她懷里,聞著娘親身上的香氣,什么都不害怕,輕輕點頭,“娘親和我一起睡。”

    “嗯!

    *

    翌日清早,卻有人比林瑜先醒。

    城中形勢尚且還不明朗,顧青川有一位舊友路過,帶了徐昌去見,兩人繞道從道觀后邊下山,經過一間寮房時,徐昌的步伐微微停住,納罕道:“好端端的一碗面,是誰倒這兒了?”

    墻角的土坑里扎扎實實填了一坑的面條,已經干結成塊,露出了底下煮好的蛋。

    徐昌奇怪道:“莫不是這里的道士有什么說法,要祭山神?”連里面的蛋也不吃一口。

    顧青川神色本是微沉,聽完這句之后徹底沉了個透。

    下山后還有一段路,兩人換馬而行,行了一段遠路,徐昌先停下來,“我昨夜回去后又問過我表妹,她說那林氏幾年前還往外放過印子錢,她那兒還存了一封契書,林氏親手寫的,你瞧一瞧!

    顧青川無意拆看這些,只到眼前時,不由仍是怔了一怔。

    書法求的是一個法,即便同摹一張帖子。在南京時,他看過許多她練的字,寫的字跡常常不一樣,但有那么幾個字,錯起來總是別出心裁,與常人不同,他不曾與她指出。

    譬如當初在濟州那句“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的“學”字,便是錯的。如今再遇到這個字,心口像是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

    世上真有這樣的巧合?

    他拿起這封信,上面是自己不認識的字跡,可有幾個錯字,卻都錯在了一處。他鬼使神差問道:“林氏長相如何?”

    “少有的美貌女子。”徐昌看他神色不對,試圖改口,“其實也還好,只是皮膚白了些,眼睛黑了些,除去眼角一顆淚痣,與尋常女子也無甚區別。”

    顧青川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攥緊了韁繩,額頭青筋欲凸,“那她的名字呢?”

    這個徐昌卻知道,昨日自己那表妹說人壞話時帶著名字罵的,“瑜,懷瑾握瑜的瑜。”

    只這一個字,在顧青川耳中卻有如悶雷,轟隆炸開一片。是了,時候也對的上,瀟湘布莊的林掌柜,是幾年前來的長沙府。

    “許裘!你送他過去!鳖櫱啻ㄉ钌詈袅丝跉,當即調馬回身,往秋水觀疾馳而去。

    歸侯祠起火一事他始終存著疑心,可派出去的人都說,歸侯祠各處都沒有少過人,那段時日祠里也不曾死人,她如何能找來一句尸體代替?

    百多里路,烈烈朔風直撲而來,面上如有刀割,可他連一息也不敢停。

    怎么敢停。

    若當真是她,若當真是她——

    幾個時辰過去,寒風呼嘯,樹荒草寂,耳邊只有篤篤馬蹄聲。

    到了秋水觀,顧青川的腳步忽而又慢下來,像是近鄉情怯,他緩緩朝著竹林后的那間寮房走去。一步一步,緩緩到了門口。

    “怎么又回來了?不是說——”林瑜在床上找到了那一張銀票,回過身,話音卻在見到門口那人時戛然而止。

    這場見面來得太突然,林瑜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手腕被抓住的時候,她恍然回神,屈膝在他腹上頂了一記。

    或許是動作太快,顧青川什么反應也無,任由她翻身將自己壓倒在床上。

    軀體記憶太過嚴密,林瑜頂著他的腹部,一瞬不敢放松,重重往他腹上擊了兩拳,待要再往上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被松開了。

    粗礪的指腹在面龐摩挲,林瑜躲開,垂眼看向身下之人。

    他一動也不動,闃黑的瞳仁深邃安靜,卻仿佛翻涌起驚濤駭浪,連她映在他眼中的倒影也在飄然搖動。

    她打在自己身上的力氣不小,胸腹連片在痛,連手背也發麻作痛,卻是這樣的痛,帶起了他臉上一片朗然笑意。

    瘋子。

    林瑜跨腿離開他身上,坐到了床榻邊,兩手撐在身側,獨自緩勻紊亂的呼吸。

    她鎮定慣了,已經許久沒有遇到這樣大的“意料之外”,面上瓷白的皮膚漲得通紅,處處都在發熱。

    稍頃,手腕被冰涼的掌心圈住,她回過頭,顧青川另手握著一個冰裂紋葫蘆瓶,已經揭了蓋。

    “別碰我!绷骤Q眉,想要甩開,手腕卻被圈緊。

    她為著方便行動,左手上的繃帶只隨便繞了幾圈,此時紗布已經往外滲出血跡。

    男人寬直的身背此時微微駝了起來,顧青川眼中像潑翻了一潭深墨,洶涌欲傾,卻被濃長黑睫掩住,只默默看著她的手背。

    林瑜揮不開,只得忍著,讓他上藥包扎。

    繃帶剪斷后,顧青川總算能平復一點情緒,抬起眼,開口時聲音卻是出奇的滯澀發啞。

    “為什么?”

    為什么要假死離開,為什么要找來一具假尸騙他,為什么獨自一人到了長沙府。

    六年前的時候,林瑜也想知道為什么。

    那時他說她像一個人。

    六年后,又輪到他來問自己了。

    “因為——”林瑜坦坦蕩蕩地回看向顧青川。

    “我是我!

    她的聲音平靜,眸中疏離冷然一如當年。

    第77章 第 77 章 何苦在一個寡婦面前猙獰……

    “是因為當初的話么?”

    顧青川抬手輕撫她面頰, 目光一寸寸在她臉上描摹,黛色的眉, 水映的眸,丹紅的唇,雪揉的腮,還有一點淚痣,即便是冷著一張臉,也比夢中生動千分萬分。

    “可我并非那個意思……小瑜!

    已經許多年沒有人這樣喊過林瑜了,從前的昵稱由他口中說出,帶來的感受不是親近,而是頭皮發麻。

    “總督大人還請自重!绷骤だ渎暢馑Hネ扑氖郑未使力氣, 他先放了下來。

    “我一個寡婦的名字, 大人就這樣脫口而出了。您自己的名聲不要緊, 讓我受連累就很不好了!

    “寡婦?”

    這些年她孤身一人把孩子帶大, 心中必然是有氣的,顧青川緩聲道:“我還沒死, 你如何算是寡婦?你是我的妻子!

    “顧青川!”林瑜總算被他這一句激得徹底顰起了眉。

    放在以前,顧青川必定會以為她是瘋了, 竟敢直呼自己名姓。然而現在,他卻覺得高興。直呼他的名姓, 總比冷冰冰, 還帶著嘲諷意味的“大人”二字要來的親近。

    只不過他面上的笑意很快便因著林瑜的下一句話收了起來——

    “我已經與人成過親了, 就在五年前離京的路上!

    此話幾如晴日霹靂,顧青川半點不愿相信,她的防備心一向比旁人要強上許多,如何會與一個生人成親?

    可對上她的眼神, 又仿佛確有其事,顧青川定定看著她,“他——”

    林瑜不等他問出口,徑自打斷,“他家中開著一間生藥鋪子,因著兄弟眾多,才獨自出來闖蕩,我們二人得以相遇。夫君他讀的書不多,卻很斯文有禮,生得也年輕倜儻,知我是落難,不僅從未有過白眼,一路反而頗多幫扶。我們不久就成了親。”

    “大人知道何為夫妻么?他敬我愛我,無處不體貼,我們二人情投意合,拜過天地,這樣才算夫妻。”

    林瑜說這話并非要教會顧青川如何如何,她意在提醒,夫妻二字,不是他一個人信口說了就能作數。

    不在意時她就是妾,是玩物,在意后就成了他的妻。

    這未免太過可笑。

    “是么,那他現在何處?”顧青川笑了笑,起身去了前邊,在桌上倒了一盞茶,仍舊是波瀾不驚的語氣。

    唯有離得近了,細看他握著茶盞的那只手,才能看見被壓得發白的指端。

    林瑜垂眼,與他表面一樣的平靜,“他已經死了,還沒到長沙府就死了。”

    顧青川沉默半晌,沉如烏云的面色稍稍霽和了些許,從壺中倒出茶水,一彎弧線落在杯壁,濺出的水滴沾濕了衣角。

    “既然已經死了,便該放亡魂往生,你這般以寡婦自居,于他何嘗不是一種拖累!

    “倘若不是遇到過你,我也不想以寡婦自居!绷骤ι纤苫蟮难凵,便知他沒聽懂,諷刺地扯了扯唇角。

    “貴人多忘事,才幾年過去,大人已經全不記得了。當初還在南京的時候,您嫌我粗鄙,給我送了幾本《女訓》《女誡》,上面說好女要卑弱,要守貞,要以夫為天,此生不得二心。大人雖然不曾親自教導,卻也常常督促,叫我深刻記在心里!

    過去許久,那些封建糟粕林瑜其實早就記不清了,只不過她覺得很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顧青川聽罷,握緊手中已經有了裂痕的白釉瓷盞,想辯解些什么,卻又無從說起,只得飲盡盞中涼水。

    林瑜寮房里的這盞茶是昨日傍晚燒好的,依著她素日的偏好,什么茶葉都沒放,只把水燒開過。顧青川從前喝的不說都是名茶,卻也頗多講究,連泡茶的方式也有先后步驟。

    等她到了身邊后,有時也喝她常喝的清甜豆蔻水,又或者是這樣的水,已經許久沒有喝過。分明只是一杯白水,味道竟也不同當年,生澀發苦到了極致,含在舌尖,比過去這五年還要難以下咽。

    林瑜見他拿著自己昨日喝過的杯盞,心底膈應,卻也不想多說別的話。

    “縱使夫君已經骨銷黃泥,魂歸酆都,我也為他守上一輩子。況且我和他還有一個孩子,昭昭今年也有了五歲,她也一直記得她死去的父親。我們母女兩個都會念著他,守著他,一生也忘記不了。”

    提起那個男人,她的聲音要輕柔許多,就連唇角也掛上了淺淺笑意,叫有些人看的眼眶起熱,快要迸出火星。

    她的話音才落,便有重重一聲悶響,是顧青川手中的瓷盞放在了桌面。

    他面色冷沉發青,先時冷卻的白水入喉,盞中寒意似乎也隨之沁入五臟六腑,令人不堪再忍。

    他以正妻之禮將一具枯骨葬入宗祠,將她的靈牌擺入宗祠,五年來,一場好眠都未有過,而她卻早與旁人成了親,口口聲聲喚那人夫君?

    胸中怒氣騰起不迭,顧青川幾時是好脾氣的人,待要碎了桌上這盞這壺,可一抬眼,對面那女子又進了他眸中。

    她今日穿著一身素色襖裙,盤婦人髻,一只玉蘭花銀簪別在發間。面容一如過去清麗,只是變得可惡了許多。神情不喜不怒,靜靜坐在他對面,仿若事不關己。

    原來已經走到了這樣的地步,顧青川捏著壺柄的掌心倏爾松懈下來。

    罷了,事已至此,何苦在一個寡婦面前猙獰動怒,憑白給她增添笑料。

    他拂袖起身,一字未曾多言,帶著她喪夫守節這樣天打雷劈的好消息,自行出了門去。

    時候已經不早,出門時,一陣冷風瑟瑟。

    林昭從遠處的林子里跑了出來,小人兒身上的衣衫還沾了不少灰土,不曾想會在回房的路上遇到這個叔叔。

    她遠遠地停了下來。

    林昭小小年紀,卻也有一套察言觀色的本事,縱使他面上不顯,她亦能感受到一些不尋常。昨日夜里還當他是要道謝的好心叔叔,現在卻很警惕地盯著他。

    顧青川到了她面前,蹲下身來,“你今年幾歲?可見過自己爹爹?”

    “嗯……”林昭把一個字拖了半晌,愣是沒有說出一句完整話。

    她不想回答一個陌生人,“天冷了,叔叔早點回去睡!

    小孩的防備心不比她娘少,轉瞬就拖著噠噠的腳步聲,從自己面前跑開了。

    顧青川面前只有剩下泥土凹出的兩個鞋印,不甚明顯,他虛空比了一比,只有巴掌大小。

    林昭在外邊逛了好大一圈,這會兒口渴的厲害,回房后先要喝茶,翻開一只倒扣的白釉盞,才要倒水,就見旁邊好端端的杯盞忽而響了一下,碎成一塊一塊掉在桌上。

    她瞪大了眼睛,“娘親——”

    “這杯盞太舊了!绷骤⑺隣康揭贿呑拢嶂鑹亟o她倒了一盞,等林昭喝水的時候,拿出帕子在她額頭擦汗。

    “是不是逛累了?”

    原本今早就是要走的,林瑜提了個心眼,什么也沒帶,先出門看過一遍,發現竟然有人隱蔽在寮房附近。雖只兩三個人,要守住她們母女也綽綽有余。

    “不累,就是有點兒熱!绷终押芸旎卮,把杯盞遞到她面前,“娘親,我還想喝。”

    林昭的身體素質很好,林瑜又給她倒了小半盞涼水。她喝完這一點兒,開始匯報情況:“我剛剛到了道觀外,還想出去的時候,有幾個大人攔著我不許我走遠了,說娘親會擔心!

    她們當真是被人看住了。

    原本的計劃是孩子丟了去找孩子,現在只能作罷。林瑜想起今日見到了顧青川,眉心悄然顰起。

    他早就在這里,卻趁著今日突然過來,想必是他們二人對自己起了疑心,詢問林家夫人時,由她說漏了何處。

    一個人縱然改換了身份背景,可真正要同過去的自己完全劃開界限,又談何容易?

    眉心被點了一點,林瑜回過神,面前一雙童稚的眼睛,她莞爾一笑,捏住林昭的小手。

    “昭昭,這幾日少和那個叔叔說話。他要是問你爹爹,就更不要理,好不好?”

    “好呀!绷终汛饝煤芸,無需林瑜細說,就知道是哪個叔叔了。“叔叔剛剛問我,我就沒有告訴他。”

    天將入夜的時候,寮房房門被人敲響。

    采珠打開門,見外面是一個眼生的護衛,抱著一盆紅羅炭,另提了一只紅漆提盒。

    “昨日我們徐先生問話耽誤了夫人歇息,這是他特意送給夫人的,算作謝禮。”

    采珠把這兩樣東西都拿進了屋,驚訝不已,“夫人,住在這兒的貴人心地真好。”

    打開食盒,里面是幾樣熱菜,有湯羹,有肉炙,還有一碟冬筍。道觀里食材肉眼可見的少,能做出這樣幾碟,算得上是很豐盛了。

    林昭聞著味,眼睛都亮了起來。

    林瑜原是不打算動的,卻不忍心再讓她吃冷干糧了,還是個小孩子呢。摸摸她的腦袋,“先去洗手,再來吃飯!

    說罷又對采珠笑笑,“你也坐這兒一起罷。”

    *

    徐昌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入夜。

    他這次去見的是屬長沙的千戶所指揮使,雖然此前兩人不曾相識,因著顧青川寫的一封信,談起話來倒也熱絡,事情已經商定了大半。

    一回來,便高高興興去了顧青川那間寮房。寮房幽靜無聲,只有門格上暈著一圈幽暗的燭影。

    推開門,里面淌了一地的碎瓷,徐昌怔了一怔,看向里間。

    那人立在窗前,旁側未有一燈半火,只靜默立在那兒,身影也融進了沉沉夜色。

    第78章 第 78 章 (改)你要怎么咬?……

    “退之, 你這是——”徐昌撩起袍角,低頭看了一圈, 竟找不到落腳之處。

    “這是怎么了?”

    不必說他,就連后面過來的許裘同樣吃了一驚,在外邊仔細看了兩圈,沒有發現打斗的痕跡。

    顧青川推開窗,由寒風掠面,眉間戾氣消散了些許,“無事!

    除去語氣沙啞了些,再聽不出旁的不對勁。

    徐昌心中疑惑更甚,不待他再問,顧青川半側過身, “你今日過去, 與楊程旭談得如何了?”

    楊程旭便是長沙千戶所的指揮使, 這是正事, 徐昌合上房門,從袖中抽出一卷輿圖, 踩著一片碎瓷聲到了桌邊,鋪開指給他看。

    “他答應我從城門到知府衙門外的幾條街道都會派人盯著, 提前做好城中防衛。他給我看的輿圖,與我此前叫人搜尋來的分毫無差, 還是能夠信他!

    顧青川看了眼那圖, 沉默一瞬, “我與他是幾年前的交情,此人雖一腔義氣,做事卻常有粗漏,不可完全作靠。五日以后, 我的人也入了城,屆時讓他們送你過去。”

    “多虧有你!比ツ臧餐跆嵴堊兎,要將田賦,徭役同其它雜征合并為征收銀兩,皇帝雖同意了,卻也沒有旁的表示。底下不知多少人恨得牙癢癢,又說要先從江南變起,徐昌這個被挑中的倒霉鬼,實在很不容易。

    這本是自己一個人的差事,然而有人特意繞路來此,幫了自己許多。徐昌由衷感激,不好再繼續麻煩這位發小,轉而問道:

    “對了,你今日忽然回來是為什么?林氏莫非有何處不對?”給商戶放點印子錢,雖然說不上是正經門道,但也不至如此氣憤。

    他正疑惑著,忽見對面這人笑了一下,笑得眉宇舒展,又莫名透著幾分扭曲。

    “沒有不對!鳖櫱啻ǖ溃骸鞍涯愕娜硕汲坊貋,別再看著她!

    他才用過的帕子扔到了桌腳邊上,依稀能看出斑斑點點的血跡。

    徐昌心中愈發奇怪,只不過他這會兒已經察覺到逐客的意思,沒再問下去,“我這就回去,讓他們都撤了!

    他帶著滿腔疑惑出門,又在廊下撞見許裘,手里一捧才烤好的栗子,徐昌拍拍他的肩。“快進屋去罷,許護衛,我瞧著你家大爺不怎么對勁。”

    許裘只以為這是托詞,不想很快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剝好的栗子落到手心,又被徐昌撈走。他顧不得計較,背身將剩下這半捧栗子收進布袋子里,匆匆進屋。

    *

    這幾日,林瑜都沒再見到顧青川,也沒有如愿離開。

    還是清晨,林瑜推開后窗,天邊仍像是洇濕了一塊墨,覆了沉沉陰云,似乎又醞釀起一場雨意。

    已經下了幾日的雨,荒蕪山野里騰起一片茫茫霧氣,只看了小會兒,林瑜發梢也被霧氣浥濕。

    看這天氣,今日想必還是有雨,雨后的小道泥濘不堪,稍有不慎便要滑出,視野也不暢,并不適宜行路。

    林瑜在心底把行程又推遲了一日。

    過得小半個時辰,真的下起了雨,整片山野都籠上一層寒青水霧,渺渺茫茫,什么都不甚清楚。

    這件寮房年久失修,瓦片上幾處漏雨,林瑜在漏雨之處都放了碗或是茶盞。不一會兒,屋里也都是滴滴答答的聲音。

    林瑜只手托腮,撐在桌上,再沒有困意。想要看看雨勢,推開了房門,還不及抬頭,先瞧見了石階下的人。

    顧青川執傘立在雨中,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自從那日他離開后,兩人雖都在這道觀,卻沒再見過。林瑜以為他已經被自己那番話打發走了,以這人的自矜自傲,如何能接受身邊的女人與旁的男人成婚有子?

    兩人間隔著一簾清寒雨幕,面容身形都模糊不清,只在雨滴落下的極短暫的間隙里,才能看清彼此一瞬。

    相對良久,林瑜見他似乎沒有要走的打算,“你還有事?”

    總算她開了口,顧青川走近一步,“那日都是你在說話,今日便聽我來說一說,如何?”

    他一身竹青云紋直裰,戴葵花白玉冠,外披一件鶴氅,長身玉立,神儀儒雅,配上這樣溫和的語氣,仿佛又成了一個斯文人。

    林瑜卻是見過這張君子皮下的面孔了,她搖搖頭,不為所動,“我與你之間,從來都無話可說!本瓦B見面都很是多余。

    淅淅瀝瀝的雨聲里,她一字一句,聲音尤為清晰。

    閉門羹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顧青川仍舊走近了,“你雖無話可說,我這里卻還有一些話。”

    他一步步邁上石階,經她身側,進了旁邊的房間。

    檐角雨滴不停,地上早就有了一排水坑,濺起的漣漪不斷。林瑜默默看了會兒,眼神也未往旁側挪,自回身進了屋中。

    她料想顧青川做不出破門而入這樣掉臉皮的事情,插上一道門閂之后便安然歇下。

    房里林昭已經醒過來,整個人裹在被子里,斜躺在床上,只歪出一顆小腦袋,直愣愣地看著她。

    “娘親!

    林瑜到了床邊,把她身側的被子掖好,“是不是吵到你了?”

    “沒有!绷终褟谋桓C里伸出手來,牽住她的尾指!拔覀兘裉熳?”

    “外面下雨,今天先不走!彼阉氖址呕乇桓C,摸摸她的臉,“再睡會兒。”

    林昭搖搖頭,把腦袋枕到了她腿上,“娘親才要睡,你昨天晚上沒有睡著。我聽到你嘆氣了!

    她又把兩只手拿了出來,平直攤開,夸張擺出一個熊抱的架勢,“有這么長一道!

    林瑜被她逗笑,屈指在她額頭輕輕彈了一下。“我才沒有!

    看見她笑,林昭也咯咯笑了起來,彎起一副月牙眼,“那就是娘親打呼嚕嘍!

    寮房隔壁是一間堆放破舊物什的雜物間,這里談不上什么隔音,母女的說話聲并著漏水的聲音,隔壁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個孩子有五歲了。

    她當初是一月離京,四月才到長沙府,路上兩三個月遇到誰,做了什么,還不能全然查清,只是他也不能就這么信了她說的。

    顧青川等了許久,瓦片漏隙里滴下的雨水落在手背,只隔了一面墻,此間更加幽暗潮濕,雨落成線,滴滴答答的雨聲并不比外邊少。

    林瑜到現在也未出來,他幾回行至門口,余光瞥見那扇緊合的門扉,又止步不前。

    五年都過來了,再等這一會兒又要什么緊。

    經年未見,她靜若秋水,他難道要怒氣沖沖,形同莽夫?

    顧青川現下還不曾想到,五年之前,林瑜的處境亦是如此,現在只悉數奉還罷了。

    她忍耐過的哪里又不多呢?

    到晌午的時候,這場雨將將止歇。又過了一個時辰,瞧著外邊路上的水干了一些,林瑜給林昭換了一身藏藍的長襖,又看著她喝了一碗熱姜糖茶,才讓采珠帶著林昭去道觀前邊的大殿里待上一會兒。

    她們走遠后,林瑜給自己也倒了一碗姜糖茶,還只是捧在手中,就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在隔壁待了一整個上晌,顧青川顯見比狼狽了不少,那兒雖也有屋頂,卻無處不漏,鶴氅幾處被淋臟,已經脫了下來。

    他到了她面前坐下,笑了一笑,“原來叫林瑜,是個好名字,這似乎也不是你本家的姓氏,自己取的么?”

    這樣輕巧的語氣與林瑜所預想的差別太大,她捧著姜糖茶喝了一口,眼皮也未抬,“夫君姓林,路上他為我補辦路引,為著方便,就從了他的姓!

    無論真或假,從她嘴里說出這種話,總歸都能讓他心里堵上一頭。顧青川臉色當即黑了一片,只是有了昨日,今日還是能勉強忍住。

    “真有這個姓林的么?還是為了氣我?”

    他道:“你憑白消失五年,忽然就有了夫君孩子,卻又說自己是在離京的路上守寡,如何讓人信服?”

    “信不信是大人的事情,民婦只如實相告!睆木┏堑介L沙府這一路,中間有兩個月,發生的事情她與溫小刀都未必能夠記全,任誰都打聽不出來,她說有就是有。

    顧青川更加不信了,雖未再說些什么,眼神流露出來的意思卻很分明。

    林瑜諷刺笑笑:“總督大人果真是個好官,不僅要計民生,除邊寇,如今還連寡婦的嫁娶都關心起來。難道你這些年,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床伴么?大人后面要娶的主母,難道沒有陪嫁丫鬟?”

    應著最后一句,顧青川面色徹徹底底沉了下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人抵在椅背,不容動彈。

    “的確沒找到。”他俯身靠近,心頭怒意漲到了極致,笑得也是咬牙切齒。

    她對著他從來不會好好說話,總能將他嗆得不上不下,如鯁在喉,如芒在背,胸中如有火燒,偏偏怒不得,應不得,不能就這么顯露出來。

    顧青川攬住她的腰,忽然離得近了,他又聞到熟悉的茉莉花香。掌心不自覺往下撫去。

    一搦纖細柔腰,哪里碰了會軟,哪里碰了會躲,每一處顧青川都還清晰記得。

    只下一刻,就是清脆一響,男人側臉落下一道巴掌印,五根纖纖玉指,每個都能對上位置。

    顧青川微微偏頭,目光隨即重新移了回去,看著她。

    屋內驟然靜了下來。

    林瑜并不退卻,回以冷眼!肮馓旎,朗朗乾坤,顧大人又要強擄民婦?”

    兩人相視良久,最后是顧青川放開手,坐回了身后那把榆木圈椅,椅子咯吱響了聲,或許是經年磕朽的緣故,這一聲被拉得又緩又長。

    幾年未見,林瑜對顧青川的脾氣并沒有太大把握。他剛剛一點沒躲,實實在在接住了自己這一巴掌,手心還熱辣發疼,林瑜攥緊落在身側。等周身那股迫人的氣勢遠了,才悄然松一口氣,默默罵了句瘋子。

    顧青川收放自如,轉而又是無事發生的語氣,問道:“這次出來,不打算回去了?”

    自己的打算與他有何干系?

    林瑜橫眉冷眼,“回去如何,不回去又如何?我一介寡婦,要去哪里還要先同別的男人說上一聲?”

    自己怎么算是別的男人?

    其實心里更聽不過的是她自稱寡婦,只是顧青川清楚,現在沒有自己置喙的余地,只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回去也好,不回去也好。”總歸他已經找到了人,不怕沒有以后。

    林瑜明白了他的意思,兩彎新月眉碰在一起。“過去的已經過去,顧大人還請自重,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是么?”

    顧青川輕笑了聲,眸光有意無意停在她唇上,櫻粉兩瓣,似硬卻軟。

    他問:“你要怎么咬?”

    第79章 第 79 章 (微改,改了尾巴)你白……

    許裘從山下回來, 卻沒在寮房找見自家大爺,問過才知來了林氏這兒。

    他過來時, 房門早就被風吹開了,正見著里面一男一女相對而立。

    顧青川立時背過身去。

    許裘仍是愣愣站在屋外,眼前這一幕太過詭異,他一時不知該先為哪一個吃驚,是死而復生的夫人,還是——

    還是大爺轉身之前,臉上鮮紅的巴掌印。

    足足有兩個。

    聽得里面一聲重咳,許裘回過了神,連忙將門掩上,退出到幾十步開外。

    顧青川這才側身, “這幾日總是下雨, 若是缺了什么, 何處不方便, 就讓人來告訴我!

    林瑜并不理會這句,語氣沉了下去, “我以為剛剛說的很清楚了!

    她什么意思顧青川心知肚明,只是這件事情, 于他絕對不能讓步,“可你想清楚了沒有?”

    他這幾年常在軍中, 又是身居高位, 說話一貫是這個語氣。半問半嚇, 在林瑜耳中,就成了十足的威脅。

    她這個人最受不得威脅,“我想的很清楚。過去的糾葛不必再提,這雨一停, 我就帶著昭昭離開。我與大人從此以后毫不相干。”

    林瑜深呼一口氣,不再看他,“大人臉上的紅印已經消了,還是盡早回去的好。”

    顧青川被她這樣一說,面子上到底過不去,才要挪步,又見她拉開門,先一步出去了。

    許裘還等在外邊,一道熟悉的人影闖入視野,待林瑜要走過的時候,他匆匆反應過來,拱手與她行禮。

    “夫人!

    這個稱呼太過刺耳,林瑜驀然停步,“夫人?”

    她笑了笑,“許護衛,別人還能推說不清楚內情,可你是知道的,我一開始就是個丫鬟,后來好不容易脫了奴籍,也該是杭州城里再普通不過的一個繡娘,從來當不起這句夫人!

    過去心頭墜有千斤重的事情,此刻再次提及,她的語氣卻是輕描淡寫。而顧青川聽在耳中,遠不如她這般平靜。

    兩道目光有一瞬交匯,雨后山霧濕濛,眼神越過其間,仿佛也浸透了涼意。

    這話但凡從旁人口中說出,許裘都要當作是以退為進,但面前這一位已經讓他見識了許多,說是大開眼界也不為過。

    真有這樣的一類人,并不在乎唾手可得的權勢榮華,許裘頓了一頓,爾后拱手。

    “林夫人,小人冒犯了!

    人走遠后,許裘在原地站了會兒,這才回身,看向顧青川,“爺,福建那邊的事情,還沒有回應。”

    這也不算意料之外,顧青川頷首,“先等著!

    他的目光落向林瑜離開的方向,心知她這是去接孩子了。

    *

    林瑜在一間大殿內找到了林昭,她跪在半舊的蒲團上,正對著殿內的神像許愿。

    這是一座彩漆木胎的觀音塑像,經年過去已經落了色,觀音臉上青一塊紅一塊,不是很有威嚴。偏偏底下有這么一個小小姑娘,雙手合十,模樣虔誠無比。

    林瑜停在殿外,遠遠看著她。

    林昭剛出生那會兒還是皺巴巴的一團,到兩歲時,眉眼就有了一副很清晰的輪廓,像是對著某個模板長的。后來她越長越像,林瑜便把大半精力都分給了布莊。林昭很少為此哭鬧,只默默等著她,等不到的時候,就睡到她的床上去。

    她們兩個有現在的母女親情,林昭在其中出了很大一份力。

    林昭許完愿望,眨一下睜開眼睛,轉過半邊身子,看見是林瑜,笑彎了眼,“娘親!”

    她笑起來,和別人倒是一點也不像了。林瑜心下一松,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手,還不是很涼,“還要逛么,想不想回房去?”

    林昭搖搖頭,牽住她的手,“娘親陪我逛。

    她一個小孩告別了學堂,告別了家中大好的院子,到了這樣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地方,總是會感到悶的。

    林瑜很能理解,牽著她出了大殿,采珠跟在兩人身后。林瑜領著她們繞了一大圈遠路,最后林昭走得累了,瞧見一個四角亭子,要進去坐著歇會兒。

    那亭子只十幾步遠,這里瞧得一清二楚,林瑜松手讓她自己去了。

    采珠沒有跟上去,而是停在林瑜身邊,壓低聲音道:“夫人,剛剛我帶小公子出來,有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借著問路的功夫,問了小公子幾歲,婢子特意說小了一歲!

    林瑜剛知道自己懷孕的那段時候,不高興常常掛在臉上,幾次想要落胎。采珠那時就在她身邊,猜出此事約莫與孩子父親相關。前夜便覺得小公子與那位貴人長相相似,今日一大早見到這位貴人撐傘等在雨中,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采珠憂心忡忡,“婢子隨口一說,拙漏太大,只怕他們往城里打探一番,還是會知道。”

    只怕這一撒謊,反而成了自己的把柄。

    林瑜對她笑笑,“知道就知道了,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采珠一頓,“夫人,真的不要緊?”

    從別的地方到了長沙府,好生住了五年,未被打擾,突然出現這么一人,當真不要緊么?

    還是有些要緊的,只是她攔不住。

    顧青川派人這樣做,本也不是真心要問,不過借采珠之口告訴自己而已。

    他或許已經起疑了。

    這幾日下了好幾場雨,尖頂涼亭上邊,烏云將要散去,林瑜看了一眼,“咱們這兩日就準備走罷!

    林昭歇了小會兒,又出來牽著林瑜,兩人再回到寮房,里面已經有了小小一番改換。先是接雨的碗已經收了起來,漏風的窗戶也粘好了,房里放了兩個炭盆,上面蓋著竹篾編的熏籠。

    進門時一陣暖風撲面,林昭牽著林瑜的衣袖,吃驚不已,瞧見桌上又是一個食盒,還沒打開,已能聞到里面栗子的甜香。

    林瑜面色僵硬片刻,只是看見林昭一副期待的表情,不想掃她的興,勉強忍了下去。

    “這會兒就餓了么?” 她伸出一指,輕輕點她額頭,“吃完這一份,明日還是要吃甜餅!

    林昭摟著她的脖子,在她臉上吧唧親了口,“聽娘親的,明日只吃甜餅!

    *

    入夜以后,寮房內一個暗衛跪在地上,向上首回話!耙呀浖毤殕栠^,與夫人同住的的確是個男子,兩年前又出了長沙府,他的下落還在追查!

    這不是當下需要計較的東西,顧青川斂眉,“此事容后再說,那個姓李的如何了?”

    “人已經死了,城中都說是帶著夫人追獵,不慎摔死,說是尸身都叫咬壞了!

    “出去罷。”

    他此刻也算認識了一點不一樣的林瑜。她心善卻并不軟弱。這樣的手段,尋常人即便能想到,也未必敢孤身一人去試,將自己至于如此險境。

    只是她又怎么敢呢?

    顧青川在案前坐了片刻,終是起了身。推開門,就撞見提燈而來的徐昌,眼下掛著兩抹青黑,似乎久未休息過,乍地一笑,還有些瘆人。

    “退之啊退之!毙觳呐乃募,“可見咱們這是心有靈犀,你一出門,我就過來了。一步路也未多走。”

    顧青川未多解釋,側身讓人進屋,“夜已深了,你找我何事?”

    “我睡不下,過來看一看!

    話雖如此,他卻是提著兩壇酒來的,又在桌上翻開兩只茶碗,茶水涮過一遍,揭開壇蓋倒酒,“其實見你之前就備下了這酒,我這邊再延誤不得,過兩日就要入城,晚喝怕誤了事情。今夜正好睡不著,同你喝了它去。”

    這人最愛借酒澆愁,顧青川是知道的,左右也無別事,坐在了他對面。

    徐昌喝了大半壇子的酒,便破口大罵,“你可知道,我這幾日派人去了這兒附近的莊子上,你知都看到了些什么,這些人兼并良田,百姓耕的都是幾畝貧地,一年種不出多少糧食。已是如此朱門綺戶,卻容不下窮人多吃一口肉,還想盡了法子勾結官府,在那土地冊子上造假,簡直是貪得無厭!”

    這已經算不上新鮮事了,顧青川瞥他一眼,“江南地大,你還是盡早習慣的好,莫沖動誤事。”

    一轉過頭,徐昌已是眼含熱淚,“退之,你還要回京去,打算幾時動身?”

    顧青川想了一想,“也在這幾日!

    房內酒碗碰響,燭火也搖曳起來,待到壇中最后一滴酒倒盡,徐昌晃著肩膀,重重磕倒在桌面,不一會兒便鼾聲如雷。

    這廝酒量一向不好,顧青川見怪不怪,喊了許裘進來,把人送回去。

    房內酒氣太重,支開了窗,秋露白的味道仍是經久不散。顧青川解開襟扣,索性換了一身衣裳。

    看見一地的月影,他才發覺自己又出了門。不遠處,便是林瑜那間寮房。房內燈燭已熄,只在外邊的石階下,有一人還在徘徊。

    因著明日真正要走,林瑜一時睡不著覺。她在長沙府待了五年,攢下的不止是錢,還有許多別的東西。這次一走,不知以后又是如何,心里總有些不舍。

    她這時候看見顧青川,心里反而平靜下來,“你有事?”

    “并無!鳖櫱啻ǖ剿磉叄骸半S便走來的。”

    林瑜已經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雖不信這種鬼話,但也懶得揭穿。兩人一起看著遠處,周圍徹底安靜下來。

    林瑜不喜歡這樣的氣氛,更不想繼續和他待在一處,“更深露重,大人喝多了酒,還是早些回去罷,我也要歇息了!

    她才走出一步,就被拉住手腕,回過頭,便撞見了一道灼灼目光。

    “林瑜,你白日說的,我不答應!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中文|亚洲三级一区|亚洲=aV中文无码字幕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免费|日韩偷拍自拍|99久久精品免费看 | www.视频一区|韩国伦理片在线|无码熟妇人妻=av在线影片免费|亚洲入口|爽到憋不住潮喷大喷水视频|蜜桃视频www 色播六月天|色综合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不卡绿巨人|国产精品视频一区国模私拍|久久婷综合|精品麻豆剧传媒=av国产 日韩=a网|超碰=av在线|国产综合久|三级视频在线|久久精品毛片免费观看|护士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9 | 阿v天堂2018在无码免费|男人添女人下身视频网站|日韩精品久久久久久免费|日韩爱爱免费视频|视频在线精品一区|成人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视频xxx | 最新中文乱码字字幕在线|亚洲色无码中文字幕|久久久精品免费网站|高潮毛片无遮挡高清视频播放|欧美黄色一级带|国产操女人 | 欧美综合自拍|麻豆视频国产在线观看|91久久亚洲|久久99国产精品免费网站|qyule极品视频在线一区|蜜臀=av在线播放一区二区三区 | 久久激情久久|国产人妻久久精品二区三区|国产人妖=av|中日韩免费=av|日本一区2区|欧美亚洲国产第一精品久久 | 一本到亚洲网|99久久精品国产欧美主题曲|973理论片23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高清在线|亚州国产视频|国产精品一卡二卡三卡 | 国产高跟丝袜脚交视频|最短的距离是圆的高清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国产精品黄页在线播放免费|#NAME?|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中文 | 国产成人=aⅴ|日韩一区二区福利视频|日韩在线视频看看|国产剧情一区|色猫咪=aV在线网址|一级免费在线 | 男人视频在线观看|青青青草国产|国产成=a人亚洲精v品无码性色|91深夜|国产chinese精品露脸|日日日日做夜夜夜夜做无码 | 国产毛片久久久久久国产毛片|日韩在线免费观看中文字幕|久久sp|91精品国产色综合久久久浪潮|天天躁狠狠躁夜躁2020挡不住|日本=a视频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九九热无码免贵|日本=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成人片|国产精品91久久|久草=av在线播放|亚洲在线www | 黄色一级短视频|啊片在线观看|91精品xxxx瑜伽裤日本|成人免费观看cn|亚洲熟妇色自偷自拍另类|免费=a观看 | 精品久久久久久777米琪桃花|蜜芽亚洲=aV无码精品色午夜|成人碰碰视频|99国产精品久久久久老师|内地级=a艳片高清免费播放|久久久久爽爽爽爽一区老女人 | 人妻无码中文字幕|免费人成视频xvideos在线看|欧美色呦呦|久草在线中文视频|精品无码久久久久久久久水蜜桃|色婷婷久综合久久一本国产=aV | 免费=av成人|無碼噴水國產高潮=aV|www.91麻豆|亚洲欧美视频一级|欧美一站二站|91在线日本 | 成人无码区免费=aⅴ片www老师|男人天堂网址|国产一片|国产第一福利影院|一本久道中文无码字幕=av|毛片视频播放 | 97超级碰碰人妻中文字幕|女人色毛茸茸视频|久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免费|四虎永久在线观看|国产激情91久久精品导航|欧美午夜影院免费观看 | 51久久夜色精品国产水果派解说|国产欧美日韩视频免费|国产96在线亚洲|人妻无码中文字幕免费视频蜜桃|成人=a片产无码免费视频奶头鸭度|亚洲已满18点击进入在线看片 | 日日爱99|欧美成人黄激情免费视频|16—17女人毛片毛片同性|国产黄色免费片|久久久久国产精|欧美精品久久 | 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综合精品久久|久久www视频|绿巨人www在线观看|免费看=a=a=a=a=a级少淫片|91tv在线播放网站 |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制服换脸|中文字幕极品|文中字幕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亚洲欧洲美洲综合色网|成人爱爱=a=a啪啪看片|五十六十老熟女HD60 | #NAME?|人妻被按摩师玩弄到潮喷|我要一级毛片|国产精品一品道加勒比|亚洲黄色自拍视频|欧美久久免费 | 黄色一级大片视频|国产精品55夜色66夜色|中文字幕激情|欧美精品久久久久=a|狠狠狠=av|超级乱淫片67194免费看 | 影音先锋99|成年女人免费大片视频|天天色草|特黄=a=a级毛片免费视频播放|3级片免费|在线观看中文字幕视频 | 国产精品久久国产三级国不卡顿|2021国内精品久久久久精免费|天天舔天天插|2021国产在线观看不卡视频|久久久久国色=a∨免费看|伊人国产精品视频 | WWW免费视频在线观看播放|欧美日本一道本一区二区|999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十日韩十欧美|天堂网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韩一二三四 | 免费=a级网站|69=av片|久久看片|爱干=av在线|久久激情视频网|亚洲精品欧美精品 | gogo大胆少妇大胆艺术又|日本高清视频www|无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潘金莲|91综合精品|亚洲中文精品久久久久久|#NAME? | 亚洲午夜久久久综合37日本|欧美高潮抽搐喷水大叫|啪一啪鲁一鲁|亚洲欧洲美洲无码精品V=a|亚洲高清视频网站|三级黄色影院 | 1000部禁又爽又黄的禁片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免费视频|国产精国产精品|中文字幕人妻系列人妻有码|在线日韩免费|男女wwww | 中国女人FREEXXXXXXX|一色一伦一区二区三区的区别|亚洲αⅴ无码乱码在线观看性色|怡春院综合|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百度|国产精品wwwwww | 97超级碰碰人妻中文字幕|女人色毛茸茸视频|久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免费|四虎永久在线观看|国产激情91久久精品导航|欧美午夜影院免费观看 | 亚洲精品久久无码午夜一区二区|久久无码7区|99久久久精品视频|亚洲=a成人无码网站在线|99热久久免费频精品18|亚洲黄在线观看 | 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日韩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NAME?|青青草视频网|日韩=av在线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在线精品视频播放 | www.视频一区|韩国伦理片在线|无码熟妇人妻=av在线影片免费|亚洲入口|爽到憋不住潮喷大喷水视频|蜜桃视频www 色播六月天|色综合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不卡绿巨人|国产精品视频一区国模私拍|久久婷综合|精品麻豆剧传媒=av国产 日韩=a网|超碰=av在线|国产综合久|三级视频在线|久久精品毛片免费观看|护士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9 | 欧美人成免费网站|图片区小说区激情区偷拍区|一级毛片免费大片|香蕉大人久久国产成人=av|亚洲欧美日本久久综合网站|亚洲精品成人=a8198=a | 唯美清纯亚洲|最近的2019免费中文字幕|西西人体www大胆高清视频|成人超碰97|婷婷射吧|亚欧洲精品视频免费观看mv在线观看 | 亚洲日韩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一|蜜桃视频在线视频|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五区|国产女性无套免费看网站|97色久水蜜桃|日本中文字幕=a∨在线观看 |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99久久.com|久久大香香蕉国产拍国|俺去俺来也在线WWW色官网|#NAME?|伊人88|亚洲成人v | 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在线观看|亚洲成=a人片777777美国|午夜福利啪啪无遮挡免费|日本午夜网|日本在线一区二区三区欧美|99免费观看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