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折春難留】 被釣紅溫了(殘篇三)……
香火升騰, 燭光長明,室內是海嘯般的沉靜。
或許也?不能完全這樣說?,畢竟段無思的氣息波動?很大。
這個動?作讓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極致, 明亮的燭火將眼前人臉龐照亮。
段無思仰著頭愣愣看他,本身?凌厲的五官被蒼白至極的膚色襯得有些失真,那對鴉青色豎瞳在光下?愈發詭異, 可洛飛羽指腹碰到的喉結還?在微微顫抖。
耳畔的呼吸聲凌亂又壓抑,洛飛羽猶記得自己撥開他唇時聽見的悶哼。
像隱含抗拒的妥協, 又像順從茫然?的嗚咽。
指尖十分順利地將薄唇打開,最?開始還?被牙尖輕輕蹭了一下?, 沒什么力道,卻反映出對方的混亂無措。
但這點小錯誤很快被當?事人自己糾正了, 他以唇含住探進來的指尖,沒再讓牙齒碰到洛飛羽半分。
洛飛羽和那雙泛紅的鴉青色眼眸對視, 心中微微一動?。
他現在還?握著段無思一只手腕,掌心的觸感冰冰涼涼,沒有絲毫溫度,然?而含住他指尖的地方卻溫熱而微顫。
分明是清寒的秋夜, 空氣卻忽然?黏膩膠著起來。
段無思額間的黑色印記忽深忽淺,似乎因血液的攝入開始有消散的趨勢,但速度很慢, 明顯不能迅速穩定下?來。
這架勢比洛飛羽前世記憶里的危險太多。
洛飛羽前世也?見過段無思額頭上的這枚印記,但只有一次,顏色很淡,只一會就消失了,并未在其他方面顯出異象,段無思當?時的反應也?很淡定。
可現下?, 情況不同。
洛飛羽瞥了眼那枚如同深淵的黑色印記,又將目光轉向段無思雙眸。
仍然?是看上去頗為邪異的豎瞳。
二人視線再次交匯,段無思有點愣怔又有點不好意思,洛飛羽看他半晌,見他還?是沒有動?作,只好嘆了口氣,提醒:
“這個傷口本來就小,你?不主動?……只這么含著,效果會很差。”
因為身?體融合了很多種藥物,洛飛羽每次受傷都恢復得很快,這也?是他當?年出桃林能放那么多血制作東西的倚仗。才過了這么一點時間,他小臂上的傷口就已?經不流血了。
小臂尚且如此,洛飛羽臨時在指尖劃出的傷口則更容易愈合。
如果只這么含著的話。
“唔……”
提醒的話剛說?完,洛飛羽便聽見一道含混不撐的吐息聲,段無思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份猶疑。
這個時候,段無思不僅眼睛紅,耳朵也?開始發紅了。
洛飛羽忽然?覺得有點可愛又有些好笑。
年紀小真的有點不一樣,臉皮薄。
如果是前世的段無思……如果在前世,或許都不會到這一步,段無思大概一開始就不會抗拒喝他的血,那便無需像現在這樣。
不過也?沒關系,雖然?是不同類型的反應,洛飛羽并不覺得這樣麻煩。
他勾了勾唇,燭火下?的眉眼溫柔且帶暖意,如同清雋神像染上煙火氣,永恒又美好。
段無思一時竟看得有些呆了。
他發著呆,沒及時反應,便被笑得有些無奈的人更為過分地捏住下?頜。
那根被冰涼薄唇含住的手指向下?按,用了幾分力氣,不輕不重地壓在灼熱且柔軟的舌尖。
“!!”
段無思喉結明顯滑動?了一下?。
他猛地回神,卻仍然?無法在第?一時間找回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抬著他下?頜的那只手骨節分明,溫度幾乎將與之相貼的皮膚灼傷,段無思有種無法動?彈的感覺,就好像他被洛飛羽完全捏在手心里。
那對鴉青色的豎瞳受到刺激,來回變化幾次,整個瞳孔都擴大了。
而洛飛羽沒催他也?沒再動?,修長的指節就那么抵在那,傷口流出血液緩緩滑入喉管。
洛飛羽看著他。
“……”
半晌,段無思萬分生澀地動?了動?口腔,開始按洛飛羽的意思將指腹包裹住,舌尖輕輕貼上去觸碰傷口。
他嘗到了更為濃郁的血液的味道,以及更加具有沖擊力的草藥香。
一種慌亂感隨著血液被咽下?而升起,段無思小心翼翼地覷著洛飛羽的表情,沒一會,被約束著的左手手腕就被人握得更緊。
那像是一種升了級的、卻沒嚴厲多少的提醒。
洛飛羽戳了戳他側臉那層薄薄的軟肉:“還?不專心?”
“……”
段無思說?不了話,便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垂下?眼睫。
他原本是想收回視線的,可二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了,再怎么收,看到的也?都是洛飛羽。
段無思的目光在洛飛羽唇上停留片刻,又移開了。
洛飛羽則是在戳完他臉的幾秒后發現不對。
段無思體溫很低,這點他之前就知道了,但方才臉頰的觸感竟也有些溫熱。
再一看,除了兩只紅得極為明顯的耳朵,段無思的臉也?紅了。
洛飛羽微愣。
半晌,他無聲地、輕輕地笑了一下?。
***
宮觀之外。
夜已?經很深了,宮觀大門關上,便只從窗里透出些微暗淡的光。
然?而,在黑到純粹的室外,有一團白得發光的東西正上躥下?跳。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一只通體雪白、模樣可愛的鳥兒在宮觀大門外盤旋,一會往屋檐上飛,一會向下?俯沖,撲棱翅膀的聲音和叫聲一樣大。
站在外邊的人面面相覷。
鐘靈仙看了好一會,終于將目光投向應聞。
她?道:“我記得應公子是和那二位同來的,你?可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洛飛羽丟下?一句“暫時不要?來打擾”就帶著人進了房間,把她?和另外幾人都嚇到了,怕又有什么突發狀況。
可現在,他們都在外面站半天了,好像也?沒遇到其他危險。
要?說?什么奇葩的事,眼前倒是有一件。
——一只執著于叫門的鳥。
應聞撓了撓臉,道:“它……它是驚羽君養的,靜遠山莊的時候便跟著驚羽君身?邊了。”
蘇遺影失笑:“我們來頌今觀是和驚羽君一起的,自然?知道這個。”
鐘靈仙也?點點頭:“是的,我的意思是……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奇怪又隱隱有些幽默的畫面?”
應聞:“……”
應聞沉默了。
他回憶起過去所見的一幀幀畫面,想想洛飛羽對段無思什么態度,又想想段無思在洛飛羽面前什么樣子,良久終于手握成拳擋在嘴邊,輕咳兩?聲,推測:
“呃,這、這……可能是宮觀里隔音太好了,驚羽君和恩公沒聽見外面的聲音?”
鐘靈仙:“?”
牛頭不對馬嘴。
蘇遺影扶了扶額。
應聞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自己說?錯了什么,胡亂找補:“他們多半有要?事相商,我們還?是別去打擾吧。”
“……廢話,怎樣都不可能打擾吧。”鐘靈仙心道,還?有這只鳥,她?也?不敢管啊。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開口:“也?不知他們幾時出來,會不會還?需要?我們做什么……這樣,我先繼續等著,你?們困了就去休息。”
蘇遺影:“一夜而已?,我不走。”
之前的無影道士在“阿平”被徹底解決后便消失了,但以防萬一,小心些總沒壞處。
鐘靈仙點了點頭,轉向自己的護衛之一:
“勞煩你?現在去鐘府跑一趟,把大概事情告訴族長和三弟。”
蘇遺影表情忽然?一僵。
她?這時才想起自己最?開始夜探頌今觀的動?機,也?發現鐘靈仙沒問她?。
沒問她?今夜為什么不待在鐘府,反而夜里一個人悄悄進觀。
***
一盞茶的時間過后,宮觀之內。
二人分開些許距離。
段無思尚且覺得恍惚,他抿了抿唇,感覺整個口腔、甚至喉管都有些怪異,已?經變回正常瞳孔的眼睛下?意識避開洛飛羽的視線。
但下?一刻,他又想到了什么,直直看向洛飛羽:“你?的手……”聲音還?是啞的。
洛飛羽失笑,將自己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上邊一點血痕都沒殘存,只有一些可疑的瑩潤光澤。
“……”段無思感覺自己本就沒退溫的臉又燒起來了。
好在洛飛羽只是笑了笑,沒在這時候調侃他。
目光再移動?到對方小臂,那里也?只有一道淺淺的愈合過了的痕跡,在白皙的皮膚上有些惹眼,卻和最?開始的場面天差地別。
段無思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就算傷口愈合得快……怎么可以直接拿劍往自己身?上劃呢?會痛的。
他前世不知道洛飛羽還?有這種愈合傷口的能力,如今親眼見到再仔細回想,段無思才猛地發現對方從未在他面前受過傷。就算最?后那次,洛飛羽也?只是獨自去了絕地,走時依舊是衣袂飄飄不聞紛擾的模樣。
洛飛羽身?上,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好想知道,這種想知道的欲望甚至在瞬間超過了一切,此時此刻占據了他的整個腦海。
仿佛知道了,他就能和對方產生更多鏈接,能讓洛飛羽多留戀一點。
仿佛這樣,這個人就可以不像一片云,風起去留隨意,由不得他。
段無思這時候還?不明晰,想讓一個人留戀的本質,其實是他在留戀這個人。
思緒慢慢回轉,他想起洛飛羽看到他眼睛那刻的詫異,道:“我身?上的這些……”他準備直接把關于黑蟒獸障的事告訴洛飛羽。
靜遠山莊的那次他不敢說?,因為那時他們才剛認識,他怕他表現出回避……任何負面反應、哪怕一點他都接受不了。
但如今,對方的態度已?經過分明確。
洛飛羽至少看出了一部?分,卻反而幫他打掩護,甚至給他喂血。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那些前所未有的恐懼、緊張和焦慮都被浪潮沖走,只剩意味不明的急促心跳與呼吸。
所以,比起解釋黑蟒獸障的淵源,他更想借這次機會坦白,暗示洛飛羽說?說?他自己身?上的秘密。
但話剛起了個頭,就被洛飛羽截住了。
“不會有事。除了我,沒人看見。”他眼神很沉靜又很嚴肅,“雖然?情況有所好轉,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你?的氣息不穩,先打坐休息一會吧。”
“……好。”
段無思按捺住其他想法,依言盤膝坐下?,開始閉目調息。
洛飛羽站著看了半晌,也?在旁邊坐下?,繼續觀察他的狀態。
在前世,段無思偶爾也?會有氣息不穩定的時候,但那完全是可控范圍之內的不穩定,就像現在這樣。
黑蟒獸障屬陰,而段無思煉了一種極烈的心法,恰好能與之抗衡。
這種心法,就是《蝕心訣》。
在過去的歲月里,人們為了尋找能完全掌控障的方法,做了不止一種嘗試。將草藥煉入人體是一種,《蝕心決》是另一種。
百年前,它曾在江湖上盛行一時,最?后卻因強大的反噬作用漸漸銷聲匿跡。
據說?,蝕心訣至剛至烈,修煉到極致能將人的心臟燒穿。
可對于段無思而言,通過《蝕心訣》修出的內力反而能與他體內陰寒氣相抗衡。
前世,洛飛羽曾和段無思在大漠共同處理?過一個障,段無思通過那次機會得到了一柄名為烈骨的彎刀。
此刀和《蝕心訣》堪稱絕配,能將那股熾烈的力量發揮到極致。段無思經常將其帶在身?邊,還?能幫助壓制他體內的獸障。
洛飛羽看著段無思,想起對方被侵蝕的程度之深,不由開始考慮要?不要?提前帶段無思去大漠拿烈骨刀。
拿到烈骨刀,大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室內極其安靜,直播間早就被洛飛羽關了——他原本還?忽略了這東西的存在,但就在他剛給段無思喂血的時候,光屏上忽然?爆發出一堆密密麻麻的“*****”,洛飛羽便順手把直播給關了。
思緒進行到這里,洛飛羽呼出口氣,轉而呼喚系統。
他給段無思喂血的時候,系統的提示音其實一直沒停,反反復復在那“+1%”“-1%”相互抵消。
但到最?后結束,黑化值猛地減了個5%,總值達到67%。
又跌落一個整十數,這就意味著又可以抽取一份殘篇。
他看了眼段無思,確認對方氣息已?經進入較為穩定的狀態,不會突然?出現什么暴動?,便向系統將殘篇兌換出來。
“嘩啦啦”的翻書?聲在腦海中響起,一段紅字浮現在他眼前。
【“錚”的一聲,長劍驟斷。
難以克制的陰寒氣沖入胸膛,暴烈的痛感卻如業火焚身?,段無思心口一悶,喉間涌起腥甜的味道。
他任由那股寒涼在身?體里肆虐了好一會,才想起去握腰間的赤色彎刀。
過分灼熱氣息反而滋潤經脈,將撕裂到近乎麻木的痛楚壓下?半分。
遠處,身?后傳來隱約嘆惋。
“他那把劍是不是斷了?”
“啊?是方才砍那幾個機關震碎的?”
“不知道,可惜了。”
“可他一人有兩?件神兵,蝕心劍斷,也?還?有那把刀。”
不是。
段無思摸著劍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該想什么,某些記憶卻開始自動?倒灌。
他出名后,這柄劍便被叫作蝕心劍,其實不然?。
“霧山無日?月,折春待它緣”,他還?記得自己六年前將它拔出時,在一旁石壁上看到的、用劍痕刻出的這句話。
它有名字,折春。
在去英雄宴的路上,他和洛飛羽曾經過一片樂坊,于馬蹄噠噠聲之間,他聽見了依稀歌聲,唱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這是首不算少見的曲子,不知為何卻在這時浮現于腦海。
折花、或是折枝,怎樣選擇都不影響結果。
他從前聽過太多離合,或事中人或身?外客,世事無非如此,但都與他無關。
心無所牽,自不會痛。
他還?記得霧山的外圍是一片霧,那里死氣沉沉,里邊是一片林,反倒日?日?如春。
六年前,他以為自己得到這柄劍是機緣巧合,六年后他懷疑它和洛飛羽有關,卻沒來得及問。
已?經來不及了。
烈骨蝕心,折春難留。】
第25章 若非不得已 他自然是愿意活著陪他一輩……
洛飛羽:“……”
他眼里原本還帶著幾分松散, 如今卻變得冷然沉靜起來。
這一次,殘篇語句的指向性過于明顯,雖然只是沒頭沒尾的一小?部分, 他也從中挑出了最為關鍵的信息。
這同樣?是第二次提到斷劍。可折春是他當?年看著鑄出的劍,清氣生濤,有靈之至, 本就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斷裂。
還有那?句“沒來得及問”。
為什么?是來不及?來不及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某個之前被?他下?意識略過的可能緩緩浮現,如同脆弱氣泡竄上平靜無波的海面。
“啵”的一聲, 氣泡破裂,洛飛羽難得生出些復雜的情緒。
有兩件事:他死?過, 還失憶了。
所以他會覺得重生極其突然,所以對他而?言, 前夜尚在與人對酌,一天后卻回?到了六年前。
原來是最后時期、有關自己死?亡的那?段記憶, 他忘記了。
洛飛羽揉了揉太陽穴,呼出口氣,分明是疲憊倦怠的動作,卻硬是讓他做出幾分灑脫。
宮觀的建材隔音很好, 室內安靜得可怕。沒有風吹進?來,于是連燭光都一動不動,照出人影也像靜止的壁畫, 時間仿佛將?此?間遺忘了。
洛飛羽微微轉頭,去看盤膝而?坐的段無思。
這人五官偏深邃銳利,不說話完全就是副老成冷酷的模樣?,叫人不敢輕易招惹,閉上眼睛卻顯得有點乖。尤其這一世段無思才十七八歲,和洛飛羽前世的某些印象對比, 區別便尤為明顯。
然而?,這張無比熟悉卻多了幾分青澀的臉,在燭火之下?,會有一剎那?與記憶完全重合。
本來也就應該重合,因為時間總會流向同一個地方,五百年轉瞬即逝,六年也似大夢一場。
生或者死?,并不怎樣?。
洛飛羽只是意外,意外自己在《蝕心刀劍》里的結局居然是死?亡。
是什么?樣?的事讓他選擇了這條路?又是什么?樣?的境地,能真將?他置于死?地?
在最早的時候,在最初感受到長生與他人之不同的時候,洛飛羽也曾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
他似乎游離于一切故事之外,活在遙遠的傳說里,給眾人以威懾敬仰,卻免不了不斷被?傳頌再被?遺忘。
世人知他,又不知他。
被?遺忘的人,每次出現都相當?于一次新生,周而?復始,如是而?已。
再后來,生生死?死?,見得多了也就淡了,他也無所謂世事如何。想便出去走一遭,不想便閉眼睡大覺,那?些敏感復雜的心緒早已隨風而?逝。
而?段無思又是不一樣?的。
洛飛羽早已摒棄那?種類似脆弱的“不真實感”,和段無思相處的時候,卻能感到難得濃烈的真實。
在遇到段無思之前,若能找個得一好死?的妙法,他說不定樂意試之。可他們相遇之后,洛飛羽又覺得才認識短短幾年,太不夠本了。
五百年才遇到這樣?一個段無思,若非不得已,他自然是愿意活著陪他一輩子的。
若非不得已。
前世,他缺失的那?段記憶里,究竟埋藏了什么??
洛飛羽想到那?段文?字中段無思表現出的痛楚,心情有些沉下?來。
眼前,段無思正閉著眼睛坐得筆挺,雙手置于膝上,呼吸平穩綿長,完全是最標準的調息狀態。
他毫無防備。
這種場景,前世也曾有過。
洛飛羽又想起這次殘篇里提到的另一個細節。
前世的段無思……似乎有覺察他身上的那?些秘密。
五百年至今,來往多少人都沒發現,段無思卻發現了。
關于過去的那?些事,他從沒想過刻意隱藏,只覺得沒必要說,畢竟長生本身過于殊異,他也遲早會被?忘記。
但如果段無思問……
也沒什么?不能說的。
***
天光大亮。
宮觀之外,三人坐在樹下?的石桌前。
石桌上堆著不少信紙文?書,三人之中,一名中年男子眉頭緊皺,他一邊翻看紙張,一邊時不時朝宮觀緊閉的大門?處張望。
點雪昨天一直從夜里叫到天將?亮,這會不知道?跑哪休息去了,外邊格外安靜,偶爾響起的翻頁聲反而?讓人有些心慌。
“再這樣?,我可就要擔心了。”鐘靈鶴嘆息一聲,掰著手指算時間,“影兒,照你說的,他們是不是已經進?去大半天了。”
蘇遺影搖了搖頭:“擔心倒沒必要,那?二位比這里所有人都強,只是有些信息……告訴他們會比不告訴好。”
中年男子點點頭,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手上的紙張。
正在這時,宮觀的門?開了。
等候多時的三人齊刷刷站起身。
洛飛羽循聲看去,有些驚訝:“應莊主?”
三人里的中年男子正是應連云。
他行了一禮:“二位,別來無恙。”
洛飛羽道?:“靜遠山莊應當?還需要人坐鎮看管,應莊主這時候跑來這里,可是有什么?事?”他瞥了眼四周,發現外邊只有這三人,前夜的鐘靈仙、應聞和幾名護衛都不在。
應連云注意到洛飛羽的目光,苦笑?著解釋:“他們幾個身體弱些,夜里碰上障又沒怎么?睡,現在休息去了,換我們在這里等著。”頓了頓,又道?:“我來,主要是在情報上發現了些東西,也擔心犬子的安危……”
看來,應聞雖在事發后跟著洛飛羽和段無思離開靜遠山莊,應連云卻仍然記掛著他。或許是真的疼愛、又或是摻雜著別扭的愧疚,總之不僅把祖傳的破岳弩給了出去,連自個兒都在幾天后追過來了。
應連云在情報上的發現恐怕十分關鍵,甚至可能跟《蝕心刀劍》的整個主線有關。
段無思打坐調息的時候,洛飛羽把他們在頌今觀遇到的事重新梳理了一遍。
正如彈幕所說,現在的劇情已經亂套了,出現了兩個大后期才出現的反派。
郭道?全站在明面,他那?若水閣又是做生意人多眼雜的地方,洛飛羽暫時將?其定為反派成員中的“情報收集者”,他會在混淆視聽的同時收集信息、暗中做好準備工作。
而?飼蛇者則是洛飛羽前世完全不知道?的人,專門?隱在暗處,從洛飛羽所見的寥寥幾次出手來看,她走的是偏異域巫蠱毒術的風格。
飼蛇者,這個代號的指向性太明顯了。
洛飛羽當?然記得頌今觀的障是白色的細長的蛇;而?段無思身上的獸障是黑蟒,同樣?屬于蛇的一種。
她最后說的“我死?了,你也做不了好人”,隨即斷氣,段無思身上的獸障就忽然暴動了,比在靜遠山莊的那?次更強烈,甚至連段無思自己都一時難以控制。
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類似子母蠱、或者主人死?了巨蟒應激之類的原因。
眼下?,應連云面色沉沉,道?:
“犬子離開之后,我一直在莊內藏書閣翻找資料,也動用不少人脈去搜集信息,結果發現……郭道?全郭閣主,身后似乎有些秘密。”
在《蝕心刀劍》中,除了段無思、郭道?全和應聞,其余所有人都死?在了靜遠山莊,應連云根本沒機會做調查;但這一世,他和林晚都發現了“應聞”被?調換一事,危機一旦解除,自然等不及要去探究竟。
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了進?展。
“什么?秘密?”洛飛羽順著他的話往下?問。
應連云面上露出一絲猶豫,又很快變成了干脆利落的決斷:“是這樣?……”
他從十二年前“應聞”失蹤之事講起,居然把現在的應聞不是“應聞”的真相說了出來。
他說,這是郭道?全在背后操縱,他找到了證據。
“……雖是如此?,我與阿晚仍然將?他視若親子,今日跟幾位說這些,是為了講清楚郭道?全所作的事。”應連云看了看幾人,發現洛飛羽和段無思的神色根本沒有變化,而?蘇遺影有少許訝異,卻也反應平平。
不愧是蘇寒云的女兒,他心中暗嘆一聲,將?目光轉向表情明顯呆滯的鐘靈鶴,認真道?:“還請公子勿要將?這件事泄露給旁人。”
“咳、我自然不會!”鐘靈鶴回?過神,連忙指天發誓保證,又感嘆,“但這也太殘忍了。”
特?意把人家孩子換了,剜去雙目、毒啞嗓子,又教小?孩邪門?功夫,最后還逼他進?閣盜寶書自尋死?路……完全就是故意的,從頭到尾,就是為了制造一個怨念極深的障。
洛飛羽道?:“應莊主的意思是,十三年前換子之事,和郭道?全脫不開干系。”
“不錯,也不知是否是他莫名失蹤的緣故,我搜集信息并未遇到太多困難——要知道?,就算靜遠山莊擅長情報,我們查像他這樣?的有名人時也會受到干擾和阻撓。”應連云指了指石桌上雜亂的紙張,“證據都在這里,但我還沒整理出來。”
段無思忽然道?:“等你整理出來了,難道?會將?其公之于眾?”
“這……”應連云一時噎住了。
段無思不帶情緒地看了他兩息,輕嗤一聲,沒再說話。
應連云先前請求鐘靈鶴不要把這件事外傳,便是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應聞的真實身份,從而?對應聞產生不好的想法,這是私情,無可厚非。然而?,若要從“換子”一事揭露郭道?全的不善,卻根本繞不開應聞的身份問題。
應連云不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只把證據拿給他們幾個看,無非是想多拉幾個人一起干活,爭取找到其它不對的地方,到時候再掀郭道?全的老底。
這才是應連云心中的理想情況。
迂回?,呆板,磨蹭。
段無思覺得自己當?時動手真是太及時了。
至于讓郭道?全的身后名敗裂……
遲早的事。
“諸位,”蘇遺影看氣氛暫時凝滯,開口,“我來說說我這邊的事罷。”
鐘靈鶴看向她,目光中帶了些緊張。
“家父姓蘇,名寒云,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小?有名氣。”
應連云呼出口氣,點頭:“嗯,旁人可能不知道?,我年輕時卻是聽說過的。”
“二十年前,他宣布金盆洗手隱退江湖,十五年后,他死?了。”蘇遺影語氣平淡,卻難掩其中哀傷,“當?時他發了狂,差點把家里人全殺了,我娘搶了他的槍,帶傷抱著我跑出來,卻沒撐住。我昏倒在路邊被?山里農戶救下?,后來聽說他也死?了。”
洛飛羽在一旁聽著,沒作聲。
不錯,這正是十五年前,蘇家滅門?的慘案,那?時蘇遺影還很小?,她母親的尸體是從河里撈出來的,人們沒找到蘇遺影的尸體,便默認被?河水沖走了。
蘇遺影道?:“十五年前那?天晚上,我就聽到了一個老人的說話聲、還有笛聲,和……昨夜那?紫衣女子的笛聲一樣?。”
“也就是說,昨夜那?人很可能就是蘇姑娘家的仇人。”
“是,被?農戶所救之后,我最開始根本不敢往江湖里走,可十五年前的家仇,終究不可能因恐懼放下?。”說到這,她看了鐘靈鶴一眼,嘆道?,“鶴郎雖是我在江湖闖蕩認識的,我卻不想他摻和到那?些復雜血腥的事里去。昨日下?午游頌今觀時,不知怎得,我就是覺得觀里不太對,但也說不出緣由,回?去當?晚便做了十五年前那?個夜晚的夢,醒來睡不著,才決定來頌今觀看一看……沒想到卻剛好碰上那?個人。”
聞言,應連云和鐘靈鶴自是一番寬慰。
洛飛羽在腦中飛速分析蘇遺影話中的信息。
既然女子是飼蛇者,那?么?老人就是反派組織中的另一名成員,蘇遺影聽過此?人聲音……這可是極其有力的證據和線索。
在《蝕心刀劍》的原文?中,蘇遺影也死?了,這番話便沒說出來,但如今她活著,線索鏈就又多了一條。有了起點和調查方向,調查本身便不再是極度困難的事。
距離解開這個所謂“反派組織”的謎團,更近了一步。
另一邊,鐘靈鶴寬慰完蘇遺影,沉思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你以前從未與我說過這些,但我既知道?了,必不會坐視不管……影兒,你家仇未報,當?年的事又有了新進?展,你可要暫緩婚期?等我們先報了仇,再成婚。”
***
三日后的夜晚,鐘府。
“叩叩叩。”
門?板被?輕輕敲響,洛飛羽自小?憩中睜眼,起身開門?。
“少俠可是有事?”他見來人是段無思,有些驚訝。
從頌今觀回?來后,一行人便又回?了鐘府,睡覺的睡覺,養傷的養傷,他怕段無思的狀態反復,也讓人在這多留了幾天。
這個時辰,段無思怎么?會來找他?
段無思觀察了下?他的表情,沉默一瞬,似乎內心在做什么?掙扎。
洛飛羽:“怎么?了?”
段無思:“驚羽君可還記得鐘靈鶴三天前說的話?”
洛飛羽:“什么??”
段無思:“……”果然忘了。
段無思:“他說婚期暫緩,卻不想耽誤為婚禮準備的好酒好茶,便今夜在花園里擺了宴席,請他的朋友和……”
洛飛羽:“哦,是有這回?事。”
段無思這么?說,他便一下?子明白了。
他看著段無思有些僵硬的表情,余光瞥見他微微蜷起的指尖,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
不是來叫他一起去的么??這么?緊張做什么?,他又不會拒絕,況且以段無思的性格,就算被?拒絕也不會覺得怎么?樣?吧。
然而?,越看段無思這樣?,他就越想逗人。
于是他故意道?:“那?怎么?了?”
段無思一愣,神色瞬間多了幾分意外,接著又多了幾分后悔和茫然。
但很快,他看清了洛飛羽眼底的笑?意。
他松了口氣:“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好啊。”
二人很快走到花園,這時宴席已經開始了。為了照顧來自不同地區、習慣不同的各方人士,宴席設的十分隨意,沒有什么?虛禮,又哪里都擺了點東西。一群人坐得東一塊西一塊,有的湊在一起聊天,有的則一個勁地吃東西。
洛飛羽向四周望了望,還沒決定去哪一塊,段無思便開口道?:
“我們坐那?怎么?樣??”
洛飛羽順著段無思的視線望去,看見了一個小?涼亭。
那?兒的桌上擺了少許糕點和一盤棋,桌下?則放著好幾大壇酒。
段無思是想喝酒了?
“就這里吧。”洛飛羽無所謂坐哪,便率先邁步走去。
第26章 橫抱(作話小劇場) 真可愛
今夜無風, 秋涼月清,鐘家原本安靜的花園因這場宴席熱鬧起來,人們大多聚在一處, 談論聲不絕于耳。
洛飛羽在路過他們的時候,還順耳聽到幾句有關這次眉鎮之事的討論。
“……所以說,之前鎮上?有人失蹤, 都?是頌今觀里那獸障搞的鬼?”
“多半是,鐘家二小姐說那里的香火都?有問題, 聞多了晚上?睡得死沉。”
“嚯!這么一說我就想起來了,之前我娘去頌今觀上?香, 回來晚上?睡覺又是叫不醒又是夢游的,一連折騰了好幾天。”
“夢游……那些失蹤的人, 不會都?去了頌今觀吧,他們尸體在哪?有沒有找到?”
“我看難, 他們進了頌今觀,被獸障吃了哪能找到?除非徹底形成新的人障,那才是真正開始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于世間了。可若是如此,全鎮的人都?會處于危險之中。”
“說的也是, 唉,最近幾年怎么回事啊,以前也有障, 但根本沒到這么頻繁、范圍這么大的程度。”
人聲漸漸遠去,化作和絲竹伴奏類似的背景音,洛飛羽將身后聲音撇下,一撩衣擺入座。
雖是段無思?提的建議,他本人卻落在后面一點?,這時正好走到桌邊, 看了看洛飛羽,從地上?撈起一壇酒。
“喝嗎?”
洛飛羽有些好笑地抬了抬眼,眉目舒展。
“這哪里需要問我?想喝便喝,陪你就是。”
他開始有些察覺段無思?的意圖了,對方?今晚找他,多半就是為了這個。
只是暫時不知,段無思?到底是想找人對酌,還是有其他動機藏在飲酒的表象之下。
再從段無思?難掩生硬緊張猶豫的細節上?看,大概是后者。
洛飛羽有點?興致盎然了。
段無思?拍開壇上?泥封,一股清逸鮮甜、摻雜桃花氣息的酒香便飄了出來。
“是桃花酒。”洛飛羽挑了挑眉。
“是,好巧。”段無思?給他和洛飛羽分別斟了一杯,“你我埋在頌今觀的那壇還在原位,往后若再回眉鎮,我們就可以把它挖出來了。”
“肯定?有機會的。”洛飛羽拿起酒杯淺抿一口,腦中忽然閃過一絲回憶。
他和段無思?前世初遇在桃花丘,那時恰逢仲春,滿山桃花開遍,他送段無思?離開的時候,也和對方?共同埋了一壇酒在樹下。
后來兩年紛紛擾擾,他也曾和段無思?說過“等來年開春去喝埋在桃花丘的酒”之類的話。
這便是洛飛羽現有記憶的末尾,也是他所看到《蝕心?刀劍》這本書的最后一句話。
前世今生,總有些冥冥之中的巧合與相似。
若是按照殘篇的方?向發展,他們前世多半沒去喝那壇酒。自己不在的話……也不知段無思?后來獨自一人,還能不能找到桃花丘。
前世,在遇到段無思?之前,洛飛羽也曾在那片林子里埋過酒,但同朋友一起埋下的,總歸有些不一樣。
清甜的酒液滑入喉間,洛飛羽沉默半晌,輕輕將酒杯放在桌上?。
世人論酒眾說紛紜,有人道借酒消愁,更有人道舉杯消愁愁更愁,而?他只一時有些感?嘆。
很難說清這樣的心?緒,是可惜、是心?疼、是遺憾,還有錯覺自己并非事中人的一點?點?恍惚。
他沉吟半晌,忽然道:“頌今觀如今無人,里邊桃樹恐怕也無主了。”
“嗯,不知眉鎮官府和幾方?家族會怎么處理。”段無思?此時已?經將第?一杯酒飲盡,他看著空蕩蕩的杯底,“但那壇酒還是我們的。”
洛飛羽見他杯子空了,便順手幫忙添滿,一邊道:“倘若少?俠開口,他們恐怕也不介意把那片桃林劃到你名下。”
“可我不要。”段無思?十分自然地端起酒杯,“他們的沒意思?,我只要你給的就夠了。”
洛飛羽勾了勾唇,心?中微微一動。
段無思?是在說他們最開始折的那支桃花,一行人從頌今觀回到鐘府的時候,他把它養在瓶子里一起帶過來了。
當?時應聞鐘靈仙幾個都?看呆了。
想到這,原本有些發沉的心?緒又浮了起來,洛飛羽指尖摩挲酒杯邊緣,心?道這是鐘家埋在后院的酒。
不知他和段無思?一起埋的酒是什么滋味。
將目光轉向坐在身邊的人,洛飛羽發現他竟然又把第?二杯喝了大半。
洛飛羽:“……”
段無思?酒量好,這點?他是知道的,他們前世對酌的時候,洛飛羽都?是作陪,并不拼酒。
但這喝得也太快了。
酒量再好,這樣下去也會醉吧。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喝得這么快,一會若是醉了,準備怎么回去?”
段無思拿著酒杯看他。
因為是將飲未飲的姿勢,杯盞和握杯的手便擋住了他的下半張面龐。他看了洛飛羽半晌,忽然將酒液一飲而?盡。
若想勸酒不被發現,勸的人自己就得先喝。
任由酒香浸透喉管和胸膛,他低聲道:“嗯……你怎么不喝 ?”
“哪有。”
洛飛羽笑著搖了搖頭,把剩下的酒喝完。
這次,他們的杯盞同時空了,段無思?便搶在前頭給二人都?倒滿。
倒完之后,他一邊十分自然地朝洛飛羽舉杯,一邊說話。
“方?才過來的時候,驚羽君想必聽到了那些議論。眉鎮百姓失蹤一事、包括消息本身,都?是最近才傳出去的,但頌今觀建立多年,其中獸障卻不一定?是剛來此地。”
若是想暗中打探某樣東西,就先得說另一樣東西。
段無思?這話說完,洛飛羽耳畔就響起了系統音。
【提示,氣運之子主動觸發“頌今觀的真相”情節,宿主可以開始直播,與氣運之子共同分析主線因果、補全劇情邏輯。】
還挺巧,洛飛羽打開直播,順便極其配合地向段無思?舉杯。
兩只模樣相同的精致酒器靠近,他道:
“可能十多年前就來了。鐘姑娘說,這些年來不僅是香客在變少?,道觀里的道士也是。十多年前那兒還有很多道士,后來卻每次一兩個地都?‘離開’了。”
“叮——”
與此同時,兩只酒杯輕輕一碰,發出的聲音清脆無比。
彈幕蠢蠢欲動。
[看我發現了什么?哦原來是夜談對酌的二人世界啊。]
[一進來就注意到段的眼睛了,怎么感?覺他在偷瞄驚羽君呢,嘻嘻愛看多看,小段你是我們也是。]
[啊啊啊啊啊啊我終于見到這個名場面是什么樣子的了,原作寫了好幾次他們對酌我也腦補過無數次,但現在這個比我曾經想象過的一切都?更美,有種歲月靜好時光慢慢的感?覺。]
[有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喝的是什么酒?這顏色是?]
[……好像是桃花酒……我的一大遺憾圓滿了。]
洛飛羽這時沒看彈幕,并不知道那上?面的內容和他不久前的所思?相似。
品嘗佳釀的時候、和朋友聊天的時候,他總是不會分心?的。
段無思?看洛飛羽在碰杯后仰頭欲飲,心?下松了口氣,接話道:“驚羽君的意思?是,那些追著蘇遺影來的無影道士便是道觀中曾經的道士?”
“不錯,無影道士對應頌今觀曾經的那些道士,住在廂房里的則對應曾經留宿的香客,前者都?有過清掃落葉的雜務,后者的死地也應當?在附近。”
他們都?死了,有向障轉化的趨勢卻沒完全成型。因此沒有尸體,也不可能以另一種詭異而?強大的形態出現。如今,真正的罪魁禍首已?除,它們便徹底消散在了這個世界里。
“死地在附近,”段無思?沉吟半晌,道,“說起來,倘若眉鎮人今后幾乎都?不再夢游,是不是可以基本確定?那些失蹤百姓都?是夢游到頌今觀去的?”
“可以這么說,畢竟百姓自己主動去是最不引起懷疑和騷亂的。這三?日?大家也四處打聽過,發現目前確認失蹤的人,之前都?去過頌今觀。我們去頌今觀之前,不也碰上?了個夢游的鐘家侍衛么?他是恰巧被同伴叫醒了。
“最先失蹤的是小孩,可能原因有三?。第?一,幼童做些沒由頭的事,大人是不會管的;第?二,他們心?力皆未成長完全,本就在抵御和障有關的東西上?天生弱勢;第?三?,家中給予的關注不多,幼童卻大多喜歡在外邊外耍,一時半會不見人也正常。”
段無思?微微頷首:“等到流光出事,那獸障就已?經成長到另一個階段了。”
說到這,他頓了頓,似乎臨時想起了什么,猶豫半晌,道:“還有一點?,我先前沒說,如今卻覺得不該隱瞞。”
洛飛羽聽到這話,便猜到段無思?要說什么了。
是關于那條黑蟒獸障的事。
他想起三?日?前,在宮觀燭火映照下的那夜,段無思?也曾起了個頭想和他說這個。
這一世,他們也并未認識多久,他就已?經沒有防備心?了么?
洛飛羽倒不介意段無思?繼續裝傻。這次異象的顯露雖比上?次明顯,但自己第?一次沒問,那么,第?二次同樣可以不問。
可若是段無思?下定?決心?要說……
他自然會聽。
接下來一系列對話便是以段無思?的講述為主,期間,段無思?表現得并不緊張,洛飛羽也沒露出什么驚訝。
就好像這是一個早已?被他們默認的共識,只是現在被擺上?明面,做了個公示而?已?。
二人坦坦蕩蕩,彈幕卻沒有這么淡定?。
[我的天這就把自己最大最致命的弱點?說出來了?!天呢感?覺洛飛羽也根本不意外是怎么回事……]
[原作……原作里洛飛羽其實?也沒表現出意外?不過我也覺得我們看的這個和原作的感?覺不同。呃,具體哪里不同我說不好,總之就是不太一樣的風味。]
[這么重要的事情都?說了那么下一步就要拜堂成親了吧!]
“當?”的一聲悶響,酒壇被放回地上?。
洛飛羽一手捏著酒杯,一手虛撐下巴,看看地上?那倆空酒壇,再看看正在對第?三?壇酒動手的段無思?。
洛飛羽:“……”
之前說話的時候,考慮到身邊人是在對自己剖白過往,他便一直沒拒絕對方?給自己添酒碰杯的行為,就這樣一來一回,他們居然已?經喝了兩大壇。
自己現在應該還沒醉。洛飛羽指尖微抬,碰了碰自己側臉,心?道再喝下去,可能就離醉不遠了。
但目前為止,他還沒捕捉到段無思?這樣做的意圖。
這時,段無思?又把二人的酒盞滿上?了。
他將杯盞推過來,似乎就是順口一問:“所以我當?時就是受那黑蟒的影響……說起來,驚羽君的血為何有那種作用?比我所知的任何靈丹妙藥都?有效。”
噢——
洛飛羽沒忍住,微微笑了一下。
他知道了。
月光正好灑在他側臉,原本是將人襯得淡漠寡情的顏色,可他這么笑著,就好像清清冷冷的月亮掉到人間,變成了溫溫柔柔的月亮。
就是這樣的眼神?和笑意,段無思?又看呆了。
他一時沒動,洛飛羽卻笑著主動和他碰了碰杯:“知道了,容我細細與你說罷。”
仔細想來,這事還有些玄妙,段無思?居然在前世今生都?對這一點?心?懷探究。
倘若三?天前,洛飛羽沒看到那份殘篇,對于眼下場景的反應就不會這么快,可洛飛羽偏偏在三?天前看了。
那就告訴他。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是洛飛羽的主場。
段無思?本就是情緒較淡還不怎么外露的性子,沒表現出多少?震驚,那種類似于“超出心?理預期”的意外感?倒是不少?。
洛飛羽講了很多,從以藥煉體得長生,到化名關越闖天下,從夜探王宮寄梅箋,到雪山之巔遇點?雪,最后從一覺百年到隱居桃林,故事林林總總簡直能編成一本奇聞異事集,可這些故事卻全都?歸屬于同一人。
最后,話題告一段落,段無思?沉默半晌,說:“那我把劍還給你。”
“不必了吧,”洛飛羽撐著下巴笑,“折春是我當?年主動留在山里的。霧山環境本就危險,早年有不少?普通百姓誤入、也有非要進去歷練的俠士,里邊死得人多了,就容易滋生不干凈的東西。這柄劍有靈,我將它留在那里便是想鎮壓一二。可你出山時,卻將里邊的障全都?殺光了。
“就算還把它算作我的劍,我也已?經在心?底將它送給少?俠了。”
段無思?:“什么時候?”
洛飛羽:“見你的第?一面起。”
那雙在夜色里極為幽深的鴉青色眼睛顫了一下。
“……可我還想看你用劍呢。”過了半晌,段無思?這樣說。
洛飛羽想了想,道:“那我們之后去一趟大漠,那里有一把刀,名為烈骨,是天下第?一刀。你煉的心?法應當?是《蝕心?決》吧?它很適合你,我們拿到它再說。”
段無思?:“……也好。”
這么多年過去,洛飛羽倒是沒有早年那種非要當?意氣風發仗義劍客的心?理了,他嘗試過很多武器,也不覺得非要用劍。
可段無思?若會因此愧疚,這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們聊得自然,彈幕卻已?經沸騰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我看見了什么……不……我聽見了什么……也不是……總之,這是在……]
[填、坑、了?]
[驚羽君果然不止是驚羽君,我當?時看原作就覺得他不簡單,呵呵呵呵請稱我為預言家。]
[好厲害好廣闊的過往啊,怪不得我們最后看到的是這樣一個他,也難怪會是這樣一個他。]
[啊啊啊啊啊我先尖叫一下驚羽君超厲害!然后我要說,他就這么全告訴段無思?了啊啊啊啊啊啊!怎么會就這么一股腦就坦坦蕩蕩地……天呢好溺愛,段無思?估計也沒想到洛飛羽會說這么多吧,畢竟連他自己都?只問了關于“血液為什么有特殊作用”這一個問題。]
[結合前情,這就是兩個人情投意合互訴衷腸,你知我心?我知你心?,同意此觀點?的請呼吸。]
段無思?說完“也好”之后就一直低頭喝酒,洛飛羽看了他幾息,忽然笑道:
“話說回來,少?俠今夜和往常的風格好像不太一樣。”
段無思?喝酒的動作一停。
“什么風格?”他拿起酒盞,眼神?投向杯底,先是不做停頓地追問了一句,半晌又自問自答,道,“或許是喝得有些多了的緣故。”
洛飛羽不置可否,說話時帶了點?笑音,卻叫人聽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道:“少?俠今天說了好多話。”
在他開口講述之前,段無思?幾乎是要把他灌醉的勢頭;現在洛飛羽講完了,便免不了想“回報”對方?一番,看看段無思?會如何應對。
段無思?:“……”
段無思?:“或許是因為有些醉吧。”
他聲音有點?悶,說這話的同時還在倒酒,不同的是,這會兒他只給自己倒。
他有點?不想讓洛飛羽知道——又或者說,不想承認自己是故意想灌酒,即使洛飛羽全都?告訴他了。
不想讓洛飛羽知道灌酒計劃,是因為段無思?覺得這樣其實?有點?沒分寸。
而?洛飛羽全都?告訴他了,這點?令他意外,又難過。
這種難過的緣由過于復雜,段無思?分辨不出控制不住,卻不想在洛飛羽面前表現出糟糕的情緒。
今晚本該是一場圓滿的、拉進二人關系的談話。
于是他干脆喝酒。
多喝一些,把自己灌醉,或許就能不那么難受。
一杯、兩杯、三?杯。
就算到時候醉不了,能讓洛飛羽覺得他是醉了,所以跟平時不大一樣,也行。
四杯、五杯、六杯。
段無思?一邊加快速度喝酒,一邊時不時抬眼,瞥一下身邊的洛飛羽,再把目光收回來。
七杯、八杯、九杯……酒壇空了,換。
“打住。”
洛飛羽止住他還要再倒的動作,語氣有些無奈:“這是怎么了?忽然犯了酒癮?到時候醒酒可不好受。”早知道是這個反應,他就不逗人了。
段無思?搖了搖頭,再次抬眼看他,卻又猛地低下頭去。
他原本撐在桌上?的手撤了下來,就好像是喝多了,身體不受控地軟了一瞬。
“當?!”杯盞翻倒。
“驚羽君!”不遠處傳來人聲。
這兩個洛飛羽都?沒管,他握住段無思?小臂,下一刻就要去捧他的臉。
“沒什么……”段無思?卻說,“……只是醉了,有點?暈。”
洛飛羽動作一頓。
他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卻放開手,朝方?才傳來聲音的方?向望去。
是鐘靈鶴鐘靈仙等人,他們來敬酒。
看看已?經趴在石桌上?、頭埋在胳膊里的段無思?,洛飛羽嘆了口氣,將翻倒的酒盞扶正,為自己斟滿一杯。
“怎么在這個小涼亭里,來我們那邊玩啊!”鐘靈鶴的聲音有些大,顯然已?經醉了,他對著洛飛羽行了一禮,舉杯,“這次頌今觀的事多虧二位,不然……”
說到“二位”,他猛地反應過來什么,瞪大眼睛看段無思?,聲音明顯變小,表情則開始變得疑惑。
鐘靈仙看了眼洛飛羽身邊的人,又環視地上?放著的那些空酒壇,好奇道:“難道……”
“他喝醉了。”洛飛羽回敬鐘靈鶴一杯,又和其他人相互敬過,道,“這里清凈,他又喝得有點?多,我們便不去別的地方?了。”
鐘靈仙眨了眨眼,似乎覺出氣氛有些不對,又說了幾句話,便趕緊將一群人帶走了。
“……”
洛飛羽坐回到座位上?,將酒杯放下,陷入沉思?。
段無思?那一下低頭低得太突然。
他最開始怕是黑蟒獸障突然反撲,段無思?則是因為過去的習慣而?下意識低頭,不想讓他看到那些異象。
可段無思?卻說“沒事”。
雖然他三?天前顯出異象時也說了這兩個字,但他們才剛相互坦誠,按道理說,是不需要再在這方?面遮掩回避的。
況且。
洛飛羽在那一句話里聽出了鼻音。
……哭了?
為什么?
他仔細回想他和段無思?之前的對話,沒覺得有什么讓人傷感?的地方?。
他是一個活了五百年的、常常存在于傳說里的人物,但如今,他和段無思?成為了朋友——洛飛羽試圖從之前的對話中提煉出結論,最后認為這個結論對他、對段無思?,都?是一個好結果。
為什么哭?
洛飛羽靜坐半晌,心?中那種莫名的觸動感?卻仍然盤桓不去。
遠處樂聲依舊,隱隱傳來主人家和賓客間的談話聲,這里無人開口,還有夜間獨有的涼風時不時吹過。
涼亭內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洛飛羽微微側過身,看著將整個腦袋都?埋進臂彎里的人。
他看了好幾息,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極輕極快地碰了碰段無思?露在外面的耳朵。
——好冰,他想。
——好暖和,段無思?差點?下意識蹭他指腹。
他強行克制住這種沖動,克制住不知道有沒有還在顫抖的呼吸,再用力閉了閉眼睛。
即使這么久了,還是會有一點?點?咸濕的液體滑出眼眶。
很難受。
他一想到洛飛羽說的那些經歷就難受。
他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難受。
或許是驚訝于今生如此輕易地得知了一切,就開始恨自己前世為什么不問;或許是這樣驚艷拔群的一個人自己護不住留不住,還反過來要對方?照顧;或許是不甘心?于對方?之前有那么多聽上?去很精彩的人生自己不可能參與;又或許是在聽洛飛羽笑著說幾十年幾百年滄海桑田、出世沉睡入世為俠時,替這個人感?受到的一切。
虛無,孤獨,抓握不住。
他想,或許洛飛羽對他說那句話的時候,是真的希望他以后能有很多朋友的。
前世今生的記憶和細節都?碰撞在一起,段無思?已?經分不清他是在為誰痛苦。
為他?為洛飛羽?又或者他們之間。
而?這種痛苦又轉化為幾乎將他自己燒死的怒氣,他恨郭道全,恨飼蛇者,恨得心?上?留了不知道多少?個窟窿,恨到在這一刻甚至想暫時離開洛飛羽、想現在立即去到天涯海角把剩下那幾個人揪出來,殺掉。
可他現在卻坐在這里,連眼淚都?不敢讓洛飛羽看到。
他怕洛飛羽覺得段無思?太瘋了,太莫名其妙了,殺氣太重了……這些所有但凡含一點?點?負面的印象,都?不行。
思?緒幾乎在他的大腦里發動了一場暴亂,不知道過了多久,段無思?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
接著,一件外衣披到他身上?。
這件外衣很有溫度,還帶著一點?點?草藥香。
段無思?自己都?不知道,他那雙差點?又變成豎瞳的眼睛在這一瞬間變了回去。
他聽見洛飛羽用很無奈很輕、幾乎像是嘆息的聲音說:
“體溫是真的很低。”
“這下是睡著了么?”
又過了一會。
“居然真有人能把自己灌到這種地步。”
段無思?:“……“
他突然又有點?想笑了。
和洛飛羽在一起就是這樣,如果沒有那些事,想到這個名字,他就只會想到美好的事,白云、月亮、橙霞……只要想到他,唇角就自發性地上?揚。
但過了一會,段無思?又有點?擔心?。
洛飛羽少?一件外衣會不會冷?
洛飛羽要在這里呆多久?
如果他不“醒酒”洛飛羽就不走,他們豈不是要呆到他“自然醒”?這樣可能真會著涼,而?且肯定?會影響到洛飛羽休息吧。
段無思?猶豫了。
現在就“醒來”,豈不是不打自招,表現出自己“從頭到尾都?在裝醉,就連頻繁喝酒都?是為了掩蓋某些事情”的真相。
不過也不能說他完全沒醉,段無思?感?覺自己耳朵已?經發燙好一陣了。
腦子也有點?不太清醒,因為他現在控制不住地在想,洛飛羽剛才說話的表情是什么,洛飛羽現在有沒有在看他。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正當?段無思?按耐不住,準備“醒來”的時候,忽然聽見身邊人笑了一下。
也是很輕很輕,像是用氣聲發出的笑音。
洛飛羽按了按自己太陽穴,有些好笑地低喃:“我大抵還是有點?醉了,居然在這里干坐了這么久。”還是干坐著看一個人看了這么久。
他站起身,看段無思?仍然沒動,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他先收拾了段無思?靠放在座位邊上?的劍,然后略微彎腰——
段無思?聽見折春被挪動的聲音,然后就感?覺自己被橫抱了起來。
段無思?:“……!”等等!
他有點?錯亂,差點?直接跳下來又差點?直接去伸手遮臉。
然而?,在面部感?受到洛飛羽呼吸溫度的時候,一切想法都?偃旗息鼓了。
他……不想分開。
當?然也就不想下去。
雖然是橫抱,但身體接觸面積很大,鼻尖全是馥郁草藥香的感?覺太安心?了,這樣的機會大概只此一次。
算了,洛飛羽不點?出來,他就當?洛飛羽不知道。
段無思?破罐子破摔。
鐘府花園本就離他們住的地方?近,二人房間又在彼此隔壁,這讓洛飛羽帶人回去非常方?便。
一路上?再沒碰到其他人,他偶爾低頭看一下,每次都?能看見段無思?比上?次更紅的臉。
一路走過來,系統播報聲根本沒停過,更準確地說,自他們那場交談開始,系統的聲音就沒停過。
一直都?在“+1%”“-1%”地上?下反復橫跳。
洛飛羽如今還發現一點?,這個所謂黑化值的增減必然不止和段無思?的穩定?狀態有關。有時自己只是做了件小事,黑化值也會降低。
很快就到了段無思?的房間,將人在床上?放好,又把折春放在段無思?枕邊,洛飛羽看了眼整張臉都?幾乎在燒的某人,心?情頗好,拿起自己外衣便十分干脆地將門帶上?離開。
能臉紅了,想必也沒有再沉浸于那種不好的情緒里。
而?系統的播報還在繼續。
【提示,氣運之子黑化值-1%……+1%……-1%……+1%……-1%……+1%……】
屋內。
“……”
“……”
“……”
良久,段無思?猛地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臉,隨后又摸了摸耳朵。
燙的。
太燙了。
他……怎么會這樣?
哪里不對。
已?經回房的洛飛羽正泡著解酒茶,忽然輕笑。
【提示,氣運之子黑化值- 5%,目前黑化值為62%。】
真可愛。
第27章 北漠 早已把和段無思取刀的事排在最先……
翌日。
意識仿佛沉浸在?白茫茫的霧氣之中?, 洛飛羽難得?夢見自己過去的事。
在?江湖游蕩的第十年,他曾持劍走過追雪道,聽見村民聊天, 說?不遠處的霧山是個讓人有去無回的地方,無數困死其中?的冤魂成了障,進去的就算沒被困死, 也會被里面的障糾纏一生。
于是他去了。
留劍于山中?,世間無關越。
又過一會, 變成在?他坐在?茶館里聽書。
“那可是十名?暗衛隱在?屋后,三百高?手圍住寶庫, 一千護衛守在?宮內——這人卻只輕輕一踱,衣袂翩遷, 閃過自下至上交錯刺來的大刀,被月色襯得?恍若仙君, 燈火映照下一身飄然。那護衛首領大怒,喝道:‘在?這里遠遠站著?做什么?還?不快過去擋住那廝!’他卻仍只一掠。眾人但聽宮墻屋頂琉璃瓦沙沙作響,不見人影何處。天地之間,剩那一彎白月, 冷冷照著?當時的北漠王。北漠王瞪著?手里寫明到訪時間地點的梅花箋,胸膛一起一伏,兩眼?一翻一閉, ‘撲通’一聲?,竟氣得?暈過去了!”
哦,是在?講落梅公子的事。
說?書人講得?興起,唾沫橫飛,他卻坐在?二?樓喝茶看窗外風景。
前世,除去他和段無思在?北漠相遇那一次, 洛飛羽還?在?更早的時候去過北漠,當時閑得?有些無聊,便做了回話本中?仗義逍遙的俠盜。
他還?沉浸在?有些生疏的回憶當中?,場景卻又倏地一換,有人緊緊抓著?他手臂,問:
“你偏要去?”
他說?:
“我不得?不去。”
等等,這個……
“叩叩叩。”
意識猛地抽離,洛飛羽從榻上撐起身,發?現是有人在?敲自己房門。
他略做整理,開門,見來人是應聞,有些驚訝。
“應公子所為何事?”
“驚羽君,是這樣的,”應聞下意識瞄了眼?洛飛羽周圍,發?現段無思并不在?他身邊,松了口氣,“我爹……靜遠山莊莊主托我向你傳話,他說?他昨日敬酒時就想提了,但覺當時不太合適,于是才拖到今晨。”
將思緒與方才的夢徹底分開,洛飛羽道:“哦?可是和靜遠山莊、頌今觀這兩件事有關?”
若是什么其他的事,于情于理,應連云都會親自上門開口,唯有關于這兩件事的討論,他被段無思直接噎過。
“正是!”應聞心中?一喜,看洛飛羽迅速抓住重點,覺得?自己這次多半能成,“靜遠山莊研究情報多年,在?江湖上有不少人脈,最近因郭道全郭閣主的事,也暗中?派人去調查過若水閣,果不其然,在?若水閣賬本上發?現了一些不明記錄。
“其中?有好幾條渠道不清不楚,但根本不是正經生意,反而有倒賣驅障物品之嫌。”
在?前人多年的實驗與積累之下,一般人在?預防障的影響、又或者是驅除障的影響時,經常會用到譬如赤炎土和虹光水之類的物品。因為是用特殊工藝二?次加工做成的材料,它們價格昂貴,雖然不至于有市無價,但也能稱得?上一句稀缺。
哄抬其他東西的價格尚會被罵做“奸商”,哄抬這種?東西的價格,就不是簡單一句“品行有損”能概括的了。
其心可誅。
就看眼?前應聞,他前些日子還?頭戴黑紗斗笠,臉上纏著?一層又一層的厚繃帶,如今卻能將那些東西拆下,恢復日常打扮。
驅障之物,越被哄抬價格就越難得?到,而他還?算家里有錢有勢。
倘若得?不到那些藥物的輔助,被障侵蝕過的人就只能忍受隨時可能顯出異象的生活,遭人白眼?都算輕的,情況不惡化、不被正義之士追殺就不錯了。
洛飛羽不禁想到前世、段無思遇到他之前的那些經歷,又聯想到這一世段無思更為嚴重的身體狀況,不由有些頭疼。
按照段無思前世的情況,長期用藥物緩解倒也不是不行。但這一世的這種?程度,靠外力絕對難以消解,就算用洛飛羽自己的血都只能暫時壓制。
最核心的地方還?得?段無思自己解決,只能用《蝕心訣》“以毒攻毒”,煉到極致,兩股氣息自然相互抵消。
他昨夜和段無思說?的取刀一事,并非隨口一提。
而眼?前的應聞還?在?滔滔不絕:“驚羽君大概也聽說?過,近十余年里,形成障、障傷人的事情都較從前頻繁許多。郭道全做的這幾件事都擴大了障的影響,但從目前查出的信息來看,整個江湖陷于這樣的大趨勢中?,卻不可能是他一人所為……”
“他有同伴。”洛飛羽直接給出結論。
“是。蘇姑娘昨天也說?,她?爹當年金盆洗手,似乎就是因為知道了一些江湖高?手背后的腌臜事,但他并未將相關信息告訴誰過。最后他還是死了,整個蘇家亦因此遭難。
“蘇姑娘已經答應與我們聯合查清此事,鐘家人也說?會盡力支持。靜遠山莊還?與多方人士都有交集,不知驚羽君是否有加入的想法?倘若驚羽君愿意……”
應聞的話既誠懇又充滿希翼。
洛飛羽卻道:“但我目前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
“好……嗯?”什么?
應聞愣住了。
“實在?是很重要的事,我要去一個有些遠的地方,恐怕難以及時和你們聯系。”洛飛羽說?到這,忽然抬手摸了摸蹲在?他肩上的點雪,“不如這樣,我把它留在?這里,你們若是有進展,便叫它幫忙傳信。”
點雪:“?”
它似乎有些抗拒,“嗖”的一下盤旋上天,嘰嘰嘰地叫了一陣,又自己消停了,“嗖”的一下飛回來。
應聞:“……它看上去很活潑。”
“其實還?是靠譜的。”洛飛羽笑了笑,“我走之后,它就在?這里留一段時間,直到來年開春,臨州英雄宴,我們在?那里匯合,如何?”
“好的好的,”應聞連連點頭,行了一禮,“既然驚羽君另有要緊的計劃,我便不多叨擾。來年英雄宴再見,希望到時候還?能有向驚羽君請教的機會。”
“這是自然。”洛飛羽還?了一禮。
事關百姓、事關這整個世界,他當然不會坐視不管,只是和段無思一起去拿烈骨刀的事已經被他排在?第一位了。
目前局勢尚不清晰,有大致方向卻沒有完全鎖定。敵在?暗我在?明,這種?大范圍調查其實無需他的加入,讓應連云一行人做就足夠了。
點雪雖然有些跳脫,但確確實實是能夠傳信的,而且因為本身是障的緣故,在?體能和安全性?方面都比普通信鴿更有保障。
段無思狀態不穩定,他也還?沒找到前世導致自己死亡的原因,這是兩個更加緊急的問題。
關于后者,雖然還?沒想起具體的什么,但洛飛羽心里有直覺告訴他,那層前世塵封的瓶頸已經松動許多,而這部?分記憶一定極其重要。現在?段無思的黑化值是62%,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達到60%,到時候就能再解鎖一份殘篇。
對于目前的他來說?,恢復記憶是性?價比最高?的那條路。而他有種?預感,這條路快走到最后了。
看著?應聞走遠,洛飛羽將視線投向隔壁房門。
那是段無思的房間,這會門窗緊閉,簾子也拉上了,他站在?外面看,完全看不到里邊有任何光透出。
是沒醒?
洛飛羽覺得?有可能,畢竟現在?時辰還?早。
于是他又去找了蘇遺影,向她?把蘇家當年的事仔細了解了一遍。
蘇遺影的父親蘇寒云風頭正盛那會,洛飛羽醒著?。他知道此人槍法一絕,但為人低調內向,也不怎么交際,頗有些與世無爭的樣子。
這樣的人,的確可能因為向往更安逸的生活而選擇“忘記”某些事。
“出事那年我四歲,所以現在?不大記得?那時候的細節,但有一件事我不會忘。”蘇遺影閉了閉眼?,似乎沉浸到回憶當中?去了,“我起夜時,總能看見我爹在?家外邊轉悠,手里拿著?他那桿長槍。我問他為什么,他說?是怕家里進賊,那時我信了……如今想來,他應當那時就已經有了防備……可最后卻是他對家里人出的手。”
“記得?蘇姑娘曾說?,聽見過笛聲?和老?人的說?話聲?,但你根本沒見到人?”
“是,沒看見過。”
當時蘇寒云的實力絕對處于江湖的第一梯隊,他最后應當是被藥物或者障影響了,才會對家人刀劍相向。
洛飛羽在?腦中?回想郭道全和飼蛇者的手段,覺得?他們都不是那種?會首先選擇沖上去和人對打的類型。
那蘇寒云在?外面轉悠什么?難道……
蘇寒云當年防的另有其人,并不是飼蛇者和那個老?人?
一番對話結束,蘇遺影也知道了洛飛羽并不準備在?眉鎮多停留的事,她?自然不會多言,只在?最后說?,倘若再聽到那個老?人的聲?音,一定能將他認出來。
這次,等洛飛羽回到住處,已經接近午時了。
可段無思房間門還?關著?,依舊沒透出半點光亮。
洛飛羽本來還?沒想怎樣,但好巧不巧,因為二?人房間離得?極近,他進自己房間的時候順便感受了下段無思的氣息。
“……”
是醒著?的。
洛飛羽挑了挑眉。
那段無思也應該聽到了房間外的動靜,甚至可能聽到了更早時候他和應聞的對話。
真是……
洛飛羽無聲?搖了搖頭,腳步不停,裝作什么都沒發?現地進了房間,唇角卻已微微勾起。
嗯,酒后么,倘若真是酩酊大醉一場,的確應該睡得?沉些。
他在?房里收拾了下東西,又不緊不慢地泡了壺茶,等了好一會才再次出門。
“叩叩。”屈指輕敲兩下。
“起了么?”洛飛羽并未遮掩聲?音里的那一點笑意,只是那點笑意不甚明顯,所以聽上去也不像揶揄,“我泡了解酒茶,要不要喝一點。”
“……”沉默。
三息后。
“吱呀。”門開了。
第28章 意亂 段無思甚至覺得有點褻瀆
段無思的確早就醒了。
昨夜被洛飛羽抱回房后, 他便陷入了一種難以平復的狀態,往常因被障侵蝕而變得極低的體溫都上?升不少。
心臟在胸膛中瘋狂跳動,那是連段無思自己都沒感受過的震蕩。
他甚至有點?睡不著, 因為無論?睜眼閉眼都會想到洛飛羽,想到那件外衣的溫度,想到大面積肢體接觸帶來的安心感。
這個人如此鮮活地?存在著, 這個人親手做的這些事,沒有幻覺, 一切都是真實的。
重生以來,再遇故人, 是意料之外,更是意外之喜。從他見到洛飛羽的那刻起, 心口的傷就已?經不再繼續流血了,而往后的每一天又會比之前好一點?。
但有些畫面有些話始終埋在那里?, 它們并不能那么自然而然地?消解殆盡,于是變成刺、變成疤、變成舊傷隱痛,不期地?讓人緊張讓人恍惚,想去?確認又不敢確認, 想問出?口卻欲言又止。
可洛飛羽的反應再一次向他證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而現在與過去?并不一樣。
又或許,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段無思握著安神囊輾轉了一夜。
安神囊做工精致,散發的藥香馥郁得恰到好處,本該能讓他平靜下來安穩睡去?,段無思卻愈發神采奕奕。臉上?和耳廓上?的溫度久久不退,他腦海里?控制不住地?放映起許多碎片記憶。
異時異地?, 桃花樹下同樣的驚鴻一瞥。
前世臨州擂臺之上?,他將?對手武器挑落后下意識尋找洛飛羽的目光,當時滿堂寂靜無人敢看他,唯獨對方微微抬眼和他對視,隨即笑著拍手稱贊,引得眾人跟隨、在場掌聲雷動。
他們從前談生死的時候,洛飛羽說,倘若自己真不在了,還請他幫忙淋一壇酒在衣冠冢前。他問為何,洛飛羽笑得懶散,說生時求清醒,怕喝酒誤事,死后總能好好做個醉鬼,泉下痛飲一番罷?
“……”
不、不想這個了。
段無思搖了搖頭,抬手,將?手心里?的安神囊拎起來看,心道什么叫誤事?
對,自己怎么會做那種蠢事,洛飛羽……洛飛羽怎么會抱他……不對,洛飛羽為什么不會抱他?
安神囊在空中晃晃悠悠。
段無思深吸口氣,猛地?翻了個身?,支起胳膊思考。
不知是不是真的喝多了酒,除去?臉和耳朵,那些曾經和洛飛羽間接接觸過的地?方也好像在燒。
……難道,是前世他們不怎么肢體接觸的緣故?
也不對,有的。前世他們從北漠趕往臨州赴英雄宴,出?北漠的那段路上?便一直是同騎,那時他也沒覺得怎樣。
段無思皺了皺眉,放下手臂閉上?眼睛。
早在前世,洛飛羽還活著的時候,他就已?經將?他看作最重要?的存在了。可以為他生,可以為他死,卻獨獨沒想到自己方才會有那樣一系列反應。
過于奇怪,甚至、甚至……
段無思覺得有點?褻瀆。
他好像把注意力放在一些朋友不該注意的地?方了。
胡亂分?析了一通,段無思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又迷迷糊糊地?醒過來,醒時正好聽見洛飛羽在外面和應聞講話。
洛飛羽和應聞的聲音都很輕,明顯是不想吵到附近還在休息的人。但因為他們沒特地?遮掩,段無思又豎起耳朵在房里?聽,便還是聽了個七八分?。
哦,是來找洛飛羽幫忙的。
要?段無思來說,應連云行事還是太?溫和了。
若非他一重生回來就遇到洛飛羽,后面找不到也不想找離開洛飛羽的機會,那幾個人……還找什么證據,就算背上?罵名被全江湖追殺,他也要?直接弄死。
但正是遇見洛飛羽了,他就又有點?在意自己的名聲。段無思既不想因為自己損害對方的聲譽,又想能和對方一起被旁人提起——以夸贊驚艷的口吻,說他們是怎樣的莫逆之交,沒有人能比得上?他們,段無思想要?這樣的話。
他以為洛飛羽會答應應聞的請求,畢竟他知道洛飛羽是怎樣的一個人。
而事實上?,洛飛羽的確沒拒絕聯合。
但段無思聽到他說,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完成。
段無思瞬間就猜到那是在指什么,心里?那股既酸澀又滿漲的感覺愈發劇烈,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來。
后來洛飛羽離開,他躺在床上?裝睡,嘴角根本壓不下去?。
沒想到難關馬上?就來了,洛飛羽敲他的門問要不要解酒茶。
段無思一瞬間聯想到好幾種情景。
他用一秒去想洛飛羽到底知道他多少,再用一秒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經完全被看透了,又在最后一秒里?決定放棄與本能對抗、下床開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洛飛羽就那么站在面前,眉目舒展如畫。
段無思又覺得自己被晃了一下。
洛飛羽在喝茶的時候正式說了去?北漠的事,段無思自然跟他一起。
頌今觀一事結束后,眉鎮百姓果然沒再失蹤過,絕大多數人并不知道那夜觀中到底發生了什么。頌今觀觀主被當地?衙門?定了個豢養獸障殘害生靈的罪名,當然,他們也沒法實施懲罰,畢竟道觀里?的活物?早都死干凈了。
二人拒絕了鐘家要?為他們辦踐行宴的提議,簡單收拾行李便離開了。
當然,離開之前,段無思還沒忘記拉人去?他們最開始到眉鎮找的那家布裝取衣服。
洛飛羽哭笑不得,當天就把新量身?定制的成衣穿上?了。
雖說沒辦踐行宴,但二人走的時候,其他人也小小送了一程,眉鎮城門?口熱熱鬧鬧,一個穿著破爛道袍的老?頭卻在這時溜進了無人光顧的頌今觀。
他背著手,在曾經熱鬧至極、如今卻冷冷清清的道觀里?轉了一圈,搖了搖頭。
頌今觀早年也是有名的除障勢力,出?過不少聲名顯赫的厲害道士,這種地?方,最后卻成了障的老?巢,滋生無數陰暗邪惡。
幸好已?經及時阻止了,否則還不知道要?衍生出?多么可怕的惡果。
他長嘆一聲。
“本為蒼生除害,最后卻害蒼生……倘若第一任觀主泉下有知,會不會因此扼腕落淚呢?悲哉、悲哉!”
***
一個月后,臨州。
臨州城的正中心有一座醫館,館長是位半隱退的江湖人,姓柳名孤村。他雖年老?,據說當年也是刀口舔血、在風風雨雨里?走過來的,如今專做大夫,在這里?為百姓治病,行善積德,名聲極好。
柳孤村做大夫,可不是做普通的大夫,他對那些被障侵蝕的病癥別有一套應對方法。
有不少人聽說他的名聲,特地?不遠萬里?、千里?迢迢地?趕來臨州,只?為求那一劑藥方,長長的隊伍每天都從醫館里?邊排到街頭。
這天剛過午時,排隊的人正多,一名老?漢站在隊伍前頭,眼看就快要?排到自己了,出?來坐診的大夫卻忽然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醫館后邊的小門?那邊走。
“唉唉唉,這是怎么回事啊?”老?漢一時心急喊出?了聲,隊伍后頭的人本沒注意,這下也都齊刷刷望過來了。
幾個醫館學徒打扮的人立即上?前,向有些騷動的人們進行安撫。
這時候,柳孤村早已?走出?醫館,到另一個樓子里?去?了。
樓的最頂上?,站著一只?剛剛在醫館窗邊一掠而過的白色信鴿。
它扇了扇翅膀,瞪著烏黑圓亮豆子大小的兩只?眼睛,十分?溫馴地?被老?人抓在手里?。
柳孤村取下信鴿腳上?綁著的紙條,一邊將?它捏死,一邊將?信紙展開來看。
“……”
“……?!”
他眉頭狠狠皺起,胸膛起伏不定,手中拎著的死鴿子瞬間化為一灘血水,滴滴答答往地?板上?落。
一個多月前,飼蛇者?說她要?去?眉鎮為郭道全報仇,結果去?了遲遲沒有回音,柳孤村聽說申屠歲希都快到了,便又派人去?查。
不查不要?緊,一查,回信內容簡直叫他急火攻心。
這次的信和上?次不同,紙上?字跡清晰,表達言簡意賅。
“蛇死。
“洛飛羽,段無思。”
柳孤村花白的眉毛都快打結了。
洛飛羽?他好像不是愛管閑事的人,摻合這個做什么?
段無思又是誰?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
這兩個人怎么會混在一起?
不過,不管怎樣,既然這二人都與飼蛇者?的死有關,便留不得。現在藥還沒煉成,計劃并非萬無一失,他們若是知道了什么,說不準又要?來壞事。
柳孤村輕輕吹了聲口哨,掏出?紙筆開始寫字。
一個字,“死”。
另一只?信鴿很快不知道從哪里?飛過來,柳孤村寫完紙條綁好,又把信鴿放了出?去?。
***
兩個月后,北漠。
冬天的沙漠依舊干燥,黃沙漫漫,連風都有一種失水過多的觸感。
一行行商的駱駝隊不緊不慢地?前進著,其中,領隊人正和一個衣著華貴、身?披鐵甲、看上?去?地?位頗高的壯年男子說話:
“哎,是、是!馬上?就要?到了,今天就能到王城!”領隊人說話時點?頭哈腰,顯然怕極了眼前這個又高又壯、身?上?還帶著絲縷血氣的男人,“還請大將?軍再忍一忍這行商隊伍的條件……”他一邊說,手里?還一邊向男人遞東西。
“哼,看在你態度不錯的份上?,本將?便暫時不計較這隊伍招待不周。”
被稱為大將?軍的男人勉勉強強消停了。
洛飛羽能明顯感覺到,隊伍里?的所有人,除去?他和段無思,都松了口氣。
事情要?說回半個時辰前。
洛飛羽和段無思離開眉鎮后便直往北漠趕,奈何距離著實有些遠,輕功和快馬換著用,也在路上?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后來二人正式進入北漠,因為地?形和陌生勢力的緣故,趕路速度便更慢一截。
雖說如此,他們倒也沒遇上?什么阻礙,前幾天找了個最快的行商隊伍跟著,眼看馬上?就要?到王城所在的綠洲了,半路卻忽然遇上?這位大將?軍。
略向周圍人打聽一番,便知此人是當今北漠王最偏心的部下,性子暴虐弒殺,喜好在沙漠里?玩“追逐大戰”,他是獵人,被追的人是獵物?,名聲極壞。
大將?軍剛消停一會,眾人才安心不久,遠處卻傳來一聲拖得長長的、高昂的馬嘶。
“噠噠噠噠噠噠……”
一團烈火隨著聲音迅速接近,跑速極快,近了才叫人看清那原來是一匹深紅色的高大駿馬。
洛飛羽微愣。
這馬他有印象,不正是前世段無思的那匹馬么?
前世,桃花丘一別后,再與段無思見面便是在北漠,那時對方身?邊已?經有這匹馬了。
沙漠里?多用駱駝,他還以為那是段無思在別處得到的馬,沒想到卻是這里?。
前世,他們合作處理完北漠沙疫后共赴臨州,要?趕去?那里?參加英雄宴。
路途遙遠,時間緊急,段無思便邀請他同騎。
洛飛羽當時就在段無思身?后摟了人一路,直到他們出?北漠,進到第一個城鎮。
這匹馬居然本來就出?現在北漠?
第29章 同騎 “既然如此,便請上路吧。”……
“噠噠噠……”
深紅色駿馬疾速朝駱隊的方向跑來, 它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這一大群人,只是單純地?路過而已。
這時,隊里隨行的老漢見?洛飛羽和段無思兩個外地?人都朝那匹馬看去, 忍不住低聲講解:“此馬名為烈沙,是匹千里名駒。它本不是北漠的馬,但當?今北漠王喜歡收集這些東西?, 便花重金將它弄了過來。哪知這馬根本不給他面子,性子烈得很吶!誰都馴服不了它。”
聽到這, 洛飛羽看了段無思一眼。
段無思感受到他的目光,側頭回視。
而老漢還在?滔滔不絕:“北漠王當?時氣?急, 放任烈沙跑了出去。常人都知道,馬這種畜牲, 跑得雖比駱駝快,卻并不適合在?沙漠里生存, 他想讓這不識好歹的馬吃些苦頭,等它被大漠這邊的環境磋磨了、跑不動了,再抓回王宮好好調教。誰知烈沙不似常馬,并不排斥這邊的環境, 反而還跑得飛快,一被放出去,就再也抓不回來了。我們當?地?人都知道這事, 現在?偶爾還能在?外圍看到它,喏,咱們今兒個就是碰巧遇上了。”
“原來如?此。”洛飛羽微微頷首,算是對老漢這一大段話的示意。
他見?段無思看過來,又聯想到烈沙前世就成?了對方的馬,便問:“這馬不錯, 少俠可要一試?”再看著他而不去追的話,烈沙可就又要跑遠了。
隨行老漢:“?”你們在?說什?么??
他隱隱猜到洛飛羽在?說的事,又覺得過于?荒謬離譜,畢竟自己方才剛強調了烈沙的難馴。
不會還有人不聽勸,偏要撞南墻吧?這隊伍人不少,待會多半免不了丟臉。
段無思卻問:“你想騎馬么??”
洛飛羽微微一愣。
還沒等他說話,段無思又道:“那我去追。”
隨行老漢:“??”
“嗖!”
涼風一掠,老漢還沒反應過來,身著玄衣的年?輕人便沖了出去。
他動作實在?太快,在?白日沙地?上帶出一連串暗色殘影。駱隊中其余人沒聽到這邊的對話,只見?一道影子攜風而過,所經?之處都被浸冷三分,不由紛紛驚叫出聲。
“啊!這是?”
“是障么??速度好快,怎么?突然就出現了?”
“不對,不是障!那好像是我們隊里的兩個外地?人之一?!”
“那他在?干什?么?……等等,他去的好像是烈沙的方向?”
原本懶懶散散的大將軍也坐正了,瞇眼凝眉朝段無思的方向看去,他那本就野蠻粗獷的相貌在?這個表情下顯得更加兇惡,靠他近的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悄悄往外挪了些。
在?洛飛羽的視野里,黑影和那團移速極快的火焰迅速接近,隨即重合,一聲比之前更加高昂的馬嘶響徹云霄,烈沙揚起前蹄,用?比之前更快地?速度狂奔起來,似乎想把身上的人甩下去。
然而無濟于?事。
“噠噠噠噠噠噠……”烈沙越跑越遠了,在?眾人的視線里即將變成?一個小紅點。
老漢發了半天的呆,終于?反應過來,看向洛飛羽結巴道:“這、這——你不去追你的同伴?不去幫忙?要是從馬上摔下來……”
洛飛羽搖了搖頭:“沒必要,他馬上就回來了。”
老漢瞠目結舌。
沒再和這位熱心腸的當?地?人對話,洛飛羽悄無聲息地?將注意力轉向離他有些距離的大將軍。
據當?地?人說,此人既是當?今北漠王的親近下屬,又性格暴虐不講道理。
很難說,段無思回來之后,他會不會直接開口、抑或直接動手搶這匹馬。
若真?打起來,洛飛羽自然是不怵的,但要不要直接下殺手這點他還沒想好。
前世,他們是在?這個時間點的五年?后才到的北漠,那時,整個北漠王城都被籠罩在?一種被稱為“沙疫”的疫病之下。
沙疫并不是一般的疫病,而是由障的執念產生而成?的,等他們到的時候,整個王城的人都已經?沒多少生氣?,戰斗力流失了。
后來他們解決了這場范圍極廣的障,王宮中人早已死的死廢的廢,二人入王宮寶庫如?入無人之境。
他們就在?王宮寶庫里拿到了烈骨刀。
這一世,不知沙疫是尚未形成?、還是尚未開始蔓延,總之王城力量不會像前世那樣薄弱。
洛飛羽原本想著,自己干脆像三百年?前拿前代北漠王玉章那次一樣,把烈骨刀拿出來得了。若是殺了這所謂的大將軍,自己和段無思恐怕會暴露在?明面上,行動多有不便。
不過,這一代的北漠王也太差勁了點,最偏愛的下屬居然是這種德行……
三百年?前,洛飛羽曾到北漠一游,聽聞當?時北漠王無道,百姓民不聊生、隱有反勢,便拿了象征北漠王權的玉章,送到北漠一個有名的鑄器家族,上官家族里。后來上官家造反,直接把前代北漠王給推翻了。
烈骨刀便是他們的祖傳寶刀。
洛飛羽還記得自己離開時,當?地?百姓對上官家的人那叫一個感激敬仰。
沒想到三百年過去,居然也成?了這樣么??
或許正是因?為當?今北漠王過于?暴虐,濫殺無辜,導致生出人障,進而產生沙疫。
“噠噠噠噠噠噠……”又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這、這是……”一旁老漢喃喃,“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又猛地?轉向洛飛羽,壓低聲音興奮道:“這位遠方的來客,你同伴居然真?的馴服了那匹烈馬!”
洛飛羽失笑:“我看見?了。”本就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
深紅色駿馬跑動時像一團正在?燃燒的烈焰,似乎隨時可能陷入混亂,卻又在?段無思的控制下服服帖帖,反將人襯得俊逸又拔群。一身玄衣的年?輕劍客縱馬奔來,束起的黑發在?空中飛揚,如?一桿筆挺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心情似乎很好,半點速度都沒收著,直沖到離洛飛羽很近的地?方才急急停下。烈沙揚了揚前蹄,邊上老漢嚇得連退數步,生怕一個不好就被踢了腦袋。
但洛飛羽站在?原地?。
段無思的呼吸要比平常稍微急促一些,他緊緊盯著朝他勾唇的人,自己也暢快地?笑起來。
這時候,他身上那種陰郁奇詭的感覺消失殆盡了,眼角眉梢盡是屬于?十七八歲人的少年?意氣?,顯得這里不像黃沙漫漫的大漠,更像俠客打馬而過的江南。
洛飛羽將這些都看在?眼里,一時沒說話。
沒有原因?的,他想,他有點喜歡這一刻,喜歡這一個仿佛被無限延長?的對視的瞬間。
恰好,駱隊里的其他人也沒發出聲音。
風吹沙礫,發出細碎的響動,好似某種樂曲伴奏。
段無思盯著人傻笑了好一會,才清了清嗓子,狀似隨意地?開口:
“驚羽君……可愿與我同騎?”
洛飛羽挑了挑眉。
“自然。”隨即翻身上馬。
段無思只覺得身后一暖,屬于?洛飛羽的溫度快速靠近,幾乎要和自己后心貼在?一起。
與此同時,還有對方帶著笑意的聲音。
“少俠方才好生瀟灑,大家都看呆了。”
段無思指尖一抖,瞬間失語。
他知道洛飛羽只是在?單純地?夸一夸他,他也能感覺到他們之間其實還有一點距離。
可是,不對……
段無思感覺自己耳朵有發熱的趨勢了。
怎么?會這樣……真?的會這樣……
烈沙打了個響鼻,在?原地?踢踏踢踏。
段無思自欺欺人地?低了低頭,好像低了頭,洛飛羽就不會注意到他耳尖發紅一樣。
……早知道就不那么?說了。
“同騎”。
這聽上去只是對同伴的無心之言,畢竟他離隊前就問過洛飛羽是否想騎馬,回來之后確認邀請不過是順便的事。
只有段無思自己知道,他本來要說的不是這個。
然而,就在?他看見?洛飛羽對他笑的時候,原本毫無雜念的內心響起了一個難以忽視的聲音。
這個聲音讓他回憶起前世的同騎,也回憶起這一世,鐘府酒后,洛飛羽抱他走的那一段路。
段無思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總之,就是那一剎的晃神,他原本要說的“馬送給你”便變成?了同騎邀請。
他、他是為了什?么?做這種事來著?
好像是為了確認,自己到底是不是因?為肢體接觸才有的這種反應?
……也不對吧,這種確認方法也太蠢了,段無思亂七八糟地?想,我怎么?又干這種蠢事。
算了,反正都已經?說了。
那他對洛飛羽——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粗獷蠻橫的聲音。
“你們兩個,外面來的?”
幾乎整個駱隊的人都抖了一下。
他們噤若寒蟬地?低下頭,不敢再看洛飛羽和段無思的方向。
段無思卻瞬間抬頭,并且在?循聲望去的這個動作中完成?了從茫然羞恥甚至有點軟到冰冷狠厲的眼神轉換。
大將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染血的鐵甲,抽出腰側寶刀,咧嘴:“馬留下,你們就能留下。”
他壓根不知道段無思的手已經?握上劍柄,尚且兀自耀武揚威著,似乎拿穩了這兩個外地?人會像北漠其他普通百姓一樣屈服讓步。
不然呢?不屈服,就去死。
洛飛羽輕輕握住段無思手臂,止住他的動作,道:“且慢,倘若我們想借這個機會,親自帶它見?一見?北漠王,將軍覺得如?何?”
這樣既能將烈沙放在?眼皮子底下,又能名正言順地?混進王宮,方便施展下一步的計劃,倒也可以考慮考慮。
就看這將軍會不會配合了。
“親自?”
對面人聽了放聲大笑:“區區外來者,哪里配見?我們尊貴的北漠王?”
洛飛羽表情不變,也沒說話。
“哦——倒是你這同伴,馴馬手段了得,勉強能帶回去見?一見?,不過那也得綁著去……”
說到這,他還特意用?挑釁的眼神去看段無思。
可惜段無思壓根沒搭理他,段無思在?看洛飛羽握在?自己臂上的手。
然而,下一刻,洛飛羽的手就松開了。
段無思有點沒反應過來,愣愣回頭去看身后人。
卻見?洛飛羽面無表情,神色是少有的冷肅。
他說:“既然如?此,便請上路吧。”
語畢,將軍的頭顱炸成?一朵血花。
第30章 不習慣? “你快抱我。”
全場寂靜。
在場人?神色各異, 卻都在這一刻凝固住了。
段無思看著?洛飛羽完全攤開的?手掌,心知對方剛才?應該是甩了暗器出去。
他根本沒注意大將?軍的?話,自然沒有多余的?想法, 只在心中懊惱,低聲道:“這種?事,怎么不叫我來。”
“讓你來做什么?”
“我來殺他。”
“我也可以。”
“你不是不殺人?的?么?”
洛飛羽似笑非笑。
段無思愣了半晌, 猛地反應過來——洛飛羽怎么可能沒殺過?
洛飛羽當然殺過。
對方已經把關于體質關于前塵的?事都告訴他了,五百年風云變幻, 曾經執劍江湖獨自闖蕩的?人?,再怎么樣, 早年也是親手斬奸邪過的?。只是他下意識那樣認為。
畢竟驚羽君這個?身份在江湖上救人?頗多,向來是能動口便不動手的?風格, 段無思又一時心急,便脫口而出了“你不殺人?”。
那, 也還是不太好罷?
段無思磨蹭著?,說?:“這樣恐損名譽,還是——”
沒說?完的?話被豎在他唇前的?一根食指截住。
分明還和那根指頭?隔了一點距離,段無思卻在噤聲的?同時下意識后仰。
但很?快, 他反應過來,喉結控制不住地滑動幾下,大腦一片空白, 又坐正了。
對上洛飛羽略帶探究的?目光,段無思抿了抿唇,轉移話題:“……怎么了?”他剛才?居然想到?二人?在頌今觀的?那些畫面。
剛才?差點就碰到?了洛飛羽的?指腹了。
洛飛羽觀察了下眼前人?的?表情,沒問他為什么朝后仰,而是將?那根伸出的?手指傾斜,輕輕抵在段無思下頜, 將?原本轉頭?看他的?人?推了回去。
段無思茫然地順著?那點力道轉回去,還沒表現出疑惑,便感覺洛飛羽的?氣息逐漸靠近,隨后平靜且穩定地灑在耳畔。
他忍不住坐得更直。
洛飛羽:“怎么,我的?名譽是名譽,你的?就不是了?”
段無思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又聽他道:
“殺這種?人?,百姓沒喝彩都是在壓抑本心,怎么會有損名譽?少俠該怪我搶風頭?才?是。”
段無思心中一動,順著?洛飛羽的?話朝周圍看去。
駱隊之中,隨行的?人?都站得遠遠的?,也就之前一直跟他們搭話的?老漢靠得近些,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音,乍一看去,確實是畏懼的?姿態。
可再看幾眼,便能從?這份寂靜中品出幾分瀕死的?興奮感,那是因為過于驚喜,所以不敢相信眼前為真的?靜默。驚懼里帶著?敬畏,甚至暗含感激,最多還有幾分對二人?的?估量和試探。
是了,這樣厲害的?兩個?外鄉人?,這樣干脆利落地解決了大將?軍,他們不清楚底細不敢妄動,只是怕說?錯了做錯了惹禍上身。
他們想看看洛飛羽會作何反應、講不講道理,眼里卻并沒有類似怨毒、憎惡、不敢置信的?情緒。
——這些是段無思前世經常接收到?的?情緒。
名聲太容易給人?留下既定印象了,或許是前世運氣不大好的?緣故,他路見不平除惡,反殺追殺他的?道貌岸然之士……最后都是說?他心狠手辣。
以至于他看見洛飛羽動手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這會不會損害對方的?形象和聲譽。
他甚至忘了,這一世,他自己的?江湖也才?剛剛開始,并不像前世那樣受盡唾罵,并不應該是“這種?事叫他做沒關系”。
而洛飛羽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我做事只從?心,有影響也不妨事,名聲好不過是平時方便些,名聲壞也沒怎么樣。況且,這里的?人?可能并不認識我們。”
……對。
你說?的?沒錯。
段無思一邊感覺自己被洛飛羽湊近的?耳朵又開始發?熱,一邊有些恍惚地想,確實,很?多東西都和前世不一樣了。
“二位。”一個?聲音遠遠響起。
原本站在北漠王邊上的?領隊終于將?目光從?那具無頭?尸首上挪開,他朝洛飛羽和段無思走來。
“二位如今準備怎么處理?”雖然對大將?軍的?尸體表現出了驚恐,說?出的?卻是這樣的?話。
洛飛羽不答反問:“諸位又準備在這件事中擔任什么樣的?角色?”
在和段無思進入商隊之前,他已經了解過,這個?商隊的?所屬勢力在北漠并不起眼。除去他和段無思,隊里其?余人?都屬于那個?小商行。
那么,眼下需要注意的?,便是剩下這群人?會分別表現出哪幾種?傾向。
當然,也有可能不分——
領隊人?:“我們不知道。”
洛飛羽:“哦,此話怎講?”
領隊人?環視四周。
隊伍這時離王城還有一定距離,四周仍是漫漫黃沙,視野中沒有其?他活物,更看不見絲毫城鎮綠洲的?邊角。
他緩緩和隊伍里的每一個人對視,又緩緩將?目光收回,最后看向眼前兩個?外地人?,這回神色更加堅定。
“我們不知道大將?軍在哪,”他說?,“我們一路上根本沒見過大將?軍。”
洛飛羽頷首輕笑。
“好。”
又是一陣短暫的?靜默,方才退了幾步的老漢湊過來,神色有些怯怯,話卻仍然很?多。
“兩位俠士,你們不走么?雖說沒人會嫌命長,跑去上報大將?軍死于王城外——因為這個?報信的一定會最先被暴怒的?北漠王除以極刑,但大將?軍久未歸城,北漠王遲早要派人?來尋。”
段無思道:“久未歸城,多久算久?”
“這……”老漢想了想,道,“至少還有幾天罷,大將?軍一直喜歡抓人玩捕獵游戲,自個?不帶護衛,只帶著?‘獵物’到王城外‘放生’。之后就讓人?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追到?了就殺掉。有時‘獵物’用完了,還會繼續在王城外抓人。這是生活在王城外的?人?最害怕的?事了。”
一邊的?領隊人?點了點頭?,算是對這段話的?贊同。
洛飛羽:“所以他一時沒回去也還算正常。”
老漢:“的?確如此,這位……二位俠士如何稱呼?”
“我姓洛,他姓段。”
“洛公子,你身手不俗,大家都見在眼里,可皇家軍隊到?底不同。更遑論當今北漠王手段新?奇狠辣,實在不可小覷。”
洛飛羽點了點頭?,暫時沒說?話。
他覺得這個?老漢有點不對勁。
是越來越不對勁。
最開始的?時候,對方尚且表現得像一個?大漠中艱苦謀生的?普通老人?,只是比較熱情,話多了些。
但到?現在,領隊人?都始終保持謹慎寡言,他一個?隨行的?卻仍在滔滔不絕,而且內容越來越“大逆不道”,便顯得有些奇怪了。
連這支商隊的?領隊人?都不敢多說?什么關于北漠王、關于大將?軍的?事,明明心存不滿,卻只在神態上略有顯現,這人?為何表現得如此突出?
這時,滔滔不絕的?老漢終于說?完他那一段長篇大論。
“……我便是住在王城外的?,從?前總要怕大將?軍將?我這條爛命害去了,如今終于松了口氣。算是我這老不死的?謝恩,二位若沒想到?什么好的?落腳之處,可要到?我那避一避?要是進了王城,王城又被封鎖,可就難出來了。”
果然有所圖。
老漢話音剛落,系統的?聲音便久違響起。
【提示!提示!檢測到?主線劇情點即將?開始,請宿主盡快開啟直播!】
——這老漢居然是主線劇情的?開啟人?物?
兩個?月沒開的?直播間重新?亮起,光屏上彈幕刷得飛快。
洛飛羽已經習慣從?飛掠而過的?彈幕在中提取信息,這時掃了幾眼,見沒什么有效信息,便沒再去看,只心道可真是歪打正著?,倘若自己沒出手,面前老漢必定不會這樣說?。
他本就沒準備拒絕老漢的?提議,因為不論是誰,有企圖,背后就一定有信息。
梳理完,洛飛羽便去問段無思的?意見。
段無思自然沒有意見。
三人?說?好了,老漢又對著?烈沙發?起愁。
“呃……這馬……能馴服它?自然是十足的?厲害!但烈沙實在太過有標志性……”
段無思:“我會把它?放走。”
這下老漢愕然:“你不要了?”
段無思:“它?已經認得我了。”
頓了頓,又道:“你住的?地方在哪個?方向?”
老漢被他接連幾句問懵了,道:“就在那邊,一直走便是。”同時指了個?方向。
“那我們先過去。”
“等等!”領隊人?及時出聲,“這大將?軍……”的?無頭?尸身要怎么處理?
老漢也用相似的?疑問神情看向二人?,卻被洛飛羽回了個?頗有深意的?笑。
“你們應當有辦法的?。”
老漢渾身一震。
還未等他再說?什么,段無思便用腳后跟輕輕一叩馬腹。
“嗖”的?一聲,烈沙躥了出去,徒留一群騎著?駱駝的?人?面面相覷。
領隊人?看了看老漢:“您看這……?”居然用的?是敬稱。
老漢望著?二人?遠去的?方向——此時那里已是空茫一片,只有漫漫黃沙和白慘慘的?天空。
他深吸口氣平復心情,道:“你處理吧,我怕我到?得晚了族人?受驚,就先去追他們。”
另一邊。
干燥的?風擦過側臉,這會,烈沙的?速度已經到?了一個?常馬不可能達到?的?地步。
若論平衡,就算只靠自己,洛飛羽在馬上也完全能夠穩住身體。
但那樣太麻煩了,既然騎馬的?是段無思,而且還是段無思自己主動邀請的?他,洛飛羽便不太想費力氣。
馬的?跑速越來越快,他十分自然地微微傾身,將?身前坐得極穩的?人?摟住,下巴懶散隨意地擱在段無思肩上。
他感覺段無思抖了一下。
“?”
雖然那只是在很?短時間內發?生的?一個?小動作,洛飛羽還是有點驚訝。
他想起這一世,和段無思相處的?種?種?細節,心道對方是不是臉皮薄不適應和人?靠這么近,便略微松手:“不舒服?”說?著?,和段無思后背貼著?的?胸膛就要主動離開。
“沒,”段無思第一個?字答得很?快,“只是……”
“什么?”
“只是……”他支吾半天,“只是有點不習慣。”
“不習慣就算了。”洛飛羽松手。
段無思:“……”
干燥的?風持續性擦過臉頰,他猛地感受到?一股躁動沖上心頭?。
這種?躁動像煩躁像不舍又像懊惱,總之他閉了閉眼,再次夾緊馬腹。
“又沒關系,總會習慣的?。”這是找補。
“……那少俠覺得?”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鼓噪,段無思忽然從?洛飛羽聲音里聽出一點點笑意。
他感覺自己的?臉瞬間燒起來了。
這個?時候,烈沙已經在他之前的?動作下進一步提速。
心跳聲都似乎在這一刻明顯起來,大漠沉寂,天地廣袤,段無思放任自己臉熱,放任烈沙狂奔,放任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加速了,你快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