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就是這樣。
他眼神并不嫵媚,姿態(tài)也并不妖嬈,甚至手指頭都沒動一下,但他只要看過來一眼,就讓人心甘情愿跟他走。段青深看著前邊的摩托,這么想著。
輪胎壓著北京的秋天駛出六環(huán),下午兩點天氣很好,梁愿醒騎在前面。
京開高速過新發(fā)地和海子公園的那段路堵了一小陣子,堵車的時候梁愿醒把護目鏡推上去。十月是北京很舒服的時節(jié),白天里是冷的,但沒有非常冷。梁愿醒微微仰些頭,看著天上一團濃積云。
他耳機里放著一首《capitalletters》,前奏剛響,對講跟著響了。段青深在他旁邊車道的車流里,位置在他后面一點兒,說:“推首歌給我?”
“好啊。”梁愿醒直接把這首正在播放的從微信分享給他。
段青深的音樂列表沒有什么自我喜好,他就是在音樂app里收藏幾個類似于“適合開車聽的100首歌”這樣別人整理的歌單。
這件事在服務(wù)區(qū)吃飯時被梁愿醒得知的瞬間,他差點沒夾住面條。
“啊——?”梁愿醒的面條掉回碗里,“你是說,你從來沒有自己給自己調(diào)配過一個歌單?”
梁愿醒聽見了這輩子聽過最荒謬的話。
“是的!倍吻嗌畋容^平靜,“你為什么反應(yīng)這么大?”
“還能為什么!绷涸感颜f完這句后,找了半天沒找到個合適的詞,磕巴住了,“當(dāng)、當(dāng)然是因為……”
他說一半,停下了。段青深沒催促,繼續(xù)吃面。服務(wù)區(qū)里湯面的味道還過得去,段青深不緊不慢地吃了口面,同時眼睛沒低垂,一直看著梁愿醒。
一直看他,是因為段青深知道他磕巴的原因,不想錯過他精彩的表情變化。
段青深嚼著面條,咽下去,又用勺子舀了口湯。
他覺得梁愿醒是在為自己剛剛的錯愕找補,很簡單,因為每個人對待生活的方式不一樣。梁愿醒自然也意識到了,其實這并不是需要大驚小怪的事情。
“那個…我不是覺得你奇怪!
段青深點頭,夾了根咸菜,嚼得咯吱咯吱:“嗯!
其實他不介意梁愿醒怎么想的,他沒所謂,但這會兒壞心上來了,就想看梁愿醒到處找詞兒的樣子。
“好吧,我確實有那么一下子覺得你好怪,對不起!绷涸感褦[出很乖的表情。
沒想到他直接道歉,換段青深慌了。他沒想真的要梁愿醒道歉,放下筷子,咽了下:“沒什么的,逗你玩呢,別放心上啊,我沒在意!
服務(wù)區(qū)里人來人往,榮烏高速從山東榮城往內(nèi)蒙烏海方向。十月末自駕去西北的人比月初少了些,但還是有的,秋天的尾巴也是秋。
可以發(fā)現(xiàn)的是,大部分人去西北之前都有做一些功課。有人已經(jīng)穿上了沖鋒衣,因為室外的體感溫度已經(jīng)只剩下6度。
從北京出發(fā)到現(xiàn)在,8個小時,500多公里,今晚在鄂爾多斯過夜。
他們決定住在高速口附近,在服務(wù)區(qū)吃完飯后加滿了油。從加油站便利店出來的時候,梁愿醒手機彈出東勝區(qū)氣象臺發(fā)布的大風(fēng)藍色預(yù)警。
梁愿醒從來不把大風(fēng)預(yù)警當(dāng)回事兒,他畢竟是浙江長大的小孩,臺風(fēng)跟親戚似的年年來。原想著區(qū)區(qū)七級大風(fēng),根本——
“哇…”梁愿醒抬手擋了擋眼睛,然后轉(zhuǎn)頭,“內(nèi)蒙古也有自己的臺風(fēng)是嗎?”
段青深第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不過很快反應(yīng)過來了,說:“起碼沙漠離這兒還有兩百公里,不然風(fēng)里全是沙子!
“內(nèi)蒙古有沙漠?”他對內(nèi)蒙的印象只有大草原。
“有啊。”段青深和他走向停車區(qū),“附近的話…響沙灣,想去嗎?去了給你弄個滑沙板。”
風(fēng)聲太吵了,梁愿醒沒聽清:“刮痧板?”
段青深順著他話:“是啊,南方人濕氣重!
梁愿醒蹙眉,然后搖頭:“算了,我怕疼!
——他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比如去響沙灣的話為什么要給他弄個刮痧板,明明二者沒有任何聯(lián)系。段青深哭笑不得,抬手想拍拍他腦袋,又忍住了,只輕輕揉了兩下他后腦勺。
梁愿醒擰開水最后喝了一口,把頭盔戴好,跨上摩托車。
段青深沒有立刻去開車,而是站在他車邊,說:“剛說去響沙灣是給你弄個滑沙板,在沙丘滑下來的那個,你想玩嗎?”
梁愿醒的護目鏡沒蓋下來,看著他:“啊……”
有點猶豫,有點想去但又不想耽誤行程。
段青深說:“晚上想想,反正你也睡不著!
距離預(yù)定的酒店只有十多公里,過收費站后拐上匝道。大抵是因為這一片地勢空曠,風(fēng)刮起來像千軍萬馬。
過了收費站后,高速公路匝道要跑一個大弧度的回頭彎。榮烏高速邊上是京拉線,四周沒什么遮擋,天地渾然一體,夜空籠罩下來,兩輛車恍若在奔向星空。
段青深是就近訂的酒店,在附近里搜了個看起來還不錯的。
酒店有洗衣服務(wù),辦入住的時候段青深跟前臺要了兩個大點兒的臟衣袋。前臺轉(zhuǎn)身去拿臟衣袋的功夫,梁愿醒忽然感覺自己不太對勁。
他就站在段青深旁邊,原本低頭看手機呢,嘭一聲手機擱在前臺上,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像抓救援繩一樣抓住段青深胳膊。
段青深一看便知,這是流鼻血了。梁愿醒慌張地看著他,倒不是流鼻血這事兒很可怕,而是他怕弄得哪兒都是。
梁愿醒下意識仰起頭。段青深“哎”了聲,伸手兜住他后腦勺,把他腦袋拉回來,說:“不能仰頭,讓它往下淌。”
這樣一來,血從梁愿醒的指縫不停往外滲。另一位前臺趕忙遞了盒抽紙過來,段青深快速說句謝謝,然后抽了三四張:“你手拿開。”
梁愿醒“唔唔”了兩聲,搖頭,表示不想拿開。這大庭廣眾的,前臺旁邊還有兩對辦入住呢,他不用看都知道手拿開后自己是什么狼狽樣子。
兩滴血點子先后砸在地板上,段青深又說:“拿開!
這次兇了點,兇了那么一下子,他又說:“血很臟的,你不能仰著頭讓血順著鼻腔咽下去,手拿開,讓它淌出來,沒事的!
前臺里面的工作人員也說:“是啊,沒事的,我們這邊接待過很多外地客人,剛到這里不適應(yīng)而已啦!
說著,那邊大堂經(jīng)理擰了塊熱的濕毛巾過來:“來來,拿這個!”
“謝謝!倍吻嗌罱舆^毛巾,一直攥在梁愿醒手腕上的手其實沒有多用力,毛巾拿過來后不由分說將他手一拉,立刻用毛巾給他擦了一把。
梁愿醒過于震驚而僵住。
歸根結(jié)底的原因還是無法接受這個被自己定義為“偶像”的人看見了自己血污了半張臉的樣子……然后他還蹲下來用紙巾擦掉了地上的血。搞得大堂經(jīng)理高聲“哎喲”了一嗓子,叫他不用管地板。
梁愿醒自己兩只手捂住毛巾,看著他把紙巾丟去垃圾桶再回來,拿上前臺給找的大號臟衣袋,扶著行李箱,又拿走了梁愿醒的包。
然后看著他:“跟上,沒手管你了!
梁愿醒點頭。
進到電梯里后,他從電梯墻的反光看見自己衣服上也沾了幾滴血,又挪開毛巾,折了一道擦擦臉。
就流了那么一小陣子,梁愿醒長長嘆氣,吐魂似的。段青深在旁邊說:“水土不服,這邊氣候干燥,流點鼻血沒什么的!
梁愿醒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我不能再拿你當(dāng)偶像了,形象敗完了!
段青深審視著他,心說你自己敗形象為什么除了我的偶像籍,笑了下:“我早說了,別把我當(dāng)偶像,我只是個無業(yè)游民!
“我也是啊!绷涸感颜f。
電梯到了,門打開。段青深身上有個雙肩包,他把梁愿醒那個包又單挎在肩上,騰出了一只手扶在他后背。
“你不一樣,你是工作的店倒閉了,我是辭職……辭編!
時間已經(jīng)挺晚的了,十點半。段青深在外賣軟件上買了些水果,又買了盒復(fù)合維生素。梁愿醒有點不爽,坐在椅子上:“大家都是南方人,你為什么沒事?”
“我有事的,我喉嚨很疼!倍吻嗌顚嵲拰嵳f,他自己嗓子干得要冒火,“其實北京這個時候也會挺干燥的,只不過我們呆的那兩天剛下過雨,所以濕度還好!
“這樣啊……”梁愿醒先把騎行服脫下來,里面是一件長袖t恤。因為騎行服是連體的,他上邊穿一件t恤,下邊就剩一條內(nèi)褲。
前幾天他跟段青深住一間屋子里的時候,都是到了房間就先后去洗澡。梁愿醒會有點拖延,一般段青深先洗,他趁著段青深洗澡的時候換衣服。
但這會兒…段青深要等外賣,沒有先洗澡的意思。
而梁愿醒又得先把騎行服脫了一半,因為段青深已經(jīng)拿上臟衣袋走到他面前,跟他說:“快脫了放進來。”
“……”梁愿醒騎行服的上半部分搭在腰間,他確實難為情,尤其是對方穿戴整齊的情況下。但還好,做一下心理建設(shè)就好了。
結(jié)果是他都準(zhǔn)備站起來繼續(xù)脫,段青深卻把臟衣袋放下,說:“我出去抽根煙。”
“?”梁愿醒抬眼看他。
他自然知道段青深離開房間的用意,無非就是給自己一個脫衣服的空間。他本想說不用的,他雖然確實是會畏懼大型多人澡堂子的那種南方人,但段青深已經(jīng)快步走出去,門都帶上了。
……梁愿醒看著地上敞著口的臟衣袋。其實過鎮(zhèn)江那晚,兩個人是一起脫的,那時候也沒什么呀,梁愿醒微微蹙眉。
他又看向冷冰冰的門板,有點不爽。
現(xiàn)在是什么,生分了?
他撇撇嘴,三兩下把騎行服脫下來,塞進臟衣袋,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