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的蛋糕大約4寸,最上面一層點綴著奧利奧和水果。梁愿醒把尤克里里放在旁邊,兩只手捧著它,往里看。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哦你看過住院單!绷涸感炎詥栕源鹆艘幌隆
“嗯!倍吻嗌铧c頭,“當時護士說你沒有家屬陪,看著又小,我擔心你未成年,看了下你住院信息里的出生日期!
梁愿醒抬頭,無奈:“我都大學畢業了!
“參照現在小孩兒的發育情況,還是有必要確認一下的。”
梁愿醒剛準備拿叉子把那塊奧利奧挖出來,手機響了。段青深幫他拿蛋糕:“接電話!
打來的是他小姨,梁愿醒劃開接聽:“小姨~”
小姨那邊貌似是開著免提打來的,很多人齊聲朝他喊道:“生!日!快!樂!”
梁愿醒不得不把手機挪開點兒,然后苦笑:“哇這什么陣仗啊小姨……謝謝大家哈哈哈~我好像聽見二表姑的聲音了?你們今天人這么齊呢?”
二表姑是他妹妹的二表姑,家里親戚都比較近,所以梁愿醒也跟著一塊兒叫。
“是呀!毙∫陶f,“今天二表姑一家從基督城搬過來嘍,他們還有些家具在路上,所以先在我們這兒小住幾天。你呢?你今天在哪里?”
梁愿醒看看星星,說:“我今天到內蒙古了!
“哇!”小姨很驚訝,“你都是去過內蒙古的人了!”
接著電話那邊他妹妹搶過手機:“喂哥!你都跑內蒙古去啦?那你今晚住在蒙古包里的嗎?視頻嗎視頻嗎!”
梁愿醒哭笑不得:“內蒙古又不是遍地蒙古包,你想什么呢,我住的酒店,浙江的酒店什么樣內蒙古的就什么樣。”
“那你騎到馬了嗎?”
“……”梁愿醒沉默了下,“小羽,我也是兩個小時前剛從高速下來的!
“那好吧~”小羽說,“生日快樂!吃蛋糕了嗎?你那兒這個時間還買得著蛋糕嗎?白天要去吃一個噢!”
“有蛋糕!绷涸感鸦卮鹚臅r候,看著段青深手里捧的蛋糕盒,“放心吧。”
段青深聽他跟家里人聊天的時候在觀察夜空,今天其實沒有那么好的拍星空條件,光污染是一方面,今夜月亮的照射范圍也很大,62%。
有的攝影師認為滿月對星空的影響堪比5級光污染,月亮太亮的話,星空的光會很混亂,后期都沒法救。
雖說事無絕對,也有攝影師拍著胸脯說怕月亮的都是廢物云云,但此時段青深只有一個小陽臺的機位,一會兒云飄走了月亮避無可避。
梁愿醒跟小羽聊完,小羽把手機還給她媽媽,小姨又開始叮囑。
“啊——”梁愿醒電話掛斷后,緩了一口氣,“快快,蛋糕給我。”
段青深笑著遞給他:“你跟你小姨家里挺好的!
“是的!绷涸感殉缘粢淮罂趭W利奧和奶油,“一直都很好,我小姨上班的總公司在新西蘭,姨夫的表姐也在那兒,剛好今年小姨工作調動,他們就干脆舉家搬過去了!
段青深點點頭。
梁愿醒補充:“原本是要帶上我的,但我不想去!
他又吃了一口,4寸的小蛋糕經不住幾口,晚上那個時間段青深也沒法精準預測他們會在哪個城市下高速?斓蕉鯛柖嗨沟臅r候才在外賣上找了家蛋糕店,人家是要預定的,能臨時做的只有小4寸,所以段青深只買到了這個。
“啊。”梁愿醒忽然想起來,“就一個叉子嗎?”
“好像是吧。”段青深扒拉了一下袋子,問,“怎么了?”
“那你怎么吃?”
“我不吃!
“不行不行!绷涸感寻训案馀e到他嘴邊,“你直接啃吧,我不嫌棄你!
“……”他舉得太近,段青深嘴唇沾上奶油,“你剩一口給我吧!
畢竟是生日蛋糕嘛,還是要吃的。
梁愿醒沒推托,自己又挖了兩口后,把剩下的遞給他。其實有點不好意思,但他知道的,如果真的跟段青深說了“不好意思”這類話,那就真的生分了。他明白的。
段青深端過來,毫無芥蒂地用他用過的叉子繼續吃。奶油蛋糕果然是能讓人幸福的東西,尤其是生日當天的奶油蛋糕。
梁愿醒攏了攏毛毯,夜里的風很給氣象臺面子,大風預警和寒潮沒缺席也沒遲到。這畢竟是個已經開始供暖的城市,梁愿醒又看看不算太晴朗的天:“要不不拍了吧,感覺還是有點勉強!
“拍還是能拍的!倍吻嗌畎训案獬酝,放回外賣袋,站起來轉身去看相機,“我再試一下!
快門6秒,片刻后,照片緩存成功,段青深把相機取下來?此∠鄼C,梁愿醒探了探腦袋:“怎么樣?”
段青深遞給他,沒回答他照片怎么樣,只說:“24歲的第一張星空。”
在不夠完美的拍攝條件下,那張星空照算還不錯了。
梁愿醒看著相機屏幕里的星空,有些失語。命名是攝影作品的一部分,就像《去西北》,照片已經在西北了,但標題卻告訴你:去西北吧。
這張星空也是。它沒有多么不同凡響,甚至可能一些攝像頭做得很厲害的手機也能拍出這樣的效果。但對梁愿醒而言它不一樣,這是24歲抬眼看到的第一片星空。
段青深從他手里把相機拿走:“進屋去,太冷了!
還沒多看兩眼呢……梁愿醒擺出委屈的表情。好吧確實太冷了,他把毯子拿下來折一折,抱著,段青深收起三腳架,把陽臺的門關好,合上窗簾。
房間里很暖和,進來后明顯地感覺皮膚在回溫。他把尤克里里的弦松一松放回琴盒,那邊段青深進來之后打開了電腦,正在把那張照片導進電腦里。于是很快的,梁愿醒的微信響了,是段青深發過來了照片。
他點了查看原圖,要加載一會兒。
網速稍有點慢,他坐去床尾,喃喃道:“不知道遲老板那幾組照片什么時候能發出來!
“下禮拜發!倍吻嗌钫f,“但具體哪一天就不知道了!
“是嗎。”梁愿醒抬頭,“那到時候會不會有人來找你商拍?”
段青深在看郵箱,他想了下:“不好說。”
確實不好說,遲雙海的工作室在北京,北京那地方怎么會缺好的商拍。他們跟遲雙海的合作也僅限于“愉快”,人家可能根本忙不過來推送商拍什么的。
段青深在電腦前支著下巴。
他的郵件里多數是醫院的資訊和一些訂閱過的雜志網站發來的廣告,他把郵件列表往前翻了許多頁,一直在摁筆記本電腦的觸控板。
梁愿醒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用星空照發了個朋友圈,去洗漱,然后坐回床尾,好奇地看看他后腦勺:“你不刷牙嗎?”
“刷的!倍吻嗌钫f,“我先找個郵箱地址。”
“喔……要做什么?”
“找一下《看見·地理》的編輯,我想問問她,雜志還收不收稿。”
梁愿醒朋友圈唰唰地冒著點贊和留言,也有幾個朋友發消息祝他生日快樂。但對他來說,這一切都敵不過此時此刻的驚喜。
他往前一湊:“你要重操舊業了?”
“還沒確定。”段青深說,“我只是問問!
郵件編輯好發出去,關電腦,洗漱睡覺。
老實講,段青深沒有抱什么希望,在關燈后對激動不已的梁愿醒反復強調,可能那位編輯已經不做雜志了,也可能人家雜志社的合作攝影師已經夠多,不要有太強的期待。
梁愿醒根本聽不進去,他已經在計劃機位甚至在顱內構圖了。
“……睡覺吧!
這大約是段青深認識他以來重復頻率最高的三個字。
“好!”梁愿醒煞有介事地重重合眼,頗有些‘看吧我有在睡覺’的小朋友心理。
段青深已經摸透他了。
“你這個問題,去看過嗎?”
“嗯?”梁愿醒睜眼,“啊,看過,就普通失眠。其實也不是每天都這樣,白天要是亢奮了,晚上就睡不著!
說完,他悄悄往旁邊床看了一眼——其實不用這么偷摸,房間很暗來著,但還是偷偷的。
因為自打和段青深同行,每天都亢奮。
不過睡眠的時長足夠,這點梁愿醒有數,最起碼他不能讓自己疲勞駕駛。
“等進了沙漠,試試在一級暗空下能不能睡著!
“一級暗空?”梁愿醒問。
“沒有人造光源的,完全黑暗的地方。”段青深說,“拍星空最好的條件!
房間里安靜了一小會兒,兩個人的呼吸都很輕。段青深也睡不著,郵件發出去后他開始悲觀,擔心讓梁愿醒空歡喜,并且有些后悔告訴他這封郵件。這種事情就該偷偷做了,不成事便當沒發生過,成了再告訴他,起碼不必經歷這種‘回去等通知’式的等待。
這就是學醫的弊端之一,學生時代的戰線太長,缺乏社會經驗。別人三十歲可能主業副業風生水起,交際應酬游刃有余,像曾曉陽那樣,一場婚宴賓主盡歡。
而他的三十歲也只是剛考上主治,十萬塊的存款并非這些年攢下的工資,還連帶著從前獲獎的獎金和照片的版權使用費,車也是家里的。
有時候段青深覺得自己挺失敗的,沒有毅力繼續行醫,遇見梁愿醒之前,也沒有那么大的勇氣重新做回攝影師。
總是在猶豫,總是在假設。
——你要是沒遇上我,你怎么辦?
梁愿醒在路上時這句開玩笑的問句,今天晚上讓他輾轉難眠。
這樣具有目標性的事情,并不是別人如何說,而是看人如何做。顯而易見,梁愿醒就是在奔向他最堅定的目標——先完成它,其他再說。
想到這里,他非常輕微地吐出一口氣。
“你想什么呢?”梁愿醒察覺到他在嘆氣。
“醒醒。”段青深說,“如果臨到最后只能拍素材傳視圖網,你能接受嗎?”
“那不行!
段青深心下一涼,沒出聲。
結果梁愿醒說:“素材來錢太慢了,我們去游樂園做跟拍,春夏迪士尼,秋冬環球影城。干三年,攢錢三年,買臺哈蘇去烏佩納維克拍極光拱橋!
段青深聽完笑了,隨后停頓了下,聲音低下去:“對不起啊,你好好的一趟旅行,被折騰成工作了!
“不會,這樣挺好的。”黑暗里的聲音刺激著聽覺,梁愿醒說,“我也沒有方向,不知道該做什么!
家人移民,雙親離世,不僅沒有方向,而且…孤獨。
他們一樣,是兩個迷茫的人。
段青深轉過頭,頭發在枕頭布料上蹭出些聲響,梁愿醒也是,平躺著,側過頭,但其實夜里熄燈,什么都看不見。在黑暗里對視。
這段時間,梁愿醒偶爾會表現出“能遇見《去西北》的攝影師真是太幸運了”這樣的情緒,但細想來,幸運的其實是自己。
清晨,酒店停車場。
氣象app顯示戶外體感溫度3度,給梁愿醒驚著了。
響沙灣最終沒有去,他們權衡之后決定繼續西行,趕在天氣還沒有冷到會把相機凍出拖影之前。
幸而早餐在酒店里吃得比較熱乎。梁愿醒嘆道:“我在家里查這一帶天氣預報的時候,它居然敢告訴我平均氣溫有14度!
段青深從后備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件加絨的厚外套,遞給他,“月初國慶那段時間應該比現在好點,把這個穿在騎行服外面!
“會沾上灰的!绷涸感颜f,“騎車特別沾灰!
“你還管它臟不臟?”段青深關上后備箱,“你先管管你自己冷不冷吧!
確實如此,梁愿醒把棉外套穿上,拉鏈一直拉到頂。其實到這個時候他基本猜到了,段青深那車里確實裝著他幾乎所有家當。連這種厚實的衣服都帶在車里。
“你衣服帶得挺全……”梁愿醒試探著問。
“嗯!倍吻嗌羁戳丝此,“你住院的那個鎮還記得嗎,離我家有幾百公里遠,我在鎮上租房的,辭職之后就退租了,又不能回家,就全塞車里。”
梁愿醒點頭表示明白,而段青深辭職的原因他一直沒問過。倒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他覺得不著急——現階段他們都會在一起。
而最主要的原因是,梁愿醒記得在海邊他說過他父母是因為父親出軌而離婚,所以不想勾起一些段青深可能存在的不愉快的記憶。
他更愿意向前走,并且希望段青深也是。
他戴好頭盔,跟段青深比了個拇指,表示自己狀態很ok隨時出發。
段青深在他頭盔上拍了下,笑著說:“走!
24歲的第一段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