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閉上眼睛,在這無人之境……
段青深確實沒有拍過系列主題照片, 他那會兒參加比賽的都是單張。拍12張風光并不難,難的是挑一個什么樣的主題。
這種基于攝影之上的創作還是挺傷腦筋的,但很快, 另一件更加傷腦筋的事情出現了。
車開?出5小時后, 下雪了。
距離吉木薩爾服務區還有80公里的時候, 導航提示地區發布暴雪藍色預警, 緊接著, 兩個人手機上, APP和短信都彈出即將封路的消息。
“怎么辦?”梁愿醒問。
北方的雪干燥而松散, 但車里開?著暖風空調, 落在擋風玻璃上就融化, 接著被雨刮器刮走。
雪剛剛開?始下, 還沒有在路上積起來。段青深又看了一遍交警中心發來的短信, 說:“兩個選擇,前?面吉木薩爾縣下高速, 在縣城過一夜。第二個選擇是硬著頭皮開?到布爾津,因為今晚0點開?始封鎖。”
路程剛剛過半, 駕車遠行就是會發生各種各樣的意外,無論是天氣還是什么。梁愿醒握著方向盤, 眉心微蹙,開?始糾結。
“先給?我喝口水。”梁愿醒說。
段青深擰開?水遞給?他:“總之到吉木薩爾服務區停下,換我來開?。”
“嗯。”
梁愿醒已經持續駕駛快6個小時, 如果是晴朗的天氣,6小時的駕駛沒什么的。但離開?哈密200公里后, 陰云盤踞在天空,加上大風卷來的沙塵,晌午11點的天有一種透不過氣的灰。
視野不佳的情況下開?車就是一件消耗精神的事情, 好在這個季節,這條路沒有幾輛車。
梁愿醒跟著導航開?進服務區,加油的時候工作人員問他們去哪兒,梁愿醒說到布爾津。他們聽了后嘆氣,說,雪會越來越大的。
梁愿醒沒多說什么,加油的時候去便利店買了些吃的,自熱料理和飲用水。
后面的路開?始有了不確定性,加完油后在停車區,段青深把后備箱的東西又整理了一遍。折疊帳篷拿到側邊,衣服箱子往外放,飲用水和食物放在中間?。救援用的挖鏟和脫困板之類的自救工具放在最外側。
接著,段青深把兩把鋸子拿出來,擱在了后排座椅上。梁愿醒看了看他,他沒多說什么,關上后備箱:“上車。”
這邊梁愿醒手剛摸上車門把手,側后方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兩位兄弟!”
段青深看過去,是個胖墩墩的中年大叔,憨笑著朝他們走過來。走近了才?能看出來這大叔脖子上掛著個相機。
“呃……您好?”梁愿醒試探著問,“您有事嗎?”
大叔笑瞇瞇地說:“沒沒,剛剛聽見你們也去布爾津,我們也是,喏,我們是一家三口出來的。”
段青深繞到副駕這邊,站在梁愿醒旁邊,問:“那您找我們是……?”
“哦!”大叔說,“今晚就封路了,咱們都到不了布爾津,不過拐上五大高速之后,他們今天封路,所以五彩城景區可以繞進去。”
梁愿醒納悶,不曉得大叔這話?是什么意思。段青深倒是思索片刻后聽明白了,他上前?了半步,說:“五彩城早就關閉了。”
“對啊!”大叔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是因為它關了,嗨,你看你們也是自駕出來的,這么大老?遠,今天布爾津也到不了了,他們絕對會提前?封路,不如一起去五彩城試試,你看,我也是出來拍照片的,我的意思是,我們人多力量大,搭個伙,法不責眾嘛!”
段青深想都沒想:“不了。”
“不是!”大叔擺手,“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們搭個伙,也能照應照應嘛不是。”
“真的不了。”段青深伸手越過梁愿醒,把副駕駛門拉開?,說,“我們趕路,不好意思,先走了。醒醒,上車。”
他幾乎是把梁愿醒塞進副駕駛的,然后關上門,繞過車頭去開?車。
上車第一件事就是車門落鎖。兩個人拉下安全帶,梁愿醒從后視鏡看了眼那大叔,說:“他還在那兒站著呢。”
“不管他。”段青深點火,也看了眼后視鏡,“我知道他的意思,今天高速封路,交警人手不足,五彩城那邊多半沒人巡邏。”
“那邊不能去嗎?”梁愿醒問。
“我印象中那個景區關了幾年了。”段青深轉方向盤開?出去,打開?雨刮器和前?檔除霧,“為了生態保護,那里面是天然的彩色雅丹地貌,很多野生動?物,還有礦產。但還是有人進去,甚至有人在網上做攻略教別人怎么偷偷開?進去。”
“我靠。”梁愿醒撇撇嘴,“還好我剛剛沒一沖動?說寇可往我亦可往。”
段青深一笑:“你想什么呢,那邊屬于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只有一條沙漠公路,想去都沒路走的。”
忽然,說到沙漠公路,兩個人相當默契地凝滯了一下。
是非常有實感地凝滯了,梁愿醒試著問:“要不,我們這組照片的主題就……沙漠公路?”
他說完,又看看車窗外漫天的飛雪,補充:“風雪公路?”
段青深也是這么想的。有時候乍現的靈感就是這樣——它原來一直近在眼前?。
段青深也有點激動?,他咽了下:“‘公路’就夠了,從五大高速下國道,12張照片穿過沙漠到阿勒泰。”
梁愿醒努力壓住快要蹦出來的心跳,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那……那我們可以飛無人機嗎?”
“看風速,能飛就飛。”
那一刻梁愿醒再次抬眸,從車前?玻璃看出去,赫然意識到人對世界的改觀就是這么一瞬間?。他恍然間?感覺這個車前?玻璃變成了探索類游戲界面,人們說的地球OL大概就是這樣,從現在開?始,按任意鍵進入。
三小時后,離開?高速公路,開?到國道。
國道216擴建到今天,沿著它由北向南的話?,可以從新?疆阿勒泰一路開?到吉隆口岸。它途經喜馬拉雅、阿里、羌塘、塔克拉瑪干沙漠。
暴雪中的穿越有一種末日逃亡感,氣象預警時不時彈出新?的暴雪預警,路邊“風吹雪路段,減速慢行”的告示牌靜靜地看著他們駛過。
梁愿醒緊張又興奮,這就是他想象中的準噶爾盆地荒原大雪。但是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們兩人一車,網絡不穩,信號微弱,極端天氣下有一點閃失都會要人性命。
當導航提示“網絡環境差,已啟用離線模式”的時候,梁愿醒看向駕駛座的人,說:“什么時候下車?”
“再等?等?。”段青深說。
還沒到時候,周邊還有建筑,還沒到最蠻荒的地界。這一趟,段青深隱隱找到了最初出來拍風光時候的感覺,甚至有些瘋狂。曾有攝影師提出一個問題:當你面對最恐怖的雪崩,你是會轉身逃跑,還是舉起相機?
段青深不確定,他很清楚自己?本質上是個有點瘋狂的人。并且他相信梁愿醒也不確定,因為這小子的瘋勁不輸他——此時此刻梁愿醒已經從后座把羽絨服拿了過來。
差不多了,段青深慢慢減速,凍結路面上剎車要緩,否則這種天氣下,救援過來都很困難。梁愿醒一聲?不吭地也把他的羽絨服遞給?他:“穿上再下車,拿哪臺相機?”
“尼康吧,這種天氣只有它能干活,另外兩臺估計都會凍上。”
“好。”
車窗外已經是蒼莽一片白,分不清白天黑夜,梁愿醒直接開?門下車,腳踩在地面上,積雪已經沒過腳踝。他第一次踩到厚的雪,再抬頭,飛雪肆虐,廣袤高寒之地的空氣灌入肺葉,這就是北疆給?外鄉人的第一句話?:初冬而已。
段青深走到他旁邊:“發什么呆?”
“啊?”梁愿醒回頭,“好大的雪。”
“一路不都這么大的雪嗎。”
“不是。”梁愿醒搖搖頭,不知道怎么說,磕磕巴巴的,“之前?,之前?沒下車,沒淋到。”
段青深笑了,抬手撣掉他頭發上的雪,問:“你拍還是我拍?”
“你拍吧。”梁愿醒把相機遞給?他,“我有點沒緩過來。”
段青深拿過相機,把肩上三腳架包放下,取出三腳架支起來。腳架只撐到最低位置,拿了長?焦,鏡頭和三腳架固定好,豎構圖。
紛飛的雪成為最自然的前?景,風卷著公路上的雪。段青深用的慢門拍攝,1/10的速度,讓不停飛舞的雪花變虛,靜止不動?的公路變實。
這是第一張。
第二張梁愿醒想從公路側面拍,因為這一段路縱穿卡拉麥里山保護區,兩側可以看見阻止進入的鐵絲網。
于是段青深幫他把三腳架支高。兩個人沒怎么說話?,一來實在容易嗆風,二來這樣的風速,說話?也聽不清。梁愿醒不得不靠近到他耳邊,說:“你把車后排兩個窗戶降下來,我想讓畫面透過窗框有一個大透視。”
“好。”
段青深回去駕駛座,車子一直都沒有熄火,他把后排車窗落到最低。由于風大,梁愿醒必須扶著三腳架按快門,連拍了幾張后收起腳架才?坐回車里。
方才?開?窗時在車廂里對穿的風雪帶走了僅存的溫暖,空調風速被開?到最大,烘著瑟瑟發抖的兩個人。
“還、還好買了、尼康……”梁愿醒聲?音發顫,“這要是…是徠卡,可能已經拖影了。”
“不至于,一般零下20多度才?會拖影。”段青深咳嗽了聲?,“你還好嗎?手指關節疼不疼?”
“不疼。”梁愿醒搖搖頭,“你呢?”
他沒想到梁愿醒會反問一下自己?,也搖搖頭:“我沒事。”
“那走吧。”
好在車里空調挺強的,沒一會兒就暖和起來。梁愿醒在副駕駛看那兩張照片,未經處理過的照片就已經有了十?足的故事感,整體灰白的色調讓照片看起來比實景更冷。而第二張他自己?拍的,層次感相當強。車窗后的鐵網,鐵網后的保護區。
他呼出一口氣,這是個很好的開?端,然后笑著說:“感覺這圖都不用修了,連裁都不用裁。”
“是嗎?”段青深沒有細看照片,“強大如斯啊梁師傅。”
“想學?嗎?我教你啊~”梁愿醒笑吟吟地說。
“好啊。”
再向前?開?一個小時,就到了加油站那大叔說的五彩城景區附近。而事情也真的像那大叔說的,交警們已經完成了高速的道路封鎖,他們也確實人手不夠,所以先封了高速再下來封國道。
手機信號時有時無,還是收到了道路封鎖的短信,請道路上還在行駛的車輛就近離開?道路,前?往周邊城鎮落腳,等?待風雪結束。
“看來今天確實到不了布爾津。”梁愿醒鎖屏手機,說,“我們在下個匝道下去吧,找個地方過一夜,明天再看情況出……深哥!那是什么!”
“什么?”段青深在開?車,沒法看他手指的方向,于是放緩車速,“看見什么了?”
梁愿醒直接把車窗降下來,用手機相機放大、再放大,他驚呼:“羊!”
“要拍嗎?”段青深踩著剎車,“要拍我就開?下去。”
“要!”梁愿醒迎著車窗的風雪,“好像是……羊角往下彎的是什么來著…盤羊,好像是盤羊!”
段青深笑笑,從國道邊找了個斜坡下開?去:“追過去了,窗戶關上。”
那是幾只站在風雪中的盤羊,有大有小,它們似乎正在啃食雪下的草。盤羊會在冬夏兩季遷徙,不知為什么,居然這么巧能碰上。
梁愿醒緊急裝鏡頭,手忙腳亂地差點沒卡住,他拿的是段青深的哈蘇,這臺相機對畫面的容錯率更高。
“等?一下……”段青深開?到距離那幾只盤羊還有幾百米的時候,察覺到不對勁。
“怎么了?”
“有車。”段青深凝神看著更遠的地方,“那車不太對勁。”
梁愿醒記得他說過的話?,在無人區最可怕的是人。久居城市的人鮮少碰見這種情況,梁愿醒穩定了一下情緒,他看看相機,又看看車上的行車記錄儀,這種時候居然還能開?出玩笑,說:“我們等?下要是拍到什么盜獵犯罪照片,估計就不是去地理雜志,是去社會新?聞了吧?”
“你說對了。”段青深說。
這時候掉頭離開?這是非之地還來得及,但段青深沒動?作,他踩著剎車,車就這樣靜止在荒原上。梁愿醒也沒有催他,他想的跟段青深一樣……萬一真是盜獵的,那他們該不該……怎么說,保護稀有動?物?會不會把自己?搭進去?對方有槍嗎?
其實已經八成能確定是盜獵了,從那個方向過來的根本沒有公路,而這個時候對方必然也發現了他們。
“深哥。”梁愿醒忽然握住他胳膊,“他們…他們拿的是網嗎?”
遠遠地看見那輛車里下來三個男人,兩個人撐起一張網,第三個人手里拿的大約是麻醉/槍。
段青深被他這么一攥,腦海里舉棋不定的念頭像蹺蹺板一樣落地了,他松掉剎車踩下油門轟過去,同時長?按喇叭鳴笛。
突然的銳響驚起附近的飛鳥,盤羊們也受到驚嚇,拔腿便跑。
那三個盜獵者完全沒想到這輛車會多管閑事,近在眼前?的獵物跑了,這些人在繼續追盤羊和回頭報復之間?選擇了后者。
“他們上車了。”梁愿醒說。
“坐穩。”段青深慶幸來之前?換了那家汽修店里最好的雪地胎,同時他也完完全全確定了對方是盜獵者——他們的車是非法改裝的履帶輪胎,底盤抬得非常高,遠超道路標準,而且車牌糊住了。
他迅速打方向,持續往下踩油門,這輛吉普的越野能力首屈一指,輪胎濺起積雪,黑色的車在蒼莽雪地上迅速掉頭。
得跑了,這些人來者不善。
冷不丁地段青深笑了一下。
他這一笑,給?梁愿醒整懵了:“你還笑得出來?”
“不是。”段青深向公路上開?,“我就是忽然想起來你說過……什么,白捷達,黑普桑。”
“后備箱里全是槍?”梁愿醒不可置信地接上,“哥,深哥,這時候你怎么會聯想到這么地獄的話?啊?”
“我也不知道。”
他居然是思維上這么瘋的一個人嗎……梁愿醒重新?審視了一下他,同時,他也看見后視鏡里那輛改裝車越追越近。
履帶胎在這種積雪曠野上的車速比他們雪地胎快很多,后車逼近時,梁愿醒真的慌了。他先把相機放在腳邊,然后轉身去后座拿電鋸,在他準備松掉安全帶的時候,段青深涼聲?道:“別下車。”
“對不起,我不該要來拍這只羊。”梁愿醒匆忙間?給?他道歉,“否則我們就不會……”
“梁愿醒。”段青深呵斥阻止他,“要怪也是怪我鳴笛,別下車。”
對方直接追尾撞上來,緊接著——
嘭!!
旋即,段青深看儀表盤上左后輪胎壓亮起警報,他意識到對方履帶上的尖刺物扎了他的輪胎。他整個車向左一歪,陷車了,跑不掉了。
“別下車。”他最后強調一遍,不帶什么希望地按下車里的SOS緊急救援鍵。反手拿過后座的鋸子,解開?安全帶開?門跳下去。
梁愿醒必然不會聽他的,拿上電鋸和三腳架跟著下車。
對方顯然也沒想到他們這兩個城里人真的敢下車就干,尤其聽見電鋸嗡嗡狂響的時候,他們三個之間?有一個退縮了些。
于是段青深抓起旁邊一人的領子,一個高位踢反身握緊鋸子朝對方面門劈,對方亦然不是吃素的,腰間?拔出剔骨刀迎面跟他拼。
哧啦一聲?,段青深搶了對方的刀,對方后躲,被割爛了羽絨服,填充物飛出來,同大雪融成一團。
那邊梁愿醒跟另一個人扭打在一起時,發現他們第三個人已經蹦上了車,正在往后倒,遂喊:“深哥!車!”
——這是要撞過來。
段青深已經將面前?的男人撂倒,低頭,在其鼻梁補上一拳,牙齒咬住刀柄,直接拽著地上的人開?始拖,迎著那改裝車過來的方向。
他確實很瘋,這個剎那間?想到的解法是,你要撞,那就先碾死同伙吧。
見狀,梁愿醒愣了下,他半跪在雪里,膝蓋下壓著個男人,腳架抵在對方后頸,迫使其臉埋在雪中。
然而這么一楞,那人找見機會掙扎著爬起來,連滾帶爬地上了車。段青深兩手拖著被揍得癱軟的人,就那么站在他們車前?,略喘,白霧從咬著刀的唇縫里溢出來。
到這里,這一切已然遠遠超出梁愿醒對荒野的幻想。
無人之境什么都有可能發生,梁愿醒慢吞吞地站起來,還是冷的,很冷,他開?始顫抖了。當交警要封路的時候他們就不該離開?高速公路,離開?高速公路后就不該在國道上停車,不該產生好奇,也不該做任何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
段青深就那么兩只手拎著盜獵者肩膀上的衣服,把他拎到自己?大腿那兒,淡定地站在那兒,要撞一起撞。
他不知道這些人是什么關系,這種盜獵者大多是家族式的,可能是父子也可能是兄弟。總之那車靜止了,停在雪里。
猶疑之際,段青深拎著手里的人,將其在雪地拖行,拖到他們車邊。梁愿醒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還是跟在旁邊,同時拿下了他嘴里一直叼著的剔骨刀,那是用來拆羊角的。
段青深改抓此人后領,接著——
“嘭!”他把這人的腦袋撞向駕駛車窗。里面開?車的人趕緊降下車窗,用蹩腳的普通話?問:“你要干什么!”
段青深涼聲?道:“下車,去把我車推出來。”
“是你們先多管閑事!你們要是不管,我們怎么會……”
段青深不答,繼續抓著手里的人,把他腦袋又朝車門撞:“去。”
“別撞他了!!”里面的人喊,“我去我去!!”
梁愿醒牙齒都在打顫,他腦海里只反復回蕩著段青深說過的一句話?,無人區沒有治安覆蓋。這里沒有攝像頭,道路凍結,孤立無援。
車里的兩個人還真的下來了,他們一邊說著方言一邊走向吉普車。后輪陷進了雪里,兩個人也無奈。
“醒醒,車后備箱有鏟子,叫他們挖。”
“哦……”
段青深還死死拎著手里的人,全程拖行,走回吉普旁邊。他手里這個估計是個長?輩,看著年紀不小,精瘦的。那兩個人蹲下來鏟著后輪周圍的雪,鏟出一個坡來,車就能開?了。起碼可以先開?上公路再換胎。
局勢就是這么容易變化,畫面詭異得讓梁愿醒有點想笑。
“差、差不多了……”挖雪的兩個人站起來,警惕地說,“把…把我阿爸還給?我,要……要講信用。”
他們確實沒有能力把這幾個盜獵的扭送警局,體力也快支撐不住,太冷了,身上也帶了傷。
然而就在段青深預想著怎么才?能預防他們不會回頭再陰一手,甚至想到了要不要把手里這個帶上車,開?上公路再把他丟下去這種殘暴的方式時……
又一輛車開?過來了。
按著喇叭閃著遠光開?過來的!
幾個人都是一愣,這時候出現第三方勢力那就太復雜了。不過很快,梁愿醒認出那輛車來了:“是加油站那大叔!”
竟是那個邀請他們結伴去五彩城的大叔的車。
趁著兩人納悶的時間?,那兩個盜獵者撲過來把段青深撞去一邊,架起中年男人就奔向車里,迅速上車開?走了。
“果然啊。”那駕駛坐里下來的果然是大叔,他搓著手,“之前?在鐵道那邊就看見了這輛改裝車,直接壓著鐵路走,感覺不對勁,追過來一看,果然是盜獵的!”
段青深還維持著戒備,把梁愿醒拉到身邊來:“你一直跟著我們?”
“不是不是。”大叔說,“往這邊的方向就兩條路,我們是擔心你們跟他們碰上,我老?婆說走下邊吧,沒碰上就沒事,碰上了還能幫一把,我們總來這邊,比你們熟,這邊盜獵的專門挑大風大雪封路的天出來,今年抓過一批了,盜獵了幾十?只鵝喉羚,也傷過人。”
“上車去。”段青深實在分不出思緒去處理這大叔講的幾分真幾分假,他現在誰都不相信,所以推了下梁愿醒,“去。”
“你別緊張。”大叔說。
“你也上你的車去。”段青深指了一下后面的越野,“我要換備胎,請把車開?走。”
“好、好……”大叔兩手抬起來,抿了抿嘴,“要幫忙拖車嗎?”
“不用。”段青深說。
“最近的警局在恰庫爾圖,你們先到那邊去安頓一下,修修車,處理一下傷口。”
“請你上車。”段青深重復要求,“然后把車開?走。”
“好好好。”
他現在的狀態太過緊繃,連梁愿醒都有點怕,所以他選擇順從,乖乖回去車里,但沒系安全帶,隨時可以跳下車。
段青深冷靜地從后備箱拿出千斤頂、備胎,開?始換胎。
他動?作利落,換下的舊胎暫時遺棄在這里,因為雪地胎太大,備胎比正常輪胎要小一點,它沒法裝回備胎箱。段青深在這個坐標按過車載SOS,事后可以叫救援過來清理掉廢胎。
換胎十?五分鐘,他再次坐回車里的時候,第一眼先看向梁愿醒。
“等?我一下,我去拿碘伏。”段青深說。
梁愿醒按住他手,慢慢握住他冰涼的,剛換過車胎的臟兮兮的手:“沒事了,深哥,你坐著暖一暖,然后我們就走。”
“好。”段青深點頭。
“閉上眼睛。”梁愿醒說,“閉一會兒,我牽著你。”
段青深看著他的臉,說:“你打架挺厲害啊。”
“那是,在酒吧不唱歌的時候就當保安。”
段青深笑了下。
“眼睛閉上。”梁愿醒重復了一遍,引導他放松神經。
閉上眼睛,在這無人之境。
第 32 章 其實皓月當空。
他閉上眼?睛了。要不要偷親一口?
梁愿醒頓時被自己這?念頭嚇到, 他喉結一緊,嘴唇已經靠近他僅一指遠,屏著呼吸, 生?怕被段青深察覺。
瞬間, 他退回座椅里, 段青深睜眼?, 看向他。后者平視前方, 紋絲不動。
段青深:“你……膽子還挺大?的, 這?狀態看著比我好多了。”
“不是啊。”梁愿醒搖頭, “我挺害怕的, 這?輩子頭一回碰見真歹徒, 但我知道, 我要是特別特別害怕, 你會變得更恐怖。”
這?確實?,段青深沒得反駁。
不得不說, 梁愿醒在整件事情中的淡定狀態,確實?讓他自己沒有痛下死手。
人類的腎上腺素很?可怕, 他學醫的,自然明白。
于是他笑?笑?, 調整了一下情緒,說:“醒醒,地上相機給我。”
段青深拿起哈蘇又下車, 雪勢沒有減弱,他拍下雪地上的廢棄輪胎, 兩個鋸子,收起相機后,把兩個鋸子撿回車里, 自己上車。
這?是第三張照片。
后面的路開得很?慢,因為換了個備胎,備胎比其他輪胎小,車速不能快。
待到抵達保護站派出所,天已經黑透了。令二人詫異的是,那?大?叔也等在這?個派出所里,見他們到了,跟警察說:“哎哎警察同志,就是他倆!”
警察倒了兩杯熱茶,把他們的行車記錄儀導出來?。其中一個警察看了看二人臉上的傷,都是剮蹭的傷,還有身上的幾道割傷,所幸衣服厚,但保險起見還是要去接種破傷風。
“我們的社會以人為本?!”警察看向他們,肅聲道,“我很?理解年輕人熱血上頭時候的正義感,我們也非常感謝你們胸懷正義,但無論如?何?,但凡這?種事情再碰上一次,一定要先跑,保證自身安全。”
段青深和梁愿醒坐在辦公室里,捧著茶杯,一齊點頭。
警察又說:“他們不常出沒在公路附近,這?次應當是想趁著大?雪鋌而走險的,一定要記住,下次絕對不可以靠近,別說盤羊了,就算是大?熊貓,也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兩個人都這?么年輕,出個好歹可怎么辦!”
“好。”梁愿醒點頭,“記下了。”
段青深也跟著點頭,隨后他看見警察辦公桌上有小型手電,問:“不好意?思,這?個能借我用一下嗎?”
“啊?哦,你拿去用。”
段青深邊說謝謝邊拿過來?,然后起身站在梁愿醒前邊,彎腰,扶住他腦袋,說:“別動,看一下瞳孔反射。”
他拿手電從外眼?角滑到瞳孔,兩個眼?睛都快速看了一下,以大?致確認腦神經沒有損傷。
警察看看他們:“你們是做什么的?”
“攝影師。”段青深說。
“那?你剛剛……”
“之前是外科醫生?,辭職了。”
“哦。”警察點點頭。
接著就是做記錄,又有警察帶他們去食堂吃了飯。吃飯的時候梁愿醒才感覺臉頰疼,一邊“嘶”著一邊把番茄炒蛋淋在飯上。段青深一直盯著他,他就挖了一勺泡著湯汁的飯擱進他碗里:“你饞啊?”
“沒有。”段青深搖搖頭,低頭吃飯。
“以后碰見這?種事還是要跑的。”段青深說。
“那?當然。”梁愿醒咽下去,“其實?這?次我們也跑了,沒跑掉而已,我靠他們那?車也太恐怖了,在雪地里跟沖浪似的。”
段青深被他逗笑?了,喝了口水順一順:“嗯,確實?。”
好在虛驚一場,這?晚住在保護站的空宿舍里。
工作人員說明天天晴了之后鎮子上的修車店才會開,而且要等早上鏟雪車過去,路才好走,起碼要中午。宿舍自然不比酒店,兩張折疊行軍床拼在一塊兒,一條墊被一條棉被,遮風擋雨,足夠溫馨。
安排他們住進來?的工作人員離開前給他們留下了碘伏和棉簽,還有一瓶盛滿的熱水壺。兩人好好地道了謝。
宿舍房間很?小,樸素的書桌,床,一個小矮柜,矮柜上擺了個款式很?舊的電視機。
燈也不是很?亮了,朦朦朧朧的暖黃色的光。水泥的墻和地板,但因為供暖,待在這?里非常舒服。
兩個人換了干凈的衣服,挨著在床邊傻坐了一會兒。這?時候塵埃落定了,還有點沒消化完全。然后同時偏頭看了眼?對方,笑?了下。
“那?個。”梁愿醒先說話了,“明天……明天去醫院打針,修車,然后……我們還是往布爾津去,就,老老實?實?走高速吧。”
“嗯。”段青深點頭,抬手,指腹輕輕在他臉上顴骨那兒碰了碰,問,“疼不疼?”
“疼啊,能不疼嗎,主要武器不趁手,這?要是在我們酒吧,我高低抄個酒瓶往桌上一砸就捅過去了。”
“……”段青深換上無奈的表情。
“開玩笑?的,我良好市民。”梁愿醒想擠出來?一個笑?,但這?會兒他一笑?嘴就疼,“嘶……”
嘴角和左邊下頜也傷著了,血痕結痂后頗為帥氣,他轉頭把手機拿出來?,用黑著的屏幕照了照自己:“你別說,還挺帥。”
“給你拍一張?”段青深起身去拿相機。
梁愿醒跟著站起來?,說:“把腳架支起來?,定時合影吧,你這?臉也傷得挺帥的。”
“哦,腳架被我揍人揍壞了。”梁愿醒又說。
有兩個腳架,另一個在車里,這?會兒外面暴風雪。
“放在桌上吧,后期再裁。”段青深說。
他把相機開機,平放在床對面的書桌上,然后和梁愿醒退回床邊坐下。梁愿醒盤腿坐上來?,示意?他也這?么坐,定時10秒,兩張傷痕累累的臉靠近,微笑?,拍攝完成。
梁愿醒先一步跳下去拿相機,見他行動自如?,想來?身上沒傷筋動骨。他拿過相機迫不及待地看圖片,然后回頭:“我要拿這?張照片當青山醒的頭像!”
“好啊。”
三分鐘后,頭像未通過審核。
審核失敗提示:照片存在血腥、暴力、色情,故不予通過,請更換圖片。
“……”梁愿醒看著手機,“哪里血腥了,哪里暴力了,哪里色情了!?”
他怒點申訴。
繼續被駁回。
段青深勸道:“算了。別折騰了,我給你涂點藥吧。”
他去桌子上拿了碘伏坐回來?,在床邊跟他面對面坐著,拿來?垃圾桶,書桌旁的椅子也拎了過來?,充當床頭柜。接著拆出一根棉簽,往藥瓶里蘸。
段青深說:“別動,會有點疼。”
“嗯。”
他眉角的傷口是最?深的,先點在傷口周圍,藥液會滲進傷口里,梁愿醒眼?皮顫了顫,在忍著,沒動。
段青深稍微靠近吹了吹,他低垂著眼?,繼續替他清理傷口。
“身上有哪兒疼嗎?”段青深問。
“肚子這?里。”梁愿醒隔著毛衣指了一下。
“掀開我看看。”
梁愿醒把毛衣掀到上腹,低頭看:“被劃了一下。”
“腹直肌啊。”段青深把手里這?根棉簽扔掉,換了根新的,去蘸藥液,問,“疼得厲害嗎?”
“一般。”
梁愿醒這?陣子出來?,搬搬抗抗的,時不時也徒步,身上長出了些?肌肉。涼颼颼的碘伏滑在腹部讓他有點緊繃,而他一繃,肌肉就跟著動,段青深便上手扶住他腰。
緊接著又哆嗦了下,梁愿醒咬了咬牙,他需要轉移一下注意?力:“那?個、那?個大?叔,其實?人還挺好的。”
“嗯。”段青深目不轉睛,“他女兒沒見過五彩城,只是想帶女兒偷偷去看一眼?,不過這?回也放棄了。”
“嘶。”藥液落到傷口里了。
“抱歉,手抖了一下。”段青深說。
“沒事。”
“后悔藥到期了嗎?”段青深問。
“什么……哦,紋身貼洗沒了。”梁愿醒笑?笑?,“我還想再買個漢堡圖案的。”
段青深側著盤一條腿在床邊坐,另一條腿自然垂著踩在地上,低頭專注看著他小腹。在梁愿醒的視角下是段青深的頭發。
“好了。”他再抬頭,和梁愿醒四?目相對。
屋外風雪更盛,保護站里似乎有什么木質的東西松散了,在風里咣咣撞著。
對視的剎那?,又傳來?鐵鎖鏈鐺啷啷的聲音,梁愿醒放下毛衣,挪開視線,說:“好像是門口有個空的鐵籠子,風真大?啊。”
“嗯。”段青深把棉簽丟掉,重新又拿一根,“等一下,你脖子這?邊也有點擦傷。”
“有嗎?”
“嗯,喉結下面一點。”
然后他咽了一下,喉結在段青深拇指指腹溜了一遍。
“你臉上也…有幾道口子,這?沒鏡子。”梁愿醒伸手也拿了根棉簽,蘸上碘伏,把段青深下巴捏起來?,在他外眼?角靠太陽穴那?里,輕輕點著。
沒鏡子的確不方便處理臉上的傷,兩個人就這?么面對面坐著。梁愿醒點著他右邊唇角下方的傷口,沿著皮膚消毒,屋里的燈不夠亮,他需要靠近仔細看。
梁愿醒在意?識到這?個距離可能有點太貼近的時候,他睫毛顫了顫,但心跳平穩,同時很?鎮定,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明白在生?死關頭產生?的過速心動會讓人誤以為自己在動心,繼而開始一段有借口的愛情。
但此時此刻,他能看清段青深的眼?睛,透過瞳仁直達心底,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兩顆心。
感受到段青深覆在自己頸側的手掌的在向后移時,梁愿醒主動向前靠近,干燥的嘴唇貼在一起。
疾風暴雪夜,層層陰云之上,其實?皓月當空。
第 33 章 整顆心像被毛絨玩具抱住……
這是個挺清純的吻, 兩?個人就這么蹭著對方?的嘴唇。
但受限于兩?個人都?有傷,也只能這么清純地親一會兒。
感覺很奇妙,盡管梁愿醒平時會貼貼蹭蹭, 手、肩膀、胳膊, 擁抱時候撞過?去的胸膛, 摟過?段青深的脖子, 也把他撲倒在沙地里。
但嘴唇真的很不一樣。梁愿醒呆呆地看著他, 像是嘗到了新?奇味道的食物, 接著他……稍微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是試圖確認一下味道, 那不是藥水味, 似乎是段青深自己?的味道, 比聞起?來的要濃一點點。然而殊不知他這個動?作讓本就不太冷靜的段青深完全壓抑不住, 他重新?貼過?來, 微張開嘴,連著梁愿醒的舌尖和嘴唇一并含住。
下意識抓住段青深肩膀的時候甚至還顧慮了一下他肩膀有沒有傷到, 所以抓的那一下又改成扶著,扶著又換作環著, 跟他相擁。梁愿醒有點不會調整呼吸,半口氣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他骨子里的求生欲想要側開些臉去尋找空氣,但這個行為有點激怒抱著他吻的這個人,段青深完全不讓他逃, 將他圈在懷里,占有欲沖擊著理智, 直到——
“唔——疼!”
直到他把梁愿醒壓在床上……梁愿醒后背應該是有些扭傷,被這么一壓,吃痛了差點掉眼淚。
段青深立刻恢復理智, 撐起?來:“對不起?。”
梁愿醒笑笑:“沒事?沒事?,還好,其實最主要的是剛剛有點……那個,有點呼吸不上來。”
“我……”段青深不知道如何下手,“我扶你起?來。”
一會兒覺得摟肩膀也不對,一會兒覺得兜腰也不行,腦子里空空蕩蕩,甚至有那么一瞬間開始回憶如何把病人轉移上擔架。真是要命,段青深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坐起?來,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真沒事?。”梁愿醒又笑了,“你別這么…這么拘謹。”
“嗯。”
“大家都?、都?這么熟了。”
“是。”
這話?聊的……兩?人對視一眼,又笑了,笑的時候梁愿醒牽扯著傷口,吃痛“哎喲”了一聲。見?段青深有點擔心自己?,轉而說:“沒事?,沒那么細皮嫩肉,我就是愛喊疼。”
不知道現在幾?點幾?分,總之這一天實在太過?漫長,兩?個人的體力和精神都?疲憊到了極限,最后怎么爬進被窩里睡覺的都?忘了。
窄小的折疊床上兩?個人貼得很緊,供暖的房間中其實一點都?不冷,但就是緊緊地貼著。像風雪夜中躲在洞穴里的動?物,彼此交換體溫。
雪不知是什么時候停的,無聲無息。
清晨,巡護員們裹著厚實的大棉襖,推著清雪鏟。鐵網外面,鏟雪車在白茫茫的原野上緩緩開出一條弧形,向著公路的方?向。
梁愿醒出來看見?這幅畫面時,連冷都?忘了。他回頭,段青深抻著羽絨服遞給他:“穿上。”
“相機。”梁愿醒說,“雪里鏟出來的路,快。”
“飛無人機還是用相機?”段青深問?。
“無人機!”
巡護員之中有人發?現了他們,其中一位大姐指了一下大院側后方?,說:“那個口進去就是食堂,你們過?去吃點早飯!”
“好!馬上就去!”梁愿醒回應著。
“嘿。”大姐怔愣,又笑了,轉頭跟旁邊同事?說,“這孩子,哪兒像昨天剛跟盜獵的干過?架的樣子。”
同事?也點頭:“心態真好。”
梁愿醒爬進車后座,翻出無人機包。他站在車邊插電池、匹配遙控器和手機的時候,段青深把他羽絨服帽子戴上,兩?邊的扣子扣在前臉擋風。
“是這樣的嗎?”梁愿醒問?。
“嗯,把機器放地上。”段青深說,“按你手機上那個起?飛,對,等它懸停一下就能用搖桿了。”
無人機飛起?來后,梁愿醒視線直直跟著它,昂著腦袋。然后被段青深摁低下來,說:“看屏幕,不要看機器。”
“哦。”
還真是,哪有盯著機器看的。
機器操作起?來并不難,穩穩地升空然后向著鐵網外飛。
“有點過?曝,這雪太白了。”梁愿醒說著,開始調整高度,“低一點會不會好點兒?”
“試試看,過?曝也沒辦法?,陽光太好了,雪在反光。”段青深又說,“你換個角度,從這邊試試。”
“也不行啊……”
“那就后期修吧。”段青深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寬慰,“這種畫面很難得,暴風雪后的晴天。”
“好。”
第?四張照片,它雖然不是“公路”,但卻是從純白大雪中推出去的一條路。收起?無人機后,兩人在食堂邊吃早餐邊聊等下那張照片怎么處理。
“等下我們去警察那邊問?一下保護站的鏟雪車能不能發,要是不行的話?這張還是不要了。”段青深邊說邊拿了張紙巾遞到他手邊,“慢點嚼,你嘴不疼了嗎。”
說到嘴,兩個人同時停頓了一下。
今天起?床后因為外面鏟雪動?靜太大,兩?個人都?沒立刻去談昨晚的事?。而又因為一坐起?來就能看見?窗外那原始的,一整片的雪,梁愿醒就直接蹦下床來三兩?下穿衣服穿褲子然后沖出房間。
所以……
“我嘴挺好的。”梁愿醒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知道。”
“……”梁愿醒笑笑,繼續啃他的蛋餅。
保護站里的警員看了他們拍的內容之后說這個畫面沒問?題,有很多攝影師都?拍過?。接著,在辦公室里,警員試了幾?次,終于成功連接上段青深車里的車載GPS。
“大雪天就是這樣,容易把通訊塔壓壞。”警察啜了口熱茶,說,“再稍等一下啊,我需要從你這里拷一下坐標和信息。”
“嗯,沒問?題。”段青深點頭。
兩?個人挨著坐在辦公室的聯排椅子上,梁愿醒不太老實,總朝窗戶外面看。段青深明白警察在讀云數據,這邊網速也確實沒轍,數據傳輸的時候,警員就看看手機,然后跟兩?個人尬笑一下。
這時候大人就要開始解救小孩了,段青深清清嗓子,說:“要不,醒醒你出去拍點雪景吧,添點素材。”
“啊?”梁愿醒很少坐在警察面前,像小時候在老師辦公室里,看向警察,問?,“我能出去嗎?”
警察笑了:“當然啊,你又不是罪犯,叫你坐里面是因為里面暖和呀,這孩子。”
梁愿醒開開心心地抱著相機跑出去,段青深呼出一口氣,緩了緩。等傳輸數據的時間里跟警察閑聊了聊那些盜獵的。段青深說他們應該是一家人,其中一個小的管一個老的叫阿爸。
警察也認同:“那伙是最難抓的,他們裝備非常好,機動?性強,沒有用自制的土獵槍,是因為動?物整皮賣價高,而且麻藥也很充足,我們懷疑有固定買家在支援他們。”
聞言,段青深略作思索,說:“他們身上確實很多把剔骨刀和剝皮刀。不過?,那就是大案了,難怪不帶槍,這是為了一旦被抓,或許能死緩保條命。”
“是啊。有人指點呢。”警員點了根煙,順手敲出一根來問?他,“不過?今天下午我們增援就到了,全力抓捕,你抽嗎?”
“不了,謝謝。”
“哎,這么大的雪,蹤跡全都?蓋上了。”警察彈彈煙灰,“還有你們啊,小年?輕,往后碰見?盜獵,還是要先跑的,千萬記住了。”
“好,一定。”段青深點頭。
“噢,終于傳完了。”警員按滅煙,搓了搓臉,“行,這份數據我們保留做線索,你們接下來路上小心。”
“好,謝謝。”段青深跟警察握手。
梁愿醒在保護站大院里拍照,段青深出來的時候,巡護員從大院角落里的一間小房子放了好多條狗出來,少說有十?條。
那架勢,梁愿醒倒抽一口涼氣的同時舉起?相機,開始高速快門連拍一群狗沖出來的畫面。
段青深抬腳朝他那兒剛走幾?步時,他背著相機也朝他跑過?來,喊:“深哥有狗!”
“……”段青深抓著他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后帶,后邊是墻,回頭看著他,“你剛那么淡定我以為你不怕狗。”
“我怕的,但它們跑出來的樣子太帥了。”
入冬之后,保護站的狗晚上就要回去房子里睡覺,所以外面籠子都?是空的。早上了就要把它們放出來,一大群狗重獲自由一般在雪地里釋放天性地大叫,一團團白霧從狗嘴里“汪”出來。梁愿醒挺害怕,但又忍不住看。
它們品種不一,大大小小的,搖著尾巴跟在巡護員們身后,這是要放飯了。
雪地里踩著狗爪印,梁愿醒扒拉在段青深肩膀上看著一群狗埋頭吃飯,它們簡直不用咀嚼,沒一會兒就把鐵盆舔得咣咣響。
保護站大院里的狗都?不栓繩子,因為平時沒有外人來。很快,狗狗們發?現了這兩?個外人,直奔而來,梁愿醒簡直想爬到墻上去。
“沒事?。”段青深側過?身,說,“人家狗是在這工作的,過?來聞聞而已。”
兩?條大黑背一邊一個在聞兩?人的褲腿,梁愿醒雖然怕,但他不至于大呼小叫,就凄凄慘慘地站在那兒,也不敢動?。
巡護員跟過?來呵斥它們:“小丸子回來!那么大個兒嚇著人家!”
“哇你居然叫‘小丸子’。”梁愿醒低頭跟黑背四目相對,拽著段青深的袖子,“你還反差萌呢。”
段青深蹲下看看小丸子,然后問?巡護員:“它下巴是不是破了?”
“是,就是過?來給它上藥呢。”巡護員示意了一下手里一管子膏藥,“它不讓涂藥,每次都?麻煩死了。”
梁愿醒也蹲下來,“為什么這兒破了?”
“小丸子昨天上午從車斗里蹦下來,沒踩穩,下巴著地往前出溜了一截。”巡護員說。
梁愿醒扭頭看段青深:“它拿下巴剎車。”
“是,可真行。”段青深手摸著小丸子的胸口毛,給小丸子摸得很舒服。接著……梁愿醒靈機一動?,伸手跟巡護員要來膏藥,擰開,遞給段青深。
段青深看著他眼睛,恍然大悟,任何物種都?要警惕溫柔鄉啊小丸子!
于是段青深一只手持續幫小丸子撓癢癢,另一只手拿過?膏藥管,下一刻,一擠一抹,小丸子震驚于這兩?個人類居然在自己?面前這樣打配合。
“哎喲,你這手真快!”巡護員說,“平時我們都?得摁著它!”
小丸子退后好幾?步,也不撓癢癢了,儼然一副再也不要靠近這個人類的樣子。梁愿醒又問?:“它不需要套個那種圈兒嗎?免得它把藥舔進嘴里。”
段青深搖搖頭:“狗舔不到自己?的下巴。”
“欸——?”梁愿醒睜大眼,“狗舔不……欸?!”
頭腦風暴起?來了。
直到坐回車里,梁愿醒還在思考著“狗舔不到自己?下巴”這件事?。
車依然開得很慢,梁愿醒在副駕駛抱著電腦修圖。車開上公路后時不時能看見?道路救援的車,有陷車的有撞車的。一夜雪后天明,大家終于能出來處理這些遺留事?件。
而遺留事?件總是要處理的,梁愿醒合上電腦,把它放去后座,恰好和看后視鏡的段青深眼神接觸了片刻。
此時旁邊沒有別人了,也沒有別的狗了。
其實是要聊聊的,成年?人在清醒狀態下接吻不是件可以忽略過?去的事?,起?碼在這兩?個人的觀念里不可以。
梁愿醒先看了看車窗外面,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喉結下面的傷口。
一夜過?去已經愈合了,今天羽絨服里穿的是加絨的衛衣,脖頸露著。他摸了兩?下,手被另一只手抓住,帶了下來:“別撓。”
段青深只是把他的手從脖子拿下來,就打算收回手。
可真的碰到了后又舍不得了,指尖隨著拉下來的動?作滑到梁愿醒手掌,和他手心的皮膚摩擦時,整顆心像被毛絨玩具抱住。
他就這么跟梁愿醒十?指相扣在主副駕駛之間,然后感覺到梁愿醒也收攏了手指,跟他牽著。
梁愿醒拇指剮了一下他手背,說:“我沒撓。”
第 34 章 喘息變奏,心跳同頻
冰雪路面單手開車總是不好的, 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胎是備胎,和其他三個輪兒不一樣大。梁愿醒佯裝咳嗽,把手退出?來, 拿水喝。
那廂段青深當真了, 以為他感冒, 問?:“你冷嗎?我把空調……”
“不不。”梁愿醒阻止他, “我就是…呃, 嗓子有點干。”
可別再調高溫度, 他已經?夠燥熱了。
“嗯。”段青深沒覺得哪里不對, 主要?他在開車, 路太?滑, 分出?這點神已經?是極限。
后面的路平穩地開過去, 半途碰上陷雪里的車也沒法幫人家拖車, 現在都自身難保,不過好在交警和保險公司救援在路上一點點處理事故。
梁愿醒在副駕駛刷著手機。他們的賬號已經?三天沒更新, 最新的一條視頻里多?了許多?留言說?“求更求更”“給社畜看?看?風景吧”“怎么停更了嗚嗚嗚”。除了這些,還有些網友比較擔心?他們, 留言“北疆這幾天雪很大,不會出?什么意外吧?”“啊, 看?博主好像是自駕游的,注意安全哦”。
催更之類的其實還好,梁愿醒沒有回復,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更新,畢竟現在手里的素材都很珍貴, 組圖只有4張。
但讓別人擔心?了還是挺有負擔的,他琢磨了下,手指甲尖敲著屏幕, 噠噠幾下,接著,他編輯了一下個人簡介:沒更新的日子里都在和老板翻山越嶺[目光炯炯]
青山醒這個號里的關注者里,用戶質量挺高的,活躍度也高,立刻在上次更新的視頻下面又刷出?了許多?條留言。一部分人在說?“那就好”和“注意安全”,另一部分人則是“哇哦原來是二人組!”“哈哈哈哈哈辛苦小助理了!”
其實不辛苦,開車的是老板來著。梁愿醒快速瞄了眼旁邊的人,然后問?:“你累嗎,換我開會兒?”
“不累。”段青深說?。
他說?完,梁愿醒又看?了他一眼。其實段青深身上也有許多?鈍傷,但他表現得云淡風輕,單是這一點梁愿醒就挺佩服他的,因為自己背后扭著了,他怎么坐都感覺腰背不舒服,而段青深就那么沒事人一樣穩穩地開車。
但梁愿醒也很清楚他是個很能忍的人,不僅是忍著痛不說?。
段青深的壓抑他一直都能感受得到,梁愿醒知道有一句話說?“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這句話說?得自然也對,有時候連血脈至親都沒法做到。
這種為了他人和外界而壓抑自我的感覺,梁愿醒真的太?懂了。他只一眼就看?見?段青深內里之中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那部分,所以他才要?把段青深帶走,走得越遠越好。
現在也是,梁愿醒抬手整理了一下衛衣帽子,又說?:“換我開吧,你在副駕歇一會。”
“我不……”
“怎么回事啊。”梁愿醒打斷他,并且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現在拿我當小孩了,按著我往我嘴上親的時候怎么沒想著我小呢?”
梁愿醒才不跟他彎彎繞,一直以來這人主動站在大哥哥的身份上,這沒什么,自己也樂得視他作?哥哥,但誰都是肉體凡胎,何必在那邊撐著逞強。
所以他最直白的語言打出?最懵圈的效果——你不就是拿我當小孩兒嗎,那沒用了,你破過功了。
段青深直接啞了,無言以對。
梁愿醒又說?:“我是成年男性,心?智健全,有駕駛證,后面的話還要?我就說?嗎?”
段青深啞了那么一下就笑了,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覺得我在迫使?你依賴我。”
剛想說?一句“算你懂事”的時候,段青深清了下嗓子,接著說?:“但其實,醒醒,是我在依賴你,精神上的。”
梁愿醒怔住了,然后默默偏過臉,偏到自己這個車窗,看?著外面。
雪原上一個個電線桿掠過去,網絡信號還是不太?順暢,導航時不時從在線自動切到離線。梁愿醒靜靜地等臉上灼燙的感覺消失,確定自己臉不再紅了之后,說?:“好了,前?邊應急車道停一下,換我開車。”
“嗯。”段青深說?。
最后一段距離到達鎮子上的修車店,這店真是生意紅火,他們倆的車都只能停在人行道上排隊。
二人在車里對視一眼,感覺不妙。下車過去一問?,果然,全都是那條公路上壞了來修車的。
幾個維修工和店員在這大雪天里忙得都出?汗了,從汽修店側邊的架子上拿下來一張單子,說?:“來把這個填一下,發動機編號手機號車牌號,然后用車鑰匙壓著單子,留在那邊臺子上。”
段青深接過來單子,梁愿醒朝店員指的臺子一看,好嘛,那臺子上少?說?擺了十幾個車鑰匙。于是他問?:“請問大概幾天能修到我們的車?”
“小兄弟啊。”店員苦笑,指指自己后邊,“往最快了算,也要?兩天。”
接下來從車里把行李箱卸下來,還有相?機包和尤克里里,以及雜七雜八的東西,兩個人背了一身,從修車店打車到酒店。
“原來現在已經?是旅游旺季了……”梁愿醒邊念叨邊放下包和箱子,“我們現在走嗎?”
“放下東西就走,查過了,防疫中心?那邊五點半下班。”段青深說?。
他們要?去接種破傷風疫苗,然后再吃個晚飯。
現在應該說?剛剛進入旅游旺季,來拍照的、來滑雪的,國慶沒出?來玩的,過年走不開的,這陣子便出?動了。
近些年阿勒泰禾木村出?圈了不少?照片,朝著那邊去的人也更多?。又有人說?北疆一到冬天,哪里都是禾木,大致就是想勸勸游客們,不必都往那兒擠,其實景色都差不多?,就像他們現在溜達的這個小鎮。
打完針出?來,天黑透了。但街上挺熱鬧,許多?年輕人拍照,拍墻,拍路燈,拍啥都沒有的黑洞洞的天。
梁愿醒縮了縮脖子:“我們還差幾張照片?”
“8張。”段青深說?。
“明天去拍鐵路吧。”梁愿醒說?,“拍列車,還有后面那個雪山,找個機位用長?焦拍。”
“好。”
一連路過了幾個餐廳都是滿滿的人,里面還有哈薩克族人跳舞,門?口排著哆哆嗦嗦又堅強無比的游客。
沿著人行道走,隨便進了家做抓飯的,口味很不錯,每粒米都香噴噴的。
從飯館出?來,下雪了。
不是呼嘯的風雪,落得很安靜,慢悠悠的。梁愿醒抬頭看?,雪落進路燈光束中時亮晶晶的,他眨眨眼,然后被人摸了摸頭發。
“下雪了欸。”梁愿醒說?。
“嗯,看?一會兒吧,冷了就回去。”
兩個人在小鎮街邊,北疆也會下這樣溫柔的雪。偶爾有風,雪就在路燈下翻旋,然后落下,沾在梁愿醒的發梢。
結伴而行的年輕人從他們身邊走過,說?說?笑笑著,有牽手的情侶有挽著手的朋友。梁愿醒轉過頭:“回酒店吧。”
大約是心?有癥結,酒店里梁愿醒洗澡的時候,段青深坐在那兒看?著電腦上的照片,半天不動。屏幕上的照片是在保護區和盜獵者搏斗后遺棄在雪地里的輪胎。這張照片能讓他回想起當時的心?境,也把他拉回那個狀態。
他就這么癡癡地看?著照片,這兩天有時候他會莫名其妙忽然假設“如果那些人帶槍了”怎么辦。然后陷入控制不住的恐慌和后怕。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一下又繼續,段青深擰開水瓶喝了一口,他居然有點想刪掉它,可手握上鼠標了卻?沒動。不必這樣,他想,都過去了,而且梁愿醒喜歡這些照片。
不多?時,浴室里開始有吹風機的聲音,段青深去拿換洗衣服,沉默地跟出?來的梁愿醒擦肩而過,倒也不是真的被一言不發,關上浴室門?之前?悶悶地說?了句“我洗澡了”。梁愿醒頭發蓬松,臉頰帶著熱騰騰的紅色,有點納悶,這人怎么回事。
再轉頭,看?見?電腦屏幕上的照片,他倏然明白,接著凝滯了下,爾后嘆氣。
其實段青深自己是明白的,他確實在精神上依賴著梁愿醒。如果梁愿醒某根弦繃斷了,那他也差不多?瘋了。
這次換梁愿醒坐在這張照片前?。
他呼吸,拿起旁邊的水先喝了一口,然后開始修它。先平衡曝光,再稍微提亮陰影,把過亮的雪地色調稍微拉起來……還是不對勁,梁愿醒擰起眉頭,輪胎是黑的,雪是白的,后面環境色又整個灰掉……他一狠心?,直接黑白處理。
好多?了。
黑白照片會給人一種“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的感覺,以及沉默感,無論照片中是爆炸的蘑菇云還是皓瀚夜空的萬顆星,黑白照片都是無聲的。
接著,梁愿醒把照片兩邊裁掉,去掉地上的兩個鋸子,豎構圖只保留輪胎。
處理好照片,梁愿醒才意識到浴室水聲停了,他回頭,段青深就站在那兒。酒店房間不大,也就一兩步那么遠,段青深也不出?聲,就看?著他修圖。
梁愿醒不算驚訝,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說?:“過來。”
他想都沒想乖乖走過來他旁邊。
“坐。”梁愿醒眼神示意了下床沿。
梁愿醒說?:“這張就這樣改了,你沒意見?吧?”
他自然要?問?的,因為拍這張照片的人是段青深。段青深點頭:“嗯。”
“深哥。”梁愿醒往前?坐了坐,跟他膝蓋抵著膝蓋。
“我知道。”段青深沒等他說?話,“我就是想起來的時候會后怕。”
梁愿醒手掌放在他大腿上,用了些力氣,段青深以為他在寬慰自己,沒想到他手掌撐在自己大腿上,接著站起來,靠過來吻住他。
這是個自上而下的吻,柔軟溫暖的嘴唇,梁愿醒學東西很快,他舌尖鉆了進去,也知道了該怎么呼吸,游刃有余,像彈奏最熟悉的樂曲。
變成段青深僵著,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兩個人都是接吻新手,吻得很慢,但唇舌之間很快找到了最舒服的節奏。
段青深把他摟下來,讓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他摸著梁愿醒的手腕、手臂、肩膀,很清晰的,是男人的骨骼,起伏的肌肉線條性感而有力量,再摸去后背,因常年登臺演奏而習慣性直挺的脊骨,摸到腰,摸到睡褲的松緊帶。
身后的電腦屏幕因無人操作?而休眠,散熱器跟著停歇,耳畔只剩下接吻的聲音。
喘息變奏,心?跳同頻,反復如此,無限貼緊。
好像吻了無數遍,分開再貼合,從床邊到中間。故意去碰對方具備男性特征的部位,似乎以此作?為決心?,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彼此“是的,我清晰地認知到你是個男人。”
其實兩個人都沒想到會這么快就走到這一步……或許從前?種種有跡可循,他們越來越親密,分享自己的過去,構筑包含彼此的未來。
大約初戀總是焦急又莽撞,沒有多?少?耐心?去試探,愛意萌發時就迫不及待連根拔起遞到對方手上——你看?,開花了。
“醒醒……”
“嗯。”
“手伸出?來,幫你擦擦。”段青深擰了塊熱毛巾走到他這邊。
“我不。”梁愿醒太?困了,閉著眼睛。
“……”段青深只能把他手從被窩里拉出?來,仔仔細細擦干凈每根手指,再低頭吻一下他額角,說?,“晚安。”
第 35 章 特別特別喜歡。
次日早, 梁愿醒神?清氣爽。
昨夜雪又堆上?一層,一腳下去深至小腿。南方來的孩子踩了?一腳又一腳,然后被人薅著胳膊拉回公交站臺:“你打算這?么走路去拍鐵道是嗎?”
這?班公車人不多, 有空位, 兩個人挨著坐下。車窗玻璃結了?一層薄霧, 梁愿醒把相機打開, 端起來。玻璃上?的霧把外面街景虛化成一小團一小團的色塊, 拍下段青深朦朧的側面身形和舉著相機的他自己。
“好?了?。”梁愿醒說。
兩個人都只?有身形, 看不清樣貌。導去手機之后, 他們青山醒賬號終于從原始頭像換成了?這?張照片。
并且審核秒過。
“你介意出鏡嗎?”梁愿醒問, “不過這?張沒拍到你臉, 我是說以后, 要是我拍出那?種‘我靠也太帥了?吧’的鏡頭, 可以發嗎?”
段青深點頭:“可以啊,當然可以。”
說完, 段青深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偏過頭笑了?下。梁愿醒好?奇, 貼過去:“笑什么呢?”
“想到了?之前……就認識你之前,我們醫院有個規培生, 在網上?發了?個視頻,自己穿白大褂,說:‘大家好?, 我是某某屆醫學生,我下海了?, 請多多支持’。”
梁愿醒愣了?那?么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梗”,接著噗地笑了?:“我靠。哈哈哈哈哈,你們醫學生也是…哎……”
笑著笑著就嘆氣了?。旋即又看看段青深, 這?兒公共場所,否則梁愿醒怎么也要流氓似的掐掐他臉。
“你這?長相,下海應該比賣照片來得多。”梁愿醒評價。
“嘖。”段青深詭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已經開始預想我下海能?賺多少了?,我好?歹是你……”
“……”二人忽然緘默。
公交車到了?下一站,“哧啦”一聲?前后車門打開,人們裹著圍巾和帽子,裹挾著室外的寒氣走上?車來。
上?來的人挺多的,一趟就坐滿了?,兩個人同時站起來,把位置讓給一位老奶奶,走到旁邊扶著欄桿面對?面站著。
梁愿醒抬眼看了?看他,車子重新發動的時候兩個人受慣性貼了?一下。
所以他沒說完的那?后半句是什么,梁愿醒又看他,兩個人身高?差距沒有太大,只?是挨得太近,才需要抬著眼。
“相機。”梁愿醒指指他,說,“背前面來,放我們兩中間,人再多的時候會磕著。”
“好?。”
這?班公交他們要坐到城郊,那?邊可以拍到雪山和鐵路,計劃是等?一輛列車經過,也算作“路”這?個大主題的一部分。
慢慢地,車里越來越擠,兩個人被迫大庭廣眾下完全貼著站。剛剛那?半句“我好?歹是你”后邊,段青深想跟什么名詞,梁愿醒還是挺好?奇的。但真讓他追問一下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像嬌俏的小男友討個名分。
那?邊段青深也不知道怎么辦,好?像早就錯過了?“我喜歡你”這?樣告白的契機,越往后越不知道怎么說。倏然之間段青深腦海里浮出一個畫面,很多很多年后和梁愿醒在某個地方定居,在某個天?氣不錯的傍晚說我們出去拍照吧,對?了?你知道的吧,我一直都特別喜歡你。
會這?樣嗎……
好?像也不錯。
“深哥?”梁愿醒努力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段醒醒?”
“嗯?”段青深回神?,“走神?了?,怎么了??”
“是毛毛姐。”梁愿醒艱難地在擁擠空間里把手機屏幕朝向他,“她刷到我們賬號了?,問我想不想在她那?里做推廣,她不是做廣告策劃的嘛。”
段青深點點頭:“那?要看看你希望這?個賬號是個什么性質了?,純粹做記錄生活,還是做一個攝影博主。”
“我不知道誒。”梁愿醒為難,但眼神?純良,求知地看著他,“沒有頭緒,能?不能?記錄生活的同時又能?賺點錢?”
“噗。”段青深笑出來,“那?你就把這?個訴求發給毛毛,現在很多網友已經能?分清哪些是簽了?公司哪些是個人賬號,所以他們運營方式也有很多種,問問唄。”
“會不會顯得我……”
“不會。”段青深知道他在顧慮什么,“不會顯得你既要又要,你這?是有效交流,行就試試,不行又不損失什么。”
這?話?確實在理,梁愿醒忽然心理負擔小了?很多。
片刻,毛毛回復過來。
“她說,這?是現在互聯網推廣的基本操作……”梁愿醒震驚地給他看。
毛毛發來簡單易懂的一句話?:我們很擅長把素人偽裝成素人噠!
接著,梁愿醒告訴毛毛,他們最近還是要以雜志的照片為先,視頻賬號的事兒估計要下個月才能?開始考慮。
毛毛也說沒問題,目前她只?是有這?個意向,合作的事情要從長計議的。
又過一站后,車上?有座位了?。這?邊剛坐下,那?邊毛毛迅速又發來一條:對?了?,你們打算走攝影旅行Vlog路線還是走CP路線呀?
梁愿醒瞬間鎖屏,把手機揣起來,心怦怦跳。
原來真的被人點出來是這?種感覺,很慌亂,雖然其實沒什么好?慌的,不是說現在網上?cp里十個八個半都是假的嗎,那?就說明毛毛沒覺得他們是真的。
他瞄了?眼段青深,后者?沒什么反應,只?是察覺到他視線后也看了?過來。
“沒事。”梁愿醒說,“我們還要坐幾站?”
段青深低頭看手機,點了?幾下:“五……六站。”
到站后下車,這?里距離當地火車站有十多公里,已經是比較偏僻的地界。雖說偏僻,但還是有零星的,看起來像村落的小房子。
鐵道在不遠處,下過雪的白天?總是光線很好?。找機位的時候路過一間店,沒有店名,但店門口飄出來滋啦冒油的聲?音直接攔截住梁愿醒。
進去一問,是做烤肉的店。
正是午飯時間,店里零散地坐著幾桌,他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拿來菜單,塑封單張紙的那?種,說:“來旅游的嗎?其實我們不是本地菜,以前在外地做的,這?兩年才回新疆。”
“沒事沒事。”梁愿醒接過菜單,“我們也不是非要吃本地菜……老板,您剛剛在那?兒烤的是什么?”
段青深笑著拆開餐具,他早知道他是沖著那?個味兒來的。
“哦!”老板回頭看了?一眼,“炙子烤肉,要嘗嘗嗎?”
炙子烤肉是現做的,老板拿來炙子,也就是鐵質的烤盤,架在碳爐上?。和平時吃烤肉的店有點像,但不同的是烤爐可以調整火力,而炙子烤肉的精髓之一就是火候。
“老板我能?錄個視頻嗎?”梁愿醒問。
“可以啊,當然可以,很多博主都在我們這?兒錄過!”老板爽快地邊說邊打火。
梁愿醒伸手跟段青深要相機:“我要用哈蘇。”
“好?,要補光嗎?”
“你用手機手電筒幫我補。”
餐館為了?保證屋內暖和,玻璃窗上?有防漏風的封條,所以采光不是很好?。梁愿醒拿著相機繞到段青深那?邊坐下,他拍食物的時候簡直虔誠,換著角度,調整微距,為了?找角度而姿勢詭異……然后被段青深撈著腰摁到自己大腿上?坐著。
“從這?兒拍,利用這?個蔬菜的前景。”段青深給他指。
“哦!!”梁愿醒恍然,“不愧是三年前《看見》……”
“好?了?。”段青深制止他報頭銜,“快拍,一會兒肉熟了?。”
腌制過的羊肉是完美的1.5毫米薄片,祖國版圖西北方向有全世?界最美味的羊,它?們早早地浸在腌料里。炙子烤牛肉和烤羊肉也不一樣,羊肉浸腌料,加姜水蝦油,大量的蔥白鋪底,講究的廚子還會放半碗口蘑湯。
這?時候他也顧不上?這?是什么大庭廣眾了?,坐腿就坐腿吧,梁愿醒擰著焦段,從這?平視的視角里拍羊肉與鐵盤接觸的畫面。
什么臉面,他要出片。
老板也不在意他倆這?樣,上?學的時候男生坐男生腿那?很正常的事兒。老板拿了?根柄很長的鉗子,將鐵盤別起來,一墊,說:“你看啊,這?盤子落下去,叫‘煎肉’,盤子支起來,叫‘烤肉’。”
“哦~”梁愿醒點頭。
“來!”老板將火轉小,“這?肉得趁熱吃,快,別坐他腿了?,坐回去,要不要來幾張單餅?卷著吃?”
這?條視頻是緊急剪出來的。
剪輯得很倉促,但視頻也很短,原聲?無配樂,一點開就是撲面而來的烤肉畫面,評論哀嚎一片,怒斥這?博主毫無良心——11月的下午三點半,距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正是微冷微餓的時候,比深夜刷到更脆弱。
脆弱是因為起碼深夜是在被窩里,但下午三點半卻在工位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梁愿醒邊翻評論邊笑,舉過手機給他看,“你看這?條‘你知道嗎博主,我沒有暖氣,沒有羊肉,也沒有雪’。”
后邊還跟著個[微笑]。
段青深支著三腳架,看了?他一眼:“無良博主啊醒醒。”
“嘻。”
他們找了?個比較高?的土坡,爬上?來費了?些勁,這?兒用長焦可以拍到鐵軌和遠處的雪山。段青深試著拍了?幾張,慢慢調整參數。
梁愿醒收起手機靠過來一起看相機屏幕,說:“這?條鐵道下一班列車經過是五點半。”
段青深有點意外:“你都查過了??”
“嗯~”他驕傲,“開到阿勒泰。”
“真是靠譜的梁老板。”段青深說。
“那?是,喜歡嗎?”梁愿醒笑著問。
“喜歡。”段青深看他,“特別特別喜歡。”
第 36 章 這次段青深真的在身邊。……
梁愿醒抱著臂瞇眼?打量他, 心說三十的?人告白還挺純情,那話說完段青深耳廓就紅了,當然, 說是風吹的?凍的?也?行。
接著, 梁愿醒挪了一步, 站到他旁邊, 跟他肩膀挨著肩膀:“你這話怎么昨晚不在?床上說?”
“……”段青深耳朵全?紅了, 但鎮定?, “因、因為昨晚說的?話, 就……顯得?目的?性太強。”
“嗯?”梁愿醒起先不解。
片刻后, 他明白了。
“我靠。”梁愿醒換了個眼?神。
于是段青深反客為主, 邊拍一張看效果, 邊說:“想想看呢, 醒醒,萬一我昨晚床上說這話, 我們倆能動動手?就完事兒了?”
他想象了一下,應該不成。梁愿醒多少有?點常識, 道具不足的?條件下強行做事風險很高,而且目前從觀感上來看, 風險承擔者大約會是自己。
那還是挺慘的?,如果昨晚真的?在?那種情境下告白,自己可能真的?會不管不顧英勇就義, 畢竟氛圍到了不做一下實在?可惜。欸不不,想到哪里去了, 梁愿醒側移一步,離他遠一點,偏過臉。
段青深又拍一張, 拍的?是雪山頂。
“你躲什么。”段青深說,“躲那一步有?用嗎?”
“你閉嘴吧。”
段青深就笑笑:“過來。”
他站回來,以為段青深要給他看相機畫面,臉也?湊了過去。沒承想這人手?掌扶著他臉,靠過來在?他嘴上親了一口。
他是很快地貼一下就分開的?那種親,像偷親,然后看著他眼?睛:“對?不起啊,早該說的?。”
“早你也?沒這個膽子。”梁愿醒去看相機屏幕,說,“要再?買個三腳架了。”
原本一人一個腳架來著,梁愿醒那個揍人揍壞了。
后面的?時?間是每當光線變化,就拍一次。因為大部分景物都?靜止著,多拍幾張同機位上的?照片,后期處理起來可操作性比較高。
梁愿醒沒有?三腳架,就抱著相機在?周圍拍一拍。
從這里望向鐵路那邊的?雪原,那邊在?夏天沃野千里,草原一直蔓延到地平線。附近有?住家,都?是平房,房頂有?積雪,有?幾戶把外墻刷成糖果色。
大路兩邊的?樹早就掉禿了枝椏,梁愿醒找了個不錯的?前景,恰好兩根枯枝彎下的?弧度搭出了一個邊框。
梁愿醒順著大路往公交站方向走了一會兒,大路上的?雪被掃到兩側堆起來,雪堆里摻著樹枝和泥,偶爾有?車駛過。轉過頭,視野沒有?遮攔地直接看見雪山,沒有?被雪覆蓋的?灰色山巖,遠方雪上有?一顆黑灰色的?小點兒,看不出是驢還是羊。他把羽絨服的?拉鏈拉上領子,吸進?肺葉的?空氣太冷,于是在?這荒野,他開始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
那啃著雪下枯草的?,不知是羊還是驢的?動物也?看向了他。正如梁愿醒分辨不出它的?物種,它大約也?不知道穿著黑色羽絨服的?梁愿醒究竟是什么。
他在?路邊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后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深哥。”
“跑哪兒去了?”
“沒跑遠。”梁愿醒說,“我在?……”
他說一半停下了,段青深也?沒追問,兩個人在?通話里沉默著。
其實是梁愿醒一個人沉默,段青深在?等他。
“我在?……路邊。”梁愿醒脖子上掛著相機,舉著手?機,看著雪原,“這里好大啊。”
“嗯。”段青深說。
“好了,我現在?回你那邊去。”梁愿醒笑起來,“等我一會兒。”
“好。”
電話掛斷后,梁愿醒把相機從脖子取下來,肩帶纏在?手?臂上,纏緊,然后錄像——
他轉身開始奔跑。舉著相機奔跑,風聲和跑步的?喘息聲混在?一起,相機即便自身有?防抖卻也?招架不住梁愿醒這樣,這徠卡的?CMOS里邊要是有?個小人,隔夜飯能被顛吐出來。
錄下來的?畫面里是顛簸抖動到有?拖影的?樹干、雪、電線桿,村莊的?房子、鐵網院子、院子里吃干草的?牲畜。
梁愿醒還在?奔跑,吸進?來的?空氣冰涼的?,嘴巴噴著白霧。
和坐在?車里拍平穩的?移動景色不同,奔跑視角下的?視頻有?一種瘋癲的?生命力。好冷,喘進?來的?空氣好冰,但是莫名的?很開心。
“你……”段青深詫然,“你跑什么?又不急。”
梁愿醒手?掌撐在?膝蓋,相機斜背在?肩上,低著頭:“我、我拍……哎?”
段青深走過來掰著他肩膀,迫使他直立:“劇烈運動后不要讓頭低于胸腔。”
“哦……”梁愿醒喘著看著他,“我拍了一段視頻,跑著的?視頻,就……”
他比劃了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比劃,凌空揮了揮手?,然后笑了。
“晚上給我看。”段青深說。
“好!”
傍晚五點三十分駛來的是K字頭墨綠色列車,這是第五張照片,雪原列車。
繼續坐公交車回去酒店,晚間終于等來修車店的?電話,段青深朝洗完澡出來的梁愿醒遞過去礦泉水,說:“明天上午去取車。”
“修好了?”
“嗯。”
“我問圖,圖修好了?”梁愿醒邊喝邊指了下屏幕。
“差不多了。”段青深回頭看了眼?,“你覺得?呢?”
梁愿醒走近,彎腰,拎著水瓶認真看了一會兒:“我看看直方圖。”
段青深把圖調回去,點開。
“陰影要不要再?提一點,感覺細節不太夠?”梁愿醒蹙眉,“還是說你不喜歡讓暗部變灰?”
“……不太喜歡。”
“嚯。”梁愿醒反而有?些驚喜,“你該不會以前拍照還有?直出的?吧?”
“有?啊。”
段青深去洗澡,電腦就直接給梁愿醒用。他把那段視頻導進?去……真晃啊,自己看著都?眼?暈,眉頭緊鎖。
管他的?,就要發。梁愿醒堅強地開始剪輯,他總共跑了有?六分鐘,要去掉一些實在?太過顛簸的?部分,不能真的?當無?良博主,下午把人饞哭,晚上再?把人暈吐。
挑了《匈牙利圓舞曲》作配樂。
所以段青深洗完出來的?時?候真誠詢問:“你在?看貓和老?鼠?”
梁愿醒回頭無?語地看著他,“我在?做視頻。”
“哦……”段青深點頭,“這個歌聽起來就能聯想到那個把短腿跑成風火輪的?耗子。”
“人家叫Jerry。”梁愿醒平靜地看著他,“過來,幫我想個文案。”
段青深放下毛巾走過來,彎下腰,梁愿醒把視頻又給他放了一遍。
段青深評價:“這是青山醒出品的?平衡感訓練網課?”
“……”梁愿醒張了兩回嘴,不知道怎么回擊,一口濁氣憋在?胸口,“讓你點評了嗎?”
沒讓。但已?經點評了。
段青深悻悻撓了撓頭發,手?擱在?椅背上,問:“自由飛奔的?少年?”
“你再?土點兒。”
“阿卡姆的?救贖?”
“你去吹頭發吧。”
“好嘞。”
坦白講,這段奔跑的?視頻梁愿醒自己很喜歡,大冷天的?,大路上就他一個人。這視頻說到底沒有?意義,它不具備攝影美學?該有?的?美感,也?沒有?任何拍攝技巧,不傳達一丁點個人情緒。就是隨心所欲。
最后文案寫了一句話:阿茲卡班不養閑人,醒醒is free!
發了。
睡前兩個人盤算了一下目前的?照片。第一張是大雪公路,第二張梁愿醒拍的?穿過車窗看向鐵網攔住的?卡拉麥里山保護區,第三張雪地廢棄輪胎,第四張保護站清雪車推出去的?一條路,第五張雪原列車。
目前大體上都?是統一的?主題。拍路不是件容易的?事,公路,土路,鐵路,視角要么貼地,要么騰空,拍不出什么新奇的?東西,遠景近景沒什么能挑的?,構圖上也?是受限。
但道路有?著實質的?“走出去”的?感覺。
最近梁愿醒睡得?很好。第二天中午,姨媽特意在?國內中午12點多打電話過來問他的?近況。
他在?修車店門口接電話,段青深在?里面看賬單付費,跟修車工說話。尾燈全?碎了,這會兒配不到原廠的?,就用了修車店搞來的?燈,后備箱什么的?也?都?盡量做了修復。
“最近睡眠還好嗎?”姨媽問。
“……睡眠。”梁愿醒都?把這事兒忘了,好像失眠已?經是上輩子的?經歷。
“嗯?”姨媽聽他支吾,“沒關系,我在?這邊咨詢了醫生,實在?不行,春節給你買機票,過來這邊看看,求醫嘛,多看看總是好的?。”
“小姨。”梁愿醒說,“我現在?睡得?很好了。”
“真的?嗎?你別哄我啊。”姨媽猶疑,“醒醒,睡眠是人類最好的?修復,這種事情你不能騙我的?。”
多數時?間里小姨媽挺信任他的?,因為他從小沒撒過什么謊。梁愿醒笑著嘆氣:“哎呀您想多了,現在?手?里接著活,給雜志拍風光照片,天天奔波,晚上倒頭就睡。”
他跟段青深同行的?事兒也?告知過姨媽了,現在?在?做攝影師,小姨也?是早就知道,那臺相機就是她買來當提前給他的?生日禮物。
“好吧。”小姨說,“今年過年你確定?不想過來嗎?”
這個問題他和小姨在?微信上聊了,梁愿醒是真的?不想去新西蘭,他懶得?出國,也?不愛吃國外的?東西。
“不去啦不想去懶得?動。”梁愿醒發動三連。
“你才不懶,人都?跑去新疆了!”小姨反駁。
梁愿醒嘿嘿笑了一陣子,又說:“真不去啦,太遠了,今年我去爺爺奶奶那邊好了。”
那邊段青深把車開了出來,他電話也?講完了,去副駕駛上車。
導航目的?地在?布爾津,三百公里。梁愿醒脫掉羽絨服丟去后座,拉下安全?帶:“走吧。”
這兩天梁愿醒總能刷到敦煌下雪的?視頻,白色的?沙丘和大雪紛飛的?陽關,人家配文就一句“西出陽關無?故人”。坐在?副駕駛看著手?機嘆了口氣,說:“我的?評論區在?問我……師傅在?哪條街拉人力車。”
“噗。”段青深騰出一只手?過來拍拍他,“我們這個賬號的?走向越來越神奇了。”
“不行,我要把它掰回來。”梁愿醒捏著手?機憤憤道。
起初建這個號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想過把它定?性成某個風格,但到今天,關注人數已?經到一千多,留言點贊什么的?都?很可觀,這時?候梁愿醒反而開始擔心。
“還好吧……”段青深拐上國道,“不用特意走什么賽道,你想發什么就發,又不靠這個吃飯。”
梁愿醒想了下,也?確實,遂沒再?管了。
路上又收到交通管制的?短信通知,因為暴雪,喀納斯禾木方向全?線暫時?禁止通行,不進?不出,恰巧,目前只能到布爾津。
三百公里的?路因為結冰路面,慢悠悠地開了四個小時?。到縣城剛好找個餐廳吃晚飯,這時?候江意這位地理雜志編輯又上線了,推薦他們去吃一家飯館的?辣子雞。說是和平時?吃的?辣子雞不一樣,那家店做的?會放寬面條,非常入味。
而且江意強調了一下,吃完一定?要跟她說一聲。
梁愿醒沒多想,只以為江意叫他們別浪費要吃完,吃完后拍了空空的?盤子發過去。
結果,江意在?微信上說:好啦,你們現在?離開飯店,出門右轉,走300米,有?一個書?店,進?去找找我們這期的?雜志。
到這里,梁愿醒已?經有?很強烈的?預感了。
他拉著段青深快步走過去,呵著白氣,踩上臺階,推開書?店的?玻璃門。
店里很暖和,飄著紙質書?特有?的?味道。梁愿醒快速掃了一眼?,在?閱讀區靠墻的?架子上擺著各種雜志。
“那邊。”梁愿醒牽起他手?,將自己的?圍巾往下拽了拽。
嘴里念叨著“看見地理”眼?睛一排排掃下來……
“這本。”段青深伸手?指了一下。
封面是他們在?靠近敦煌時?一起拍的?夜景,仰拍角度,胡楊樹和樹冠正上方的?木星。
梁愿醒呆呆地盯了幾秒,揉眼?睛,又盯,然后拿在?手?里。
一瞬間好像回到三年前,不同的?是,這次段青深真的?在?身邊。
第 37 章 買了也不是非得用。……
這晚不睡在?酒店, 不過酒店房間開著了,因為?要洗澡洗漱,給各種各樣的設備充電, 還要洗衣服。等過一會兒, 他們要去縣城外面支帳篷等日出。
雖然因為?暴雪造成的路面凍結, 交通管制封鎖了道路, 但?周邊還是能走的。天氣?預報上明天是個大晴天, 能見度極高?, 日出在?雪地上會非常漂亮。
此時還在?酒店里。
梁愿醒看著他們充電的設備, 相?機電池、備用電池、手機、移動電源、電腦、無人?機、戶外電源……
“我感覺這個電費就讓我們倆賺回來?一半房費了。”梁愿醒說。
段青深在?收拾露營的東西, 蹲在?地上, 在?行李箱里挑挑揀揀, 順著他話說:“咱倆應該開電車來?, 接根充電線到酒店,把明天的房費也賺回來?。”
“……?”梁愿醒扭頭?看著他, “電車充電樁一晚上也才十幾塊錢吧?二十?”
“是啊。”段青深也看他,“所以我們這點東西怎么可?能充人?家一半房費呢?”
“嘶。”梁愿醒蹙眉。是這個道理。
段青深蹲那兒笑:“有時候感覺你特聰明, 有時候又慢半拍,但?又能立刻反應過來?, 你怎么這么可?愛啊。”
“你手里拿著什么?”梁愿醒不搭腔。
“這個啊?”段青深舉了舉,“拖車繩。”
“你把拖車繩放行李箱?”梁愿醒不解,這玩意不是都?放在?后備箱嗎。
“不是……”段青深站起來?, 把繩子繞了繞,“之?前租房的時候晾衣服用的。”
看著從前的物件, 有些感慨。兩個人?對視了下,各自笑了笑。梁愿醒說:“帶著吧,捆三腳架。”
“嗯。”
等設備們充電的時間里兩個人?靠在?沙發里休息聊天, 段青深拽了條毛毯過來?,兩個人?各蓋一半。
段青深說以前租房的事?兒。
“我租的是個挺有年頭?的老式居民樓,樓下那家有個高?三學生?,總是晚上十一點多給孩子做宵夜,炒菜的香味順著管道飄來?我這,那殺傷力比半夜刷到美食視頻更強。”
梁愿醒就說:“那你也叫個外賣唄。”
他搖搖頭?:“那時候規培,已經累到‘餓,但?懶得吃’的程度了。”
梁愿醒嘆了口氣?,講自己以前練琴強度最高?的那段日子。
“我以前有次……從手腕到小臂都?是浮腫的,加上腕管綜合征,打了封閉針繼續練。”梁愿醒腦袋靠在?他肩膀,手指了一下自己手腕到小臂,“就這一截。”
“嗯,我知道。”
“而且還拇指和小指肌腱炎,拿不住筷子。小姨小姨夫和外婆就輪流喂我吃飯,尤其我外婆,拿勺子一口菜一口飯喂我的時候,會像我很小的時候那樣夸我,‘哎喲醒醒吃飯真?厲害,啊嗚一口就吃掉了’……哈哈哈哈…”
段青深垂著眼聽他說,邊聽邊慢慢握著他手腕:“小可?憐。”
“噢對了,我妹也喂過我。”梁愿醒又說,“跟外婆是兩個極端,她?就把碗擱在?桌上,左手玩手機,右手保持固定頻率挖一勺子飯和菜塞進我嘴里,特別無情?。”
段青深笑了笑,問?:“妹妹比你小多少?”
“小三個月。”
“那難怪了。”段青深說,“聽說年齡差距小的兄妹在?家里像陌生?人?。”
“哎?”梁愿醒細想了下,“哈哈哈哈……有點那個意思。”
聊天的時候段青深摸著他的手腕和手指,皮膚摩擦帶來?的安撫效果很明顯,梁愿醒說話的聲音逐漸微弱,逐漸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幾個月前梁愿醒還是“人?為?什么一定要睡覺呢”,如?今才剛剛九點就已經慢慢入睡,手里的雜志眼看就要滑下去。
段青深搶先一步摁住,拿過來?。重新登上雜志封面這件事?,段青深自己的驚訝程度和梁愿醒差不多。梁愿醒當時在?書架前邊確認了兩回,他也怔愣了一小陣子。
他拿過雜志,一條胳膊摟著梁愿醒,就側向梁愿醒的方向翻開,有點費勁,但?他覺得沒關系。
他記得梁愿醒拍的鷹應該也是收錄在?這一期,他翻開,一頁頁找過去……很快找到了。收錄在?“空獵者們”專題頁,第一張就是。
段青深覺得像做夢一樣,甚至可?能連夢他都?不敢做這樣的。原以為?辭職走出醫院的那天已經是人?生?最好的時刻了,他低頭?看著梁愿醒的睡顏,這才是,而且剛剛開始。
驅車前往縣城外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多,兩個人?收拾出兩個包,出發了。
梁愿醒把三腳架支在?車后排,開啟錄像,通過主副駕駛間的空隙去拍車前玻璃的畫面。同時錄進去車里的導航、音樂和兩個人?的聊天。
“好了。”梁愿醒回頭?看了眼相?機,“不知道會不會倒。”
“不好說,我盡量開穩點吧。”
“嗯。”
出發了。
堅強的相?機在?后排并沒有倒,以車前燈為?光源,錄下了這段行程。途中閑聊的內容也沒什么不能播的,聊聊雪厚的程度,等下扎營的位置,和設置幾點的鬧鐘。
差不多開到道路封鎖的位置,看見了交警的錐形桶和勸返標識時就差不多了。段青深停好車,這一帶荒涼寂寥,遙遙的雪山早已沒入黑夜。兩個人?撐起帳篷,把露營燈和睡袋什么的拎進去,然后無比默契地拎著相?機,朝著來?的方向走,同時邁步子的時候還看了眼對方。
兩個人走出大約三四十米,轉身。露營燈在?帳篷里,快門6秒,光源是帳篷和星空,背景呈深灰藍,雪地上還有兩排腳印。
“算‘路’嗎?”梁愿醒問?。
“算……吧。”段青深抿著唇,不確定。
又看了眼對方,梁愿醒篤定:“算,管他的,先湊上,不行再說,世上本沒有路,魯迅說的。”
“這也行?”段青深震驚,“那我們這個主題的本質是什么?”
“是虛無。”梁愿醒開始扯,“道法自然,道常不為?而無不為?。”
“你這話留給江意。”
“還是你轉達吧。”
段青深收起三腳架的腿:“可?別,我這歲數不如?你伶牙俐齒。”
“你太謙虛了,你分明巧舌如?簧。”梁愿醒說。
段青深手里動作停下,看過來?,欲言又止。
默契使然,段青深明白他指的“巧舌如?簧”是物理上的,這是在?調侃他呢。他只能一臉無語地看著梁愿醒,嘆出一句:“今天睡外面,你別亂撩啊。”
梁愿醒“嗯嗯”著點頭?:“深哥我做事?你放心。”
“我真?是……”段青深破功笑了,“走吧,你又沒戴圍巾,怎么非要我說一次你才戴一次。”
“扎脖子。”梁愿醒跟上他。
“是嗎,怎么不早說,明天回縣城給你買個軟點的。”
這夜兩個人?窩在?帳篷里,天氣?預報顯示零下9度,但?體感要更冷些。
很難想象這兩個人?在?從前都?是比較話少的人?,梁愿醒畢業后好些了,在?校的那些年真?是被練琴抽空了靈魂,比起“不愛說話”更像是“懶得說話”。段青深更甚,非得是曾曉陽和何文冰那樣熱情?開朗的人?才帶得起來?他。
但?兩人?湊在?一塊兒的時候總有話聊,聊過去的時候認真?聽著那些自己錯過的日子,聊未來?的時候段青深笑著問?真?的假的啊?梁老板不會給我畫餅呢吧?慢慢地就睡著了,梁愿醒沒有亂撩,就睡前吻了一下。
日出前大概是最冷的階段,段青深沒想讓他跟著出來?,他自己堅強地拉開了帳篷。
然后站在?寒風里哆嗦,并得出一個切身體會帶來?的結論:“深哥,怪不得大雁往南飛呢。”
“……啊,是啊。”段青深有點懵,“你回帳篷里去,我一個人?拍就行了。”
“不行。”梁愿醒貼過來?,“我陪著你,三十正是需要人?陪的年紀。”
段青深拿他沒轍。
遼遠雪地的日出是璀璨的,低溫大氣?凝結的冰晶在?特定條件下形成鉆石星塵,像無數顆鉆石在?一道光柱中跳躍。
梁愿醒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掏出手機,錄了個幾秒的視頻,發去青山醒賬號。
網友:上班途中流下熱淚。
網友:許愿上岸。
網友:青山醒會露臉嗎?超好奇你們倆!
返回布爾津縣的路上,梁愿醒考慮了一下露臉這個事?兒。攝影博主中露臉的有,不露臉的也有,他還沒做決定,頭?像也是只能看出身形是兩個男人?而已。
但?他太困了,琢磨了一會兒就昏昏欲睡。
抵達酒店樓下的時候,段青深停好車,問?:“房卡在?身上嗎?”
“在?。”
“你先上樓吧,我買點早餐,然后吃了直接補覺。”
清晨街上人?不多,幾家早餐店上貼著的營業時間是早上10點,但?便利店已經開了。段青深進去轉了轉,便利店里也蒸著包子之?類的,他買了點包子和土豆牛肉餅。
走到收銀臺結賬的時候……收銀臺旁的貨架上擺著套。
他正掏著手機,那邊收銀員掃過他買的納熱特牛奶,機器滴滴地響著,接著有顧客進店,門口感應器叮叮兩聲。
拿嗎?拿吧,有備無患。
會不會太畜生??他才二十四歲……不不,這樣想才有問?題,大家都?是成年人?。大腦思維兩軍交戰,最后只能——買了也不是非得用,這不就像相?機的自動對焦功能嗎——我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沒有。
“您好?”收銀員納悶,“還需要別的嗎?”
“……嗯。”段青深點頭?。
收銀員更納悶了:“呃……還需要什么?”心說這人?怎么了,想起有東西沒買,就去貨架上找呀。
段青深調整了一下狀態,冷靜地拿過旁邊架子上的安全套,翻過來?看產品介紹和尺寸標識,以及它挨著擺的小瓶子,各拿兩個。
收銀員掃碼:“需要袋子嗎?”
“不用了,謝謝。”段青深放進羽絨服口袋里,拿上早餐。
第 38 章 我有這個……你、你要不……
段青深發現, 他們的位置越向西北,梁愿醒睡得越好。
他不確定?這是因?為土地特有的能量還是神奇的大自然,但非常明顯的, 梁愿醒已?經可以躺下就睡覺, 睡的過程也安穩了?很多?。
或許是這些天開車和徒步太消耗體力, 加上找機位, 拍主題也消耗精神。交通管制一共兩天, 第三天中午大約十一點多?, 酒店附近駐車區的房車們先后發動, 大家?繼續自己的行程。
青山醒也是在今天更新了?一條長?視頻, 三十多?分鐘。以車后座固定?機位的行駛畫面開頭, 沒有配樂也沒有消音處理, 梁愿醒聽了?一下他們當時的聊天內容, 決定?剪輯一下然后原音放上去?。
視頻開頭的2分鐘都是行車畫面,人物沒有露臉。
副駕駛男生側頭偏回座椅時說:“不知道會不會倒。”
主駕駛也是個男生的聲?音:“不好說, 我盡量開穩點吧。”
“嗯。”
接著,主駕駛說:“幫我敲一下你?那邊后視鏡上的冰。”
“哦好。”
隨著車窗落下的聲?音, 風涌進來,副駕駛:“我真是……我靠這個風好險沒給我推方向盤上坐著去?。”
“不至于。”主駕駛說, “安全帶不勒著呢嗎。”
飄過一溜彈幕:確實。
畫面變動了?下,前路明顯的已?經不在城區,車燈也換成了?遠光, 雪地被?車燈照得亮晶晶。
副駕駛說:“再開是不是到?管控路段了??”
“快了?,就在這附近吧。”主駕駛偏過頭的時候, 露了?一點點后側臉。轉向燈“噠噠噠”地響,行車畫面結束了?。
視頻全都是這樣不露臉只有聊天聲?的內容,支帳篷、拍路、聊那個道法自然, 剪掉了?“這話留給江意”和“巧舌如簧”的部分。接著是日出,無人機畫面里浩大的雪原日出,和兩個小小的挨著站的人。
后面是在布爾津縣城里的街道畫面,有一段酸橘子效應的畫面,餐廳里有免費的水果,梁愿醒這個手太寸,拿了?個最酸的橘子。機位在桌子側面,他自己吃了?一片后面無表情自然而然地遞給對面的段青深,看著他吃下去?了?,梁愿醒才停止表情管理:“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上車,機位在后排,梁愿醒買了?個玻璃瓶裝的汽水,他跟段青深說玻璃瓶的碳酸飲料氣?最足,然后發現沒有開瓶板子。
他都準備拿牙生咬開的時候,忽然看著手里的安全帶插扣,比劃了?一下……“欸,還真起開了?。”梁愿醒驚嘆。
“有時候是真佩服你?。”段青深評價。
梁愿醒看看安全帶,又看看汽水瓶,說:“你?說,禁止酒駕,但安全帶的插扣又剛好能開啤酒瓶,這個設計……”
一只手不由分說捂過來:“他們也沒想到?會有人拿安全帶起瓶蓋。”
對視間,兩個人倏地同時笑了?,梁愿醒在他手掌心里笑的。因?為兩人同時想起了?昨晚他們刷到?的一條視頻,是一個回鄉下探親的車主,視頻拍攝是夏天,車主的奶奶拿了?兩罐冰啤酒叫他路上渴了?喝。
彈幕立刻:無不良引導!
還有一條:我靠,捂嘴文明。
這年頭看長?視頻的人越來越少,生活節奏和工作壓力與日俱增,下班了?下課了?只想來點兒輕松愉快的東西,已?經不想再去?深究“意義”這種東西。無論別?人再怎么陰陽怪氣?“我看我的長?難句你?刷你?的短視頻”也一笑而過——你?懂個屁,我一下午給甲方給領導的長?難句比你?一禮拜看的都多?。
青山醒的視頻類型目前都是輕松向,長?短都有,慢慢到?現在,關?注人數接近兩千。最新的這條更新發出來之后,多?了?很多?“考研休息區”和“工位摸魚區”之類的留言。梁愿醒覺得這樣就足夠了?,不必搞得太宣揚自由啊辭職啊說走?就走?啊的。網上不是說嘛,有人辭職是家?里有礦,有人辭職是故作堅強。
人還是要審時度勢,知曉輕重?。他覺得發在網上的東西,輕松愉快就好。
中午退房后,兩個人在縣城里搜到?了?器材店,打算買個新的三腳架。
“哇靠。”梁愿醒試了?試店里的一個腳架,“我們買的是攝影器材還是健身器材?”
“我看看。”段青深拿過來,“其實這個挺好的。”
“是嗎?夠重?,不會被?大風刮倒對嗎……我靠,老板,放回去?。”
“嗯?”
“三萬。”
“嗯?!”
“是的,放回去?。”梁愿醒指了?下標價牌,“快點,什么腳架敢收我器官價,一根腳一萬?”
三萬的腳架屬實有點夸張了。段青深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回應三萬在他倆這怎么就成了?“器官價”還是先跟著吐槽這三萬的三腳架……
轉過來一看品牌,了?然。段青深猶豫了?下,還是放回去?了?:“換一個吧,買個差不多?的就行。”
縱然他們已?經賺了?些錢,但三萬塊的腳架委實沒有必要,攝影工作還沒到?那個份上。在店里買了?個質量還行,中規中矩的三腳架。
沒承想,從這店里出來,剛踩上人行道,碰上熟人了?。
“欸?”梁愿醒第一眼認了?出來,“小愷!這么巧!”
那人正是程愷,毛毛姐的好朋友,他們在巴丹吉林沙漠露營拍日出那晚一起玩過大富翁。
程愷今天穿得還挺正式,他身邊的幾個人和他一樣是白襯衫黑領帶外邊一件黑羽絨服。被梁愿醒叫了一聲“小愷”,他倏地笑開了?,快步走?過來:“是你?們啊,好巧!”
段青深也上前一步跟程愷握手:“在忙嗎?我們剛買完東西出來。”
“對對。”程愷點頭,跟兩人握了?手,介紹說,“這幾位是我們公司分包工程的經理,我們在喀納斯那邊有個風力發電維護項目,結果這兩天道路管制,今兒剛解除嘛,今天就趕緊過去?。”
梁愿醒這才后知后覺,剛剛或許不該喊小愷來著,人家?辦正事呢。他往段青深旁邊站了?站,說:“喀納斯啊,我們今天也去?喀納斯。”
“是嗎!”程愷挺開心的,“那巧了?哈,一起唄,你?們幾點出發?”
“現在。”段青深說,“我們得趕著光線好去?拍照。”
程愷聽了?,很明顯地迅速失望了?。他旁邊的經理拍拍他,說:“哎呀,不急這一時,咱晚上到?了?你?再跟他們聚唄。”
“那……”程愷又看向段青深,他倆加過微信傳照片來著,“那晚點微信聯系?”
“好啊沒問題。”段青深說,“那我們先走?了?。”
偶遇程愷還是挺神奇的。這次梁愿醒開車,他調了?下座椅位置,說:“居然碰見小愷了?,不過我當時是不是應該叫他‘程先生’比較好?”
“沒什么的。”段青深說,“程愷沒介意,而且碰見你?,他也挺開心的,你?喝哪個?幫你?插吸管。”
“喝酸奶。”梁愿醒說。
程愷是真的很開心,他看著年紀不算大,可能才剛上班沒幾年。做工程項目也是很難再交到?什么朋友,而且身在這么遠的北疆,所以碰見他們確實欣喜。
段青深隱隱地有些預感,大概是因?為程愷那種‘有空吃個飯’的念頭實在強烈,他大約是想跟他們聊聊感情上的事。
這種東西傾吐給他們這樣半生不熟的朋友是很保險的,他們和程愷的社交圈沒太密切的交集,更不會去?大肆宣揚。
段青深在副駕駛給尼康換了?個35mm鏡頭,沿途透過車窗拍一拍,一百多?公里的路,總能出幾張好素材。
半路停了?一下,把無人機飛起來,然后上車,段青深在副駕駛操縱無人機拍高空俯視視頻。梁愿醒開著車,跟他聊天:“還好是無人機,要不然相機放在路邊錄一段開車的視頻,還得倒回去?拿相機。”
“但那個低視角效果很好,小心前面地上有冰。”
“喔。”梁愿醒點了?下剎車,旋即他眼睛一亮,“地上結冰了??那豈不是……”
“懂了?,拍路面倒影。”段青深點頭,低頭調了?下尼康參數,問,“就這只鏡頭拍?我拿的35的。”
“可以,不換了?,35是萬能的。”
“好的梁老板。”
車靠邊停下,段青深下車,下車前他從車里手套箱找出來了?早前買的對講機,說:“拿這個交流。”
“嗯。”
梁愿醒看著手里的對講,忽然心里感嘆了?下,都已?經走?了?這么遠的路了?。
“滋滋——”
“醒醒,往路中間開。”
“好。”
從后視鏡能看見段青深半跪在地上,拿著相機,鏡頭對著結冰路段。他打算拍一個車輪胎和路面的冰面倒影,趁現在路上沒車,趕緊用高速連拍。
35mm的鏡頭號稱最接近人眼,段青深按對講:“醒醒,慢慢往前,對……好停,退回來再來一遍。”
他這個視角不會拍到?車輛型號,只有紋路很深的雪地胎,越野車底盤高,和冰面拉出了?些距離。尼康很不錯的成像中拍出了?公路、輪胎、一些底盤機械部件的倒影。
順著喀納斯河一直開,朝著景區內的加油站。現在還沒到?北疆最冷的時候,據說即便零下三十多?度,喀納斯河也不會凍結。無人機是第一個沒電的,它?返航后回去?了?后備箱里呆著,拆下儲存卡,在副駕駛處理視頻素材。
“程愷發微信來了?,問我們到?沒到?。”段青深說,“他看著真的很想跟我們倆聊聊。”
“你?說他跟珍珍……能成嗎?”
“挺懸。”
梁愿醒只笑了?笑,沒說什么。不一會兒,喀納斯湖開到?了?,他們車停在碼頭停車場,后面徒步走?過去?。
喀納斯湖奔流成河的地方水流速度相當猛烈,湖邊全是巨大的石頭,幾乎沒有三腳架能撐的地方,兩個人不得不手持拍攝。
“我靠好冷。”梁愿醒相機掛脖子上,手往袖子里縮了?縮,看向段青深那邊。
那邊段青深半跪在地上,由下游向上拍。他那個位置挺極限的,上身很大膽地向水面方向側,盡量平著收容水波翻涌的畫面。
梁愿醒也很想要這個畫面,但是無人機沒電了?,條件受限。他有點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該在路上讓無人機飛那么久。
他小跑過去?:“深哥你?回來。”
“嗯?”段青深站起來走?過來,“怎么?”
“我們還有那個嗎,手機防水套?”梁愿醒指了?指翻出白浪花的那一節位置,“我想把手機攝像頭伸到?水下,往上仰拍那個浪花。”
段青深看了?看:“可以,但是防水套在敦煌用完了?,沒買。”
“相機的呢?”
“在停車場。”段青深說。
想來也是,梁愿醒咬了?咬嘴唇,喃喃道:“一去?一回太遠了?呀,現在光線好,怎么辦呢……得想個辦法。”
這邊還是挺多?人在這兒拍照,梁愿醒想著要不過去?問問別?人有沒有,借用一下。他剛抬腳準備走?過去?問那邊拍照的游客時,段青深咳嗽了?一下……
“那個。”
“嗯?”
段青深做了?個鼓起勇氣?的吸氣?動作,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隨后,他手伸進羽絨服口袋里,堅強且勇敢,又面如死?灰地……掏出了?一個銀色的小紙盒子,遞過來:“我有這個……你?、你?要不要用?”
第 39 章 真好啊,真情侶。
梁愿醒的發梢被湖畔的風吹晃了兩下?。
在看見?那個小?盒子的瞬間, 比起懵圈,梁愿醒更多?的是敬佩。
三十的人,心?理素質好強。
好吧雖然?段青深本人看起來是有垂死掙扎過, 但他依然?在這?個境遇下?愿意把口袋里?的東西掏出來……梁愿醒敬佩。
“這?個……”梁愿醒一頓一頓地抬手, 有點僵硬地拿過來, 盡量讓自己平靜, “這?個……也可以。”
非常詭異。梁愿醒拿著手里?的安全套, 非常、非常詭異。安全套搭配手機拍攝, 宛如把不該湊在一起的兩個東西強行組合起來, 比如中藥味的香水。
但你?不能歧視中藥味的香水!
它也不想的!
這?次換梁愿醒堅強勇敢了……他稍微側了側身, 拆安全套這?個行為, 還?是要避一避路人的視線。所幸附近的人們千里?迢迢跑來喀納斯, 也并不想觀察別人在干什么小?動作。
梁愿醒拆包裝盒, 抽出一枚,把剩下?的揣兜里?, 再撕開它,小?包裝繼續揣兜里?。
手冷, 但不能哆嗦,絕對不能手抖, 萬一沒拿穩,風把這?包裝吹跑,那事情就厲害了——
搞不好幾個小?時?后?大數據會推送給他一條網友發帖:天吶, 看河水沖下?來個什么東西,現在的人狂野到這?般地步了嗎, 在冬天喀納斯……的野外?
你?甚至不能怪別人開局一張圖。
任誰都會覺得是那種事情吧。
梁愿醒呼吸,讓自己淡定,然?后?把它撐開, 順著手機頂端捋下?去。
不錯,這?東西韌性彈性和?延展性都很強,還?是超薄的,幾乎沒有色差。
段青深也一言不發,兩個人什么都沒說,沒有任何針對這?個安全套的討論。
湖面上?隱隱掀著白霧,水不停歇地翻騰去下?游,嘩啦刷啦,四周游客們歡聲笑語,大家互相拍照,擺姿勢,蹲下?來摸摸湖水,再感嘆一下?這?兒真美。
就他倆不說話。
梁愿醒已經把手機套好了,轉頭看了眼段青深。后?者上?前幾步,有默契的好處就是這?樣,在雙方都很尷尬的時?候可以免去語言交流。
段青深上?前握住他手腕,這?樣梁愿醒就可以借力盡量探出去更多?上?半身,重心?向外也沒關系,段青深力氣夠大。
拍攝得很快,梁愿醒拍了兩次,先用的錄像模式,然?后?拿回來顫抖著手切回普通拍照,再把手機沒進水里?,按住旁邊音量鍵不松。盡管手機的連拍速度和?相機沒法比,但有就不錯了,回去挑一挑,再后?期一下?,總有能用的。
還?是無言,還?是很有默契。
段青深從另一個口袋拿出紙巾,抽出兩張遞給他擦手,然?后?從他手里?拿過他的手機,把套扯下?來……接著兩人再換,梁愿醒擦過手的紙巾被段青深拿走,包住這?個用過…嗯,的確是用過了的套,梁愿醒手縮回口袋里?,握著暖寶寶回溫。
段青深拿著他手機,問:“我先幫你?拿著?”
“嗯。”這?時?候梁愿醒在兜里?已經摸到了盒,里?面還?有剩的,“這?個是……六枚裝的,還?剩五個。”
段青深點頭。
梁愿醒眼神復雜:“你?還?……夠用嗎?”
“我……買了兩盒。”段青深如實相告,“應該夠。”
周圍人又多?了些,兩個人靠近站,假裝看風景。梁愿醒并非多?羞澀或臉皮薄的人,說尷尬其實也沒多?尷尬,口袋里?,他手指捏著那個盒,捏一下?松一下?。主要頭一回真的親身經歷這?事兒,只是有點不知所措,找不到詞。
“夠用就行。”梁愿醒堅定且肯定地點點頭。
他們拍照的地方距離停車場有五公里?多?,來的時?候徒步走上?來的,沿途拍了不少照片,現在要繼續走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碰見?許多?反方向往上?游走的人,別人運動相機和?手機拍,至多?天上?再飛個無人機。梁愿醒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兩個相機,段青深身上?的相機鏡頭三腳架,感嘆:“別人輕裝上?陣記錄生?活,我們全副武裝討生?活。”
“怎么能這?么說呢,這?叫旅行式出差。”
“……哇,這?角度。”
坐回車里?后?,開暖氣,脫外套。梁愿醒坐副駕駛,段青深啟動車子,沒開,先預熱。
梁愿醒羽絨服脫下?來,先扣上?安全帶,然?后?從羽絨服口袋里?把那拆過的盒子拿出來遞給他:“還?你?。”
“嗯。”段青深泰然自若接過來,想了想,暫時?放在手套箱里?了。
放完又看了眼梁愿醒,二人對視,該死的默契又來了。
段青深解釋:“我放這?里不是想要在車上……只是暫時?放一下?。”
“你?別這?么緊張。”梁愿醒實在忍不住了,噗地笑出來,“哎你?真是……哈哈哈哈哈哈,深哥你?怎么又慫又勇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又沒談過戀愛,鬼使神差買套的時?候腦子里?居然?沒有一句話是“沒關系啊買就買了我是他男朋友”。
是……的吧。
他掛擋開車,開除霧,車檔玻璃上的霧氣迅速化開,然?后?把車開出車位。
梁愿醒看看他,見?他不說話:“我玩笑開過頭了?”
“沒。”段青深扯了扯嘴角,盡量擠出一個笑,“沒有,別亂想。”
梁愿醒故意嘆氣:“哎……”
“怎么了?”
“沒。”梁愿醒學他說,“沒有,別亂想。”
“?”
段青深換左手扶方向盤,右手伸過去要掐他臉,然?而因為視線要看著路開車,被梁愿醒抬手格擋后?反握住他手腕,拽到嘴邊在他手掌心?里?親了一口。
“……你?。”段青深一時?不知該笑該怒。
“干嘛?”梁愿醒松開他,兩只手搓著安全帶,美滋滋。
“我開車呢。”
“那靠邊停,我來開。”
梁愿醒當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這?盒套出現之后?他就不對勁,誠然?尷尬,但梁愿醒浸淫音樂學院多?年,情緒感官相當敏銳。他稍作思索便明了——還?能是什么呢,左不過就是買套的時?候掙扎又糾結,將自己定義成什么身份來買。
有時?候兩個人過于同頻的確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你?知我知,不必多?說。
但這?種事情它就是需要一種類似轉變標志的東西,就譬如前邊棧道邊立著的牌子:想你?的風還?是吹到了喀納斯。
那么就蓋棺定論了,這?里?就是喀納斯。
去酒店的路還?有兩個小?時?左右,梁愿醒挑了幾張能作為“公路”主題的照片,同時?也在想這?個問題。
起初他覺得跟段青深之間屬于“戀愛,無須多?言”,但現下?看來好像并非如此,還?是要言一下?。
他挑完照片后?,在副駕駛抓耳撓腮。
怎么說呢,怎么都覺得很怪,親也親了抱也抱了睡也睡……呃,半睡了,可就是遲遲沒有認真改變一下?當前關系,雖然?確實非常絲滑……
梁愿醒發現這?一點上?這?位三十的人確實是有些傳統,還?挺有意思。
倏地,車廂里?忽然?響起微信鈴聲。
“你?手機。”梁愿醒說。
“幫我接一下?。”
車里?連著梁愿醒的手機,在放他的歌單,所以段青深沒發用車里?的中控接電話。
“欸是程愷。”梁愿醒說著,解鎖段青深的手機接起來,“程愷?我是醒醒,噢——是的我們今晚住在禾木,嗯,沒有,我們不去玩景點,夜里?還?要去爬山拍星空,啊哈哈你?也過來了嗎?好,晚上?見?,嗯拜拜。”
“他說他現在出發過來了,然?后?開個會就能來找我們吃飯。”電話掛斷后?,梁愿醒說,“他甚至愿意跑到禾木村來。”
看來是傾訴欲相當強烈且急迫,段青深笑了笑:“好的,晚上?跟他吃個飯吧,難得碰見?個朋友。”
在非旺季的時?期里?,景區可以開車進去。
目前游客還?不多?,運氣很好的是他們預定的酒店路邊就能停,大包小?包的從車里?卸下?來,到酒店房間,開始又一輪的設備大充電。
等程愷的時?間里?兩個人收拾了一下?東西,清點設備,拿帳篷,洗澡。今天夜空很晴,村子附近的雪山上?有白樺林。森林、木屋、星空、積雪,簡直是天賜好照片。
“吃點這?個。”段青深從包里?拿出幾包零食,“晚上?雪路開得慢,程愷到這?兒不知道要幾點。”
“長?大的好處之一,可以飯前吃零食。”梁愿醒盤膝坐在地上?,伸手拿過來。
段青深看看他:“不是因為你?長?大了,而是因為我知道你?零食正餐都吃得下?。”
“……”梁愿醒撕著手里?的酸奶巴旦木。
果然?,等程愷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他火急火燎趕過來,一坐下?就道歉:“真對不住,那家伙開會開得跟演講似的,餓壞了吧?真不好意思。”
“沒事,小?問題。”段青深說,“我們本來到處拍照也是沒個飯點的。”
話雖然?這?么說,但小?梁同學可沒挨過餓。
段青深跟程愷年齡相仿,聊起來很自然?。服務員上?了杏仁烤奶,烤羊排,黃面烤肉。程愷力薦了一道辣皮子炒風干肉,以及南方人點菜的執念,即便是售價48元的清炒油麥菜,也還?是咬牙點了。
程愷笑道:“蔬菜運輸成本高,所以你?看,這?邊牛羊肉一道六七十塊,因為這?兒是產地,但油麥菜就比較貴。”
“可以理解。”段青深點點頭,轉而問,“你?在這?邊是做工程維護嗎?”
“保養維護。”程愷說,“哎我就是總包單位派過來的經辦人,過來做記錄寫材料的。你?們最近怎么樣呀?上?回你?幫我修的照片真的太棒了,一直沒機會好好道謝。”
他這?么一說,段青深便料到程愷要請客了,他搖搖頭:“順手的事,不用放心?上?,先吃飯吧,這?頓我們三個A著,大家都出門在外,你?來不來,醒醒跟我都是要吃飯的,別太客氣了。”
程愷眼神變了變,舔了下?嘴唇:“嗯。那個……還?是謝謝你?們。”
段青深有點不明白了,他扭頭看著捧著杏仁奶喝的梁愿醒。
后?者會意,放下?奶,抽了張紙擦嘴,問:“是不是用那張照片跟珍珍說開了?”
“嗯。”程愷苦笑,轉移話題,“哎!這?樣,喝點酒吧,酒水我請!”
“段老板不喝酒的。”梁愿醒說,“我跟你?喝吧,但我得先吃點東西。”
小?梁同學確實是海量,酒量食量都深不見?底。
而且情緒價值給得精準無比。
他們喝到第二箱啤酒的時?候,程愷已經雙眼模糊了,分不清面前左邊右邊哪個是梁愿醒哪個是段青深,說:“珍珍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但他太遲鈍了,總以為我們是那種中學坐坐腿,抱起來轉兩圈的好兄弟。”
但梁愿醒眼神清明,宛如喝水,說:“可你?也一直不敢開誠布公,拖拖拉拉就成這?樣了。”
“是的。”程愷垂著腦袋,看著玻璃杯里?的啤酒,“我不敢,萬一他恐同呢,起碼我維持現狀,還?能時?不時?跟他聊天見?面。”
“但這?沒有用呀。”梁愿醒又跟他碰一杯,“搞不好最后?一集就是你?給他當伴郎,還?要在他婚禮上?搶捧花。”
段青深訝然?看他,用眼神詢問:會不會太極端?
梁愿醒回以一個“交給我”的眼神:還?好。
餐桌對面,程愷沉默了片刻,又抬頭:“是的,我們在沙漠碰見?的那陣子,我有好幾天,一做夢就是珍珍結婚了,我在那個舞臺下?邊給他們鼓掌……”
梁愿醒拎著酒杯搖搖頭:“現在呢?”
“什么?”程愷很明顯喝得有點呆,“噢現在,現在就是……他說他要消化一下?這?個事情。”
“他消化多?久了?”
“一……快一個月了。”程愷自己也慚愧,“其實毛毛他們幾個早就勸過我,好賴話都說過,是我執迷不悟,后?來他們就隨便我了。”
程愷又說:“那張照片……真的很漂亮,珍珍不愛照相,那張照片他看過之后?特別開心?,他說拍得特有感覺,然?后?對我說…‘小?愷我真是太愛你?了’。噢他知道不是我拍的,他的意思是謝謝我找了你?們幫忙拍。”
梁愿醒聽?著,自己跟自己喝了一杯,這?操作把段青深驚著了。當初夸他喝水的時?候那句少俠海量竟是事實。
“你?別喝這?么多?。”段青深說。
“我沒事。”梁愿醒很輕松地一笑,“這?才?到哪,我當年在酒吧干活的時?候白蘭地兌可樂解渴。”
“……”段青深給他夾了根油麥菜,“以后?少這?樣。”
“好好。”梁愿醒貼到他耳邊,“記住了,以后?少這?樣。”
見?他們貼這?么近,程愷又笑起來了,他胳膊撐上?來支著下?巴:“不聊糟心?事了,聊聊你?們倆吧,我們在巴丹吉林沙漠里?的時?候你?們就在一起了嗎?”
“嗯?”梁愿醒看過去,想了下?,又看看段青深。
段青深沒喝酒,梁愿醒千杯不倒,這?時?候思維是正常的。他在桌子底下?拍拍段青深大腿,段青深也把手放下?去,跟他緊緊地牽住。
接著,梁愿醒回答:“那時?候沒有,最近才?在一起的。”
“哇。”程愷笑得更幸福了,捧著自己喝紅的臉,“真好啊,真情侶。”
“嗯,真情侶。”梁愿醒說。
第 40 章 醒醒,別叫。
這對真情侶把?爛醉的程愷架回他自己的酒店房間?后, 再?折回自己的屋子,燈都沒有開,不知?是誰發起的, 誰先動的手, 總之門一關上, 他們就在玄關兇狠地親在一起。
房間?里并?不是漆黑, 幾塊相機電池在充電, 一點點幽暗的綠光在閃爍, 表示它正在正常充電。以及桌上渲染中的筆記本電腦屏幕, 還有地上的戶外電源, 幾個呼吸燈在亮。
梁愿醒被他吻著脫掉羽絨服, 唰啦幾聲掉到地上。兩人身上都還殘留著戶外的寒氣, 梁愿醒能摸出他脖子皮膚是涼涼的, 今天室外體感零下十多度,但相擁熱烈, 親吻滾燙,在晦暗的房間?。
你來?我?往地親吻撫摩, 周身寒氣蕩然無存。段青深手掌從他衣服下擺摸進去,按向自己, 接吻到情深,喝了酒的梁愿醒會?溢出一兩下浪蕩享受的聲音。
“別……”段青深停下了,伸手捂住他嘴, 很無力,“醒醒, 別叫。”
雖然房間?暗,但勉強看得見,尤其這種似醉非醉的眼神, 被遮住下半張臉后,讓人情不自禁盯著他眼睛。他眼睛彎著,半瞇著在笑,問:“為?什么?段老?板聽不得啊?”
段青深咽了下,沒回答。
很明?顯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三十歲的處男,沒辦法,招架不住。
梁愿醒順勢用舌尖在他掌心剮了一下,接著他那只?手瞬間?縮回去。他問:“怎么,我?舌頭上帶電?”
“沒有。”段青深說。
“那你躲什么?”
“怎么明?知?故問。”
“嗯。”梁愿醒又笑,彎著眉眼勾著唇,問他,“做嗎?”
接著,梁愿醒補充:“我?是清醒地在問,你別多心,這點啤酒不夠我?開胃的。”
此前梁愿醒想得沒錯,段青深確實是個比較傳統的人,他一定要一些?明?確的信號或詞匯才能安心。
而此時此刻他才完全明?白段青深說過“是我?在依賴你,精神上的。”段青深一直都需要在他這里獲得每一個節點肯定,接吻、戀愛、做/愛。
他貼過來?擁著梁愿醒,親他耳垂,兩條手臂力道如牢籠,兩個人纏綿親吻從玄關到床上。幽幽的光線里脫了衣褲,段青深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慢慢看得癡迷——
這些?日子就像梁愿醒遞給他的一盒良藥,療愈他所有迷茫和不安。過去他像雪崩時被掩埋的人,很冷,一開始是冷得痛,后來?慢慢就沒了知?覺。
接著梁愿醒拂開了雪,視線跟著陽光一起落進他眼眸。
就是這雙亮晶晶的眼睛。
段青深拇指撫摸他臉頰,叫了聲“醒醒”,跟他接吻。心動過速時吻得亂七八糟毫無章法,段青深其實早就受不了了,但這人可怕的理智竟還能繃住最后的、最強烈的欲望,他先口?了梁愿醒。
“很痛的。”段青深躺在他身邊,“以后慢慢來?吧。”
梁愿醒有點懵,他現在暫時無法處理信息,反應不過來?,還有余韻。
兩下里呼吸、沉默了一會?兒,梁愿醒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今天就到此為?止,故而偏過頭:“你要出家?”
“沒啊。”
“這都不……?”梁愿醒震驚,旋即笑了,“難道不是‘趁現在’嗎?”
這話不假,你情我?愿,天時地利,趁現在兩個人同步更?新一下戀愛進度難道不是最合適?段青深笑得溫柔:“醒醒,這個事情,你知?道是怎么……”
“當然知?道。”梁愿醒也明?白他的意思,“我?指‘趁現在’,是因為?我?喝酒了,回答一下,酒精會?麻痹人的什么?”
“神經系統。”
“會?怎么樣?”
“抑制中樞神經,降低脊髓活動,削弱痛覺感知?。”
“好厲害哦,段醫生,都答對了。”梁愿醒挪了挪,貼到他皮膚,“去拿套。”
他去拿了。
根本忍不住,他根本都是在強撐,雖說做得到繼續苦撐,但現在真不行了。他擔心梁愿醒真的把?他送廟里去。
今夜是個大晴天,前幾天北疆暴雪,雪后夜空繁星如湖面波光粼粼。本來?今晚說好去后面的雪山上拍照,鏡頭選好了,機器也決定了,能拍到星夜冷灰色帶藍調的雪中小村。
可現在,在小村中做/愛。
“別抓床單,抓我?。”段青深一節節扣進他手指,帶著他手到自己身上。
梁愿醒喝酒時沒醉,現在卻神志不清,真的恍惚間?一用力指甲劃了下去,緊接著陡然清醒,問他:“疼嗎?”
“不疼。”段青深在他耳邊說,“爽。”
……
噠。
燈被人打?開。
這床已經沒法看了,梁愿醒被段青深抱去簡單沖了沖。從浴室出來?,他站不太穩,扶著墻看著段青深換床單。還好柜子里有一套新的,不然這寒風凜冽的大半夜還得去找服務員。
“哎。”梁愿醒耷拉著腦袋,“果?然還是很疼。”
段青深回頭看了看他,手上沒停,把?床單壓到床墊下邊:“抱歉。”
“沒事,作為?醫生你已經盡力了。”
聽這話,段青深又回頭,這次眼神不一樣了:“你這話……”
“夸你呢,我?聽說第一次都會?疼得靈魂出竅,我?還能站著,你確實盡力了。”梁愿醒笑笑,也不扶墻了,干脆雙臂環胸靠著,“快鋪,我?要趴一會?兒。”
他繼續把?被子塞進被罩里。
趴到床上之后,梁愿醒叫他把?衣服掀起來?看看背上那道劃痕,他就坐起來?,轉過去把?毛衣往上拽。
“嘶……”梁愿醒抿抿唇,摸上去,“疼不疼啊。”
段青深放下毛衣:“不疼。”
“少了個字。”梁愿醒說。
“……”這種字脫離環境后有點難以啟齒,段青深稍作停頓,做了下心理建設,認真看著他,說,“爽。”
梁愿醒得逞了。
休息了半晌,梁愿醒還是很想出去拍照,提了兩回,段青深都拒絕了,理由是雖然他沒有感覺非常不適,但戶外室內溫差非常大,他又是這個狀態,容易生病感冒。
“我?多穿點。”梁愿醒又一次爭取。
“不行,明?天再?去。”段青深拒絕。
“我?戴圍巾。”梁愿醒說著,同時貼過來?,抱他胳膊,看著他,“我?再?提前喝一包感冒藥,我?全程貼著你,你把?我?揣兜里吧。”
他在撒嬌呢,用臉蹭自己的毛衣袖子,眼神很可憐,雖然知?道這是演出來?的,但不得不說還是受用。
段青深嘆氣,今天晚上確實是千挑萬選的日子。無云,殘月,積雪。他們準備好了相機,挑好了鏡頭,眼下不去,像失約。
“我?真的沒事了。”梁愿醒不知?道怎么證明?,很急,慌不擇路,“不然我?們再?來?一次!”
“梁愿醒!”段青深直接從床邊站起來?,居高臨下,啞巴了幾秒,妥協了,“好好,帶你去,我?給你拿衣服。”
梁愿醒忍著笑靠回床頭看著他去行李箱那:“好純情哦,段老?板。”
他真是拿梁愿醒沒一點辦法,憤憤地翻出更?厚的毛衣,羽絨服,加絨的沖鋒褲,一雙絨里的短靴。圍巾、帽子、口?罩、手套,最后只?露出一雙眼睛。
——然后梁愿醒就這么“嘭”往后一倒,躺進雪里了。
段青深無奈地回頭:“我?就不該信你。”
“真沒事,完全不冷。”梁愿醒拍拍旁邊的雪,“好軟啊這雪。”
“北疆干燥,這邊大多是粉雪。”段青深先嘗試了下手持拍攝,相機屏幕預覽中的畫面效果?沒有他想象的好,他把?ISO調到800,快門1/2000。
高快門速度和高感光是夜間?手持拍攝的方?法之一,而焦段又對光線有一定要求,段青深退后了幾步,找好前景,拍了幾張。
再?回頭,躺雪里的那個一動不動看著星星,朝他伸手,說:“相機給我?。”
他把?相機遞過去,梁愿醒就維持著這個姿勢這個視角,他把?快門調慢了些?,畢竟躺著,還是挺穩的。
拍了一張,還給段青深。
段青深拿過來?看屏幕,完全的仰視拍側前方?的白樺樹,因為?是仰視,看不見樹枝上的積雪,恰好樹干在畫面中對角線構圖,具有強透視,秋冬光禿禿的枝椏之間?盡是繁星。相機的畫面表現非常棒,夜景純凈得沁人心脾。
“確實是個不錯的視角。”段青深評價。
“甚至不需要降噪,這是佳能的鏡頭嗎?”梁愿醒問。
“是的,轉接了個16-35的,我?媽在無人機的包裹里一起寄過來?了,用著試試。”段青深說。
梁愿醒“哦~”了一聲,表示想起來?了,說:“過陣子再?買臺EOS吧,最近看別人用EOS拍山谷晨霧什么的,直出效果?特別好。”
“沒問題,EOS確實物美價廉,我?在山東的家里估計還能再?翻出佳能的鏡頭。”
說完他又看了看梁愿醒,嘆氣:“你起來?吧,別躺雪里了,久了真的會?受涼。”
“我?起不來?了。”梁愿醒躺在那兒,望天坦白,“其實早就想爬起來?了,但腰使不上一點勁,你能……過來?扶我?一下嗎?”
“能。”段青深說。
原來?一直在硬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