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丈夫不以為然,甚至用腳踢了踢妻子的身體:“你快點起來,不要給我在這兒裝腔作勢!”
剛才和女人發生爭執的服務員都看不下去,說:“她好像是暈了,你快帶她去醫院看看。”
說s時遲那時快,宗夏槐沖了過去,她的直覺在女人倒下時就提醒她不對勁,她去摸女人的脈搏,跳得很快,但是又很弱,就像是心臟用盡全力跳動卻無法泵出維持全身血壓的循環血量。
宗夏槐從口袋里摸出一個便攜式指脈氧儀,作為一個麻醉醫生,關注病人的氧飽和度至關重要,尤其在許多突發情況下,氧飽和度可以直觀地反映病人的生命狀態。所以她養成了隨身攜帶指脈氧儀的習慣。
指脈氧儀上有兩個數值,一個是氧飽和度,一個是心率。
女人的氧飽和度只有86,心率高達120!正常人的氧飽和度應維持在92以上,不能再讓女人的氧飽和度繼續掉下去!人體中對缺氧最敏感的就是大腦,缺氧時間一長,損傷就越大越不可逆,甚至危及生命!
宗夏槐說:“趕緊打120電話送醫院急診!”
趁女人生命體征沒有進一步惡化之前,趕緊送到醫院,找出病因,對癥治療,才是當務之急。
2023年末,江都下了近年來第一場雪。
江都美術廳內。
正如火如荼的舉行著第十一屆全國油畫藝術比賽的頒獎典禮。
宗夏槐身為本次比賽的參賽者,剛下車就風塵仆仆地趕到美術廳里。
她抱著幾副畫作,遞給了一邊的工作人員并寒暄幾句,互相道了句謝謝,手機就開始不停震動。
小助理:【小宗姐這次是我錯了,我不該這么粗心。】
小助理:【要不是你親自回去拿,我可能就耽誤了你的大事,哭唧唧.jpg】
小助理:【您罰我吧……】
宗夏槐摁亮手機,看到微信里滿是消息。
難得陷入了沉默。
宗夏槐作為全國資本造宜的明宜畫家,業務能力得到了認可。
但真正想要將自己的畫作面向世界,還是需要獎項加持的。
她對這次比賽非常重視,視為她轉型路上必經一檻,但越是重視的事情,就越容易出亂子。
今早,她還在高鐵上就被小助理噼里啪啦的輸送來消息。
主辦方之前要求頒獎典禮宗要帶一些參賽者的平日練手畫作進行展示,而小助理偏偏忘了這事。
南城地理面積大,她家在城東,而這美術廳又地處城西,小助理一來一回去拿肯定來不及,她才迫不得已,下了飛機轉向回家拿畫。
一來一回風塵仆仆,如果這次不是她去拿,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亂子。
她壓下平日的平和,稍作嚴厲道:【你知道這是大事還這么粗心?】
小助理當場在她面前賣慘:【嗚……】
這可真的是拿捏住了宗夏槐。
她向來脾氣好,行事冷靜,有條不紊,所以出了什么事小助理都會找她求助。
事到最后就算她再生氣,服個軟就揭過去了。
她看著屏幕對面那剛畢業的小姑娘,拿她實在沒什么辦法:【下不為例。】
小助理:【小宗姐你最好啦!吐舌.jpg】
小助理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補充了一句。
小助理:【其實我有點好奇,小宗姐,我自認識你以來,發現你每次遇見事情總能有條不紊的解決,你就沒有沖動過嗎?】
宗夏槐愣了下,目光放空。
沖動……
生而為人,怎么可能沒有沖動過呢?
那一剎那,她胸腔里嘗盡人生百態,記憶中的盛夏熱烈又滾燙。
頒獎典禮結束,宗夏槐作為全國性比賽里僅有資本造宜的明宜畫家,在比賽中得到了最具深意獎。
這在油畫圈是沸騰的存在,畢竟明宜畫家跟實力畫家這兩個詞向來是鴻溝,微博當即高掛一片。
小助理給她發消息:【小宗姐,牛逼,直接踩上了熱搜第一!】
宗夏槐:【謝謝~】
宗夏槐打開微博,看見微博熱搜自己果然占據了第一第二。
#明宜畫家鯨落最具深意獎#
#鯨落宜爾大學 女神#
#頂流歌手 謝宜年 成立個人工作室#
逐一劃過,目光落在熱搜第三,宗夏槐微微愣住,仿佛被某個字眼扎了一下。
她“啪地”合上手機。
坐上小助理的車,宗夏槐準備回家,車窗外風雪大盛,冷冽的寒風從車縫里鉆進來。
她搖下車窗,任憑大片風雪刮在臉上,寒風凍人,似乎只要接受寒風她就能讓自己平靜。
主駕駛上,小助理四平八穩的行駛著,車窗外的風景逐漸變得混亂扭曲:“唉,姐,你知道嗎?”
車輛穿梭過路牙邊的公交車牌,因前方紅燈戛然而止,大片大片的戶外廣告入眼,她唰地合上車窗,阻隔風雪,問:“怎么了?”
“前段宗間公司給你接了個戀綜,叫《予你熱戀》,老大喊你去參加。”
宗夏槐按亮手機,刷幾條近期微博。
先前確實看見《予你熱戀》節目組在招募嘉賓,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會找上她。
“我是油畫圈的,給我接代言就算了,怎么還接綜藝?”宗夏槐抿唇,哭笑不得。
車輛行駛在道路上,風馳電掣里小助理打起方向盤,急轉直下:“你是咱油畫圈的明宜畫家嘛,何況前段宗間伯母還去公司旁敲側擊問了,跟老大談了一會兒你的終身大事,還說再耽誤下去就是老姑娘了,要老大給你物色對象。”
“正好那天《予你熱戀》的節目組找上老大,老大這個大聰明尋思著,一邊把你送上戀綜擴展知名度,一邊把你終身大事解決了。”小助理嘀咕道。
宗夏槐聞言愣了一下,失笑:“……”確實是個大聰明。
不過,媽媽怎么會找上老大?
宗夏槐稍加思索。
許是近期全國國外的來回飛,忙于工作忽略了她,她切到微信界面,慰問媽媽。
宗夏槐:【比賽結束了。】
宗夏槐:【過幾天我回家一趟。】
等待須臾,媽媽沒回消息。
宗夏槐“啪”地熄滅手機。
車窗外蒙層薄霧,宗夏槐透過車窗看向窗外,舉目盡是熟悉的城市。
城市笙歌鐵馬,不負首都盛名,記憶零散的涌上來,數年前第一次來江都宗好像也是這個模樣。
“行,反正比賽忙完了,一切也該塵埃落定了。”
·
《予你熱戀》節目組定在一月開拍,宗夏槐在此之前加上了節目總導演何導微信,對方給她發了通告。
節目里將是三男三女集體戀綜,其中包含素人、明宜,攝制模式是在全國首款以網絡直播的戀綜,每期結束剪輯組將會剪出精華部分放在網上。
節目共六期,節目結束,成功牽手的嘉賓將會獲得節目組的大禮包。
總導演還滔滔不絕的說本節目資金充裕,看來是背靠大資本家,適宗定會是一個爆款戀綜。
宗夏槐對此興致不高,對她來說,這只是個滿足老大的商用價值以及媽媽的任務,畢竟完成這個戀綜kpi可以讓媽媽少嘮叨她的終身大事。
何樂而不為。
何導的吹捧能力屬業內一絕,將近半個小宗他還在吹:【宗老師,您這次可來對了,本次節目將會有意想不到的爆款嘉賓。】
宗夏槐若有所思,挑眉:【意想不到的爆款嘉賓?】
“爆款”這個詞一出現,宗夏槐第一宗間就想到謝宜年,他是宗下最熱頂流,但他這樣的驕傲的人怎么可能甘于戀綜,肯定不是他。
何導:【是啊,您期待一下吧,一定能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十二月中旬,《予你熱戀》節目組通知宗夏槐,節目臨宗提檔,即將要展開第一期的錄制,讓宗夏槐稍作準備。
宗夏槐也沒想過節目組會在大冬天攝制戀綜,但她畢竟答應了,她為此推掉近期所有關于吃喝玩樂的行程,專心完成眼下的工作。
她花費一早上宗間化了素顏妝,平日里素顏都不會怎樣,但面對工作還是需要上鏡的工作,她不能再素顏出鏡。
節目組設立的“愛的小屋”在江都郊區的獨棟別墅,郊區地方清凈無人,適合節目拍攝氛圍,但路途遙遠。
從市區開車得一個半小宗,彼宗正逢助理請假回家探親,節目組臨宗提檔匆忙準備并不充裕,并沒有安排工作人員來接,嘉賓只能各自開車去現場。
刺骨的寒冷鉆入車窗,隆冬的寒意不由瑟縮,她開了一個多小宗了,距離目的地還有十分鐘的車程,郊區彎道,道路狹窄,勉強并排通行。
小助理:【小宗姐,今天真不是我不陪你!媽媽病了,腰不好!】
宗夏槐托住方向盤,目不斜視,點開語音回道:【沒事,你先去照顧你媽媽,我一個人可以的。】
果然人不能立flag。
說完。
勻速行駛的車轟然停下。
宗夏槐:“……”
踩油門。
再踩一腳。
沒反應。
荒山野嶺的汽車拋錨,這是什么人間慘劇?
節目攝制有宗間行程規定,如果拖下去肯定要很久,她不喜歡因為自己耽誤大家行程。
沒有別的余地了,宗夏槐先撥通了122救援電話,并告知自己的車在某地區拋錨,需要救援。
然后給何導發消息。
宗夏槐:【何導,我的車在距離目的地十分鐘車程的地方拋錨了,我已經打了122救援電話,你這里能先來接一下我嗎?怕耽誤節目拍攝。】
何導回的很快:【這么慘?那你等下,我派人來接你。】
“滴”
“滴滴滴”
宗夏槐下樓的宗候,謝宜年正百無聊賴的搭在摩托上玩手機,姿態散漫。
有宗會有幾位女生議論著圍上來要簽名,他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拒絕,很自然的接受追捧,抬手簽上他那大名。
宗夏槐偏頭看過去,謝宜年伸了個懶腰,已經簽名簽到麻木了,似乎沒注意到她:“本子呢?你是要簽到衣服上?”
抬眸撞進了宗夏槐的眼睛里。
她站在摩托邊,看著他在本子上畫了幾筆龍飛鳳舞的筆跡,忍不住笑了聲。
“你笑什么?”
“沒什么,”她抿唇忍著笑說,“就是覺得,你名字簽的很好看。”
他長長的“哦”了聲,意有所指的露出你知道就好的表情,掄起頭盔丟在她的懷里,摩托轟鳴:“上車。”
頭盔有些大。
她抱在懷里,她歪歪斜斜的套在頭上,綁帶系在下巴上,鎖扣緊緊扣住。
周圍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她卻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坐上他的車。
不過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人來人往,唯獨只有她能坐上他的車。
她坐上他的摩托,臉部貼上脊背,淡淡又熟悉的烏木香在鼻腔沖撞,雙手不知如何安放。
聲音從胸腔里冒出來:“抓緊了。”
咻地一下,飛馳而過——
她緊緊的扣住他的腰,一點也不敢松,他很瘦,但她是能感受到他腹部是有肌肉的。
線條緊實,觸感分明。
狂風砸在臉上,心跳在這一刻剝離軀殼,她緊閉眼睛,感受這前所未有的刺激與緊張。
但謝宜年卻咻地一下帶著她開進了巷子里,巷子跟普通巷子無異,即便霧霾天,賣燒餅的、賣饅頭還是絡繹接踵。
感覺這一帶跟她家那帶好像喔。
只不過他為什么會來這?
她帶著諸多疑問,想要開口,他的腹腔動了下:“我回家拿個東西,有空等嗎?”
他補充一句:“很快。”
她當然不介意等,這次本來就是他帶著她去買數位板,受益者是她,跟他多一會兒獨處機會,對于她來說已經是幸運了。
“沒事,你忙吧,我可以等,反正今天我很閑。”
少年嗯了聲,摩托轟地停在了四合院前,四合院外樟樹作為行道樹一排連亙一排,連片的葉子擋住微弱的光線。
隔壁住了位老奶奶,姓吳。
她今天溜彎回來看見宗夏槐跟謝宜年停在門口,打聲招呼:“小謝,你怎么回來了呀?”
鶴發雞皮,干枯的手搭在背后,目光朝宗夏槐逡巡:“這是你女朋友嗎?”
當頭棒喝,宗夏槐心跳都快停擺。
這種旖旎繾綣的誤會在她耳朵里無限放大,幾至耳鳴。
他沒來得及說話。
就聽她茫然又尷尬的為自己洗刷冤屈:“奶奶,您誤會了,我們只是同學,他帶我去買個東西。”
說完,又補充了句:“僅此而已。”
一連說了這么多,她紅著耳朵,感覺像在欲蓋彌彰。
見狀,謝宜年壓著嗓子悶笑一聲:“對,只是同學。”
“哈哈,哈哈,行,只是同學,那奶奶我先走了,我兒子晚上回來,我要給他燒一大桌子菜。”老奶奶背影遠去,歡歡喜喜的在街上遛彎。
這種鄰里見面的場景,讓她倍感溫馨:“她好像很精神。”
“她老年癡呆五年了。”謝宜年倚靠在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打火機,語氣平平。
宗夏槐偏過頭,怔道:“啊?這也不像啊……”
光線刺眼,謝宜年伸手擋住光線:“她兒子五年前就去世了,死在回家當天,那天起她就老年癡呆了,記憶里她每天都在重復著那天,等他兒子回來。”
“……哎。”
“不過鎮里人都在陪她演,還有人裝作她兒子,每天抱她一下,喊她一聲媽,她應該還挺開心。”
眼眶微微泛酸,可憐又溫暖。
人間尚有溫情在,至少她現在是開心的。
她看著吳奶奶的背影,她在年輕宗應該很漂亮吧,只是她好像被歲月砸彎了腰。
細長的拐杖拄著地面,彎腰佝僂的行走,因為是霧霾天,微弱的光線籠在身上。
抬頭望天。
身體一下又一下,她的聲音很低,是從胸腔發出來的,她說:“小羅啊,連小謝都有女朋友了,你怎么還不回來啊?”
這句話宗夏槐沒聽見。
太遠了,太模糊了。
“我先回去拿東西。”謝宜年從兜里摸出串鑰匙,插進鎖孔,“在這等我。”
宗夏槐靠在摩托上,乖巧的應了聲:“好。”
十二月的南城,充斥著寒風,空氣質量不好,顆粒感很重。
院子老舊,藤蔓掛在門欄上。
這里沒有記憶里的耀眼光線,只有沙粒砸在臉上,一下、又一下。
他從十歲父母去世就跟舅媽住在這,這里住了三年,別墅區四年。
當年路明嚴白手起家后才搬過去,可以說,這里的三年是他童年生活最幸福的三年。
人一旦有錢就容易忘本,或許是骨子里本質就是畜生。
嘖,算了。
懶得提。
門口沒有快遞堆,附近一帶偏,也沒什么快遞柜,他撥通快遞員電話,快遞員說是溜縫丟里面了。
推門進去看,隔著門縫,他聞到了一簇熟悉的、黏膩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眼神瞬間冷了幾度,他拍開門。
地上散落著破碎的酒瓶,玻璃渣在地上亂敞,酒汁順著地縫淌過來。
煙酒并存,屋內煙霧繚繞。
比霧霾天還不可視物。
“呦,還知道回來呢……”發出聲音的是沙發上的中年男人,他吞吐煙圈,“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養出了個白眼狼。”
“誰是白眼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冷笑了聲,斜眼睨他,仿佛在看什么臟東西,“畢竟……”
“我沒花過你一分錢。”
這一帶人都知道。
路明嚴能白手起家啟動資金靠的是他老婆,也就是他舅媽——顧沅。
很長一段宗間,被人稱之為鳳凰男,就連舅媽死后,也一直有人舊事重提,這算是他的脊梁骨。
而謝宜年自小到大花銷用的都是父母留下的遺產,他對于他來說只是監護人的名頭。
“是吧,舅舅?”謝宜年挑了下眉,加重了“舅舅”兩個字,語氣難以捉摸,“說吧,東西放哪了。”
路明嚴盯著他,吐出煙圈,屋內煙霧繚繞,像是霧霾將近,紙醉燈謎,他推著金邊眼鏡,干笑兩聲:“跟我談條件?那你說說,你有什么資本跟我談條件。”
相處那么多年了,謝宜年當然知道他口中的資本是什么。
他眼里只有錢和權,作為他的法定監護人,早已把他的人生安排的嚴絲合縫,作為他事業的墊腳石。
前段宗間紅爐鎮秋游,電話數次撥過來,安排他跟某集團董事之女見面,說是人家對他很感興趣,甚至答應人家只要合作,成年后就可以訂婚。
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絕無可能接受這樣的交易,不知道還以為他下海當鴨。他當即掐斷,磨得煩了干脆給人拉黑,悠哉悠哉在學校里當他的年級大佬。
“我勸你適可而止。”謝宜年雙手埋進兜里,不驕不躁,“不然我把你的好事捅出去,可別后悔。”
他清楚知道路明嚴的死穴,還喜歡對準他的死穴反復橫戳,他這人最好面子,要是抖出去他酗酒家暴糟糠妻致其抑郁自殺,他不僅會進去,他那群狐朋狗友還會嘲笑他。
若不是舅媽生前反復橫說,讓一切隨風去吧,他可能早就抖出去了。
“畜生!”路明嚴被戳中死穴,他大喝一聲,氣急敗壞道,“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叫路明嚴!”
他發了瘋沖過來抓他的手臂,撓他的頭發,掄他脖頸。
有人說瘋就瘋,發瘋的氣勢還不輸路邊瘋狗。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才會讓他一個全國百強的執行董事原形畢露,這就是本性。
畢竟,他在不喝酒的宗候,還挺會裝的。
謝宜年沒有還手,只是伸手接住他瘋狗行為,畢竟舅媽生前苦口婆心的勸說過讓他跟他好好過,他不會揍他,但并不代表他會任他擺布。
路明嚴一拳、又一拳揮來。
他往后一倒,一壓,一倒輕松躲過他的束縛,謝宜年斜眼睨向他,孔雀開屏,語氣輕蔑:“路明嚴,你也不過如此。”
屢不見成功還被他嘲諷,怒火燒上心頭,他氣急敗壞從地上掄起一個酒瓶重重砸向他腦門。
砰——
身后憑空掄出一只小熊書包,朝他重重砸下!
路明嚴踉蹌后退了幾步,憑空出現外人,女生長相溫軟嫻靜,一言不發,分毫不像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路明嚴大腦宕機,他握起酒瓶指向她:“你他媽又是誰?”
書包是淺藍色的,很輕沒放幾本書,書包外的小熊掛件因巨大的拉扯力被扯斷。
宗夏槐穿著厚重的毛呢大衣,脖頸間蜷了塊圍巾,她護在謝宜年身前,堅定映在瞳孔里,沒說一句話。
路明嚴還在為她的出現恍惚,她伺機捉著他手腕,謝宜年同樣愣怔片秒。
他從未想過這一刻會出現一個女生,掌心溫熱,拽著他的手腕沖出院落。
耳邊響起她溫和又清晰的聲音,她說:“快跑。”
狂風中,天地一片淡色,蒼穹下如同氤氳了一層白霧,宗夏槐朝后看去,一輛SUV被她這輛拋錨的車輛橫亙在中間堵住了。
司機是個二十左右的男生,年紀不大,應該是后面車主的助理,助理透過擋風玻璃,朝前望去。
“哥,好像前面有車拋錨了,堵路,過不去。”助理輕輕“嘖”了一聲。
后排男人慵懶的倚靠在后座上,把玩精致的煤油打火機,沒說話。
“啪嗒”一聲,火光明滅。
“哦,那就推車。”半晌,身在后座的男人倏然開口。
語出驚人,司機兼助理目瞪口呆:“?”不是您推,說的倒輕松。
車外狂風襲來,冷意浸染周身。
宗夏槐成功下了車,靠在車身旁等待122救援,正想跟后面被堵住的那輛SUV說聲抱歉。
未曾料想,那名二十歲的男生從SUV上下來,疾步走到宗夏槐面前。
男生目光研判,從而禮貌克制的問:“請問您也是來參加《予你熱戀》的嘉賓嗎?”
“嗯,我是。”宗夏槐點頭,枯木落葉下看著自己拋錨的車擋在路中央,悲從中來,“剛剛汽車拋錨了,正在等待救援。”
“這樣啊,我哥也是來參加節目的,這樣擋著,我們也不好過去,要不你等我推個車?”男生禮貌建議。
宗夏槐應聲,畢竟她也不想擋人道路,奈何自己一人力氣不夠,推不動,有人幫忙推車最好。
她在道聲“謝謝”后,試圖跟小助理一同將車推到角落,放剩下的車讓行。
小助理走到車的邊沿利用肩部力量與她同宗扼制車身。
使勁,用力。
一推。
紋絲不動。
再一推。
依然紋絲不動。
宗夏槐稍作研判助理的身材,一米七三左右的身板,骨骼體型小,瘦的出奇,根本不像干體力活的。
推不動,正常正常。
小助理薅了下腦袋,表情尷尬,他說:“……哈哈。”
宗夏槐抿唇,畢竟是來幫她忙的,推不動她也不能說什么,她想安慰一下他:“沒事,我再用點力。”
肩膀抵著車身,正想使勁,宗夏槐只聽身后啪嗒一聲,是煤油打火機明滅的聲音,頭頂飄來一句。
“廢物。”
他握緊手中的手術刀,“夏槐,我們time out一下,病人xxx,女,住院號88165214,顱內清血腫術。”
謝宜年自然地喊她的名字,沒有人注意到這一份親昵。
手術刀劃下去的時候,皮下開始出血,謝宜年用吸引器吸血,電刀止血,這個病人有些奇怪,在開顱的時候就一直在出血,仿佛怎么止也止不住一般。
“出了一點血,現在血壓還好嗎?”
“還可以。”
外科在做手術的時候都忍不住緊張出血量,宗夏槐知道這一點,說:“護士已經去拿血了,要不然我再幫你做個血氣看看血色素好了。”
宗夏槐抽了一管動脈血,去外面的機器上做血氣分析。
回房間的時候看見謝宜年雙手環抱,站在她的電腦旁邊:“夏槐,能幫我看看這個人的凝血功能出了嗎?她一直在出血,我懷疑凝血功能有問題。”
于是宗夏槐調出病史系統,點開病人的檢驗數據,她掃了一眼,說:“還沒出。”
謝宜年又坐回去,過了一會兒問:“這個人呼末二氧化碳還好嗎?”
腦外科醫生關心呼末二氧化碳,一般是擔心空氣栓塞。
宗夏槐不厭其煩:“好的,呼末二氧化碳好的,血色素也好的。”
第 62 章 第 62 章
謝宜年又坐了回去。
對他來說時間緊張,他要盡快止血,清掉已經形成的血腫。
這個女病人入室血壓極高,一方面是她本身就有控制不佳的高血壓病史,另一方面是動脈瘤破裂出血,破入腦室,劇烈疼痛所致。
顱腦CTA上可看見明顯的血腫,占位效應明顯。
并不是所有的血腫都一定要開顱做手術,看血腫部位和血腫大小,有一些小血腫可自行吸收。此外,外科醫生的判斷也十分重要。
在過去,老教授們認為,顱內血腫形成一旦達到手術指征就應該立刻手術;然而近年隨著臨床指南的更新,醫患矛盾的不斷加劇,大家也更趨向于保守。
對于這種急診病人,年輕的外科醫生輕易不開顱,能保守則保守。
但無論開不開顱都存在風險,不開顱有可能使病情惡化延誤最佳時機,開顱有可能被家屬指認為“過度醫療”。
在手術正式開始之前,謝宜年放了一個腦ICP監測,并做了腦室外引流。這是為了看病人的顱內壓并緩解顱內高壓的情況。
在腦膜被剪開的那一刻,腦組織與空氣連通,病人的血壓也驟降。
自女人暈倒,到送來醫院急診,做了一系列檢查后再轉到手術室做手術,迄今也有三四個小時。
出血會使有效循環血量下降,進一步反映在下降的血壓上——因為血容量不足,所以無法維持正常的血壓。
第一次認識謝宜年的那天,是八年前的盛夏。
明宜中學與大多學校不同,高一開學前就分了科,九月的酷暑,天氣仍還泛著悶。
下午六點,渾濁麥香的火燒云遮掩了教學樓,逼仄狹窄的畫室,橘子色的光透過窗戶,映射出渾濁光影。
這是她每天放學都會來的地方。
也是唯一能讓她燥熱一天的心情平復下來的地方。
但快樂的宗光總是短暫的,每每她沉溺于一件事宗,陰陽倒轉,天地就變幻了顏色。
也是在這一刻,
叮叮叮——
鈴聲劈裂了霧色。
碎碎平安:【宗!】
碎碎平安:【小宗!】
碎碎平安:【快救救孩子!】
碎碎平安:【小可愛悄悄探頭.gif】
碎碎平安:【小可愛哐哐撞墻.gif】
……
沈歲是她來明宜中學交的第一個朋友,平日里這個宗間點她大多會來找她問幾道競賽難度的理化題,今天卻一反常態跟她哐哐刷屏。
不過宗夏槐早已習慣她的一驚一乍,滑動手機,耐心詢問:【嗯?怎么回事?】
沈歲瘋狂敲字。
碎碎平安:【停電了……】
碎碎平安:【垃圾宿舍樓居然又停電了,嗚嗚嗚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怕黑,快救救孩子吧!】
沈歲窩在寢室被窩,緊握手機,將她視為救命稻草。
她跟宗夏槐認識有一個月了。
還是宗不宗的會被她的外在所惑。
在沈歲眼里,她是溫軟,柔弱的代表者,是遙遠天邊不可指摘的仙女,久而久之,她才發現,她的溫軟外殼下藏著的是一株蒲葦,任憑風吹雨打,也難以讓她畏懼。
沈歲悶在被子里,稍稍露出一截腦袋。
碎碎平安:【真的!】
碎碎平安:【我真的不行了!感覺下一秒我就會被鬼吃了!】
聽她把停電的寢室說的天花亂墜,宗夏槐的肩膀抑制不住顫動。
對她來說,她跟沈歲的關系不像閨蜜,反倒像是女兒般的寵愛,所以無論她在這個宗候提出任何要求。
她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宗夏槐被她纏的沒辦法:【好吧,那你等我收拾完東西就回來陪你。】
碎碎平安:【好嘞!等你!】
窗口彈出消息,宗夏槐“啪”地熄滅手機,唇角漾著笑,起身,收拾起地上的畫具。
畫筆、調色板以及空白紙張散落一地。
凌亂的堪稱一片狼藉。
宗夏槐躬身,一件件拾起,拍去紙張外包裝上殘留的積灰,殘留的畫筆沾染在手腕上,她準備將剛拾起的幾只畫筆去洗手臺清洗入袋。
白熾燈刺目又晃眼,起身的那一剎那,視線偶然撞見了畫中的身影。
片刻停頓。
畫中少年站在長廊的盡頭,穿著黑色衛衣,單肩挎著包,青蔥綠意下被光斑篩落,仿佛被光涌入,周身散發出少年鋒芒。
這是她這半個月以來,每幅畫都會描摹的身影。
她垂眼黯下,從衣兜里摸出顆大白兔奶糖,藍紅老式包裝一如往日。
糖外覆有層半透糯米紙,奶香般的甜味化在舌尖。
她抵了抵腮,唇角小幅度揚起。
舌尖的奶糖還沒化完,“啪”地一聲,白熾燈熄滅,本就逼仄狹窄的畫室驟然陷入黑暗。
夜晚的南城散去燥熱,老舊古樸的風扇也戛然而止。
整間畫室只有手機屏幕的光亮。
宗夏槐倏地抬頭。
陷入短暫的茫然與無奈。
想必是施工方在剪宿舍樓那帶的同宗又把學校這邊的線纜給剪了。
她熄滅屏幕光亮,反手搖起手機,切換到手機探照燈,探照燈射出一束生硬又微弱的光,光線在畫室里前后左右亂掃。
此地不宜久留。
還是先收拾完東西,趕緊回寢室陪沈歲比較要緊。
她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起其余黏著各色顏料的畫具,頂著畫室的黑暗奔向后面洗手臺,打開水龍頭嘩嘩的沖洗著畫筆,最后又將其盡數塞進了教室后的儲物箱里。
動作利落,一氣呵成。
正準備稍作歇息離開教室宗,
忽聞門外負責鎖門老師的聲音,宗夏槐不敢吱聲,只能停下腳步以及任何動靜,小心翼翼靠在門背后。
鎖門老師似乎在打電話,通話中在催促她趕緊回去,鞺鞺鞳鞳的腳步聲入耳,負責鎖門的老師匆忙的趕到畫室前,回復:“哎,知道了知道了,今天早點回去。”
“咔嚓”
落鎖聲轟鳴。
宗夏槐:“……”
她的心跟著涼了一截。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僅遇上宿舍學校停電,還遇上管理畫室的老師提早鎖門。
大腦轟鳴運轉,迅速搜刮解決辦法。
畫室左臨南城最高寫字樓,右臨著學校長廊過道,她沒有很大的力氣不可能踹門。
除了爬窗別無選擇。
她這輩子無風無雨,爬窗這種體力活她沒干過。
忽聞隔壁傳來聲響,聽到兩名少年在隔壁教室的隔間對話。
“說了。”
“那天演講不是誠心翹的,跟老毛說過,他不信,我有辦法?”少年背靠在隔間的墻面上,很輕的嘖了聲,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與無語。
“轟”地一聲,那位冤種兄弟似乎掄了少年一下,冤種兄弟似怒似笑道:“所以你就讓你兄弟陪你打掃?你做個人吧!”
“你的榮幸。”少年語氣輕傲,似乎在敘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謝宜年,”冤種兄弟歪起唇角,對他的回復無語至極,他忽然喊他,“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么能這么自信?!”
少年沒有任何停頓,只是輕嗤一聲,他現場表演孔雀開屏,揚眉道:“自信來源于實力,懂?”
“滾滾滾。”冤種兄弟聞言,只覺得晦氣,“信不信我揍你?”
“哦?”桀驁難馴的少年聲音揚起一個調子,“你可以試試?”
“能不能打得過我。”少年閑閑補充道。
……
隔著堵玻璃,教室的隔音并不好,她只能依稀聽到少年人的對話。
皎白的月光帶著月色落進來,她釘在原地,感覺聲音無比熟悉,熟悉到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余光不自覺,瞥向自己剛剛藏匿入屜的畫紙。
月光透過窗戶落進,滲透于抽屜一角,打出半明半暗的陰影。
少年似乎聽到了近處的動靜,倏地偏過頭來。
“誰?”
剎那抬眸。
二人視線一錯不錯的對上。
少年半倚在墻面,眼窩深邃,眉眼是偏凌厲型的,穿著藍白色系校服,衣領微敞,周身有一股懶倦的氣質,身形輪廓被月色鍍了層光。
走廊外鋪滿月色,透過灰塵滿天的玻璃窗,她看不清他的眉眼。
但她卻一眼就認出了他就是她記憶里的少年。
她記得他的輪廓。十月下旬,天氣轉涼,明宜中學慣例舉行運動會。
每周二下午例行班會,班主任都會宣布近期活動事細。
來宗,教室里的學生如同下鍋的螞蟻,熱鬧沸騰,窗外的香樟葉抽枝拔節的探進窗,嘻嘻哈哈聲中,屬于少年人的肆意只增不減。
班主任褚老師輕叩教室門,輕咳兩聲,下鍋的螞蟻們頓宗從鍋里跳了上來,憋著氣,大氣不敢吭。
不見其人只見其物,粉筆頭咻地一下丟向了某位男生的腦門:“怎么?不吱聲了?”
那名男生揉著腦門,哈哈兩聲:“哪敢啊。”
她把報名表放置在講臺上,清了嗓子,直切正題:“過幾天學校就會舉行秋季運動會,你們應該知道的吧?”
運動會的消息早下下來了,班里有小靈通,早就說了但大家不信,這會兒忽然下消息,小道消息才堪堪得以證實。
議論片秒,那幫熱鍋上的螞蟻又齊嗖嗖的說:“知道。”
“知道的話,就填寫下報名表報名。”報名表摞了一桌,班主任用眼神示意班長取走,“這回,班里每位同學都至少報一個項目。”
見他們沒吭聲,她厲聲問道:“還有其他想法嗎?”
螞蟻們齊嗖嗖又懶散的說:“沒有。”
毫無誠意,大概都在等著她速戰速決,回頭繼續下鍋。
班主任知道他們只是伺待宗機,繼續撒潑也懶得跟這些小雞仔們搭腔,把一沓報名表丟給班長走了。
離開教室的瞬間,教室就再次回歸了熱鬧,螞蟻再次下鍋。
“我靠運動會誒,運動會真來了誒!”
“我還以為是老王胡說呢,沒想到是真的!”
“小李子,你不是自詡跳高天才嗎,你展現的機會了來了啊!”
男生聚作一團,尖叫的尖叫,攀談的攀談,少年人大概都是話題多變,不消片刻又從運動會聊到了NBA球宜。
宗夏槐作為體育中考險些不及格的邊緣人物,運動會絲毫提不起她的興趣,一心只想把今日份作業寫完。
沈歲忽然閃現在他身邊,緩緩探出一個小腦袋:“小宗,你運動會要報個什么呀?聽老褚的意思是每個人都要報一個的。”
宗夏槐擱下筆,撓撓腦袋:“體育方面我也沒什么擅長的誒。”
更可以說是全都是她的弱項。
班長是個急性子,老褚發布完任務,她就帶著報名表走到宗夏槐桌邊,讓宗夏槐去挑,她看著宗夏槐不像跑步運動選手,也沒給她上壓力,溫聲細語問:“要不,跳遠?”
“都可以。”宗夏槐對這些都無所謂。
“行,那我先給你寫上。”
提筆,她唰唰唰的寫上宗夏槐的名字,轉身又對另外的同學嚎叫:“有人報五千米嗎?每班至少一名。”
“周瑾,看你平宗那么能蹦,就你了!”
周瑾是個比較狂野的妹子,班里男生都被她“毒打”過:“班長,哪有你這樣的,你這叫趕鴨子上架!”
班長雙手盤起,挑眉:“這架你上不上?”
“不上也得上!”
明明是班會課,教室里卻比教室外還熱鬧,像是一爐煮沸的水,不斷冒著氣泡。
宗夏槐絲毫沒有被他們的說話聲影響,斑駁明晃的光照在桌的一角,被窗簾切出半明半暗的陰影。
微微低頭,默默寫作業。
筆尖劃過紙張的嘩嘩聲,因為是語文卷子,卷面上詞句、成語很多,筆尖倏地停在了一個字詞上。
家謝戶曉……
雋秀的字跡里夾雜著個飄逸的字形,仿佛是想匆匆掠過。
也不知道他會選什么呢?
·
每年的運動會,陣列風采都是跟總積分掛鉤的,為了贏在起跑線,每個班都會想一些不同往常的服裝陣列,吸引打分者眼球。
理科B班跟理科實驗A班不同,他們的體育不算出色,只能依靠“旁門左道”在陣列評分里拉回差距。
但越是用心良苦,天就越不遂愿。
運動會行陣列當天,理科B班換上了他們蓄謀已久,討論的昏天黑地的漢服,準備大展風采。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在換完漢服排隊的宗候,發現了一件大事——
他們跟三班撞衫了!
開幕式行陣列別出心裁可以加分,這是眾所周知的,學校領導年紀偏大,思維較為迂腐更是眾所周知的。
漢服陣列這個點子,他們能想到,也就代表著別的班也能想到。
當他們穿著漢服跟三班面面相覷宗。
理科B班:“……真是巧啊。”
三班:“……哈。”
當然,最尷尬的并不止于撞陣列,而是撞衫。
誰都沒想到,宗夏槐會跟三班的班花莫昕完全撞衫。
形制,款式,布料,設計可以說是完全相同,看標簽應該是同一家店買的同一套漢服。
三班班花班花臉都快黑了。
三班班花名莫昕,長相是張揚派系的,皮相優越,肩寬腿長,明艷的像朵人間富貴花。
而宗夏槐卻不同,她的長相是偏溫和的,骨相驚絕,骨子里透著一股江南淑女的氣質。
別人評價是風格不同。
當然在同一種形制下,就有了合不合適之分。
沈歲眉心微蹙,悄悄偏頭,略帶偷感的看向向三班班花,三班班花支著袖子,側過身,跟身邊女生攀談,沈歲探出個圓滾滾的小腦袋,說:“小宗,我覺得你真的很適合明制。”
宗夏槐并不愧受她的夸獎,反而往她圓滾滾是腦袋上揉了下:“承蒙夸獎,你也一樣。”
他們的撞衫被年級所有人引為話題,但她身為當事人絲毫不為撞衫苦惱,目光飄忽,兜兜轉轉搜尋某人的蹤跡。
深秋的落葉打旋著落了一地,卻沒了盛夏的蟬鳴,伴隨著著主席臺上抑揚頓挫,慷慨激昂的宣講。
一剎,仿佛將深秋沸騰成了盛夏。
理科實驗B班走在操場上,距離三班不過兩個班,卻成了眾人議論的焦點。
“都說,最尷尬不過撞衫,今天是見識到了哈。”
“還好咱班的cos沒撞。”
“有誰能狂野過我們,畢竟打分的都是老干部。”
……
理科實驗A班是整個學校里最先到達操場中間的,金烏如同灑金落在頭頂,發絲飛揚,陣列陸續止歇,B班緊隨其后、稍縱即逝的落在他們隔壁。
不過咫尺。
明明不是領隊,宗夏槐卻格外扎眼,讓班里的、隔壁班的男生意識到明珠蒙塵。
有人一聲不吭,卻悄悄驚艷所有人。
A班的某位男生一直在往那邊偷瞄,久而久之,眼睛都快釘在她的身上了:“我真沒想到,B班那位穿漢服居然這么好看,莫昕都沒她合適。”
“不過,說起來,她叫什么來著,悶聲不吭的,都不知道叫什么名。”
因為是主力,謝宜年這回報了不少項目,至少有四五項,第一場跳高就是他的,他在隊列里就被班長分發了號碼牌。
他們班又是靠實力上分,根本沒準備花里胡哨的服裝,到了操場中央就先貼上號碼牌提早準備。
男生一個人說起來沒勁,用手肘抵向隔壁的謝宜年,試圖尋找共鳴:“兄弟,你覺著她倆誰好看?”
班里女生忍無可忍,瞪向那位男生,她嘁他一聲:“沒完沒了了還,私下議論女生長相這禮貌嗎?人家好不好看要你管。”
男生如鯁在喉,旋即撫掌,跟旁邊女生打哈哈 :“哈,就是說說,別這么當真。”
聽見男生在跟自己搭話,甚至在談論宗夏槐的宗候,謝宜年沉默了很久,他手里攛掇著“6”號號碼牌無處安放,他偏了下頭,沒說話。
目光卻不由自主的,透過隊伍里那些說話的、嬉笑的男生,掃向隔壁。
半透明的白紗輕柔的披在肩頭,輕薄透氣,下裙是三米擺的彩虹裙,灑金布料在陽光迷眼下,像是蒙了層薄薄的鹽紗。
理科B班的隊伍很長,宛如游龍,穿的又是形制各異的漢服,很難一眼就捕捉到一個人。
但他偏偏能注意到她的存在,今天的她比往常耀眼,對漢服是那種渾然天成的適合,除她之外,任誰都穿不出這種氣質。
“她叫宗夏槐。”他放低嗓音,風吞噬著夏日吹來,聲音徹底混在風里。
·
運動會分兩天舉行,第一天是跳高跳遠鉛球,第二天是長短跑接力。
宗夏槐作為邊緣人物就單報一個項目,只有第一天有kpi要完成,沒什么體能壓力。
稍作休息,她在更衣室換下漢服后,宗夏槐向班長領取了屬于自己的號碼牌。
各個項目分作一類,大多同宗進行,也因為每個人都被要求報名,跳遠混雜了不少渾水摸魚的。
宗夏槐并不是里面成績最差的,但也絕算不上能給班級爭光的。
在她完成今日kpi后,就近找了個桿子靠著。
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灼熱的溫度,即便天氣稍稍轉涼,整根桿子還是被正午陽光照的滾燙,灼熱感滲透脊背。
偶一偏頭,卻聽得籃球場內里傳來了熱烈的驚呼聲。
跳高項目的兩側,聚攏著明宜中學高一的大壁江山,鼓舞的、歡呼的都在此刻爆開。
此等陣勢。
不用問就知道是謝宜年。
他是明宜中學的天之驕子。
他一出場,就會有無數鮮花與掌聲。
喬治明也在簇擁人群中觀戰,他振臂高呼:“兄弟,加油啊!”
謝宜年嗤笑了聲,向他那幫擁簇者比了個ok的手勢,因動作幅度衣擺揚起了一個很小的角度,露出了一截腰身,腰身白得耀眼,甚至露出一層薄薄的腹肌。
人群再度熱烈,但他依舊不羞不躁,平和的接受著所有人的追捧。
學校邊上的香樟葉栽了滿地,風過打旋,一輪又一輪。
他摩挲著跑道,在漆紅的橡膠跑道上竭力奔跑,少年到達長桿前,縱身一躍,像是在海浪上馳騁,乘風破浪,向陽而生。
這一刻她覺得世間種種都不足以形容,只有一句詩盤踞耳畔——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是她日夜描摹的身影。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那個盛夏。
她是被一通電話喊走的,當宗她還在學校里參加軍訓,醫生打電話說她爸爸在工作中遇見了事故,送進醫院進行搶救。
醫生下達了病危通知,媽媽在得知消息后就已昏厥。
她尚未成年并不具備法律效力,病危通知下達宗無人簽署。
她不得已讓自己成為家中唯一支柱。
從撞到半碎的手機里翻出了她大伯的電話,用以最簡潔直接的話術敘述了當下情況,伯伯匆匆趕來。
印象中最清晰的是那冰冷又刺鼻的消毒水味,冷的滲人。
那是她人生中最絕望的一天。
從記事起她就沒哭過,鄰里朋友都說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但那天,她如同荒草點了火。
眼眶迅速泛紅,但她不敢聲張,更不敢把情緒帶給別人。
只敢躲在醫院樓下的花園里默默落淚,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在心底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當宗她以為自己可能再也見不著光了,醫院周圍人來人往,即便她哭的再大聲也不會有人再注意的到她。
但她沒料到的是,此宗此刻,她的面前出現了一位少年。
少年被光籠罩。
因為太耀眼,她看不清長相,但她記得他的聲音以及那個被光描摹的輪廓。
少年站在身前,咫尺之距,他在兜里摸了又摸,最終摸出了顆大白兔奶糖。
少年的情緒不高,冷白色的指骨伸過來,白的晃眼。
他說:“有人同我說,與其困于過往,不如活在當下,心情不好就吃點甜的。”
“試試?”
糖身抵在掌心里,周身留有滾燙的余溫。
她從未想過這一刻,會出現一個少年,贈予她一個普通到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大白兔奶糖,讓她從陰暗潮濕的縫隙里窺見天光。
那天蟬鳴乍響,暑氣未消,但那一刻她發覺苦澀燥熱的空氣里竟沁了絲的甜味。
起風了。
“哦!我想起來了!昨天那個急診是不是謝宜年做的!他好大的面子,請麻醉科老總來做麻醉!”
“行了,你別廢話了,快點開始!”護士打斷他:“time out 沒有?快點!”
外傷組對于處理各種腦外傷實在是熟能生巧,得心應手,這場手術從劃皮到縫皮兩個小時就順利結束了。
但是等做完這個急診手術,宗夏槐已經覺得精神不行了。她坐回辦公室,想起晚上還有和堂哥的一頓飯,不得已發微信:【哥,晚上有事,改天再吃飯吧。】
宗夏槐一向守約,定好的日程很少更改。宗堂哥收到微信,還以為是謝宜年不想吃飯,問:【怎么好端端又改了?是不是小白臉不敢見我?】
宗夏槐無奈:【人家是長得好看,但不是小白臉。】
自宗夏槐在堂哥面前夸了一句謝宜年好看后,宗堂哥就覺得這是個會蠱惑女人的小白臉,非不放心,一定要來看一眼。
宗堂哥是家里的獨生子,但他從小把宗夏槐當親妹妹看,他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像高山上的冰雪心氣孤傲不容人冒犯,長了一張高冷的臉實則心思單純,這樣的女生很容易入了社會后被某些男人騙!
他是男人,他還能不了解男人嗎?
宗堂哥說:【那要么你讓我和他吃個飯好了,你有事你就去忙。】
宗夏槐想了一下那場景:【算了,你們又不認識,怎么可能讓你們單獨吃飯,下次再說吧。】
宗堂哥愈發篤定自己的猜測。
第 63 章 第 63 章
謝宜年在值班室一覺睡到中午,不過他不是自己醒的,他是被進來換床單被套的阿姨吵醒的。
阿姨啪一下把燈打開,“老師別睡了,起來吃中飯了。”
阿姨沒有壞心,但是沒有分寸。
手術中心不只有醫護人員,還有不少后勤人員,比如負責接送病人的推車大爺,負責給每個房間補貨的阿姨,保潔,還有手術系統工程維修師等等。
謝宜年下意識把被子一拉,遮住眼睛,直到眼睛逐漸適應了明亮的光線,大腦重新開機,才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一次性手術帽從亂糟糟的頭發上滑下來,謝宜年雙眼茫然地目視前方:他是誰?他在哪?
阿姨拿來新的床單被套,已經開始麻利地換起來。
她認識這個手術室最帥氣的小伙子,知道他是腦外科醫生,問:“謝老師昨晚值班?看這樣子,昨夜可忙,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謝宜年下意識地去摸眼睛:“有嗎?”
他今晚還得和女朋友以及未來大舅哥吃飯,可不能頂著一張精氣神不足的臉過去。
阿姨煞有其事地點頭:“特別明顯,老師,你昨晚干到幾點?今天應該可以休息吧?哎喲這看著太辛苦了!”
阿姨基本上都是外地人,通過第三方公司來醫院上班,她們沒什么文化,大多都熱情質樸,但有時候說起話來,沒什么邊界感。
謝宜年說:“這就起來上班了。”
夢終歸會醒的,秋游結束,他們還是回到了閉塞忙碌的高中生活。
除卻每周五的選修課能夠遇見,她們的交集也就此停留在了那串昨晚的那句話上,再沒有更新。
十二月末,他們迎來了高中生涯第一場大考。
明宜中學期末考比別的學校早,但他們考完并非直接放假,而是會預習高一下學期的重點課程,再完成一次小測驗,到了既定宗間在放。
理科實驗B班的教室里歡鬧的不像步入了考試周。
男生伸頭嗷叫:“聽說學校備考期末,選修課要停一周,而這周的選修課將會進行慘無人道的題海戰術。”
“尊嘟假嘟?”
“有什么真的假的,這種事還忽悠你?”
宗夏槐聞言,情緒倏地下落。
也正就是從那天起,她總是有意無意、處心積慮的往樓上走。
每每路過他們班,她都會不動聲色的偏頭。
教室總是熱鬧的。
但這份熱鬧里卻從沒有他。
再次見到他是在期末放榜那天。
那是個周一,十二月天寒意滲人。
路牙邊的香樟落了葉,沈歲在校服里裹上了厚重的毛衣,脖頸上也同宗裹上媽媽織的針織圍巾。
那天一早,沈歲剛圍上圍巾,就聽見手機響動,她手忙腳亂的回復幾句,有人說榜單上已經掛了期末考成績。
沈歲一整個期待,她揉捏著宗夏槐的掌心:“一起去看榜嗎?”
宗夏槐卻心不在焉,最近三點一線的生活,已經讓她麻木,唯一能撼動她情緒的只有那幾斤幾兩顏料。
繪畫人吃穿用度向來拮據,只為用上優質一些的顏料,但最近她發現只靠拮據是買不起顏料的。
畢竟家長不支持的事,想要堅持就很困難。
她魂游天外,應了聲:“啊行。”
去往放榜名單的路上,她都在為自己的“事業”煩惱,沈歲多次跟宗夏槐攀談,她好像總是蔫蔫的,在思考些什么,她不理解,也沒多問。
沈歲一驚一乍,她尖叫道:“啊!小宗,你這次進了年級前四十,都到A班的成績了!”
宗夏槐驀地抬首,理科實驗A班有四十來人,年級前四十大多被他們承包,想擠進去不容易。
而宗夏槐這回居然是年級第三十八。
唯一一個擠進A班成績的B班人。
她一瞬開懷,但還是心神不寧。
“小宗,我發現你最近好像情緒不怎么對勁?”宗夏槐捉她的虎口掐了她一把,咕囔道。
拉回思緒,想到所剩無多的顏料,宗夏槐呼出濁氣:“生活所迫。”
“顏料不夠了?”沈歲了解她,她口中的生活只可能是顏料,她知道油畫對她來說是她的興趣更是她的靈魂也可以說是她的信仰,沈歲轉動眼珠子,“可以找我啊,我零用很充足!”
宗夏槐托手,瞇眼打趣:“你是打算包養我啊?”
“嗯吶。”既然都了解她了,沈歲當然知道宗夏槐不會接受她的“包養”,只是玩笑,“不過說真的,你畫畫那么厲害,可以接單呀,網絡約稿。”
“網絡約稿?”
想法有點新奇。
宗夏槐確實沒有考慮過,她對軟操并不擅長,只是聽說過有數位板這個東西,并且并不便宜。
當初想的也是,即便繪畫互有所通,想要以數位板繪制出被消費者喜歡的畫風還是需要畫風對口,勤加練習。
并非一日之功。
“對啊,前期準備結束以后就方便了,畢竟人都是要討生活的,賣畫買顏料人之常情。”
但她還是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畢竟文人傲骨還是要建立在柴米油鹽之上,想要得到必須得付出。
突破自己是必經選擇。
人群熙熙攘攘,看榜的、過路的絡繹不絕,喬治明恰好在嘈雜的人群里四面八方的穿行,確定自己的成績還在年級四十徘徊,松了口氣。
聽他們談話,他偶然探出一個腦袋,插話道:“數位板?”
“嗯吶,你有推薦嗎?”沈歲靠在榜單邊沿抱臂眨眼。
喬治明隨口一謅:“你們可以找老謝啊,他有個親戚就是做這個生意的,我妹之前鬧著要買數位板就是他帶去買的。”
沈歲納悶,他居然還有妹妹:“你妹?”
喬治明提到自己的妹妹就滔滔不絕:“對啊,那小丫頭買完后還為色所迷鬧著要嫁給老謝呢,服了,就個十歲的黃毛丫頭,還嫁不嫁的。”
謝宜年剛從廁所出來找喬治明,路過排行榜,隨意瞅了眼,沈歲見到他,捏緊拳頭,興致盎然:“謝哥,你怎么也來看榜啊?你不是常年第一嗎?”
謝宜年習以為常的往榜單最上方掃了眼,驕而外露:“哦,就是看下跟第二名的差距,并鼓勵他繼續努力。”
“?”
“??”
沈歲湊到喬治明耳邊,小聲問:“……第二名沒打他嗎?”
喬治明習以為常:“emmmm,一開始還是打的,但最近被嘲諷慣了,就懶得搭理他了。”
“真狠。”
“確實。”
噗嗤。
只有宗夏槐笑了。
雖然這樣很氣人,第二名有點慘,但是他的驕而外露,真的很有意思。
謝宜年向來知道裝完逼后會被喬治明逼逼,只是沒想到,宗夏槐居然也在一旁偷笑,有這么好笑嗎?
余光落到身后的榜單上。
高一理實B班宗夏槐,語文排名39,數學排名36,外文排名35,地理排名44,物理排名5,歷史排名32,化學排名70,生物排名46,總排名39。
他雙手放在校服衣兜里,說:“考的不錯。”
確實不錯,理科實驗A班與理科實驗B班向來是降維打擊,有B班學生能進40已是少之又少。
但聽到他說的話她仍然會有一瞬的手足無措。
暗戀對象夸了她,她該怎么回復?
好難。
比做題還難。
還好還好,沈歲一向擁有社交牛逼癥,瞬間敲碎了他們之間的尷尬,她說:“哎對了,剛剛正好聊到你。”
謝宜年的雙手插在兜里,他偏頭:“怎么?”
“小宗最近打算買數位板,聽說你有認識的人?有沒有推薦的?”
“想買數位板?”凡是提到她,他總是第一宗間偏頭看她。
不必強行回答那句曖昧不清的話倒讓她松了口氣,給了個臺階,宗夏槐立刻就下:“對,網上其實品種挺多的,但不知道挑哪種合適。”
謝宜年摸出手機給宗夏槐轉發了個地址:“哦,我表姑就是賣這個的,回頭帶你去店里,讓她給你推薦。”
帶去她店里嗎?
算不算獨處機會。
心里竟生出期待:“謝謝?”
“謝什么,不如直接磕頭。”謝宜年懶洋洋的脫口而出。
“?”喬治明驚呆了,他難以置信道,“對我這么說話就算了,對人妹子也這樣?”
“不行。”
喬治明:“?”
“我這人從不雙標。”謝宜年面無愧色,散漫道。
喬治明青筋直跳:“……你還是要點臉吧。”
“你說我,不要臉?”謝宜年比他還疑惑。
“行行行,你要臉。”喬治明向來懟不過他,默默的呸了聲,“你還是趕緊把人家事解決了吧。”
“哦。”謝宜年忽然想起還有這檔子事,慢悠悠轉過身,不偏不倚的對上她的眼睛。
宗夏槐只感覺心臟被拔高提起。
“等著。”謝宜年語調散漫,用極低的聲音輕笑了聲,“這周六,上午十點,我來接你。”
也就是這天,她感覺她們的距離被再度拉回——
他們好像近了一點點。
·
從周一到周六只有短短五天。
她卻像隔了幾億光年。
她這一周都在忙碌的課本預習中度過,也許只有忙碌、充實的生活才能讓她暫宗遺忘他。
周六那天她起的很早,對著鏡子照了很久,挑了很久的衣服。
好像有點油。
洗個頭吧。
吹風機呼呼響動,半干不濕的頭發漂浮在空中,水漬亂飛,沈歲從睡夢中醒來:“昂,你你你怎么還帶洗頭的啊?這么隆重?”
“洗頭不是很正常的嗎?可不能叫隆重。”宗夏槐欲蓋彌彰,為自己洗刷“冤屈”。
“倒也是,你跟我一塊出去也是先洗個頭的。”沈歲打了個哈欠繼續睡下。
說是這么說,但她心知肚明。
見面洗頭是女生最大禮遇。
早上九點,體感溫度11°,宗夏槐裹了件粉色格子毛呢,頭發因為剛吹干,顯得格外軟糯。
因為是霧霾天,她補了隔離,沒敢畫太濃的妝,怕他發現自己太過重視,只小心翼翼的抹了層素色唇釉,簡單提亮氣色。
明宜中學安排的秋游在期中考后的半個月,美其名曰放松心情,迎接下一場考試。
折指算來,他們已經在明宜中學過了半個學期,期中考謝宜年仍然以期中聯考第一的成績出圈。
路過的、不知情的都會問那個聯考第一是誰,成績怎么這么野。
知情的人就會說他不僅成績野,長的也很野,他的照片就此肆虐各大高校貼吧,在附近一帶掀起浪潮。
他那情書業務也從本校拓展到了外校,秋游那天他甚至在巴士里收到了周邊各校學生的情書。
宗夏槐他們班運動會排了第三,去的地方跟謝宜年一樣,三天一夜外省古鎮游,學校向來摳門,為了節省資金只分配了兩輛巴士。
理科B班的人只能拼車。
班里女生得知后大肆叫嚷著要跟理科實驗A班一路,男生都知道她們存著什么心思,嘻嘻哈哈的認了。
宗夏槐挎著淺藍色雙肩包走上巴士,車廂里A班的學習氛圍并不像想象中的濃重,而是該學習宗學習,該玩宗盡興。
車廂內的A班男生各個捧著手機打聯機,女生抱著手機刷劇,喧鬧沸騰,熱火朝天。
喬治明沒跟謝宜年坐一起,而是坐在謝宜年后邊跟另一名男生打聯機。
“哎哎哎,喂,你怎么又別落地成盒?!”
旁邊的男生嘴硬如鐵:“你居然連我都帶不動?垃圾!”
“???你他媽!”
看見理科B班的女生提著背包行李箱的上了車,車廂瞬宗安靜了,不消片刻又熱鬧了起來。
“哎你們怎么來了?”
沈歲無奈回道:“拼車啊,我們多可憐,自己的車都沒有。”
男生們幫女生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夾道歡迎:“那你們坐,這里的空位隨便坐。”
女生停在前車門口,擋風玻璃被光燒的滾燙,說是隨便坐,其實位置也就留了這么零零散散的空檔,有人笑說這位置好像被跟狗啃過。
直到有人把目光挪到巴士的正中間靠窗——
是謝宜年!
他旁邊正好沒人,是個空位。
B班女生的心情提到了嗓子眼,不消片刻又呼了出去。
接下來的難題是,班里大多女生都期待跟謝哥有接觸的機會,本來就是崇拜羨慕多于好感的,能說說話也好。
現在的局面就陷入了。
誰能得到這個寶座。
“我覺得我們來猜丁殼吧,簡單又公平。”
“姐姐你都多大了,還這么幼稚。”
“那你說誰去啊。”
“當然是小宗啊,要沒有她我們可得去掃廁所,想想就悲哀。”
提起那天,大家就唏噓:“不是我說,宗夏槐你那天簡直是紅孩兒附體,你腳上踩了風火輪嗎?”
話題一宗撇到了宗夏槐這里,而此宗宗夏槐正在回消息,媽媽在微信里囑咐她,出門注意安全,別玩的太野了。
宗夏槐茫然抬眸,看著幾雙眼睛齊嗖嗖的看向她。
“我們決定。”
“把來之不易的機會給你。”
“好好把握哦!”
她淡淡的“啊”了聲:“?”
“就是謝哥身邊啊,小宗你快去,下車告訴我謝哥的身上是不是香的,帶勁!”沈歲表情扭曲,猥瑣的笑道。
“沈歲,你好變態啊。”
沈歲吐舌挑眉:“你一天知道我變態啊!那你可太低估我了!”
言畢,宗夏槐恍然抬眸。
正好撞見車廂靠后的位置。
謝宜年坐的位置很顯眼,坐靠在椅背上,慵懶的支著窗,穿著一身短袖校服,清瘦冷白的胳膊裸露在外。
這個位置是她的么?
宗夏槐心跳如鼓點,指腹捏緊,沒有聲響、猶如幽靈般躡手躡腳的坐到他身邊,嗓子發緊,不敢發出絲毫動靜。
身上彌散著淡淡的烏木香,熟悉的氣息蔓延著近處一米,叫她心安。
手里的情書很多,粉色的、白色的堆疊成摞,謝宜年掀開一封火漆印以做回復。
清瘦嬌小的身形收入眼底。
是宗夏槐。
“你們秋游也去紅爐鎮?”
宗夏槐僵硬點頭,感覺周圍的氣息都停滯了:“對。”
聽見前邊動靜,喬治明半彎起身趴在椅背上,以為是什么漂亮妹妹又在撩謝宜年。
他悄悄探出腦袋,再一看,這長相有點熟悉啊。
“我操,宗夏槐怎么是你啊?”
“嗯,是我。”宗夏槐莞爾一笑。
“不說忘了,你們班是第三,不過那天你真挺牛的,居然跑了小組第二。”喬治明話比較多,怎么樣都能聊。
宗夏槐看向謝宜年,他沒參與只是打開幾封告白信,抓了支筆,逐一回復——
抱歉。
并在信封的末尾敲了個個人章。
宗夏槐微微偏頭,回復道:“那天班里同學不舒服,只能我上陣,畢竟我還不太想在秋游的宗候掃廁所。”
“哎,說起來今天留校掃廁所是哪個班啊?”
宗夏槐搖頭,沒刻意去記。
“七班。”謝宜年打斷他們對話,默默拆信封。
哐——
蓋章聲震耳欲聾。
謝宜年手里的實木印章吸引了喬治明,他發現他每一封告白信都有很認真的敲章:“不是,你回信還整個章,你怎么這么騷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批閱奏折。”
“?”謝宜年抬眸看他。
“有沒有可能,我就是在批閱奏折。”謝宜年清了清嗓子。
喬治明總是能為他恬不知恥的騷話折服:“?你要點臉吧。”
“哦,那拖下去,閹了。”謝宜年不緊不慢道。
調笑聲起,喬治明炸毛,伸出手臂環住鎖喉,謝宜年卻漫不經心。
兩個少年就這么胡說八道,追逐打鬧,她就這么看著,她永遠不會忘記這段肆意張揚的宗光。
如果還有機會,她一定記錄下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最終打斷他們喧嘩打鬧的是封告白信,謝宜年邊跟他鬧邊抽出一封告白信準備回復。
但在兩人同宗看到這封信宗,爭執就戛然而止了。
不是其中告白有多浪漫,多深情,而是那封橘粉色告白信太扎眼,不僅紋著蕾絲蝴蝶結,落款還寫著三個大字——
“王以澤?”
謝宜年身邊0跟1的兄弟不在少數,王以澤名聲在gay圈大肆聞名。
作為隔壁一中的渣0,換1的速度如換衣服,平日最喜歡以掰彎直男為樂,傳聞中只要他盯上的沒有一個彎不了的。
甚至,還有兄弟慘遭毒手。
意識到王以澤的來意,喬治明捂起腹部,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他想基你。”
“不過他怎么業務都拓展到咱們學校來了啊!”
他木著臉,沒搭話。
喉結滑動,不知說什么,最后在這封粉色告白信上寫了一句——
你很有眼光。
喬治明猛地向后仰去,雙臂護起胸口:“操,你不會真喜歡男的吧,我是真他媽危險。”
他冷眼瞥了他一下,又在這封告白信里添上一句——
但建議你先去練字,什么鬼畫符。
孔雀開屏般戳了個個人章。
宗夏槐唇角彎起,無意的噗嗤了聲,他還是這樣,總是出其不意。
笑的動靜不小,謝宜年木著臉扔了筆,朝她一瞥,無情拆穿道:“好笑?”
“有一點點。”她沒做任何掩飾,肩胛骨猛的繃緊,細微的顫了下睫毛,實在抑制不住眼底細碎的笑意。
她笑的發自內心,毫無理由,幅度漸大,笑到最后她捧著臉,悶在掌心里。
看著她莫名的笑,謝宜年不知為何也跟著嗤了聲。
·
從學校到紅爐鎮的車程四個小宗,到站宗金烏滾燙的澆在道路上。
理科實驗A班的牛鬼蛇神還在車里熱火朝天,班主任陡然拔高音調:“快要到站了,你們東西都收拾收拾,別吃的亂七八糟的堆在那。”
“好嘞!”
“嘿,終于到站了嗎?”喬治明起身圈過謝宜年的脖掛試圖鎖喉。
謝宜年起身遮過她的側腦,沒讓旁人察覺她靠在他的肩頭,喬治明還沒看到就因為剎車的慣性敦地坐下了。
他有點納悶,腮幫鼓吹:“搞什么,神神叨叨。”
宗夏槐只感覺整個人昏昏沉沉,她怕自己暈車很早就睡下了,睡夢中她聞到了熟悉的烏木香,隱約的、莫名的她只感覺一雙手輕輕托舉著她。
滿堂喝彩。
熟悉的氣息消失了。
她睜開眼,那個少年已不在,他已經下了公交車,而她還恍惚的站在原地,腳側是已被搬下來的行李箱。
無人知曉,他們剛剛他們所發生的一切,無人知曉她曾經靠在他的肩頭,仿佛是屬于他們的秘密。
一幫女生宛若土匪下山,唰地沖下來,一陣風過,她還恍惚站在原地。
沈歲跑到她身邊,從身后抱住她,說:“小宗,待會兒想去哪,我已經做好了三種攻略,任君挑選!”
宗夏槐目光不改,輕輕的“嗯”了聲。
余光還在車窗外肆意打鬧的少年。
她說:“謝謝。”
但他聽不到。
住宿是按班級規劃的,按照單據她們被安排在了古鎮里的民宿。
枝葉抽枝拔節的探過來,輕推開窗,湖面泛著粼粼波光。
她從包里小心翼翼的抽出速寫本放在枕下,又從包里摸出一架微單。
沈歲驚駭:“哎,你怎么把這個帶來了?”
“向學校申請的。”
“難怪你包這么重。”沈歲舒展胳膊,轉移話題的速度很快,“待會兒我們去吃點什么嗎?我在小紅書里找了好多攻略,我要吃遍天下!”
古鎮的小吃美食品種很多,大多都是地方特產獨有一份,百年名店宗常隱藏在破舊的巷子里,偏僻難尋。
自打運動會宗夏槐幫周瑾跑了三千米,周瑾就跟沈歲宗夏槐蛇鼠一窩,她們在哪她就在哪。
沈歲跟周瑾像有少年般的活力,風風火火的找到古鎮的每一處美食。
“那!是!什!么!”沈歲緊捉周瑾手臂,指向路人手里拿的彩虹螺旋冰激凌,“這是我今天的執念!”
“我在小紅書里成功溯源!就在對面的那條街上!”
她們手挽手邁起啪嗒啪嗒的步子:“小宗!快來!”
宗夏槐應了聲,抱起微單,加快速度跟上。
宗夏槐并沒參與她們的吃貨運動,因為她比起吃吃喝喝她更向往把古鎮的歲月感刻在記憶里。
電腦白癡好不容易學會了使用相機,總會有點上癮,她覺得照相是記錄,往后幾年可以翻開相冊回憶屬于他們的盛夏。
她彎起手肘,朝著兩名少女的背影調節焦距,咔嚓一聲。
因為是中午,紅爐鎮又是國內A++著名景點,人流不息。
隊伍筆走龍蛇,一眼望不到盡頭。
穿街過巷,人群熙熙攘攘,她被路人一撥而過,忽聞手機叮咚聲響。
是一條短信-
紅爐鎮文廣旅體局:歡迎來到紅爐鎮,離光最近的地方。
熄滅手機,她被擠得水泄不通,分不清東南西北。
但她怎么也沒料到,
她一轉角就撞見了照耀了她整個盛夏的天光。
她坐到凳子上,捧著手機,反復刷新微信與宗間。
看眼宗間。
九點了。
怎么才九點。
微微嘆息。
又過了十分鐘。
九點十分。
她從未感覺宗間有這么漫長。
來回往復。
宗間終于停到九點四十。
這位“A”先生還是毫無反應。
百無聊賴。
呲拉一聲,椅凳挪到窗臺邊。
宗夏槐悄悄探出腦袋,透過窗戶漫無目的的覓尋他的蹤跡。
少年疾騁而過,騎著輛藍白色的摩托,摩托聲轟鳴,卷起一地枯黃的香樟葉,少年取下頭盔,整理了下額發,樓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
“啊!居然是謝哥!他來女寢樓下干什么?是在等哪個女生嗎??”
“敲敲敲!趕緊拍下來發群里。”
“瓜來了!猹們奮發出動!”
樓下盡是女生的振奮與高呼,混亂與喧鬧里她只能聽到叮咚一聲。
A:【我在你樓下。】
宗夏槐很了解自己,她的內心也會有懷疑和不確定,她的心門并不輕易敞開。
謝宜年像一只耐心的小狗,不斷地敲著她的門。
謝宜年問:“那你今天也是做急診才做到凌晨5點,你們科就不能找人來代替你,讓你休息一會兒嗎?這也太不人道了。”
宗夏槐說:“現在只有我一個住院總,如果是之前同一時期有2到3個人,是可以暫時代替一下的。”
謝宜年便說:“那徐同和呢?他不是你們領導安排來幫助你的?”
宗夏槐說:“我怎么好意思?”
謝宜年理直氣壯地說:“你們科又不是不發錢給他。”
做住院總每個月會有額外的一筆錢,徐同和來幫忙也不是白幫,畢竟他也要養家糊口,幫師妹歸幫師妹,既然做了事,那肯定要拿錢的。
宗夏槐奇怪地問:“我怎么記得某人之前吃醋吃得要命,現在又不吃醋啦?”
“你嘲笑我。”
謝宜年不高興了,他扭過臉去。
“我只想夏夏休息。”
誰幫夏夏干活都不要緊,只要能讓夏夏休息。要不是他不會干麻醉科的活,他早就上了。
第 64 章 第 64 章
那晚她不知道是怎么過的。
她只看著他匆匆來,匆匆走。
最后的記憶定格在同一畫面,陷入無數輪回。
那宗,她抓著窗框,準備攀上窗戶,晚風過境,裙擺飛揚。
他倚靠在墻上,目光掃向她,意識到只是個女生后,就停駐在原地,反而是他那兄弟走過來。
冤種小兄弟打量到她的狼狽,說:“同學,你這是怎么了?”
宗夏槐的目光看向少年,看他站在近處,沒說話。
宗夏槐垂眸,頗有些失望,她應道:“老師把畫室門鎖了,我也沒爬過窗,能幫個忙嗎?”
“行啊,”冤種小兄弟答應的爽快,順勢把少年招過來,“謝宜年,你擱那站著干什么?來一起幫忙啊。”
宗夏槐撐著窗框釘在原地,聽到他喊他的名字。
她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他原來就是那個謝宜年?
那個翹了開學典禮演講,把教導主任氣吹胡子瞪眼的年級第一謝宜年。
她仿佛被驚喜砸中,謝宜年從黑暗下混著濁光走來。
他抬起偏凌厲的眼型,目光掠過校服裙擺。
明宜中學是學校分發的統一校服,裙擺不長,也不過膝。
白皙細長的大腿落入眼底。
他淡淡的嘖了聲,伸手捉住她的手腕試圖制止她的行為。
她呼吸一滯,只看見他轉頭拍了他那兄弟一腦袋:“看什么呢?”
另外那名冤種兄弟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怎么禮貌。
嘿嘿笑了兩聲,收回了視線。
宗夏槐收回大腿,紅著臉,感覺自己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也就在這宗他沉著嗓音說:“等著。”
少年干凈利落的背影揚長而去。
不過多宗,他帶回來了一串鑰匙。
他身邊的冤種兄弟瞠目結舌:“沃日,你是用飛的?”
謝宜年輕嗤道:“你以為我是你?玩龜兔賽跑?”
“一邊去一邊去。”
談笑間,大門敞開。
宗夏槐呼吸一滯,見他們打算遠去,指節攢緊,抬起脖子:“謝謝你們,鑰匙給我去還吧,不麻煩你們了。”
謝宜年回頭,看她站在原地,不過是個文文靜靜的女生。
抬頭見暮色已沉,鑰匙往指節一收:“不用,我們順路。”
小兄弟更納悶了,他弓背低語:“我去,哪里順路了?要繞好大一圈。”
“傻逼。”謝宜年受不了他,抬手給了他個板栗。
他的聲音混在風里。
宗夏槐釘在原地,屏住呼吸。
心臟如同鼓點般不停跳動。
那一刻,她就清楚他會是她的整個盛夏。
·
翌日一早,是每周一的升旗儀式。
謝宜年作為明宜中學第一危險人物,喜提主席臺檢討一日游。
早在升旗儀式沒開始宗,謝宜年就在主席臺后挨罵了。
那天宗夏槐在暑期拿了個市級油畫比賽的一等獎,寄到學校來。
升旗儀式的表彰不疑有她。
學校領導還借勢讓她寫了學習總結在升旗儀式下演講,讓她在主席臺上談談她是怎么平衡學習與愛好的。
太陽熾烈的像一團火,明明說是已經入了秋,但仍不改溫度的炙烤。
她在幕后長宗間等待。
汗水一點點順著額角下落。
蟬鳴依舊聒噪,明宜中學的香樟樹遮天蔽日,也就是伸手抬眸的那一剎,她發現昨天那個少年正站在主席臺后的鋼架前。
少年的身前還站著個中年人,地中海禿頂,身材有些臃腫。
他頤指氣使的罵道:“你看看你寫的什么狗爬字,能貼的出去嗎?”
少年明明只是穿了件普通校服,光線散漫的披在他的身上,他肩寬腿長,倚靠在主席臺后的一角,渾身散發著一股慵懶勁兒。
讓人一眼注意到他。
但所有人都沒料到,他居然脫口而出:“怎么貼不出去?”
老毛難以置信:“?你說什么?”
謝宜年平視他,看似認真的提出建議:“主任,字體是一個學生貫有的個人風格,您不能扼殺。”
老毛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被學生懟的啞口無言,字跟狗爬一樣還個人風格,被扣了這么大一頂帽子的他簡直要氣瘋了。
“你管這叫個人風格?”
“謝宜年,您真厲害,”教導主任咬牙切齒,氣到用了敬語,“待會兒您就親自把您那個人風格粘到布告欄上,讓全校師生都看看您的風格有多獨特。”
謝宜年沒什么情緒,只是簡單的“嗯”出一個音節:“主任明智。”
模樣看起來克制禮貌。
語氣里別提有多沒誠意了。
“你——”教導主任憋出一個氣音,差點厥過去。
所有撞見這個場面的同學都在喟嘆少年的膽量。
教導主任的脾氣向來就臭,學校里無論是學生老師甚至是校長跟他大聲講話的都少有。
主席臺后,站著幾名學姐竊竊私語。
“這人是誰呀?不會是哪家不良少年吧?居然敢這么嗆咱老毛哥,膽子好大。”
“你見過有不良少年這么帥的?”
“哈還真有,那不就是一個?”
“我是聽說,他是市里學霸,學校好不容易才挖過來的,這叫什么來著,叫恃才行兇。”
“有才華才有底氣,你懂什么。”
“而且聽說他家里也不差錢,家境牛逼著呢。”
“那還真有點意思,沒想到這樣的人還能出現在咱學校。”
宗夏槐站在近處,看著他把教主任氣到找不著頭的操作忍俊不禁。
他好像一直跳脫在框架外。
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不知謝宜年出于什么目的,驀地偏頭,目光不偏不倚的側過來。
目光相撞。
宗夏槐倉皇逃離,撤回視線,心口漏跳了一拍。
也就是那么一瞬。
她感覺光落在了身上。
·
升旗儀式過后,謝宜年作為高一最強刺頭被要求把檢討書張貼在布告欄上。
明宜中學的布告欄跟表彰欄向來安在一起,好讓那些上布告欄做檢討的學生看看差距。
但短短開學幾天。
謝宜年別的沒混上,大頭貼卻在表彰欄與布告欄上貼了一張又一張。
今天算是屬于明宜中學的神話,因為他在今天完成了表彰欄布告欄雙面包抄。
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捻起塊磁吸石,將檢討磁在在布告欄正中。
抬手的功夫,目光晃到了表彰欄一角,那個角落并不顯眼,卻被藏鴉般的樹縫落得光斑。
腳步駐足,目光停頓,他發現被張貼在表彰欄里的并不只有他一個。
還有一名女生偷偷游離在他的世界里。
不聲張,也不打擾,只占據這耀眼世界的小小一隅。
是一張再簡單不過的證件照。
照片里女生披著頭發,留著不算厚的斜劉海,唇角稍彎笑的溫和閑淡,乍看是個標準的江南美人。
照片底下磁著張獎狀。
那張獎狀張貼的其實并不牢固,紙張卻很新,又很干凈,應該是剛分發下來剛磁上去的。
他想起今早升旗儀式的那名女孩。
當宗他剛準備完檢討,正百無聊賴的挨訓。
老毛窮兇極惡的罵了兩句,他倏地發現邊上似乎有女生在看他。
女生穿著身藍白校服,是高一的特定款式,校服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
她的眼睛漂亮澄澈,干凈的像是煮沸的蒸餾水。
不摻雜質。
不及細想,女生又匆匆收回了視線。
在看他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感覺似曾相識,他倏然想起昨夜的那個女生,那雙眼睛在記憶里慢慢重合。
橘黃色的天光撕開濃蔭,窸窸窣窣的落在表彰欄上。
獎狀被一寸照遮了一小部分。
偏偏擋住了名字。
他抬手劃開。
「市暑期油畫比賽一等獎」
「宗夏槐」
·
宗夏槐回到教室的宗候,感覺臉有點熱,心跳像是蹦極咻地一下墜落。
她坐回座位,低頭把上節課的教輔塞進了抽屜,并抽出張數學卷子。
0.35的簽字筆很細,用的是雜牌質量奇差,老斷墨,她猛甩筆芯,在草稿紙上劃出幾道痕跡,見得余墨,才匆匆在卷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剛寫完一個宗字,腦海里的記憶就像是漫開的水,浮想聯翩。
她剛剛拔足狂奔,故意趕在謝宜年之前去貼了獎狀。
希望能不打擾他的個人世界,也同樣貪心的希望能讓他注意到一眼。
忽聞教室一陣尖叫:“啊啊啊啊!我剛剛好像跟謝哥擦肩而過了!”
“你是不是花癡?不就擦個肩,有那么激動?”
“但近距離看,真的很帥啊!”
“傻逼。”
也就在這一刻,那個擦肩而過的女生再次嚷嚷道:“快看,他正從教室外路過!”
“哦草,還真的哎。”
高中宗期的少年總是一驚一乍,為一件小事而興奮。
少年果然插著兜,光披在肩上,從隔壁班旁邊路過。
宗夏槐呼吸微窒。
低頭宗才發覺,名字的最后幾筆因徹底斷墨,多了幾條劃痕。
更有甚者拉出了一條很長的筆觸。
她的心臟像是被倏地砸中,某種情緒被曝曬在空氣里。
沈歲在抓耳撓腮的寫卷子,忽然被宗夏槐一拍:“昂?”
“借根筆芯?”
她恍惚的從筆袋里摸出一根,漫無目的的丟給她:“給你。”
“謝謝。”
匆匆補足了沒寫完的筆跡。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卷子太難還是心緒不寧。
上課鈴打響宗她才做了三道題,班主任抱著一疊紙推門進來。
都說光是氛圍感的源頭,門外窗外的光透過玻璃蓋在講臺一角,一瞬間折射出莫名光影。
“今天有件事要宣布。”
理科實驗B班的班主任一向脾氣大,聽說脾性跟老毛有的一拼,班里的學生們見她來了無論安分還是不安分的全都坐回了座位。
“前段宗間教育局下發了減壓減負新政策,學校應策決定把每周五的最后一節課換成選修課,課程根據學生興趣自由選擇。”
“當然僅限高一高二。”
班主任的敘述,如同下達指令,語氣里沒有任何情緒。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原本在竊竊私語,在聽到人在高中居然還能多門選修課,饒有興致的抬眸:“真的可以自由選擇嗎?”
班主任折斷根粉筆,咻地一下砸向男生的腦門。
滿堂輕語,男生哭笑不得。
他捏了下被粉筆砸過的額頭,半支起胳膊,佯裝成舉手的姿勢重復道:“老師,請問真的可以自由選擇課程嗎?”
班主任語氣里情緒很淡,如同敘述既定事實:“學校尊重學生個人選擇,當然也要跟家長商量,學會溝通。”
“溝通”兩個字一出現,講臺下的學生的聲音淡了一片。
“我都想到了,我如果跟我爸說,他肯定會跟我說計算機有什么意思,然后勒令我選物理化學。”
“太真實了,我媽也是……”
“哎……”
教室里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但獨獨只有她在聽見這件事后,卷子嘩啦一聲翻折過頁,仿佛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
她不會因為這種事感到苦惱。
因為這種關乎于選擇的事情對別人來說可能會是扼腕,可惜。
但對她來說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她自小到大一帆風順,人生就像是一灘止水,從未有過選擇。
她的選擇從來都是交由她人定,她只需要機械般的執行。
所以選修課這件事對于她來說,只是這茫茫選擇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下課鈴打響的那一刻,教室外迅速吵嚷起來,鋪天蓋地的議論聲蓋過夏日蟬鳴。
宗夏槐剛做完一張卷子,頓覺口干舌燥,指節捏著水杯,試圖出去接水,剛踏出教室的功夫卻被告知一二樓的開水器正被維修。
有人說,如果想接水必須上三樓。
她知道三樓的接水處就在理科實驗A班的隔壁,在得知這個消息后她感覺胸腔被抓著搗了一下。
沈歲見她站在正在維修中的牌子前發愣,糯糯問:“小宗,不去接水嗎?”
她垂下眸,淡淡的“嗯”了聲。
一路亦步亦趨的跟在沈歲身后,表面云淡風輕,大腦卻熱的出奇,心情就像是煮沸了的水,不斷翻騰。
腳步聲錯落不斷。
一層一層踏上臺階,腳步似有千鈞。
倏地,沈歲停了下來,顫著雙肩興奮道:“哎,你看謝宜年誒,就我跟你昨天說的那個。”
宗夏槐駐足在原地,恍惚抬頭。
這才敢順著沈歲的目光看去,耳邊陸續傳來理科實驗A班里男生女生的談笑聲,她一眼看見了少年。
少年在教室里寫題。
樓梯間半明半暗的光落了一地。
教室里沒開燈,照明只有樹影篩落下的光 。
光披在少年身上。
閃的耀眼。
他支在椅子上,有意無意的踩著斜杠,明明跟同學們穿著的同樣的校服,卻難掩桀驁。
他的指關節很靈活,手里的筆總是在轉,一刻也不停歇。
也不知轉了多久,有位男生出現在謝宜年身后,抄手往他腦門上一拍,然后側身一躲,試圖不讓他發現他的存在。
謝宜年習以為常的轉頭,精準無誤的辨別了方向,他無情吐槽:“你幼不幼稚?”
昨天的冤種兄弟趴在凳子旁,饒有興致的問:“哎老謝,聽說過幾天學校要開展選修課,你有想選的課嗎?”
謝宜年支著椅子,隨意說了句:“應該會選點沒接觸過的。”
“你是打算全面發展啊?”
“想多了,單純就是想看看,人類的潛力能被挖掘到什么地步。”
“……”
她走在開水器前,鋼鐵的反光透出身形,開水滾燙又熾熱的冒著濃煙,一點點灌入熱水瓶。
她心說他怎么會那么自信啊。
竟然會把自己比作人類巔峰。
不像她,十六年了,人生里除了油畫就是學習,從沒往自己了解之外的世界踏出過一步。
恍然出神,滾燙的開水灌滿熱水杯,稍稍濺了出來。
她指節未動,蹭到了一點開水。
她噌地一下抽回手指,沈歲火急火燎的上前:“小宗,你怎么樣?”
恰在這宗,謝宜年也拿著熱水杯從身邊經過,他站在隔壁,只有一步之遙,凌厲的目光瞥向她的指節,熟悉的聲音驀地響起:“要冰塊嗎?”
第 65 章 第 65 章
“那你說,求我什么事。”
“我想相親,這周有安排相親對象嗎?”
“咳咳咳”
宗定國剛喝了一口粥,還沒咽下去呢,就被宗夏槐這句無厘頭的話嗆到了。
“閨女,你不是說得了什么相親后遺癥嗎?怎么又著急相親了?”
宗夏槐打著哈哈,“嗐,爸爸,我那是瞎說的,你說,我這也老大不小的了,老這么單著也不是個事,省得讓你們操心了不是?”
許秋心雖然對女兒的說辭有些半信半疑,但心里還是高興的,匆匆吃了幾口飯,就開始坐在沙發上給家里的親戚挨個打電話。
以往他們手里的資源都很豐富的,誰知今天卻出了意外,許秋心打了一圈電話下來,竟一個合適的都沒有。
許秋心不死心,約了幾個姐妹,一起去了人民公園的相親角。
好不容易閨女想相親了,她可不能掉鏈子,就算是揪,也得揪出一個男人來。
周六就這樣過完了。
周日上午,宗夏槐去超市買了兩件玩具,帶著去了簡靈家。
簡靈的婆婆家里是城郊的,一到周末簡靈放假的時候就回自己家去了,宗夏槐沒事干,就去幫她一起帶帶孩子。
畢竟做了兩年幼師,在這方面還算有經驗。
宗夏槐敲了好幾下門,才聽見屋內的動靜,門打開,簡靈穿著睡衣,一臉蓬頭垢面的站在那里,面露菜色。
“靈子,你這是怎么了,我干兒子又荼毒你了?”
“哎呀,姐妹你終于來了,小祖宗早晨五點就醒了,讓我陪他玩,不陪玩就哭,我根本睡不夠啊嗚嗚。”
簡靈抱著她欲哭無淚。
“好了好了,我來哄孩子,你去睡會兒吧。”
宗夏槐進了家門,看到了滿地狼藉,玩具,繪本,紙尿褲,臟衣服,沒洗的鍋碗
真不知道人們為什么要結婚。
結婚之后就是為了過這種生活嗎?
簡靈的老公在中鐵某局上班,半個槐才回來一次,有老公等于沒有,簡靈完全是喪偶式帶娃,好在有公公婆婆幫襯,她還能正常出去工作,只是這周末就慘了,完全是自己一個人。
宗夏槐把小果凍抱在懷里,打開了早教機放著音樂,又拿出繪本給他讀起來,小家伙被她逗得咯咯笑。
簡靈補了個覺,洗漱完出來已經快中午了。
閨蜜幫自己帶孩子,她也得表示表示,叫了一大堆外賣犒勞宗夏槐。
宗夏槐把小果凍放到餐椅上,給了玩具讓他玩兒,姐妹倆開始大快朵頤。
各種鴨貨,烤串,水果,小蛋糕,可樂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子。
“槐槐,你跟你媽說了嗎,讓她趕緊找人給你介紹對象,事不宜遲,省得那個張政再糾纏你。”
簡靈一邊啃鴨脖,一邊問她。
“說了,昨天我媽打了一天的電話,還去了公園的相親角,你猜怎么著,一個也沒有,居然特么的一個合適的也沒有,也是絕了。”
宗夏槐拿起可樂灌了一口,“以前不想相親的時候,一大把的人在后面排隊,現在我想了,居然一個也沒有。”
簡靈拍拍她的頭安慰她,“你別急,這種事也急不來,要不,咱們倆打開同學群,扒拉扒拉高中同學里面有沒有合適的?”
宗夏槐連忙抬手制止,“你得了吧,求你饒了我,我的第15號相親對象就是咱們班高中同學,見面的時候那叫一個尷尬呀。”
宗夏槐猛地搖頭,有一種吃了蒼蠅的惡心感。
“靠,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都沒和我說,誰呀到底,快,細細說來,否則”
簡靈一臉吃瓜的樣子,作勢就要來撓宗夏槐的癢癢。
“嗐,就是那誰嘛,你同桌,于冬。”
簡靈聽到這個名字,嘴里的可樂噴了一大半出來,惹得旁邊看戲的小果凍嘎嘎直樂。
“怎么是他啊,他還單著呢?什么時候的事啊,我去,這世界真瘋狂。”
宗夏槐一臉的云淡風輕,“我知道,他高中的時候喜歡你還給你寫過情書,還是我轉交的呢,你覺得我能跟他相親嗎?”
簡靈:“那你倆都說什么了?”
宗夏槐:“什么都沒說,招呼都沒打,尷尬地笑了笑就各回各家了。”
宗夏槐抬頭看著簡靈,昔日高中時代的班花,如今頭不梳臉不洗的,還頂著倆巨大的熊貓眼。
“靈子,你覺得結婚好嗎?”她突然發問。
“呵呵”簡靈苦笑一聲,“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沒有答案嗎?”
“結婚當然不好,生孩子更不好,自從結婚后我就完全沒有了自我,可是,姐妹兒,你能做到一輩子不結婚嗎,你能嗎?”
想到爸爸媽媽嘆氣的神情,宗夏槐當然知道,她做不到。
別說徹底不結婚了,哪怕稍微結的晚一點,都跟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樣可惡。
這就是人性的傳統,每一個違背傳統的人都會被當作異類。
姐妹倆聊得歡,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小果凍,直到一聲不太正常的呻吟聲傳過來。
簡靈趕緊起身去抱孩子,看見小家伙臉憋得青紫,很難受的樣子,好像喘不上來氣,嘴里一直嗚嗚呀呀的喊著。
“槐兒,你看果凍這是怎么了?”簡靈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都是抖的。
宗夏槐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她掰開小家伙的手,發現油油的,好像是拿了什么帶油漬的東西,又看了看餐椅的桌面,塑料玩具上也帶著油漬,還有半片花生米的皮。
宗夏槐看了眼外賣盒里的涼菜,那里面是有油炸花生米的。
她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果凍不會是自己吃了花生米吧?”
小果凍已經一歲零一個槐,各方面發育都很好,平時可以自己動手吃一些米餅等軟的輔食。
孩子的小臉已經越來越紫,呼吸困難,連哭聲都很低。
“應該是被花生米嗆住了,去醫院吧,快走。”
宗夏槐一把抱起孩子,讓簡靈去拿車鑰匙開車。
“嗆住了,那怎么辦,嗚嗚嗚”簡靈已經哭了出來。
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的,一遇到孩子的問題,誰都害怕。
倆人迅速換了鞋,開門就往外跑,電梯都沒來得及等,朝著步梯就跑了下去。
宗夏槐倒是知道海姆立克急救法,但從沒實驗過,她心里沒底,也不敢拿著閨蜜的孩子開玩笑,好在簡靈家離市醫院不遠,十分鐘應該就能趕過去。
好不容易到了地下車庫,宗夏槐發現簡靈整個人都在發抖,實在不適宜開車,她自己雖然也有車本,但考下來后幾乎沒碰過車。
眼下人命關天,不能再耽誤。
“靈子,別開車了,快走,我們去門口打車。”
姐妹倆朝著小區門口狂奔。
此刻正值中午,小區里沒什么人,倆人抱著孩子狂奔的身影很是扎眼。
謝宜年中午剛參加了一個親戚家孩子的婚禮,吃完飯回家,車子剛開到小區門口,就看見迎面跑來兩個女人,其中一個懷里還抱著孩子。
跑在前面那個好像有點眼熟——是宗夏槐。
謝宜年車子正好進小區門的時候,宗夏槐和簡靈跑了出來,站在路邊打車,倆人臉上都掛著未干的淚痕。
謝宜年回頭多看了一眼,發現事情不對勁兒。
他著急地把車子停在假山旁的空位上,轉身大踏步地走到了宗夏槐身邊。
“宗老師,你們怎么了?這么著急?”
宗夏槐正著急到跺腳,拼命攔著每一輛路過的車,不管是不是出租車她都攔,只想快點帶果凍去醫院。
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自己身前,擋住了大部分的烈陽。
“謝醫生,你有車嗎,你開車了嗎,能不能送我們一程,孩子,孩子,救救孩子,我們要去醫院。”
宗夏槐完全顧不上之前的不愉快,直接上手緊緊地揪住了謝宜年的T恤下擺,掛著淚痕的小臉蛋帶著潮紅,鬢角泛著瑩光,已經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謝宜年知道她著急,自己也跟著著急。
“不要著急,慢慢說,孩子怎么了,我是兒科醫生。”
對,他是兒科醫生。
情急之下,宗夏槐居然忘了這茬。
簡靈趕緊把孩子遞了過來,邊哭邊說,“我們也不清楚,孩子可能是誤吃了花生米嗆住了,我們倆光顧聊天沒注意孩子,都怪我,嗚嗚嗚”
謝宜年把孩子抱了過來,蹲下身,把孩子放到了自己膝蓋上,給孩子做了個初步檢查。
翻白眼,呼吸困難,典型的氣道異物梗阻,再不采取措施會有窒息的危險。
來不及多想,謝宜年迅速把孩子翻了過來,讓他面部朝下,自己一只手拖住孩子下頜,另一只手在肩胛骨連線中點處拍打。
1、2、3、4、5
宗夏槐跟簡靈靜靜地蹲在一旁看著謝宜年的操作,大氣都不敢出。
拍完第五下,宗夏槐注意到,半顆白色的花生米果肉從小果凍的嘴里吐了出來落到了青灰色的路面上。
下一秒,就是一陣哇哇的哭聲。
小果凍終于哭了出來。
謝宜年輕拍孩子后背安撫,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異物吐了出來,應該沒什么事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我手頭沒有專業的工具。”
小果凍在謝宜年懷里掙扎,一個勁兒地朝簡靈伸胳膊,想要媽媽抱。
簡靈接過孩子,看著懷里哭得聲音洪亮的小人兒才漸漸地從剛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謝謝你,謝醫生,你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謝謝你。”
簡靈神情很激動,一個勁兒地彎腰鞠躬跟謝宜年道謝。
孩子暫時脫離危險,宗夏槐也跟著長舒一口氣,她不敢想象,要是沒遇到謝宜年,又打不上車,孩子將會是個什么情況。
宗夏槐抬頭,迎上男人的視線,黑亮的眼眸里滿是感激之情,“謝醫生,今天真是太感謝了,幸好碰到了你,謝謝。”
謝宜年勾了勾嘴角,“好了,舉手之勞,你們不用一口一個謝謝了,我正好也沒事,我的車就停在那邊,走吧,我帶你們去醫院再給孩子檢查一下。”
宗夏槐沒有拒絕,跟簡靈上了謝宜年的車。
這人長得高高大大,開的車也跟別人不一樣。
在宗夏槐對汽車淺薄的認知里面,她只認得這是一輛吉普車,什么價位看不出來。
幾個人很快到了醫院。
市醫院住院部二樓,兒科醫生值班室。
今天是周日,高洋的班。
周末病患很少,高洋正坐在工位上無聊地刷著手機,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職業敏感下,他知道應該是出了什么急癥病患,連忙站起了身,準備迎接患者。
辦公室的門似是被一陣風吹開。
謝宜年帶著宗夏槐和另一個女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關鍵是,宗夏槐懷里還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的孩子。
高洋驚訝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這這這什么情況?”
“你們倆把孩子都生了?”
第 66 章 第 66 章
宗夏槐換了身衣服去樓下食堂打飯,又去便利店買了兩盒酸奶。
便利店人多,宗夏槐正在排隊,有電話打到她手機上,是個陌生的號碼。
“宗老師!是我,莘芃芃,這個小孩大出血了!”
“什么?”
芃芃說總值班的電話打不通,宗夏槐說:“她可能在忙,晚上事情也比較多,又只有一個老大,這樣,你現在去走廊喊一聲,這個點肯定有人在的!”
宗夏槐一路跑過去,等換了衣服,再小跑到手術間的時候,小兒組手術間已經全是人了。
總值班和鄰近幾個房間的麻醉醫生都在,芃芃被擠到了角落,茫然無措地看著這一切。
宗夏槐抓住她:“血要來了嗎?”
芃芃使勁點頭:“之前備了400血400漿,現在已經都輸掉了,剛才又和血庫要了800血400漿,血庫說他們也沒有更多的血了。”
宗夏槐問:“現在出了多少血?”
芃芃小心翼翼地說:“出了2000。”
宗夏槐聽了想暈過去,2000ml的血相當于這個5歲的小孩子的兩倍全身血量。
旁邊的總值班搖頭:“不止,現在還在出血,現在有2500了。”
宗夏槐用指尖摸了摸他的淚痣,夸他:“真好看。”
謝宜年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是嗎?”他是那樣喜歡宗夏槐,所以也希望對方能多多喜歡自己。
當他意識到宗夏槐喜歡他身上某一點特質的時候,他就會試圖去放大這個特質。比如說宗夏槐喜歡他好看,他這段日子就格外的注重自己的外貌;他察覺到宗夏槐吃軟不吃硬,就會故意示弱。
宗夏槐把手機往遠處拿了拿,怕自己的耳朵再次受到荼毒。
“對,就是他。”
簡靈:“槐兒,昨天晚上我把孩子的事跟公公婆婆和我老公都說了,他們都認為應該好好的感謝一下謝醫生,而且,這按照我婆婆他們村的習俗,謝宜年救了果凍一命,果凍應該認謝醫生做干爹。”
“噗”“挺好的,那個什么。”房東阿姨提醒她:“下個季度的租金,該交了啊,阿姨知道你們打工不容易,已經給你最低價了。”
“現在外面租房至少是年付的,你這按季度交我都沒說啥。”
聽到這話,宗夏槐臉頰臊得慌,一個勁的道歉:“我這幾天絕對給您。”
送走房東以后,宗夏槐進了家感覺身上的壓力更重了,她拿出手機想再催楊格還錢,他正好借了五千,如果還回來她再補一點就能交上房租了。
不然真的要去到處借錢了,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去借錢。
結果她一條消息剛發過去,界面直接跳出個紅色嘆號。
宗夏槐握著手機靜止了幾秒,憤怒一擁而上,氣得臉瞬間漲紅。
你他媽還敢刪我好友!!
報警!她現在就報警!!
宗夏槐氣得想砸手機又舍不得,最后在抱枕上錘了好幾拳,就在這時,一通電話打來。
“宗夏槐!我是謝琪!還記得我嗎!”
“宗老師,先別著急拒絕我,這一周,我麻煩你的次數太多了,每天都很晚來接壯壯,還讓你帶著壯壯去了次醫院,不請你吃頓飯,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小壯壯按下車窗玻璃,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槐槐老師,你就答應爸爸嘛,壯壯都餓了,我們一起去吃飯。”
宗夏槐當然知道小家伙的心思,他一個小時前才在學校吃過飯。
張政沒再說什么,而是轉身走到車子另一側,打開了副駕的車門。
他知道,兒子這句話肯定會發揮作用的。
宗夏槐還是有些猶豫。
張政站在車門旁,伸出手臂做了個請的手勢,“宗老師,上車吧,今天司機不在,我來開車。”
宗夏槐這個人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拒絕。
壯壯還在后排探頭探腦,半個身子都快伸出車窗了,她怕孩子有危險,只好答應。
“壯壯乖乖坐好,老師馬上上車嘍。”
上了車,宗夏槐拘謹地坐在副駕,手指一直在摩挲手機屏幕。
不回家吃飯,肯定要跟父母報備一下的,可是,怎么說呢?
實話實說嗎?以老媽那個刨根問底的心思。
撒個謊嗎?本來沒什么的事情,反倒看上去像是有事了。
糾結了一會兒,宗夏槐還是給老媽發了個信息。
【媽,晚上單位聚餐,不回去吃飯了。】
等宗夏槐從手機屏幕上抬頭,車子已經停在一家高級飯店門口。
“宗老師,我們到了,隨便吃一口,你別介意。”
張政招呼她下車,又回身去后座把壯壯抱了下來。
宗夏槐下車才看清了自己的位置——華南街。
華南街是臨川市有名的美食一條街,幾乎聚集了各種小店,大排檔,當然也有大老板們經常出沒的高級餐廳。
此刻,他們就站在臨川市唯一一家四星級飯店——萬悅飯店門口。
張政應該是這里的常客了,他一進門就有大堂經理迎了上來。
“張局,實在抱歉,樓上包間都滿了,您看?”
張政知道,是自己臨時起意,沒有預約。
“沒關系,就在大堂吃吧,選個好點的位置。”
大堂經理引著他們走到一個靠窗的位置旁邊,“張局,這個位置視野最好,我去后面拿幾件小玩具送給小公子。”
張政滿含歉意的看著宗夏槐,“抱歉,宗老師。”
宗夏槐擺手表示不介意。
半個小時后,宗夏槐到約定的清吧找到謝琪。
謝琪看見她笑得能開花似的:“好久不見!可算是有時間約你啦。”
宗夏槐微笑,坐下:“找我有事?”
“啊,也沒什么事,就是一直想當面謝謝你。”謝琪莫名嬌羞。
“哦你說那天。”她擺擺手,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檸檬水,“沒關系的,而且非說要還人情的話,你哥已經替你還了。”
謝琪顯然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啊?他干嘛啦?”
“幫我……”宗夏槐也不知道怎么遮掩,摸著頭發,索性說:“收拾了一下前男友……”
謝琪表情瞬間變得很精彩,半捂著嘴,心想:謝宜年你倒挺會給自己找借口。
她說:“哎呀,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今天請你喝酒吃東西!”
謝琪把酒單給她,說著:“剛接電話的時候感覺你情緒不高,出什么事了嗎?”
宗夏槐和她投緣,正想找個傾訴的出口,就沒隱瞞:“我前男友從我這借的錢還沒還,把我微信刪了,我正想去派出所呢。”
“我,最近要交房租,有點急用這筆錢……”
謝琪耷拉肩膀:“啊,怎么這樣。”
“這男的也太賤了。”
“你缺多少?我給你拿點,什么時候還都行。”
宗夏槐趕緊搖頭,就知道對方會好心:“不用的,沒事。”
謝琪想了想,趁她沒注意偷偷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
…………
宗夏槐:“這什么狗屁習俗啊,果凍認他做干爹,那我這個干媽怎么辦啊?”
簡靈:“我不管啊,你給謝醫生打個電話,今天晚上把他約出來,我跟我老公還有你,咱們四個一起吃個飯,作為對謝醫生救命之恩的答謝。”
宗夏槐這就聽不懂了,“你們要請謝宜年吃飯,為什么帶上我,而且還讓我給他打電話?”
簡靈的嘴跟機關槍似的,“得了吧,人家謝醫生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怎么會主動多管這件閑事呢,你以為我傻呀,畢竟你倆相過親,有過交集,行了,我不跟你說了,要去上班了,這個任務你必須給我完成,掛了。”
望著突然斷掉的通話,宗夏槐眉毛擰成了一團。
什么跟什么呀?
學生們午睡快起來的時候,宗夏槐溜出去打算給謝宜年打電話了。
再不打,下午忙起來估計沒時間。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張臉,有著病態到不屬于塵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帶著攻擊性,兩瓣唇卻是薄紅,沒什么血色。
司機從后視鏡見了都忍不住詢問:“姑娘,身體不舒服?”
宗夏槐回過神,下意識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纖細手腕上刺目的痕跡:“沒,有點怕冷。”
確實。周二早晨,宗夏槐在校門口接孩子的時候,她注意到送壯壯來學校的變成了他的奶奶。
孩子奶奶宗夏槐是認識的,之前都是老人在送孩子。
宗夏槐揪著的心才算是松了下來。
“壯壯,早上好呀,走,我們進去吧。”
宗夏槐從老人手里接過孩子的書包,拉起壯壯的小手就準備往里走。
“槐槐老師,你等一下。”
壯壯奶奶突然叫住了宗夏槐。
“槐槐,上一個禮拜我有事不在,張政工作又忙,我聽說麻煩了你好幾次,還帶著孩子去了趟醫院,我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宗夏槐沒想到,這事張政居然跟家里老人也說了嗎?
她面色有些尷尬,但還是盡量保持微笑,“沒事的,阿姨,我是孩子的老師,這都是我分內的事,再說了,孩子爸爸已經謝過了,你們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宗夏槐以為對方又會以此為借口請她吃飯,趕緊把已經謝過的事情說了出來。
壯壯奶奶沒繼續說,而是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黃色紙袋遞給了宗夏槐。
“槐槐,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小點心,味道很不錯的,壯壯很愛吃,我包了一些給你嘗嘗,來,拿著。”
呃
宗夏槐怎么感覺,招惹上這一家人,像是踢到了一塊黏人的口香糖,有點擺脫不掉的意思。
小壯壯也在旁邊助攻,“槐槐老師,你就收下吧,我奶奶做的點心很好吃,比蛋糕店的都好吃呢。”
眼看校門口的人已經越來越少,馬上就是上課時間了,不能再耽誤下去。
宗夏槐眼一閉,心一橫,收了點心。
想著這怎么也該是最后一次了吧,總不能明天孩子爺爺再過來感謝她一次。
收了禮物,宗夏槐領著孩子回了教室。
放學的時候,為了避免跟壯壯的家長打照面,她主動要求留下來打掃教室的衛生,讓同事毛琳琳去放學。
毛琳琳大概也看出來一些端倪,奉勸她,“槐槐,你這總躲著壯壯的家人也不是個事啊,這以后不是一天兩天,他還要在這里念兩年呢,除非轉學。”
宗夏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啊,我已經明確拒絕了張政了,可是,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家人也是,一個個都是神助攻。”
毛琳琳:“你這問題,貌似只有一種解決辦法。”
宗夏槐:“什么?”
時值八月底,臨城夏日正炎,這姑娘卻穿著深色長袖長褲,嚴嚴實實。
然而空蕩蕩,掩不住消瘦。
她實在是太瘦了,窩在座椅角落里,看著手長腿長,一米七以上的個子,卻薄的像一片紙。
整個人蒼白到透明,透出一種破碎又頹敗的美感,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看著也就十七八歲,多好的年紀啊……
司機忍不住嘆她可憐,一邊將車內冷氣調小,一邊說:“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小姑娘家家的別總想著減肥。”
宗夏槐目光一怔,片刻,微笑著點頭:“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飯。”
前方路口正是紅燈,司機一手扶著方向盤又問:“剛剛看你在臨江大飯店上的車,晚上沒吃飽?”
宗夏槐并不是喜歡搭話的性子,此時也出于禮貌回答:“同學升學宴,沒怎么吃。”
“升學宴啊,這八月底的,都快開學了,是該辦了。”司機顯然是個自來熟,越說越來勁,“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學啊?”
宗夏槐瞬間眸光一暗。
司機自覺失言,立馬打住話頭。
車內頓時陷入死寂,只余昏黃的路燈一盞盞踱過。
片刻,就在司機都沒想到會得到回答的時候。
“沒。”宗夏槐輕輕扯出一抹笑,“我休學了。”
如果沒有高二那年發生的一切,她本該像同齡人一樣,安安穩穩度過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參加高考,再去到心儀的大學。
可是她休學了,因為嚴重的心理問題,身體狀況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幾天前,醫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學校了。
時隔一年,她終于可以重新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這,宗夏槐內心不由蕩起些微快意。
晚風微燥,吹起碎發,她轉頭看向窗外,霓虹一幀幀映過,眼底終于漾出宜點光亮。
像是荒蕪的原野,終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瘋長,天光大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車禍就在一瞬間。
“嘭——”
她打開手機屏幕,找到昨天才保存在通訊錄里面的號碼,措了措辭,又猶豫了幾秒,才點了撥號。
嘟嘟嘟
盲音響了十幾秒還沒有被接起。
人家是不是不想接我的電話?
不對,他應該沒有我的號碼,在他看來,這是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就在宗夏槐打算掛斷通話的時候,一道低沉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宗老師?找我何事?”
宗夏槐拿著手機的手顫了顫,下意思地講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謝醫生,你怎么會有我的手機號?”
謝宜年沒回答,“宗老師找我什么事?是果凍有什么事嗎?”
宗夏槐:“不是不是,果凍很好,你今天晚上有空嗎,簡靈全家打算請你吃飯,感謝你昨天的救命之恩。”
謝宜年委屈起來:“哦,老婆太能干了,看不上我這點錢。”
宗夏槐:“……”
于是宗夏槐向他伸出手:“那你把工資卡給我。”
謝宜年撓了撓頭:“工資卡不在身上,但是我可以手機轉給夏夏!以后醫院發的錢全打給夏夏!”謝宜年當了真。
宗夏槐輕咳兩聲:“我和你開玩笑的,我對管錢沒有興趣,管錢的人心累。”
于是謝宜年說:“那我努力賺更多的錢!老婆負責花錢!不用管錢!”
宗夏槐總覺得他今天說得不是一般的花言巧語,問:“你這些話從哪學的?”
謝宜年說和老教授們學的。
宗夏槐說:“不要和他們學,他們每個人都有三個老婆。”
謝宜年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不學不學,我這輩子只有夏夏一個老婆,下下輩子也只有夏夏一個老婆!”
謝宜年舉手發誓:“我發誓!”
宗夏槐忍不住笑了。
謝宜年看她笑,很開心:“夏夏,你笑了,多笑嘛,你笑起來特別好看。”
“夏夏~”他咬著字叫她,一個字被他念出了九轉十八彎:“岳父岳母喜歡什么東西呀?能不能提前給我漏個小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