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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 51 章

    男人對女人有天生的欲望,是自然刻在雄性基因里的本能。但是謝宜年從前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

    大學時期,有位舍友的生活作風不良,總是晚上出去早上回來,問他,他也直言不諱,說是出去和女生開房了。

    男生之間談起來都是羨慕的多,也有人品三觀正的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好。反正謝宜年知道這事后把自己的個人物品挪遠了,他有潔癖。

    更何況他認為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就在于人有道德守公序良俗,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

    而且,謝宜年難以理解這種像野獸一般的欲望。

    直到現在。

    他喜歡的人在他身下毫無防備地看著他,他們之間有著懸殊的力量差距,謝宜年忽然意識到宗夏槐邀請他回家意味著什么。

    夏夏信任他。否則在這樣一個密閉空間里,他想做什么她都無從反抗。可他絕不會傷害她。

    原來比情欲更難熬的是愛欲,可是謝宜年只要看著她,心里就無限滿足。

    翌日早晨,宗夏槐站在辦公大樓下。

    周圍行色匆匆,職員們從她身側迅速略過,日復一日打卡上班。

    她看了眼自己部門所在的樓層,嘆了口氣,想起昨天和人事部同事的談話。

    “我就想知道,為什么被裁的是我。”

    談話間陷入數十秒的安靜。

    最后,人事部的同事嘆息,非常能理解她這種情緒,只是說:“宗夏槐,有時候咱得宗白。”

    “裁員就是裁員,裁掉,省一份薪酬支出,完事兒。”

    “沒有理由。”

    “都是上面決定的名單,我只負責執行,沒法回答你原因。”

    人事部的同事平時和她是點頭之交,因為通知裁員的全程都在錄音,不能說太多,她只能用一種比較扎心的說法勸宗夏槐接受:“你覺得自己夠拼命了,可是其他人早早就向領導證宗了他有精力可以干你兩個人的活兒。”

    于是她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

    宗夏槐瞬間想到了辦公室那個每天加班到后半夜的男同事。

    上次聊到裁員的時候,他的表情就很奇怪。

    他不會是早就知道部門要裁員了吧……

    人事部同事安慰她:“都是正常競爭和淘汰,看開一點,你這么優秀肯定還會有更好的發展,看看補償條款吧。”

    一陣寒風飄過,宗夏槐回神,在大廈門口的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雪,刷卡進了電梯間。

    她回想起來,一兩周之前領導就沒有再派給她周期過長的新活動,想必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在優化名單上了。

    看樣子事情是沒有回旋余地了。

    昨天她沒有簽協議,人事部今天應該還會再派人來,她一如既往處理著手頭的工作,但這一整天她都能感受到部門里的各種目光,那種懷著各種心思的眼神扎在后背上,讓宗夏槐不寒而栗。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才宗白過來,營銷部裁了她一個——和大領導沾親帶故被塞進來的留了,能卷到一個人做雙倍工作量的也留下了。

    只有她這個不會討好領導,沒有背景又拼不過其他人的被踢出局了。

    這么一想,她被淘汰的結果突然變得非常順理成章。

    其實宗夏槐是不甘心的,被裁得這么干脆利落,讓她覺得在這里快兩年的拼命和上進突然毫無價值。

    用努力工作建立起來的個人價值被粉碎得干干凈凈。

    腦子里像蒙了一層厚厚的霧,下午的時候她再次被叫到談話間,這次宗夏槐簽了裁員協議。

    等這兩天把工作全部交接完畢后,她就可以徹底離開公司了。

    晚上六七點鐘,宗夏槐抱著辦公用品出了公司。

    經過一天,路邊依舊堆積著昨天那場大雪的白色殘存。

    她靠在公車站廣告牌邊看著一輛輛車來了又去,還是很難接受自己已經失業這一現實。

    前陣子男友出軌,后面立刻又被裁員。

    先失戀又失業。

    俗話說倒了血霉不過如此吧。

    宗夏槐把眼睛摘下來擦了擦霧,嘆氣。

    就她這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學歷,在這種就業環境下能快速找到新工作嗎?

    上了公車她剛坐下,就看見房東阿姨發來的消息。

    【姑娘啊,房子還繼續租嗎?下個季度的房租這幾天給我吧,還是給你1800一個月。】

    宗夏槐仰頭,心里念叨:一千八一個月,一個季度就是……

    突然要拿出來五千多塊啊。

    這時候,繼母又不合時宜地發來幾條微信,她掃了一眼沒打算搭理,沒想到對方直接甩過來一個電話。

    看見來電顯示宗夏槐頭皮都麻了,手指僵硬,掙扎了好久還是接了電話。

    宗夏槐堵住另一只耳朵,“喂,阿姨,有事嗎?”

    “沒什么大事。”繼母嗓音愉悅,但一如既往的強勢:“你這么久也不給家里報個信,你爸讓我問問你怎么樣。”

    她垂眸,不打算說實話:“都挺好的,工作很忙。”

    “那就好,哎你說你這,在大公司掙得肯定不少吧?也不張羅給家里添點什么……”繼母說到一半自己中斷話題:“哎算了算了,你不跟家里要錢我跟你爸就滿足了,哦對有個事兒。”

    “睿睿馬上放寒假了,說想去濱陽旅游,到時候我帶著他去找你。”

    “就住你租的房子吧,你住的地方離景區不遠吧?”

    “到時候把你男朋友帶給我看看,你說我給你介紹那么多好小伙你不要,偏得在外地自己找。”

    宗夏槐心跳一滯,語氣僵硬起來:“……你們來濱陽?這么突然?”

    “阿姨,我工作很忙,住得偏,可能顧不上你們。”

    “濱陽這邊的酒店并不貴,要不你們還是住酒店吧,去景區方便。”

    繼母一聽她沒有順自己心意,態度立刻強硬起來:“住酒店那得花多少錢啊!你不當家就是不知道省錢,我是替你想呢,我們去一趟濱陽吃住肯定要花你不少,省一份花銷不好嗎?”

    “既然你在濱陽有房子我們干嘛還出去住?”

    “我租的是個很小的一居室……”宗夏槐隱忍著,隱晦地提示了一句:“睿睿已經十六七歲了,他是個大男孩了,阿姨。”

    “那是你弟弟,那又怎么了!”

    “槐槐,你怎么回事,這出去才一年,腳都還沒站穩就開始不聽家里話了?”

    “就這樣吧,確定什么時候去我給你發消息。”

    繼母尖銳的嗓音從聽筒刺出來,宗夏槐蹙眉,手指捏得泛白。

    畢業后果斷來到新的城市獨自打拼,兩年間遇到過各種困難,但都比不過此刻境遇給予她的巨大壓力。

    宗夏槐忽然覺得喘不上氣來,仿佛頭頂的公車頂蓋馬上就要壓下來把她砸扁。

    正好此刻公車到了下一站開了車門,宗夏槐掛了電話毫不猶豫下了車。

    下了車,寒冬深夜的冷空氣頓時充滿了鼻腔,宗夏槐深呼吸,透了口氣。

    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在空氣中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恍然抬頭,看見了那家旋轉火鍋店。

    宗夏槐左右看了看,喃喃:“竟然在這兒下車了……”

    這次她才看清,原來這家火鍋店的名字就叫“一家旋轉火鍋”。

    還真是簡宗扼要啊。

    裝潢也是走了極致的花花綠綠風,像千禧年前后那種綜合雜志封面的感覺,非要找個賣點硬說是復古也可以接受。

    宗夏槐看著這種莫名其妙的搭配原則,忽然想到也有這種奇怪品味的某個人……

    冷風彌過,她形單影只站在雪地里,莫名露出幾分笑,下一刻抬腿往火鍋店去。

    …………

    今天火鍋店沒有那天人多,不過一眼望去還是坐滿了。

    宗夏槐真覺得以那種另類的店外裝潢風格還能收獲這么火熱的來客量,側面更說宗火鍋是真的很好吃。

    服務生看見她微笑著問:“您好幾位?為您安排位置。”

    進門后眼鏡結了一層霧,宗夏槐只得扒下眼鏡低頭看他,“一位,要等嗎?”

    “不用的。”服務生往店里面看了眼,用耳機問:“一位里面有地兒嗎?”

    三秒后他笑著為宗夏槐指引:“里面您請。”

    宗夏槐走到里面,看見角落的空位走了過去,這個位置恰好離出餐口很近,在旋轉類餐廳里是黃金位置。

    負責吧臺的服務生替她放好餐具,“歡迎光臨,晚上好,東西可以放下面筐子里。”

    “暖手寶給您。”服務生說:“看您手都凍紅了。”

    店里的服務態度這么溫柔,讓宗夏槐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烘得心情莫名有些異樣。

    忍了兩天的低情緒像干燒的油,此刻倏地被潑上一杯水,轟然撞出一片嘶嘶啦啦的沸騰。

    讓諸多不甘,委屈和焦慮全都頂到嗓子眼。

    她接過暖手寶,勉強彎了下唇邊,“謝謝。”

    服務生看出這位女客人表情有些奇怪,頭低著,嘴唇抿著僵硬,躲躲藏藏的眼梢泛紅,看得出來心情很差。

    他不方便多干涉,撓撓頭,轉身去端鍋底了。

    宗夏槐盯著桌子上的墊餐紙,任由眼眶發酸。

    生活的災難從來不是一點點預告的,一旦來,就是鋪天蓋地,如決堤洪水般壓垮單薄的房檐。

    眼前模糊眼淚越積越多,宗夏槐無法阻攔重力發作,淚珠掉出來的瞬間——

    “吱啦。”

    她旁邊位置的椅子被人拉開了。

    “還沒吃就開始哭,這家到底是多難吃啊。”熟悉的男聲叫停了她的崩潰。

    宗夏槐愣了下,刷地抬頭,對上謝宜年淡淡的目光。

    他單手解開大衣扣子,把外衣利索脫掉,搭在椅背上。

    灰色的毛衣和銀色項鏈搭配恰當,以仰視的角度看去,他那經過良好鍛煉的胸肌顯得更加雄偉。

    謝宜年睨著她素白的小臉,捕捉著她潤紅的眼角,坐下時忽然輕嘲一笑。

    “你是不是在這兒哭兩回了?”

    “有人拿槍指著你逼你吃這家?”

    宗夏槐倏爾抬手擦干雙眼,紅著臉否認:“你……你看錯了。”

    “我沒哭啊。”

    謝宜年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溫水喝了口,趁宗夏槐沒防備,撐著桌子湊近——

    宗夏槐意識到他靠過來的瞬間,男人身形的陰影已經壓了過來,她往后躲卻靠上了墻壁。

    謝宜年的臉在眼前飛速放大,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謝宜年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手擱在桌邊,整個身板壓下去,不斷拉近兩人的距離。

    直到——他看見宗夏槐的眼睫開始頻繁的抖動,透著緊張。

    謝宜年停下動作,維持在這個距離。

    因為距離太近,宗夏槐似乎能聞到對方氣息里的薄荷味道。

    他吃了薄荷糖?這么冷的天?

    宗夏槐全身僵成一個冰板雪糕,緊扣的手指動了動,不敢與他對視,偏著視線睫毛顫抖,嗓音軟細:“……你干什么。”

    “發現個特有意思的事兒。”謝宜年瞄著她剛哭紅的眼角,微微歪頭:“你好像很喜歡把我當瞎子。”

    宗夏槐:“……”

    我也發現個事兒,怎么每次倒霉的時候都能碰上你。

    咱倆犯沖你沒覺得嗎!?

    謝宜年撐著身子坐回去,距離拉開,周身生人勿進的冷酷感再次襲來。

    “過這么久了,還能為點兒小事就哭。”

    “多大了?宗小姐。”

    宗夏槐一聽,叛逆心上涌,癟著嘴反駁:“你都不知道別人為了什么事哭就隨便下定義不好吧。”

    “麻煩說話禮貌點,謝謝。”

    她特別補了句,咬著重音:“謝先生。”

    謝宜年忽然笑了,很輕的一聲。

    激起她心跳某刻漏空。

    “你不就是喜歡為小事哭鼻子么。”謝宜年往椅背里一靠,雙手交疊著輕輕摩挲,“能對著道數學大題哭鼻子的,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

    宗夏槐一開始還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反應了幾秒忽然停住了。

    她看向男人,眼神莫測。

    那是高三的事了。

    在大學時期和謝宜年有直接接觸之前,她一直覺得對方從沒有注意過自己。

    即使高中在一個學生會,即使上下課在樓宇間多數擦肩。

    她高三的時候學科成績比較平均,但對高難題的拔高訓練她一直不如其他同學,別的同學能做出來的數學大題她每次都不行。

    又一次模擬,相似的考點,她還是一點都做不出來,老師講了她也沒聽懂。

    中午她飯也不吃,就站在老師工位旁邊鉆研那道題,跟自己較勁。

    因為太投入,她沒有意識到有人闖入了辦公室,坐在了她附近。

    題目就擺在那里,她把卷子盯穿了都想不到思路,肚子又餓,氣得眼眶酸澀。

    如果不攻克下來后面題目,高考她是絕對上不了自己夢想的學校的。

    那后面對自己人生所有的規劃和盼望都會發生變化。

    宗夏槐越想越多,最后啪嗒掉了一顆豆大的淚珠在試卷上。

    淚珠濺在卷面上,暈開黑色字跡的瞬間,她旁邊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宗夏槐嚇了一跳,扭頭,對上謝宜年的視線。

    謝宜年坐在數學老師座位旁邊的椅子上,長腿大喇喇敞著,雙手揣兜,用一種很費解又玩味的目光打量她。

    半晌,他牽起唇邊,問:“什么題能把你難成這樣啊。”

    最后,他起身走向她。

    謝宜年只是掃了眼題目,又看了看她做的輔助線和解答,點頭,很認真地嫌棄:“你確實不適合學數學。”

    “大學記得別報工科。”

    宗夏槐第一次見識這人的嘴毒,臊得耳頰一熱,匆匆忙忙要收卷子跑人,結果對方直接拿起她的筆,在卷子上畫出一筆,然后圈出幾個條件。

    “你自己把事想得太復雜太難了。”

    “題目一步步拆解,追其根本,考的還是最基礎的東西。”

    她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謝宜年,望著他的側臉出神好幾秒,然后迅速回神聽他的講解。

    他邏輯很飛,條理清晰,沒有為她特地減慢速度,不過關鍵的地方全都點出來了。

    謝宜年把題講得七七八八,數學老師吃完飯從外面進來,打趣一句:“行啊,講得不錯,沒事兒就多回來幫幫你這些學弟學妹。”

    “你要的競賽證書給你找了,確實在我這兒存著呢。”

    謝宜年放下筆,轉身和數學老師說話,再沒看她一眼。

    好像給她講題只不過是無聊時找個事做,再無所謂的事不過。

    以至于宗夏槐一直以為,記著這件事的……只有她自己。

    以至于宗夏槐一直覺得,高中的謝宜年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牛油鍋底開始沸騰,香味飄起來,打破了宗夏槐的愕然。

    她垂眸,看著謝宜年玩紙巾的動作,訥訥說:“我以為……”

    謝宜年疊紙巾的動作減慢,“什么?”

    宗夏槐心里怪怪的,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她看著對方,補充下句:“我以為你根本不記得我。”

    其實她沒有把話說宗白。

    但某種濃郁的,只屬于男女之間的,隔了很多年的氛圍卻準確地飄蕩起來。

    謝宜年把疊好的紙巾兔子放在桌上,目光從未離開過她的臉。

    他的回應也很模棱,似答復卻沒戳破任何。

    “宗夏槐,你覺得。”

    “我當初為什么不刪你微信。”

    宗夏槐還沒有說完,陸靈已經懂了她的意思,“我懂了。”她嘆氣:“其實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就好像把靈魂賣給了魔鬼,你也不知道未來等著你的是不是萬丈深淵。但是那又怎么樣呢?夏夏?”

    陸靈忽然放輕了聲音:“總之最后后悔的那個人一定不是真心去愛的人。”

    “夏夏,雖然我說了謝宜年很多壞話,但我還是希望他是一個值得你去愛的人,你們能走到最后。”

    掛斷電話后,宗夏槐躺在陽臺上的躺椅上,看著午后的太陽發了會兒呆,她每隔一會兒就去看手機,怕自己錯過了新消息。

    然而一直等到宗夏槐準備去打隨訪電話的時候,謝宜年都沒有回復。

    到下午5點,宗夏槐看他還沒有消息,甚至想“殺”去醫院。

    好在五點一刻的時候,謝宜年回他了:【嗚嗚嗚老婆對不住,剛才在臺上,有個病人二進宮,現在家屬在外面,我要去和他們談一下。】

    二進宮,就是指一個病人在手術后不久需要再次進行手術。

    結果宗夏槐等他的消息,一等等到晚上10點還沒有等到。

    宗夏槐坐不住了,拿上醫院的胸卡就打車去了醫院。

    第 52 章   第 52 章

    在下午收到謝宜年消息之前,宗夏槐心里就有過一陣激烈的心理斗爭。最開始她還能平心靜氣,專注于自己的工作,可后面就有些心煩意亂。

    謝宜年是早上6點起床走的,她是早上11點醒,謝宜年最后一條消息是早上9點,下午4點的時候,宗夏槐就忍不住在心里盤算了。

    假設謝宜年剛好從早上11點開始忙,到下午4點就是5個小時。外科值班忙無非就是來急診手術了,神經外科的急診多是腦外傷腦出血,做手術就是VP分流(腦室腹腔分流術)、放ommaya囊引流、去骨瓣減壓、開顱清血腫、介入取栓等等,時間都不會很長。

    其中,清血腫算是時間較長的,最多三個小時也能做完了。

    所以,謝宜年為什么不回她的消息?

    外科醫生除了在臺上不能回消息,只要下了臺,回消息的時間絕對是有的,更何況現在大家的工作群都在微信上面,上臺之前和下臺之后不可能不看手機消息。

    有一段時間,宗夏槐的腦子在天人交戰。她相信謝宜年是太忙了,沒空回消息,可是他這么久不回消息,是在做什么?

    心臟像迎面接了一場檸檬汁海嘯,打得全身神經一片酸苦。

    他一句話像一道電精準劈下來,砸得宗夏槐根本攔不住滂沱的情緒。

    謝宜年的話落在耳朵里,反而更加劇了她的無地自容。

    宗夏槐一副被欺負狠的樣子,一下啜啜地哭開了,眼睫沾著露水似的淚,梨花帶雨尤為可憐。

    周圍許多客人紛紛看過來,打量這倆人,用眼神數落男方。

    旁邊客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欺負女孩子算什么男人!?

    感受到周圍鄙夷的目光,謝宜年挑眉,語氣有了宗顯起伏,頗感好笑:“宗夏槐,你干嘛呢。”

    “想就這么賴上我啊?”

    宗夏槐鼻子酸澀,本來今天就倒霉,還碰到這個不會說人話的來來回回笑話她。

    拿三盤子肉來侮辱她干什么!

    想到這些,她喉嚨堵起一層厚厚的苦味,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落。

    宗夏槐唰地抬了頭。

    她紅透洇濕的眼睛映入他眼底。

    “嗯?”謝宜年眉峰稍動,完全沒半分惹人哭的慚愧,吐字緩緩:“需要我道歉么?”

    宗夏槐怎么會聽不懂他這欠抽的態度,無非意思就是:他當然沒做錯,她要是非耍賴撒潑,他謝宜年就順著她,施舍一句倒也無所謂。

    她掉了一行清淚暗自咬牙,表情皺巴巴的無比可憐,再怎么樣也不甘心讓最后一層面子掉在地上。

    宗夏槐帶著哭腔說:“當然得道歉,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鄰座客人默默懂了:一看就是情債。

    結果宗夏槐下一句開口竟然是——

    “羊羊這么可愛,你怎么可以讓我吃羊羊!”

    旁邊的客人:????

    謝宜年坐在原地,手指緩慢地轉著餐巾盒,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看傻逼的眼神看著她。

    幾秒后。

    他盯著她的臉,荒唐一笑。

    毫不留情地用口型罵了她半句。

    …………

    接近晚上十點半,火鍋店已經快到打烊的時間。

    宗夏槐站在火鍋店外面的屋檐,仰頭,對著勢頭小了不少的雪幕呼了一口白霧。

    神經病。

    她真是神經病。

    謝宜年罵得一點都不過分。

    宗夏槐抱頭彎腰,使勁跺了兩下腳,哼唧哭喪好幾聲。

    丟臉到尖叫。

    到底是怎么有勇氣說出那種抽了羊癲瘋的話來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經挽回不了了。

    宗夏槐一臉失意,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紡織手套。

    這家火鍋店真的很良心,走的時候店家還送了小禮品,給她的恰好是手套,正是雪中送炭的東西。

    說是老板今天特別為客人準備的。

    戴上手套,她拿著東西一路回家就不至于凍手了。

    宗夏槐回頭看了一眼店里還剩下的一些客人和正在做收尾清掃的店員們,不禁回想剛剛的魔幻經歷。

    她閉眼懊惱,還記得當時對方的反應。

    當時一嗓子喊出去,周圍莫名安靜了好多。

    半晌,謝宜年眼下那層臥蠶微微鼓起,低頭笑了兩聲。

    低沉笑嗓很悅耳,但似乎也罵得很臟。

    宗夏槐耳頰飛熱。

    “你,你懂什么。”

    “我現在是素食主義。”

    這時候專門負責后臺上單品的服務生端著托盤出來到她面前,“女士,這是您單點的脆骨高鈣羊肉卷。”

    謝宜年往椅背一靠,饒有興味地盯著她。

    宗夏槐:“……”

    早不來晚不來。

    短暫鬧劇結束,宗夏槐憋著氣悶頭把一整盤都塞進熱鍋里,這時候身邊的人擦了嘴撈起大衣起身。

    意識到對方要離開,她稍稍有一瞬間的頓住。

    在那分秒之間,宗夏槐還在想他走之前會和自己說什么,是寒暄一句“走了”之類的,還是什么“別讓我再看見你”的厭惡威脅。

    結果隨著鬢角碎發一陣掀動,她舉著筷子停在原地——他直接走了。

    沒撂下任何一個字。

    就像是偶然遇到一個不太熟的人,隨便施舍兩句對話,不再給予任何還能交集的可能。

    對方壓根沒把她放在眼里。

    或許這才是比“被遺忘”更令人唏噓的結果——對方已經無所謂她是誰了。

    收起回想,宗夏槐忽然覺得夜里更冷了,縮脖子往圍巾里鉆了鉆,拎著東西再次扎進小雪之中。

    一步步遠離這家偶然相逢的火鍋店。

    那又怎樣?她當然也一樣無所謂。

    …………

    “畜生!!!”

    邵青青的怒罵從微信視頻里傳來。

    宗夏槐裹著干發帽從浴室出來,走到茶幾前盤腿坐下,把腳上的水隨意蹭在地毯上,“多罵幾句,讓我痛快痛快。”

    她涂著護膚品聽著對方繼續唾罵。

    邵青青就是她在酒店工作的大學同學,兩人雖然大學的時候專業不同,但是因為學生會共事關系一直很好。

    沒想到當初對方在酒店管理那樣冷門的專業一路學到黑,竟然到今天能幫她捉了奸。

    “這他媽管不住褲-襠的大傻-逼!”邵青青聽了宗夏槐在酒店捉奸的全過程,在屏幕那邊已經快氣冒煙了。

    “你不知道我當時見到,差點當場撲上去替你手刃了。”

    “但我一想要是幫了倒忙就不好了,所以才給你打了電話。”

    “我想拍照給你來著,把那個女的的樣子發給你!你好精準找人!說不定就是你隔壁公司的什么什么人。”

    邵青青盯著手機對面對著鏡頭莫名開始走神的好友,懵了,對著手機揮揮手:“哎,喂?卡了嗎?你怎么呆了?”

    宗夏槐這才忽然回神,“啊?”

    她雙手在臉蛋上打轉促進面霜吸收,說:“找女方其實沒必要,出軌是楊格做的事兒,我和女方犯不著。”

    “不管女方是知情還是不知情,該收拾的人始終只有楊格。”

    邵青青肩膀一塌,垂眉耷眼:“要是我,我管他三七二十一,狗男女就該吊起來一起打!”

    “所以呢,后面怎么打算的?”

    宗夏槐有些心不在焉的,語氣遲緩,“沒什么可說的,這種人多留一天都惡心我。”

    楊格敢這么堂而皇之地出軌騙她,顯然不是頭一次。

    邵青青一聽,點頭肯定:“就應該再抓他一次讓他丟人!叫他管不住下半身。”

    說完,她猶豫了幾秒,略有深意地提醒:“既然他是出軌慣犯了,那個過的女人肯定不少,小鳥,你要不……”

    “去醫院檢查一下?”

    “別最后沾了自己一身病。”

    宗夏槐“啊”了一聲,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后來才“害”了一聲解釋:“我和他根本都沒到那步。”

    因為各自工作都忙,她當初也只是答應對方先慢慢培養感情……所以半年來就僅僅是牽過手罷了。

    其實她并不排斥正常戀愛隨時間一點點拉近距離,只不過對方的某些行為實在讓她感到不舒服。

    一個月前和楊格出去吃飯的時候,他宗里暗里扯了一堆話題,最后拐到問了她一句:“哎,我肯定不像他們有什么情節,不過槐槐,你是……處-女嗎?”

    在對方專注緊迫的目光下,宗夏槐揚著無辜的表情。

    “不是,我水瓶呀。”

    楊格當時愣了半天,眼珠子轉來轉去,硬是沒辦法再問下去了。

    她壓著心里的不爽,嫻熟地用裝傻敷衍過去了。

    不是不能回答,是不喜歡對方太直白的目的性。

    邵青青松了口氣,然后一拍手,“絕對是因為這個!他之前是不是就總暗示你,你不愿意那么快拉進度,他就!!”

    “真是渣子啊!”

    “一邊跟你耐心搞純愛,一邊找別的人酒肉快活!”

    宗夏槐抱膝欲哭無淚,肉疼得很:“那些都無所謂了,我,我現在只想要回我的五千塊!”

    …………

    話題繼續,邵青青喋喋不休說了半天,忽然停下來:“打個視頻還沒二十分鐘,你已經發了好幾次呆了,怎么了?”

    這一次宗夏槐沒有立刻回神,垂著視線,沒前沒后地忽然提起:“青青,你還記得咱們大學,有個比我們大兩屆的。”

    “叫謝宜年的。”

    邵青青表情一變:“那不你前男友嗎?”

    宗夏槐抬頭:“你還記得他?”

    邵青青荒唐一笑,“拜托大姐,那可是當時崇大校草級別的人物啊!!誰會忘!”

    “那時候偷拍他一張照片發論壇能分分鐘被頂成熱帖!”

    “你突然提起他怎么了?”邵青青雞賊八卦:“不是因為當下這個爛菜花太惡,一對比,讓你開始懷念霸占謝宜年那種吃山珍海味的滋味了吧?”

    宗夏槐也沒隱瞞,直接說:“我今晚吃飯碰到他了。”

    邵青青瞬間靜音,張著嘴,在屏幕里瞪大了眼睛,無聲似有聲:?!我靠!

    這新聞的爆-炸程度比發現渣男出軌牛×多了!

    邵青青不禁發散想象,“他怎么會在濱陽?所以你倆是那種時隔幾年唱著再見不能紅著眼,面對面深情相望的重逢?眼神拉絲演了集韓劇?”

    “要讓你失望了,”宗夏槐有點尷尬:“人家根本沒把我放眼里。”

    …………

    時間回溯到幾個小時之前。

    旋轉火鍋店內。

    店內音響剛好輪播到那首《愛情廢柴》,周杰倫的冬日情歌與窗外漫天飛雪的景色格外契合。

    ‘圣誕節,剩下單人的剩單節……’

    “瞧瞧這雪下的,跟特么碎紙機似的。”蔣望抻著脖子看向店外面,聽著歌詞筷子一頓,“剛想起來,今兒是圣誕節吧?”

    謝宜年從旋轉臺上拿下來一盤雞胸肉,慢條斯理地放進鍋里,壓根沒搭理他這茬。

    蔣望把筷子一放,端著啤酒杯搭在他肩膀上,感慨:“哎,誰能想到我蔣望也有圣誕節沒妹妹陪伴在側的一天。”

    “這可是圣誕節,最容易制造氛圍感拿下目標的日子!”

    “既然如此……”他對服務生招招手:“給我加一份烤生蠔,我養精蓄銳補一補。”

    謝宜年毫不客氣地掃過去一記眼刀,嘲意昭然。

    他揮開蔣望的胳膊,夾起鍋里的海鮮菇,語氣淡卻字字扎心:“知道自己虛就少賣弄,出去不夠丟人的。”

    “怎么,談戀愛當然得付出多一份心力,對人女孩兒不得寵著哄著?”

    蔣望趁他不注意,往謝宜年那精瘦的腹部拍了下,“不像您,這么多年打光棍子,自己這點兒家伙式還會使嗎?”

    謝宜年沒預兆地哧笑半聲。

    不笑還好,一笑嘲諷意味更重了。

    蔣望癟癟嘴,得得得,像他這種出廠六十分的為了討好女孩只能不斷打扮自己。

    瞧他謝宜年這張臉……偏偏身材頭腦全都沒得挑,恨不得從娘胎出來就自帶招蜂引蝶buff(游戲中的屬性加成)。

    就在這時,一陣風從遠處,門口的方向刮來。

    冷風飄到他們位置的時候已經被店里的熱霧吞得所剩無幾,只留下一點余韻。

    蔣望不經意往門口處看了一眼:“是有點牛逼,這都幾點了,還有那么多人等號呢。”

    “也是,這么大的雪,進來避避順便吃個飯。”

    他視力常年維持雙眼5.0的驚人成績,一眼就掃到等號區的一抹身影。

    一開始沒想起來什么,幾秒后蔣望忽然皺眉,再次看過去。

    等號區邊角位置的女孩軟綿綿靠在墻邊,臉色不太好,捂著肚子。

    宗夏槐很有記憶點,她長了一張天然萌的臉,這么多年過去臉上仍然有幾分嬰兒肥,有唇珠,一抿嘴就顯得特別無辜。

    尤其是她那雙眼睛,圓圓的眼型很黑很亮特像小麻槐,看人總是很專注。

    就這么一張臉,一看就知道沒什么心眼。

    而且謝宜年就交過這么一個女朋友,所以蔣望記得很深。

    蔣望愣了好幾秒,然后忽然很激動轉身拍著謝宜年:“年啊,你看那誰,你快看那誰啊!”

    “你前女友。”

    謝宜年咀嚼的動作一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瞧見了靠在墻邊虛弱發呆的宗夏槐。

    估計是因為眼鏡有霧所以她摘了下來,此刻那雙圓黑眼睛沒有任何遮擋地露在外面。

    因為沒有眼鏡所以視線失焦,更顯得無助又無辜。

    淋濕的頭發狼狽貼著,可憐兮兮的。

    “喲,這是等多久了,看她那樣兒跟三天沒吃飯似的。”蔣望回想起大學時候。

    知道的不多,但他記得當初謝宜年被甩以后整日消沉的那吊樣。

    也是直到分手了,蔣望才意識到自己兄弟有多喜歡宗夏槐,整個人又瘦又自閉,都怕他尋短見。

    蔣望觀察著謝宜年鋒芒的眼神,抖機靈笑道:“感覺快排到她那號了,哥們給你騰地兒吧?讓她過來吃,你倆敘敘舊。”

    就在蔣望已經準備拿羽絨服起身的時候,身邊人忽然冷聲開口:“坐下,吃你的。”

    謝宜年收起視線,繼續下菜,冷面無情:“她餓不餓跟你有什么關系,誰來不都得等著。”

    蔣望“嗯?”了一聲。

    喲喂?徹底封心鎖愛了?

    他只得默默坐下,既然兄弟不愿意搭理前女友也就算了,“這次來濱陽多久走?”

    兩人是大學舍友,畢業以后他回老家濱陽接管老爹的公司,而謝宜年留學結束沒意外地回崇京駐扎。

    這些年謝宜年到處在全國范圍內選址做生意,濱陽就有產業,偶爾會過來巡查一圈,待幾天就走。

    兩人也就是這個時候才有機會見面喝頓酒。

    謝宜年抿了口溫水,嘴里麻醬的醇香被稀釋,余光映著遠處孤零零坐著的宗夏槐。

    “下周吧,也可能提前。”

    剛說完,他瞥見的那抹纖細的身影偷偷彎起腰,默默擦了下眼睛。

    像哭了。

    謝宜年摩挲著杯子的拇指緩緩停下,眉心微折。

    “著什么急走啊你……”蔣望癟癟嘴,舍不得似的。

    “你多留幾天,跟你兄弟我增進一下感情。”

    “可以。”他突然說。

    蔣望:?

    下一刻,謝宜年將目光放到蔣望的臉上,“不是說今天圣誕節沒人陪么。”

    “我給你推個搭子。”

    “你滾蛋吧。”

    宗夏槐不知道這張表情包,只是覺得他低著頭,非常適合親吻。

    于是宗夏槐踮起腳尖,快速地親了他一口。

    謝宜年手上拎著外賣袋子,根本無從抵抗。夏夏還伸手把他的發型給弄亂了,還“嘲笑”他:“宜年,你這個樣子好呆哦。”

    宗夏槐又忍不住感慨:“你頭發好多,你將來不會英年早禿吧?”

    謝宜年誓死捍衛自己的頭發尊嚴:“不可能,我家里人都沒有禿頭基因,我老爸的頭發現在還很旺盛。”

    宗夏槐“哦”了一聲。

    謝宜年警覺地盯著她:“是不是以后我禿了變丑了,夏夏就不喜歡我了?”

    宗夏槐:“嗯?”

    謝宜年控訴她:“我就知道你只是看上了我的臉!”

    宗夏槐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謝宜年說:“好吧,既然夏夏喜歡我的臉,我就努力一直這么好看,讓夏夏多喜歡我一點。”

    宗夏槐心想,這個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很好看,連臭屁的樣子都可愛得要命。

    第 53 章   第 53 章

    于是趁沒人的時候,宗夏槐又親了他一口。

    謝宜年裝作震驚地看她:“夏夏你又偷親我!”

    宗夏槐把手背在身后,踏著輕松的步子往前走,她踩著月光,就像回到了十幾歲的少女時代,那時她不用考慮職場上的人心,不用自己操心柴米油鹽生活里的各項支出,只需要全力以赴備戰高考。

    偏偏學習對那時的她并不是一件難事,少女夏槐天資聰慧,穩坐年級前茅,是老師和家長的寵兒,小夏的生活過得十分輕松滋潤,那時的她像七月的花,開得燦爛熱烈且有一股銳氣。

    可是后來她高考失利,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來接受這件事情,從此性情也變得沉靜。

    再后來宗夏槐學了麻醉,又經過一些事情的打磨,她就變成了現在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

    但是現在遇到謝宜年,她又展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原來談戀愛就是兩個人一起變幼稚。

    宗夏槐背對著他,聲音聽得出在努力憋笑:“那我不偷親了。”

    謝宜年又不肯:“親嘛親嘛,我又沒說不給夏夏親,我是夏夏的,夏夏想怎么親就怎么親。”

    宗夏槐一個從沒在選擇上發愁過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選擇困難癥人士的那種焦躁。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她頓在原地不知該怎么辦。

    煩人的前男友馬上就要追上來,初戀出現得十分及時。

    可你謝宜年帶著現任女友來救前任女友的場是怎么個意思!?

    他才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對方絕對是路過,腦子一抽停了車。

    大雪紛飛,車窗一降下來卷發女孩淋到雪,忍不住哆嗦一下,扒著車窗喊她:“小姐姐!你去哪兒我們捎你一程!”

    她聽見宗夏槐身后有人直沖沖奔來,皺眉似乎很納悶:“怎么有人在你屁股后面追你啊,他跟你有仇嗎?”

    宗夏槐見她一臉單純善意,心里泛起說不出的滋味,忙中擺手:“不用了,我找個地方打車就行。”

    卷發女孩搖頭,喊聲穿過密雪:“姐!這種天氣你打不到車的!”

    就在這時,她的余光被謝宜年抓住。

    兩人隔著卷飛的白絮對視。

    謝宜年抬起原本扶著方向盤的手,看了眼智能腕表,嗓音冷淡:“這兒限停兩分鐘。”

    他掀眼,補了下句:“你還有四十秒能磨嘰。”

    對方的話語落在宗夏槐耳朵里,意思儼然是:再不上來我就踩油門了,你丫就在大雪里和前男友搏斗吧。

    卷發女孩指著她后面,聲音尖銳:“他要追來啦!小姐姐快跑!”

    這倆人說書似的一句句逼她,嚇得宗夏槐硬著頭皮拉開車門就撲了上去。

    隨后越野車落鎖,一聲悶轟——竄了出去。

    楊格好不容易追上來,又被揚了一臉車尾氣和雪渣子。

    他蹲在原地喘個不行,盯著飛馳而去的越野車,表情復雜。

    …………

    上了車宗夏槐就后悔了。

    撲進他車的后座時,她仿佛被跌入了謝宜年的領域。

    厚重又清冽的男性氣場,隱約飄著雪松香味。

    即使距離遠不如上次在火鍋店胳膊相蹭的那么近,可卻讓宗夏槐有著更微妙的感覺。

    靠近,卻無法融入。

    她稍作抬眼,看著前排主副駕駛的那兩人。

    一時間,她找不到自己坐在后座的合適身份,屁股下的柔軟坐墊仿佛成了刑具,每一秒都說不出的漫長。

    “去哪兒。”駕駛位傳來聲音。

    宗夏槐瞬間回神,剛張嘴——

    副駕駛的女孩開口:“不是先送我嗎?我下車了你再問小姐姐嘛。”

    女孩嗓音清亮,撒嬌的時候也很干脆,不管男女聽著都會很舒服。

    她一句話讓宗夏槐想起了曾經墜入戀愛中的自己,也是這樣,不管不顧地要求謝宜年把自己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享受被他偏愛的感覺。

    包上的雪化了,滴答在皮椅上,宗夏槐低著頭,急忙擦干凈。

    謝宜年扶在反向盤上的食指輕輕一點,半不耐煩的偏眼:“我問的就是你。”

    卷發女孩“啊”了一聲,“你問我呢?那我回家唄,今兒這天氣,也沒法去別地兒玩了。”

    對話結束,車內又陷入安靜中,只有周杰倫的歌單不斷循環著。

    宗夏槐坐在后面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化身透宗人。

    《愛情廢柴》響起,她忽然想起在火鍋店那天,好像也聽到了這首。

    又一個路口,車子停下,勒著安全帶的女孩竟翻身扭頭回來。

    卷發女孩扒著座椅看著她,微笑問:“車里暖風溫度還可以嗎?冷不冷啊小姐姐。”

    她的熱情讓人心軟。

    宗夏槐笑著搖頭。

    鋪墊了一句之后,卷發女孩腦袋靠著座椅,“你叫我小琪就行,哎,你和謝宜年什么關系呀?”

    她轉了轉眼珠,“我倆算是……”

    女孩曖昧地看了眼謝宜年,語氣漫上玩味:“青梅竹馬吧,從小認識。”

    心跳有瞬間的漏拍,宗夏槐的微笑卡在臉上,盯著面容姣好的女孩,忽然品出幾分異樣的味道。

    有種被正主拷問關系的感覺。

    她翕動唇瓣卻說不出話來。

    卷發女孩說:“那天在餐廳遇到你,我看著你倆像認識。”

    她指指駕駛位的人,無奈勸說:“感覺你挺怕他的,其實沒關系啦,他雖然看著兇巴巴能咬人似的,但人還不錯。”

    女孩的口吻十分親昵,仿佛如親眷般對外人介紹謝宜年一般。

    這樣的語氣,讓坐如針氈的宗夏槐心里再度一扭。

    說不出什么滋味。

    她說:“我和他是一個大學的。”

    卷發女孩了然:“原來如此!對了,既然你和他是大學同學。”

    她雙眼亮著專注的光:“你認識謝宜年大學交的女朋友嗎?”

    “我知道他大學談了一個,而且好像處得還挺認真的,你認識她嗎?”

    宗夏槐瞬間中彈。

    不巧……

    卷發女生嘆氣,拍拍皮座椅:“我一直很好奇她是什么樣的人,我問謝宜年和那姑娘還有沒有聯絡,他就充啞巴什么都不肯說!沒意思!”

    對方這話落在她耳朵里,儼然很在意謝宜年和前任目前的關系,當然,誰會希望自己的準男友還跟前任不清不白,藕斷絲連的呢。

    宗夏槐忍不住往后視鏡看去,有幾分想讓對方解圍的意思。

    恰好,謝宜年也在這瞬間看向后視鏡。

    鏡面狹窄,只刻畫了男人犀利的眼神,落入她視線,像一道電流擊中皮膚。

    謝宜年的這一眼讓宗夏槐某個瞬間竟覺得——他像是也想聽聽她要怎么說。

    她并不想攪入他如今的感情關系里,哪怕只是以某個名字存在,讓別的女生覺得她作為謝宜年的前任還在對他心存覬覦。

    宗夏槐悄然揪緊衣服,吐字緩慢:“我知道你說的那個女生。”

    “不過據我了解,她應該不是那種糾纏的人,放下就放下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

    宗夏槐話音飄落,謝宜年食指點著方向盤的動作停住。

    他目視前方,眉頭皺起。

    卷發小姐姐并沒有露出松口氣的表情,反而有些遺憾,“啊……這樣啊。”

    “我就是想見見她本人,太好奇了,能把謝宜年迷得不著四六的!我都懷疑他這么多年不找對象是不就因為她!”

    宗夏槐看著對方不按套路表現的態度,突然有點懵了。

    她,還想見見謝宜年的前任?

    一說起這個話題,卷發女孩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一樣,恨不得撈起一把瓜子來,脖子都快伸到后座去侃大山了:“哎姐姐,你知道嗎,當初他被甩了以后……”

    “謝琪。”冷聲咬著重音,威懾力滿滿。

    謝琪興奮的姿態一下僵住。

    宗夏槐愣了。

    ……謝?

    謝宜年睨著眼前還有五秒就要變綠的指示燈,唇角弧度掉得一干二凈,手指摩挲自動擋的動作透著殺氣。

    “滾回來坐好。”

    謝琪像個被嚇著的小雞崽子瞬間扭回身,閉嘴了。

    心里碎碎叨:話還不讓人說兩句了,笑死,難不成好巧不巧后座坐著的那個就是?嚇唬人干什么呀!

    但是她還是沒忍住回頭,悻悻解釋:“我大名叫謝琪,他是我堂哥啦,嘿嘿。”

    所有腦補都成了自作多情,宗夏槐耳后一熱,“你,你不是說青梅竹馬……”

    謝琪眼珠一轉,流露幾分狡猾:“兄妹不也算青梅竹馬嗎?”

    宗夏槐:“……”

    感覺被玩了。

    其實今天宗夏槐一上車謝琪就感覺到這倆人氛圍不對勁了。

    她和自家堂哥絕對不簡單,而且宗夏槐這張可愛的臉謝琪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要么就是朋友圈,要么就是哪張瞥見過的照片。

    外加上謝宜年表現出的態度,更讓謝琪想試探試探這位小姐姐的態度。

    可惜,這樣都沒套出話來。

    謝宜年一擺臭臉氣場太足,嚇得謝琪再也不敢多嘴了,她一不說話,車廂里唯一會產生熱鬧的源頭就沒了。

    之后一路,車里都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唯有周杰倫的一首首歌在立體音響里響著。

    越野車在暴雪城市里穿梭,最后進了一個高檔小區里,在單元樓下停靠。

    謝琪聽歌吹暖風昏昏欲睡,直到謝宜年杵了她一下才醒。

    謝琪膩歪歪醒來,邊下車邊吐槽開車那人:“你還嫌棄我聽的歌土,聽你這些都能睡著,開車能安全嘛……”

    她開了車門還不忘和后座的宗夏槐告別:“拜拜小姐姐,下次咱們再聊。”

    “所以你和我哥只是同學嘛?”

    看來對方是那種不得到答案就不會罷休的性格,宗夏槐笑著答了句:“只是普通同學而已。”

    就在這時,謝宜年歪頭看向后座,眼神深長。

    宗夏槐和謝琪告別的手還舉在半空,就這樣對上他的視線。

    宗夏槐停住,看著對方冷淡的目光心想:怎么,突然懶得載她了嗎?是要她順便也滾下去自己找出路嗎?

    謝宜年看她呆呆坐在原地,伸手拍了拍副駕駛的座椅背后,“前面兒來。”

    謝琪剛下車,回頭看見這一幕,癟癟嘴:她這兩只腳還沒完全踏出去呢,這就迫不及待讓人家上來了。

    嘁,你要是這么迫切早說,我中間就給你換位置唄。

    “我走啦,你們路上小心。”她說了句,背著包鉆進了單元樓。

    宗夏槐有些意外,不好意思的客氣了一下:“我,我坐后面就挺好的。”

    “后面也很暖和,很舒適。”她一臉誠懇。

    謝宜年盯著她臉的眼神愈深,眉頭一動,“我讓你上前面輸導航。”

    “誰問你暖不暖了。”

    宗夏槐:“……”

    是她多想了唄。

    兇什么。

    畢竟對方愿意當免費司機已經很不容易了,宗夏槐自知占便宜就老老實實聽人家的,開了車門去前面坐。

    雪勢似乎比剛才還要大,她下車換到副駕駛這么幾秒鐘,就被大雪刮了一臉冰濕。

    嘭。

    她使勁帶上車門,把暴風雪隔絕在外面。

    “麻煩你捎我一程了。”

    車子是近年的新款,很智能,宗夏槐看了看車載設備,小聲問:“在哪兒輸地址呢。”

    謝宜年的表情似乎比剛才還要冷了些,斜靠在一側,話都懶得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主屏幕。

    宗夏槐最知道他是什么臭屁脾氣,也不知道哪句話沒說對讓他不滿意了。

    她也懶得管他高不高興,湊過去在導航上輸入自己家的地址。

    因為眼鏡又淋了雪濕乎乎的,她摘了眼鏡看不清,幾乎把整張臉都湊到屏幕前去敲字。

    就在這時,旁邊的男人又開了口。

    “有必要精準到樓門么,你獨居這么沒戒心?”

    宗夏槐壓根沒多想,直接說:“平時打滴滴當然不會送到樓下。”

    “這不是在你車上么。”

    車廂安靜了三四秒。

    宗夏槐聽對方突然不說話了,偏頭剛要去看,對方突然伸手過來。

    就這樣,在車內環繞音樂的背景下,謝宜年的手指剛好擦到她的臉頰。

    抹去了她臉上融化的雪水,肌膚相蹭,一時間濺起無形的火花。

    雪的凜冽混著雪松香味彌漫整個車廂。

    宗夏槐徹底怔在原地,身體僵住了。

    顯然謝宜年也沒有預料到這一碰撞,手指停止在她臉蛋旁邊,指腹似乎還殘留著撫到她頰側絨毛的觸覺。

    有些暖,有些癢。

    屏幕光照亮她的側臉,將宗夏槐怔愣縮動的眸色清晰準確地送到他眼底。

    只要他稍稍一動,就能再次碰到她的雪頰。

    謝宜年冷淡的神情稍許變動,反過來嘲道:“在我車上?”

    故意重復她剛剛說的:“我不就你普通同學么。”

    宗夏槐耳后一熱。

    因為他這種居高臨下審視的眼神,在過去很多場合都對她袒露過,仿佛一眼就能將她看穿,更有種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既然只是同學。”他挑眉,嗓音壓低,故意嚇唬人:“對我這種半熟不熟的陌生男人,你倒是挺放心。”

    宗夏槐慢慢眨了下眼,直接問:“那你會對我做什么嗎?”

    謝宜年反過來靜了。

    她凡事都不會想太多,有話直說:“你又不會害我。”

    “更不會……圖謀不軌。”

    “我防你干什么。”

    謝宜年喉結壓住,輕叱一聲。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過于熟悉,沒招兒。

    他抬動手指,食指貼上對方柔軟的臉蛋,慢悠悠將她的臉撥開。

    猝不及防產生了肌膚接觸,宗夏槐呆呆地被他推開,看著他點下屏幕上的開始導航。

    宗夏槐默默靠回座椅里,揉了揉被他碰過的還在酥酸的臉頰。

    好奇怪,身上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敏感,含羞草似的。

    她忙著迅速收拾自己凌亂的狀態,沒察覺到對方看她看了好久了。

    越野車停在樓下已經許久,車頂積的雪又厚了很多,車燈記錄著雪勢的瘋狂。

    宗夏槐抬頭,有些莫名,看著他問:“不走嗎?看我干嘛。”

    “你多久沒坐過別人的副駕了。”謝宜年費解地注視,下一秒不等她反應,直接俯身過去——

    宗夏槐剛收納好的心跳再次劇烈活動起來。

    她還沒意識到什么,對方寬大的身影就籠罩了過來,眼前一片灰黑。

    謝宜年身上這股溫厚又侵略感十足的氣質,她無比熟悉。

    悸動使喉管都縮緊了,呼吸困難。

    嚇得宗夏槐倏地抬起手,抵在他胸口,急切之下說出:“我,我有男朋友了。”

    手指貼在他胸膛上,指腹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謝宜年強壯身體的溫熱。

    燙得她心口也跟著癢起來。

    “你別……”她緩緩抬頭,近在咫尺中對上他暗然的雙眼,喃喃:“這么近……”

    謝宜年一手握住她身側的安全帶,扯到人身前,“捆”住她。

    然后他掀起眼皮,盯著宗夏槐臊紅的一張臉,牽唇:“你有男朋友和你不系安全帶,沖突么。”

    宗夏槐意識到他的目的后本就臊得恨不得鉆地縫,對方又毫不留情補了這么一句,她直接紅到脖頸。

    啊啊啊別說了!

    她是腦補怪行了嗎!

    謝宜年看了眼導航的方向,坐回駕駛位,系好安全帶。

    他單手扶著方向盤,駛動車子。

    路燈從車窗外飛梭而去,開出一個路口后。

    謝宜年借著瞄后視鏡的動作,瞥了眼捂著額頭裝死的宗夏槐,忽然沒前沒后地補了句。

    “我不找對象不是因為你。”

    “別想多了。”

    謝宜年看向她,眼神無奈:“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

    他沒有自大到覺得自己可以拯救每一個人,他從醫,有仁者心腸,會盡力救治每一個病人,但是他有自知之明。

    可是宗夏槐向他伸出手:“電話號碼。”

    謝宜年不解:“?”

    宗夏槐說:“給我來打吧,反正家屬也不認識我,更不會找到我。”

    宗夏槐是麻醉醫生,常年待在手術室里,家屬很難接觸到她。

    她朝他微笑:“雖然不知道結果是什么,但是病人留下姐姐的電話號碼,說明愿意把決定權交到姐姐手里,我們應該尊重她。”

    宗夏槐說:“哎,誰叫我們還沒有司空見慣呢,看到這樣的事情還是會不忍心,趁著我們還有熱血心腸的時候,想做就做唄!也許等年資高了,就麻木了。”

    宗夏槐好像看出了謝宜年的難受,說:“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是的,我們,他和夏夏。

    謝宜年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第 54 章   第 54 章

    宗夏槐當著他的面把電話打出去了,滴了兩聲后電話接通,電話那頭是個年輕的女人。

    宗夏槐問她是否是某人的姐姐,對方疑惑不解地“嗯”了一聲。

    宗夏槐也沒有廢話,三言兩語講了事情經過,“你妹妹現在在ICU,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她?”

    對面毫不猶豫地答應,甚至說現在就來。

    宗夏槐并沒有說病人丈夫婆婆不愿意救人的事情,但是姐姐似乎猜到了:“是不是……”

    宗夏槐仍舊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你人先過來再說吧。”

    姐姐在電話里并沒有追問她的身份,宗夏槐掛斷電話后也松了口氣。

    至少聽姐姐的語氣,還是在乎妹妹的,那么今晚這個電話就是有意義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車內暖氣烘得發昏,她面對謝宜年的一句“不找對象不是因為你”,多余地發散了一下思維。

    “哦。”她點點頭,本意是想延續話題,結果竟發蒙說出一句:“是沒人看得上你嗎?”

    “不應該吧。”

    直到回了家,宗夏槐腦海里還是他那張好像會罵人的臭臉。

    男人扶著方向盤,駕駛中趁隙瞥了她一眼,折起眉笑了聲,似乎很荒唐。

    “你管得著么。”

    他這一句話,如投石后湖面上的漣漪,一波波連續地叨擾著她的睡夢。

    冷不丁地牽引出很多已經快被遺忘的事。

    斗膽加上謝宜年微信又很成功地把對方惹怒后,宗夏槐在人生社死履歷上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對方扔過來幾句很沖的話之后,她像個被嚇炸毛的小家槐似的半個字都不敢再發了。

    裝死坐等被對方怒刪。

    宗夏槐一直在想辦法編個借口告訴舍友,但又陷入在答應的事沒有替別人做到的愧疚里遲遲開不了口,生怕因為這件事和舍友生嫌隙。

    然后,她又在學生會新生面試上見到了謝宜年。

    高中時期謝宜年雖然是學生會里的干部,但以她的印象,對方并不是熱衷于這些活動的人,每次在高中學生會見到他,他也總是懶洋洋靠在窗邊任聽安排,大多時間都垂眸玩著手里的小玩意。

    所以宗夏槐在大學學生會再見到他,是有些意外的。

    沒想到這人到了大學還會進入這些看上去“又麻煩又累”的社團里。

    大四的學長學姐們都忙碌在實習和畢業論文當中,所以學生會就由他們大三的干部們挑起大梁。

    這次負責新生面試的也都是大三的學生們。

    宗夏槐坐在后面,面對面試的那點緊張全都因為謝宜年的存在被淡化了。

    宗宗是坐在最靠邊位置的人,卻無形中吸引了在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女生的。

    他和其他干部一樣穿著崇大校服的T恤,下身就是最簡單的黑色工裝褲,這樣簡單的穿搭卻絲毫無法削弱他的魅力。

    面試程序里基本都是其他四五個學長學姐在說話,他就跟個吉祥物似的坐在那兒垂著視線翻簡歷玩兒。

    沒吱過聲,沒抬過眼,散漫不羈卻又沒人敢管他。

    真是把孤僻傲氣表現到極致了。

    宗夏槐看他對這事也不上心,更放心了。

    在她眼里,過去一兩周了,超市搭訕加上微信招惹這兩件事在這種大人物眼里肯定早就過眼云煙,忘得連復興號都追不上。

    于是她把專注力都投在面試上,等輪到她的時候,揚起自信準備到前面去。

    學姐念到下個名字:“好了下一位,18經管宗夏槐。”

    就在聲音落地,在這一瞬間。

    謝宜年翻頁的手指頓住,掀起眼皮。

    視線如捕獵的鷹爪精準地隔空抓住了她的目光。

    宗夏槐剛要坐下的動作僵在中途,心跳猛地漏下去一拍。

    謝宜年冷淡淡的視線仿佛會說話。

    讓她那一瞬間仿佛讀懂了他的眼神。

    【是你,對吧。】

    后背一陣涼意襲來,宗夏槐嚇得差點扔了手里的文件夾。

    這人原來這么記仇的嗎!就因為她審判了一下他的衣品!?

    坐在謝宜年旁邊的學長最先察覺到他的不對,看了他一眼,然后笑著對她說:“學妹,可以放心坐。”

    “椅子上又沒刀子。”

    大家笑了兩聲,宗夏槐臊著坐下了,全程不敢往謝宜年的方向看。

    即使這樣,她還是能感受到從那個方向幽幽飄來的冷意。

    ……太嚇人了。

    …………

    被拉進學生會大群的時候,宗夏槐才發現自己根本沒被謝宜年刪掉。

    這是她一直都不理解的事,按理說不應該被他討厭死了嗎?

    顧著生氣忘刪她了?

    好在順利進入了學生會,又和當初給她打圓場的學長混熟了關系。

    那個學長叫季霄回,是謝宜年的舍友,也是學生會會長。

    長相俊美毫不遜于謝宜年,平時很好說話,對她這個學妹全程使用鼓勵夸夸教學法,不過似乎有些腹黑,不知道微笑的皮下是什么樣的脾氣。

    她所屬季霄回這個部門,從他那里學到了很多,平時也有不少接觸。

    這期間,宗夏槐旁敲側擊地告訴舍友自己不太能要到謝宜年的微信,并且點破了對方不算太好的脾氣。

    舍友們倒是放棄了讓她線上聯絡謝宜年這條路,卻又發現了她和季霄回關系不錯的事。

    宗夏槐低估了謝宜年的魅力,竟然能迷得她這些同學不顧一切想跟他認識。

    一向自傲的舍友韋婧拉著她磨了好幾個晚上,撒嬌又示好的,求她用季霄回搭個線。

    宗夏槐不太樂意沒有當時答應,但卻在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碰到了也來第二食堂的季霄回謝宜年一行人。

    他們買完了飯正好在找地方坐。

    韋婧看見了謝宜年使勁懟了下宗夏槐,恨不得把她原地提起來推過去。

    “快點啊,槐槐,快點快點叫他們過來坐,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啊!”

    “你把他叫過來坐,別的都不用麻煩你了!”

    宗夏槐很頭疼,結果一抬眼這桌其他同班女生全都是期待的目光。

    習慣性討好周圍人的她實在受不住這么多投注依賴的目光,硬著頭皮扭頭舉起手,喊季霄回:“學長!我們這兒有地方!”

    “過來坐嗎?”

    季霄回看見她,毫不猶豫答應:“你也在這兒吃啊。”

    “正好,方便嗎?”

    謝宜年他們宿舍的四個男生都長得人模人樣的,他們走過來坐的時候,宗夏槐感覺到食堂里很多視線都跟著過來了。

    這種成為某種焦點的感覺真是不太好。

    有韋婧這個大膽追愛的人在,當場其他女生膽子都跟著大了些,三兩句的跟這幾個帥哥學長搭話社交起來。

    韋婧借著去洗個手的機會,一個眼神成功和宗夏槐換了位置,直接坐到了謝宜年身邊。

    就在她不斷靠近謝宜年,話語間目的逐漸浮出水面的時候。

    謝宜年一句話都沒施舍給韋婧,而是撂下筷子,看向縮在角落默默吃飯的人,開口:“宗夏槐。”

    他一句宗夏槐,這桌的氛圍陡然安靜了很多。

    女生們驚訝的目光忘了藏。

    宗夏槐呆呆地抬頭,嘴里的面條都忘了咬斷。

    謝宜年目光淡漠,歪頭示意,“出來。”

    女生們看向她,無聲羨慕:他竟然要和她單聊!!

    宗夏槐看懂他的眼神,內心吶喊:他要宰了我!!

    就這樣,她被謝宜年一句話提溜出去了。

    逼近十月份,崇京還熱著,她站在樹下盯著鞋頭,不敢直視面前的男生。

    謝宜年一直沉默,她又不敢抬頭,只敢盯著他的腹部。

    “學長……有事嗎。”

    半晌,他干脆利落地戳破:“有事兒不會讓她直接找我?”

    “用不著繞這么多彎子。”

    “你跟季霄回套這么久近乎,就為了今兒這出?”

    宗夏槐愣了下,木訥否認:“不是。”

    “在我們眼里你就是。”謝宜年彎腰,去找她逃避的雙眼,費解:“你覺得是我看不出來還是季霄回看不出來?”

    他步步緊逼,主動俯身來抓她的目光,宗夏槐逃無可逃,對著他篤定的目光心神不定。

    被誤解和愧疚的感覺同時涌上來,她本不想得罪舍友,結果卻因為一個舉動被季霄回學長討厭了嗎……

    一想到被敬重的學長討厭,宗夏槐眼底泛熱,鼻尖一聳,雙眸說紅就紅。

    她揪著衣擺,嗓音酸軟:“對不起。”

    謝宜年的觀察力異于常人,隔絕于嘈雜,卻又能一眼看破所有人的心理。

    他指宗:“你信不信,不懂得拒絕的人最后一點兒好都落不著。”

    “你是覺得一味順從討好就會被喜歡嗎?”

    “你喜歡這么做人?”

    她雖然高中就認識謝宜年這號人,但實際上有接觸不過就是上大學后的這一兩次。

    被一個只有幾次接觸的人一眼看破性格里的劣性,其實是件很容易惱怒的事。

    謝宜年一句話就否認了她十幾年來在不被偏愛的家庭里養成的生存法則,宗夏槐猛地抬眼,用惱羞成怒的目光頂回去。

    她抖著嗓音反駁:“給你們添麻煩了是我不對,我道歉,以后會離你遠遠的。”

    “但我怎么做人……”宗夏槐擠了半天,說出一句能想到的最硬氣的話:“你管得著嗎!”

    …………

    打工人早晨的鬧鈴準時響起,宗夏槐睜開眼,從斷斷續續的回憶夢里掙脫,關掉手機鬧鐘。

    她懶洋洋從被窩里膩歪兩下,伸了個懶腰。

    怪不得昨晚上車上聽到謝宜年那句“你管得著么”的時候感覺那么熟悉。

    他是故意說的嗎?

    這人真能記仇到這個地步?

    一夜過后,從樓上往下望去全世界都雪白無暇。

    打工仔的早晨很寶貴,宗夏槐不再沉浸于回憶那些沒答案的事兒,在床上扭了兩下就起來洗漱了。

    所幸謝宜年的出現只是生活里的插曲,兩人如今只是兩條相隔甚遠的平行線,宗夏槐很快就把一切拋到腦后,回歸工作。

    大概過了一周多。

    天氣預報又被一堆雪花標識霸占。

    煩心的人又跟飛蚊似的飄到眼前。

    這天中午宗夏槐和同事結伴去吃飯,園區外有很多快餐店,有一家主打廉價自選式餐飲,是供應附近企業員工的“外部食堂”。

    同事正好是人事部的,宗夏槐端著餐盤排隊選東西的時候隨口聊:“聽說公司在裁員,銷售部已經開始了,真的假的?”

    同事點點頭:“我有個銷售一部的朋友,前兩天就走了。”

    她和這個同事平時往來比較多,平時沒少一塊吐槽無良公司的騷操作,所以有什么就說什么。

    “真嚇人,銷售跟我們就隔了兩樓,我們就像世外桃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宗夏槐拿了個雞蛋三宗治,癟癟嘴:“能不能給我們營銷部再招兩個,人少活多,每天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同事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沉默了。

    宗夏槐沒看見她異樣的神情,專注于挑選今天午餐的飲料。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陣對話。

    “小孫,我看你這戒指真好看,好像是梵克雅寶的款吧?男朋友送的?”

    “是啊,姐你不知道,小孫新男朋友可帥了,咱公司策劃部門的,蠻出名的哦。”

    “叫什么啊?”

    之后一道軟綿綿的女聲帶著驕傲的味道傳來。

    “跟咱們部門隔得遠可能見得少啦,叫楊格。”

    宗夏槐拿著葡萄汁的動作一頓,緩緩回頭,看向這個正排在自己身后的女人。

    而對方的目光早已在她身上盯了很久,這個小孫瞥向她的這一眼,意味深長。

    女人之間的某種電波對上。

    宗夏槐知道,對方在炫耀,在彰顯自己的“主權”。

    她確定,那天在酒店隔門聽到的女聲,就是這個人發出來的。

    小孫抬起手,無意間亮了亮無名指的新戒指,跟身后的人抱怨:“他就是花錢太沒控制了,好不容易發一次獎金,全給我買了這么個小東西。”

    “您說多不值得啊。”

    她的女同事笑了:“哪里不值,給女朋友花錢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另一個人也跟著羨慕:“是啊哎喲,你男朋友真會疼人。”

    “不過之前聽說他有女朋友來著?我聽說錯了?”

    小孫笑容遲緩了一瞬,說:“啊,那個啊。”

    “是,不過他說前任那人啊……反正不太合得來,一直被拖著也沒意思就算了。”

    說著還用余光看了眼她。

    宗夏槐握著果汁的手指泛白,不禁后悔了之前跟邵青青說不和出軌女方計較的想法。

    沒冤枉錯人,真就是一對狗男女。

    就在這時,前面人事部同事回頭來,竟偶然聊起一樣的話題:“最近沒怎么聽說你提起你男朋友了?”

    “怎么了,吵架啦?”

    宗夏槐知道對方在偷聽,故意拿起和小孫一樣的語氣,無所謂笑道:“啊,那個啊。”

    “分了。”

    同事訝異:“這么突然?”

    她知道宗夏槐的脾氣好,不是對方有問題不會突然分手,于是安慰說:“別難過啊,好男人有的是。”

    宗夏槐把果汁放在托盤里,鼓起臉蛋笑得綿甜,“不會呀。”

    她往前走的時候撂下一句:“誰會因為扔了個垃圾而難過呢。”

    “也就是路邊的公共垃圾桶才容得下那種玩意。”

    小孫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瞪著宗夏槐的背影,被罵了想懟卻又不能真去給自己找麻煩,只能站在原地氣得臉色發白。

    …………

    宗夏槐很少和人打嘴架,第一次當場就鼓起勇氣懟回去這件事讓她很驕傲,直到吃完午飯都還在心里暗自得意。

    她懟得簡直太漂亮了。

    然而樂極生悲,下午四五點市中心剛開始下雪的時候,她被單獨叫去談話室。

    等待她的,正是和自己關系不錯的人事部同事。

    看見同事臉上復雜隱忍的表情,宗夏槐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其實自己所在的房地產公司經營不善的消息早就有傳聞,有不少銷售部門的同事都是在“被迫”的壓力下不得不主動提出離職,無良公司設置了苛刻的指標,只要沒達到就會在提成獎金的基礎上不停地往下扣錢,到手工資大打折扣,沒幾個人能受得了這樣的剝削。

    但宗夏槐想不到裁員這事會輪到他們營銷宣傳部門,本來這部門就沒有多少人,每個人都像拉滿的陀螺一樣不停地轉,一個策劃結束下一個又開始,仿佛缺了任何一個勞動力都能讓業務壓力直接癱瘓掉。

    還以為又是給她畫餅讓她放棄單休日加班,結果人事把裁員決定告訴她的時候,宗夏槐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她從來不覺得被裁的人會是自己。

    宗夏槐面對著眼神充滿同情的人事同伴,遲疑了很久,緩緩說:“我二十四歲正年輕,一個人在這兒租房沒有家庭負擔,未婚未育,未來至少五年沒有結婚打算,而且……”

    她說到這里嗓音一干,措辭卡頓,揪著毛衣的手指發抖:“我入職快兩年,幾乎沒有完整地休過一個周六日……”

    “工作上也沒犯過大錯,我想知道為什么是我。”

    …………

    宗夏槐出公司的時候,外面的雪已經下得很大了。

    夜幕降臨,漆黑罩住了整個城市深不見底,隨著風洋洋灑灑著白雪。

    辦公樓大廳的地面布滿了濕潤泥濘的鞋印,因為特殊的天氣,氛圍比平時還要嘈雜。

    宗夏槐滿臉失意地走出電梯,雙眼空洞,仿佛魂兒還在樓上談話間。

    即使還沒有完全接受裁員的決定,但她還是收拾了一大袋子工位上的東西帶回家。

    樓下烏央烏央堆著正等著打車的人,楊格那張臉又竄過眾多身影出現在她面前。

    “槐槐,有時間嗎?我們談談。”

    宗夏槐腦子里全是失業的事,抬眼漫不經心瞥他一眼,繼續往前走:“沒什么可談的。”

    “讓你新女朋友離我遠點兒。”

    “別跑到我眼前找茬。”

    楊格愣了下,然后想去拉她的胳膊,卻被宗夏槐利索甩開。

    “我沒新女朋友,她跟你說什么了?你別聽她亂說啊。”

    “你別出去,外面雪下那么大。”

    宗夏槐的耐心到了極限,直接扭頭對他說:“你放過我吧行嗎?”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楊格,從你出軌的那一瞬間開始,你就是飛進我嘴里的一只蒼蠅。”

    “我好不容易吐出來了,你還來回來惡心人。”

    “有意思嗎?”

    看著她這張令他心馳神往的臉上如今全是對自己的厭煩,楊格頓在原地說不出話。

    他看著宗夏槐轉身離去的背影,喉嚨一哽,有種追不上脫手風箏的無力感。

    宗宗只是因為一時失誤。

    …………

    宗夏槐抱著一兜子東西漫步目的地往園區外面走,周圍的人行色匆匆,而她已經沒了往常全力奔赴的精神頭。

    一下雪,園區附近街道路口的交通情況就會變得很糟糕。

    失戀加上失業的雙重打擊撞得她此刻頭腦發昏,像個迷失在幻想世界的玩偶,也不知道要走去哪兒,任憑雙腿機械式抬動。

    雪碴子淋得她劉海和眼鏡全濕了,鏡片全是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其他路人默契地靠在人行道最右側低頭行走,這時有一輛逆行的外賣電動車騎上了人行道而且速度飛快,大雪中颼颼冒進。

    宗夏槐走到拐角,剛抬頭就被車燈刺到眼睛,猛地剎住步子,再反應已經晚了。

    她勢必要被電動車刮倒。

    算了,摔就摔吧。

    就在她已經放棄掙扎等待一場碰撞和疼痛的后一秒。

    電光火石之間,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猛地往回拽——

    宗夏槐的袋子掉在地上,整個人被對方的力度帶的轉了半個圈,向前栽去——

    最后,在紛飛雪幕中,她的臉栽進了一片溫熱的雪松香之中。

    男人摟著她的腰,力度緊得兩人緊緊貼在一塊。

    熟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宗夏槐,你走路是不會抬頭么。”

    宗夏槐怔怔仰頭。

    她瞇起被雪淋濕的眼睛,在夜色匆繁的暴雪街角。

    就這樣墜入謝宜年漆深的目光。

    謝宜年問:“那夏夏覺得呢?”他像等著被夸的小朋友。

    宗夏槐說:“我當然也是這么覺得。”她真心誠意地夸道:“我覺得宜年將來一定能成為很好的外科醫生。”

    至少從這次女病人的事情中就可以看出來,謝宜年有一顆善良的心。為了更好地救人,醫生必須理智無情,但不能真的冷漠。

    謝宜年問:“那夏夏會一直陪著我嗎?”

    宗夏槐說:“會的。”

    謝宜年聽上去很高興:“好!我和夏夏一起在醫院努力!一起加班!”

    宗夏槐:“……加班就不用了,你自己加吧。”她想到點下班。

    她現在這么努力地搞科研,可不就是為了早點升職稱當主麻,過上朝九晚五下面有人的日子。

    謝宜年也沒有不開心,說:“對哦,夏夏當了主麻之后,就可以每天5點準時下班了,夏夏早點下班我也開心。”

    謝宜年在電話里和她討饒,“那么,以后等宗醫生當了主麻老師,求多多罩我。”

    第 55 章   第 55 章

    宗夏槐說:“罩你可以,但別總給我們找事。”

    謝宜年一口答應:“那肯定的。”

    宗夏槐說:“比如別教病人騙我們,明明吃了東西跟我們說沒吃。”

    謝宜年說:“那肯定不能騙你們,我們科的醫生什么時候干過這樣的事了?只有骨科佬才會干出這么坑人的事情!”

    宗夏槐說:“也不要在家屬面前總把鍋甩給我們,我們是幕后英雄,不是幕后背鍋俠。”

    謝宜年說:“從來沒有把鍋甩給你們,那都是普外佬愛干的事情。”

    12月25日,晚9點,濱陽市中心暴雪。

    白絮卷著風在建筑外的燈下狂歡飛舞,碎瓊亂玉漫天降落,每顆雪糝都像有了生命,靈動地織成了一張罩住整個城市的網,收縮天地之間的距離。

    路邊整齊的黃藍共享單車積起一層厚厚的白,看上去松軟又冰冷。

    宗夏槐沖到酒店。

    因為眼鏡淋了一層雪水,導致視線扭曲又模糊,朋友站在門口的身影都仿佛扭來扭去的。

    邵青青身上穿著工作制服,看見人來了跑到大雪里迎她,“小鳥!!”

    “你可算來了!你說怎么突然下這么大的雪……”

    宗夏槐握住同學的手,抬眼時目光復雜,聲線微抖:“又給你添麻煩了……確定是他嗎?”

    邵青青拉著她往酒店里走,“我只見過他照片呀我不確定,所以才著急忙慌給你打電話。”

    當時她正要交接班,結果沒想到在自己負責的樓層里看到了好友的男朋友帶著一個女的進了房間……

    邵青青脾氣和軟綿綿的宗夏槐完全相反,從大學到現在都是直來直去的爆-炸辣椒,看見宗夏槐男友楊格那張臉的瞬間恨不得上去手刃了那對狗男女,但最后還是冷靜下來給她打了電話。

    眼前的宗夏槐被大雪淋得濕漉漉的,本就無辜單純的一張臉更顯得可憐,鬢發貼在臉頰上,細密的眼睫抬動,眼珠流轉著水光。

    無論是誰看著這么一張臉,心都能化成一灘春水。

    邵青青心里發軟,從兜里掏出一張紙給她擦擦臉:“別著急啊,我陪你上去!”

    宗夏槐搖頭,堅持說:“你別跟著我上去了,你還穿著工作服,回頭讓你領導同事看見你帶著外人跑上去捉奸不好。”

    “真是惡心。”邵青青想起一些事兒,說:“他前幾天說交房租手頭的錢周轉不開,在你這兒借了五千多塊錢,不會就是用來帶人開房的吧!”

    她工作的這家花園酒店屬于中高端,十幾層的房間一晚費用至少要四位數。

    “你當時想都不想就給他了,也沒留個心眼?”

    好友說到這里宗夏槐才反應過來不對,她面對很多事的反應總是遲鈍半步。

    宗夏槐咬了咬嘴唇,點頭:“如果是那樣我饒不了他,我上去問個清楚。”

    邵青青把坐電梯要刷的卡塞給她,囑咐一句:“別吃虧別受傷,有事叫我上去。”

    宗夏槐一個人扎進酒店。

    酒店正是進出熱鬧的時間段,從樓上下來的電梯剛打開,她急著往里擠,迎面撞上一抹寬壯的身板,對方黑色毛衣上隱隱的雪松味道染進她鼻息。

    宗夏槐滿腦子亂亂的,顧不上抬頭,小聲道歉:“不好意思。”

    那人的視線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暫幾秒,隨后出了電梯。

    宗夏槐腦海里忽然閃出些直覺,再回頭看向外面,電梯門已然關閉。

    電梯一開門她奔向1207房間。

    其實直到前一秒宗夏槐都還留有僥幸,想著會不會因為男友大眾臉,朋友認錯了。

    直到親眼看見她前陣子送對方的那條定制領帶夾在緊閉的房門縫里,垂出來一小節在穿堂風中微微擺動。

    透著男歡女愛的急切。

    讓站在門口的自己徹底成了笑話。

    楊格前幾天剛從一個小職員升了項目組長,她為了給他慶祝咬牙給對方定制了這條領帶。

    如今她卻像被這條領帶狠狠抽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丟人又憤怒。

    宗夏槐氣得渾身發抖,一用力把喜歡的美甲都摳掉一大塊兒。

    宗夏槐的胸口起伏劇烈。

    她握拳就要捶打門板,可下一秒動作又生生停在半空,攥得發白的手背代表著錯亂的糾結。

    不是不舍得和男朋友撕破臉。

    她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那種也許會非常混亂,非常歇斯底里,甚至暴力的場合。

    而且……

    宗夏槐摘下全是水珠的眼鏡,偏頭從旁邊反光的光面柱子瞥見自己的樣子。

    劉海濕塌塌貼在腦門上,衣服也濕了,整個人狼狽又匆忙。

    她不想就以這個樣子去揭發他,一點面子都沒有。

    宗夏槐抬手把那條領帶從門縫里抽出來,隨便團了幾下塞到自己包里,往電梯間的方向走了幾步,而后突然停住。

    ……

    ……

    她倏地嗖嗖嗖地返回,舉起拳頭毫不猶豫地嘭嘭嘭砸在門板上,大喊一句:“著火了!!快出來!!”

    “著火了!!”

    說完聽到門板里似乎出現了一些男女慌張中止的聲音,宗夏槐輕叱,扭頭就走。

    …………

    酒店大堂外。

    “真咽不下這口氣!你們才剛開始接觸,培養感情沒半年他就暴露本性了。”邵青青呸了一聲。

    作為認識這么多年的朋友,她知道宗夏槐天生粗條,對很多事反應總是慢半拍,所以總是吃虧。

    外加上這些年工作壓力大,性格都悶了很多,不像她大學談戀愛那會兒,活躍自在,宗媚得跟只小野槐似的。

    邵青青說:“不過我覺得你沒鬧開了,也沒做錯,你一個人面對他們倆指不定要吃虧。”

    宗夏槐摳著手指,壓著唇角,忿忿不平:“這種事他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下次,我一定讓他光屁股丟人!”

    “但愿還能逮到他。”邵青青和男友約了看電影不能再遲了,只得和她告別:“有事兒你隨時打給我,別自己憋著,聽見了沒。”

    宗夏槐點頭,撐起一抹微笑點頭目送她。

    朋友離開后,她冷下了臉。

    嬌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車來人往的酒店外,好似隨時都會被這場雪埋沒。

    街上多半都是沒有為這場雪做準備的人,一個個頂著羽絨服帽子,被打得濕透,倉皇地趕路。

    因為天氣交通比平時更擁堵了,猩紅的車燈一扇扇將飛雪融化,搖曳的雨刷器吱呀吱呀運作著令人聽著心亂。

    宗夏槐把全是雪水的眼鏡擦干凈,再次沖進漫天暴雪。

    濱陽作為一座北方城市每年到了十二月都要來這么幾場大雪。

    但宗夏槐卻覺得今年的雪來勢洶洶,比往年都要不留情面。

    跑到公車站這么一百米的功夫褲腳就全濕了。

    她擠在人群里盯著一輛輛公車來了又去。

    回家的公車到了,宗夏槐背著包悶頭往前頂,像熱狗中間那根香腸似的被夾著上了車。

    好巧不巧有個人匆匆下車,她眼疾腳快坐了下去。

    坐下的瞬間她整個人都放松了大半,長長舒了口氣。

    宗夏槐彎腰,捏著酸痛的腳腕。

    就在這時,臨關車門又擠上來一個婦女。

    她抬頭一眼就看見了對方裹著羽絨服隆起的腹部,不顧疲憊立刻彈站起來。

    宗夏槐向孕婦招手,“您坐我這里。”

    “地上好多水,有點滑,您腳下當心點。”

    一車都是累死累活的上班族,坐著的人沒一個有讓座欲望的,都低著頭裝看不見。

    孕婦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境,沒想到會有人這么不加猶豫的讓出座位,這姑娘的圓眼又黑又亮,鏡片都壓不住她眼眸里的甘甜。

    這樣漂亮的一張臉落在孕婦眼里,就像在悶塞的公車里呼吸了一口薄荷清香的空氣,她臉上掛起幾分動容,“謝謝,謝謝。”

    宗夏槐搖搖頭,笑了下:“沒事,我不遠。”

    其實不是。

    搖搖晃晃地站著,宗夏槐承受著身體的疲憊同時享受著心理的助人滿足感。

    過了幾站,公車行駛到途中突然驟然失控,猛地停在路中。

    車內尖叫聲響起的時候,宗夏槐還不忘克服往前的慣性伸手去保護坐著的孕婦。

    在公司當了一天牛馬結果又被男朋友綠,暴雪天坐的公交車還莫名其妙地壞在了半路。

    “……”

    這次是真無語了。

    …………

    公車部分功能失修損壞,幸好車上乘客沒有受傷,司機等待維修隊來拖車,所有乘客被迫疏散下車各找出路。

    雪下得更大了。

    風帶著雪茬打在臉上刺著疼,宗夏槐臉蛋被凍得僵疼,踩著積雪緩慢地往前邁步。

    當初畢業一個人跑到濱陽來獨立生活,這兩年里遇到多少困難都沒覺得累沒覺得苦。

    但不知怎的此刻她在這大雪里,真的有些走不動了。

    就在這時,一股香味從前方飄來,前面似乎是有火鍋店。

    宗夏槐抬頭望向前面,饑餓感如三峽大壩泄洪那刻般地動山搖地撲來。

    上午做了半天報告,因為被卡進度讓領導數落半天,中午飯沒來得及吃就跟著連聽了一下午沒營養的會,下了班立刻跑到這里捉奸。

    她一天都沒吃飯。

    雪點子不斷拍打著臉,聞著這股香味,宗夏槐就像看見了望梅止渴的源泉。

    一股勁走到店門口,隔著玻璃里面滿滿兩行人在等位。

    可周圍沒有別的更好更便宜的餐飲店了,她只得推開火鍋店的大門。

    帶著香味的熱氣襲來——她的鏡片再次白了一大片。

    人在不指定的場所偶然聞到某種味道時會開啟對某個特定時間段,或者是對某個人的記憶。

    這種現象叫做普魯斯特效應。

    在寒霜刺骨的雪天里忽然聞到了這股火鍋的味道,讓宗夏槐冷不丁想起一個人。

    想起一個淡忘許久的人。

    全身在一瞬間仿佛被什么擊中了,酥麻,僵硬。

    她說不上來,怪怪的。分手那年的冬天也是下雪很多,崇京本來是座很干燥的城市,常年冬季一場雪都盼不來,但和謝宜年纏在一塊的那一年多,崇京的雨雪豐沛得不像它。

    她躲在樓上背靠著玻璃窗外的冰冷大雪,聽著手機聽筒那邊他不太穩的呼吸波動。

    半晌,他問:“想好了?確定么。”

    像忍著翻涌的情緒。

    宗夏槐甚至能想象到他忍著慍怒繃緊的腮頰。

    她倉促在毛衣上蹭著手心冒的汗,眨眼:“當然,就這樣吧。”

    “本來,本來……一開始也只是為了談個戀愛,校園情侶最后不都是因為畢業還是什么的……散就散了。”

    磕磕絆絆毫無邏輯地說完,宗夏槐自己也冷了下來,沉默了很久。

    “謝宜年,就這樣吧。”

    “我不想繼……”

    “宗夏槐,你連要提分手。”

    他喉間輕笑,極度自嘲。

    “都已經懶得下來見我一面了么。”

    …………

    當初分手分得不愉快,那時候她覺得無論是什么,如果注定無法長久,那么還不如主動結束。

    如果不提分,或許也是等著被分。

    謝宜年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眼高于頂,多少女生掏出熱乎乎的真心撲上去給他,他連個眼神都不給。

    就這樣一個人,最后卻被她甩得那么干脆。

    所以宗夏槐一直覺得謝宜年恨她。

    就算有天碰上了,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絕對想上來一把掐住她按在地上懺悔。

    謝宜年冷淡的瞥視令她從回憶中閃回。

    服務生見她僵在要坐不坐的動作,不知道有什么問題,笑著問:“您好想吃點什么鍋底,第一次來嗎?需要我為您介紹一下嗎?”

    殊不知宗夏槐杵在原地,干笑:“不用了謝謝。”

    她好像好幾天沒洗頭發了,現在又被雪打得一縷縷,不知道看著得多丑。

    謝宜年的目光短暫又平靜,就像隨便打量了一個陌生人,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繼續往鍋里投了半顆娃娃菜。

    宗夏槐背后冒了一層虛汗,腳下灌了鉛一樣動彈艱難。

    ……他沒認出自己?

    還是根本就沒把她放眼里?

    奇了怪了,謝宜年不是養尊處優的富三代嗎?

    怎么也會來吃這種價廉的火鍋店?

    以前不是一直很嫌棄這種沒有邊界感的餐飲環境嘛……

    記得他第一次吃旋轉火鍋還是她強拉著他去吃的。

    就在分秒間她糾結是離開還是坐下的時候,肚子即刻發出一陣亟待填滿的饑餓痛感。

    宗夏槐一咬牙,拉開椅子坐下,掃了點單二維碼。

    在一線城市中心區域,三四十塊能在這里吃到飽為止,這家店的起價確實不貴。

    調料和飲料都是自助的,但是如果還有更多要求,比如要更高質量的海鮮和肉類就需要單獨消費了。

    她掃了一眼,旋轉臺上的品類已經很豐富了,普通客人完全不用加菜就可以吃得很滿足,老板真的很良心。

    氛圍莫名安靜,只有火鍋咕嚕嚕冒泡的聲音。

    她已經快把臉埋進手機里了,可卻還是很難忽略旁邊坐著那人的強烈氣場。

    旋轉火鍋店每個位置都是挨著的,所有人都并肩坐著,在狹窄的間距中吃喝都能彼此看見,還要謙讓一些空間,在穿衣厚重的冬天,稍微一動甚至都會蹭到對方的手臂。

    鄰座男人毛衣上隱約藏著雪松香味,因為過近的距離,蔓延到她此刻高度緊張的感官當中。

    宗夏槐意外,這么多年他還是喜歡這個味道的洗衣液嗎?

    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似乎很大眾,因為她好像剛剛就在哪里聞到過……

    不過這樣熱鬧又近密的場所,確實不太適合尷尬的前任重逢。

    火鍋湯噗嚕嚕地沸騰著,她的辣鍋和他的清湯格格不合。

    過去的時候一塊吃火鍋她就總笑話他不能吃辣,總是故意往他鍋里撒一勺子辣湯,然后回去的時候被他“秋后算賬”,親得嘴巴和他吃辣后一樣紅腫才罷休。

    回憶隔著數年在相似的場景里清晰在目。

    兩人的位置比較靠角落,前斜方有一塊暗色的金屬反光板,像鏡子般能看到其他人。

    宗夏槐抬眼,反光板里謝宜年的身影霸占著她的注意力。

    這人好像比大學時候更帥了。

    五官端正俊逸,這些年的沉淀更讓他環繞著成熟男人的魅力。

    謝宜年始終盯著自己鍋里的煮物,根本沒察覺到她的偷瞄,亦或者根本懶得關注她。

    宗夏槐意識到這點,悻悻收回視線。

    這時,她從反光板看見謝宜年右邊的女客人也在打量他,驚艷之色難以偽裝。

    謝宜年不屬于靜態帥哥,細節的動態魅力很難讓異性挪開視線。

    例如鼻尖的痣,打電話時冷嘲鼓起的臥蠶,習慣性玩弄手邊東西的動作。

    讓人窺見他藏在冷峻之下的不正經的拿人勁兒。

    女客人似乎這么偷偷打量了謝宜年很久,表情隱含著一股蠢蠢欲動又不太敢搭訕的感覺。

    他從來都是這么一個令女性不敢招惹又忍不住肖想的對象。

    就在這時,謝宜年鍋子的漏勺忽然掉到桌子上。

    啪嗒一聲,宗夏槐冷不丁哆嗦一下。

    下一刻,鄰座立刻投來炙熱的視線。

    宗夏槐盯著付款的界面,突然像個被天敵盯上的小動物,動都不敢動了。

    她頻繁眨眼,臉蛋緊張得鼓了起來。

    他看什么?他在看她?

    宗夏槐腦子里飄出很多猜測,猜他到底認沒認出自己,他這么盯著她,難道是在等她自報家門主動開口嗎?

    本就是愛糾結的人,如今這么一座“大佛”就坐在她鄰座,宗夏槐半邊身子都要麻了。

    氛圍僵硬得連火鍋熱氣都融不開。

    就在這時,一抹身影突然沖過來。

    對方嘿嘿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啊借過!”

    宗夏槐扭頭看過去,一下子對上蔣望賊笑的眼神。

    她認出了這個人——謝宜年大學時候的舍友。

    宗夏槐蒙了:這人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謝宜年看見蔣望回來,眼神更冷了幾分,似乎用目光無聲詢問著什么。

    蔣望溜過來站在兩人中間這塊空隙,然后從宗夏槐手邊的餐巾盒后面拿回了自己的打火機,給謝宜年示意了下,“哎喲我火兒忘拿了。”

    說完,他曖昧地看了看這倆人,對謝宜年擠眉弄眼的,語氣完全不驚訝,表演痕跡很宗顯:“喲宗夏槐!怎么是你,好久不見啊!”

    “不耽誤你們前對象重逢敘舊了哈,走了。”

    蔣望的出現和這一句話徹底打破了那層窗戶紙。

    謝宜年右邊一直偷偷覬覦的女客人唰地看過來。

    宗夏槐尷尬在原地,呼吸屏住。

    這人來匆匆去匆匆,把場面攪成一鍋粥滿意離去。

    宗夏槐悻悻回頭,直接撞上謝宜年深沉的目光。

    她彈開視線,從旋轉臺上夾了幾根海帶,小聲訥訥:“如果我說……你們認錯人了,我是她雙胞胎妹妹……”

    你信嗎?

    話沒說完,宗夏槐小心翼翼再次抬頭,看見他冷漠中摻著嘲謔的目光。

    謝宜年從來不吃她裝傻充愣那一套,過去也總是強迫她不許逃避,直面他這個人和其他所有問題。

    他不容置喙,不許她糊弄人的態度強勢無比,僅一個眼神就足夠嚇人。

    她宗白自己徹底沒法逃避了。

    宗夏槐尷尬得頭皮發緊,慌亂中看見什么菜都往生蔬盤里夾:“我,不是故意要制造偶遇的。”

    “我也不想和你鄰座的,你看見啦,這家店人很多。”

    “等了這么久才有個地,我沒法選。”

    對方的沉默讓她更慌,嘴一快,宗夏槐的心里話溜了出來:“哎行了,就算你想翻舊賬,能不能讓我把飯吃完了再……”

    謝宜年忽然開口:“你有毛病?”

    宗夏槐目瞪口呆,怒氣上涌,嘴更笨了:“你,你有話不能好好說嗎,罵什么人啊?”

    “你把菜。”他直接打斷她,指了指自己的生蔬盤,“都夾我盤兒里了。”

    宗夏槐看過去:“……”

    呀,挨得太近,盤子弄混了。

    謝宜年掃了眼她夾的這一堆蔬菜,輕哧:“怎么,現在連肉都吃不起了?”

    他抬手示意,指她:“來,給她上份精品羔羊。”

    宗夏槐:“不用,我不喜歡吃這個……”

    他直接反問:“以前不是最愛吃這種?”

    話落,謝宜年補了句:“算我賬上。”

    宗夏槐:“……”

    謝謝你啊你還真是個大善人。

    宗夏槐的心情很復雜,當初是自己非要分手的,結果幾年過去再發展的對象還是這么一個爛人。

    但凡今天不碰到謝宜年,她都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無地自容,如坐針氈。

    就在這時,放在桌邊的手機亮起。

    宗夏槐看去,彈窗上顯示著男友發來的最新微信。

    【寶貝,下班了嗎?回家了?吃飯了嗎?記得吃點好的別委屈自己。】

    【我加班剛結束,好累,安慰一下嘛(親親)】

    這兩條消息映入眼底,燒起了宗夏槐剛降下去的怒火。

    她沒忍住直接反問對方:【你確定你加班?你今天都去哪兒了。】

    對方停頓一下,持續輸入中后甩來一句毫不羞愧的埋怨。

    【我不在公司加班還能去哪?】

    【宗夏槐,你在我手機里裝定位了?】

    他倒打一耙的話術十分嫻熟。

    【當初不是你說咱們彼此都留一些自由,戀愛別談得那么累嗎?現在你不讓我管你,然后你又這么束縛我?】

    宗夏槐繃不住想破口大罵問候上下八百輩祖宗的沖動,手指在對話框敲敲打打,刪減好幾個來回才發覺自己壓根不會罵人。

    【我沒有監控你的興趣。】

    氣得她直接打開小紅書搜索怎么罵人才厲害。

    翻著翻去,宗夏槐眼底禁不住開始泛酸。

    怎么連痛快罵個人都不會!

    看她不繼續回消息,出軌男友發來一句挽回氛圍。

    【好啦,我知道你一直信任我的,誰教你這么測試自己男朋友的?哈哈。】

    【最近確實忙,回頭我們出去約會好不好。】

    她垂下眼睛,鼻尖聳動。

    從小到大她總是習慣性藏匿情緒,受了委屈她就會用吸鼻來緩解淚腺的發作。

    大多時候只要使勁動動鼻頭,捏捏鼻翼,就能把眼淚憋回去。

    沒有人知道她這個小習慣,所以她能當眾堂而皇之地“治療”自己。

    火鍋的香氣還在蒸騰。

    男人端著筷子的動作不知何時也停了下來,他乜斜著鄰座的人。

    女孩的微動作盡落入他眼底。

    須臾。

    宗夏槐把一口沾滿了辣油的茼蒿塞進嘴里,聽見鄰座的男人忽然開了口。

    他嗓音一如既往好聽,冷淡中含著清冽的粗糲感。

    “再送你兩份肉,能把你那眼淚收收嗎?”

    “我沒有聽人哭聲吃飯的興趣。”

    “壞人胃口。”

    她低頭咀嚼的動作倏爾一愣,喉嚨嗆辣。

    下一秒,憋了許久的眼淚利落地咳了出來。

    就這樣霧著眼鏡拿了等號條,她摸索一個邊角位置坐下,聞著香味,更多揮散不掉的回憶在腦海里逐一浮現。

    像潛伏在海面下的礁石,一退潮,那些畫面全都冒了出來。

    宗夏槐捂著餓得亂叫的肚子,靠在一邊墻上蹙眉假寐。

    不知道為什么偏偏今天又想起初戀來,真是餓昏了頭。

    對方怕不是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

    或者是隱約記得有個膽敢甩了他的前任,憋著等哪天見到再算賬。

    宗夏槐盯著店里繚繞的火鍋霧氣,郁悶腹誹:這種時候就別再酸唧唧地想前任了吧。

    沒出息。

    天氣惡劣,小店里卻人滿為患。

    等了快一個小時的號,宗夏槐餓得頭暈目眩,這時候服務生叫到她前面一個號,結果對方是對情侶,不愿意分開坐。

    順延就叫了到她,服務生問:“女士是這樣的,那邊空出來一個夾中的位置,您看可以嗎?”

    宗夏槐餓得恨不得抱起牛來生啃,使勁點頭。

    服務生引導她往里面走,旋轉火鍋座位之間近得胳膊相蹭,香氣繚繞。

    一步步往店里面走,宗夏槐回顧了這一天的經歷,上班的時候被組長數落,被另一個流程的小領導卡進度,好不容易下班了又發現男友出軌,坐個公車還能壞在半路。

    為了借錢給男友“救急”,她現在每天吃飯都要數著錢將就著果腹。

    結果對方卻拿著她的血汗錢去快活。

    宗夏槐鼻尖發酸,莫名委屈。

    今天絕對是她二十四年人生里最倒霉的一天。

    已經不會有再糟糕的事發生了。

    宗夏槐拉開椅子,剛要坐下。

    一偏頭,正對上男人漆黑的眼睛。

    剎那,周遭空氣都仿佛凝固住——

    世界安靜了。

    謝宜年穿著修身的黑色高領毛衣,捏著杯口的手白皙又漂亮,微微側著頭,睨著她的眼神透著冷。

    有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早。

    糟糕就糟糕在,偏偏這個時候碰到了大學被自己甩了的富三代前任。

    ……靠。

    見鬼了。

    他把調料攪和均勻,一人一份。

    這時候牛羊肉也上來了,宗夏槐想動手,然而謝宜年已經涮好一片肉夾到她的碟子里。

    宗夏槐用筷子夾起來,放進醬料碗里,使正反兩面都充分浸潤,放進嘴里的那一刻,肉的鮮香味迸發出來。

    肉用的是新鮮羊肉,自然不用說,可這蘸料稱得上是靈魂蘸料,直接提味60%,一般火鍋店的沙茶醬容易做得很咸,但是這家的甜味會更重一點,顆粒感不重,和芝麻醬充分地混合在一起,又用蒜蓉一拌,用蔥把香味最大化地激發出來,直接把人香到了天靈蓋。

    宗夏槐豎起了大拇指:“好吃!”

    沒過一會兒,宗夏槐的碟子里就有堆小山的趨勢了。

    謝宜年一邊生悶氣,一邊給夏夏老婆涮肉,他很像是那個生氣的小紫人表情包:【我要把老婆喂得白白胖胖.jpg.】

    直到夏夏老婆往他嘴里塞了一塊肉,謝宜年猝不及防地咬住,嚼了幾口,還是從前的味道。

    好吃嗚嗚。

    謝宜年忍不了了,他轉腦袋:“夏夏,我吃醋了。”

    宗夏槐:“?”

    第 56 章   第 56 章

    宗夏槐問:“吃什么醋?”

    原來謝宜年心情不佳并不是她的錯覺,宗夏槐往他的碟子里分肉,抬頭看見鍋的熱氣熏紅了謝宜年的眼尾,甚至他的額頭都開始冒汗。

    宗夏槐摸摸他的手,滾燙,像鍋里的火炭一樣。謝宜年今天穿得并不厚,只穿了一件長袖襯衫,和宗夏槐的衣服不在一個季節。

    男生好像大多都怕熱不怕冷,宗夏槐有些走神,在手術室里,那些男外科醫生總愛叫護士把空調溫度達到最低,搞得房間跟冰窖一樣。

    謝宜年這會兒正對著銅鍋的熱氣,快熱成了蒸籠上的包子。

    宗夏槐看他還沒說答案,也不著急,拍拍他的手:“我和你換個位置。”

    謝宜年有些遲疑,因為他覺得他現在坐的位置并不舒服,所以不想和夏夏換。

    然而夏夏把他拽起來:“我在這里正好烤烤火。”

    但是謝宜年再坐這里就要烤熟了。

    楊格在餐廳撒潑的事落在謝宜年生活里不過是再不起眼的一個小插曲。

    當天晚上,白色的城市越野車離開西餐廳,往市中心的花園酒店駛去。

    車內奢檔的立體音響放著當下熱門的DJ土味熱曲,開車的卷發女孩聽得帶勁,連搖帶晃的,就是把坐在副駕駛的謝宜年惡心得夠嗆。

    遇到紅燈,摩登卷發女孩扭頭對上他頗不耐煩的神情,“干嘛?你這眼神什么意思?”

    “我要是知道你就聽這些破玩意兒。”謝宜年手肘撐著窗邊,余光乜斜她:“當初給你裝音響的錢就應該拿去喂狗。”

    他闔眼,揉了揉額頭:“不想我死你車里就切廣播,太陽穴直突突。”

    女孩:“……”

    一張破嘴淬了毒似的。

    女孩乖乖切到城市交通廣播,掃了眼他身上的熟男穿搭,不落下風地回懟:“行了,咱倆就別互相嫌棄了。”

    “別忘了這一兩年都是誰拯救你那爛衣品的。”

    “我沒音樂品味,你沒穿衣品味,咱倆挺搭配的。”

    謝宜年輕哼,沒搭茬。

    女孩囑咐一句:“既然打算暫住濱陽,你就別一直住酒店了唄,實在不行你搬來跟我住。”

    他似乎有些累了,懶洋洋回了句:“甭管了。”

    車子又駛過兩個路口。

    綠燈亮起,她看著眼前路況踩下油門,忍不住八卦:“哎,今天餐廳門口撞你的那個小姐姐是誰啊。”

    “聽你那話,感覺你倆認識。”

    謝宜年微微睜眼,深黑的眼瞳倒映玻璃外的燈光,“不宗顯嗎?”

    “碰瓷兒的。”

    “撞我兩回了。”

    女孩:“……”

    我怎么不信呢。

    她咧開一抹笑,補了一句:“那人家姑娘就干撞你,不圖點啥啊?”

    這不神經病嗎。

    謝宜年盯著窗外的后視鏡,似在回想什么。

    半晌,他緩緩來了句:“天兒冷。”

    “估計是缺溫暖。”

    女孩:“……”

    你他媽才是那個神經病。

    …………

    西餐廳上的前菜里有小半杯香檳,宗夏槐在鼓起勇氣和楊格對峙之前喝了一點酒。

    她自詡酒量還可以,卻不知怎的一路回家都暈乎乎的。

    洗漱后她將自己扔進床里,仍舊覺得有些天旋地轉。

    宗夏槐盯著天花板,腦海里揮之不去的都是謝宜年和那個女孩子站在一起的畫面。

    不知怎的,她想著那兩個人挽著胳膊站在一起的景象,想起的卻都是曾經自己站在那個男人身側時候發生過的瞬間。

    她想起和謝宜年一起吃過的那些地攤和小蒼蠅館。

    想起謝宜年在身后帶著她的雙手,教她打籃球。

    想起謝宜年扣著她后頸,第一次吻她。

    想起她肆無忌憚地趴在他身上搗亂,直到被他壓著滿臉通熱。

    宗夏槐莫名將自己和他發生過的,全都套在那個女孩子身上。

    幻想著他也已經和現在的女朋友做過那么多事。

    那些虛構的畫面浮現的瞬間,她渾身都不對勁起來,說不出是酸是苦。

    宗夏槐從床上驚坐起來,雙手拍打著臉頰,啪啪地讓自己清醒點兒。

    “干嘛呢我……”她喃喃。

    就像口腔沒味的時候,會希望馬上吃一點咸的或是甜的東西來豐富味蕾神經。

    人在當下處于窘境或困難的時候,總會容易想起過去美好的時候以來對比感慨。

    宗夏槐搖搖頭迅速從那些回憶里掙脫,一定是因為最近太倒霉了才會想這些,應該吃點好的安撫一下自己。

    想著她立刻爬起來搜羅能吃的東西。

    結果一看,冰箱空空如也,只剩下三顆雞蛋孤零零在那兒擺著。

    宗夏槐打開外賣軟件,看了看夜間配送費又舍不得花錢,最終嘆氣關掉。

    沒了夜宵,她又頹廢地倒回床里,撈起一本書翻開。

    這本書恰好是講顏色搭配和服飾材質搭配的,讓宗夏槐不禁回想起遇到謝宜年這兩次對方的穿搭。

    火鍋店那次他穿的是棕色呢子大衣配黑色高領毛衣,黑色修身西褲和皮鞋,雖然很簡約,卻完美的詮釋了謝宜年身上的那股高級感和矜貴。

    網上果真說得沒錯,呢子大衣這種東西只屬于身高一米八以上寬肩窄腰的男性。

    這次是羽絨大衣里面配西裝襯衫,像是剛結束了一天工作就帶著女朋友來吃飯了。

    氣質這種東西真的很神奇,她第一次見有人能將羽絨服和襯衫疊穿得這么漂亮的。

    這種搭配絕對不是謝宜年能想到的。

    宗夏槐對這人以前的衣品深有印象。

    這反倒讓她想起兩人最開始是怎么產生接觸的了。

    大一開學答應舍友去打聽他微信后,宗夏槐問遍了以前高中認識的學長學姐,都挖不到這人的聯系方式。

    據說謝宜年傲得不行,更懶得網聊,微信和Q-Q從外不輕易給生人,如果是學校里的活動需要交涉,活動結束后他也會刪掉不相關的人。

    后來在學校超市見到他,這人竟然綠色T恤配紅色的籃球短褲,要不是那張臉,估計能榮登男生惡心穿搭賞析。

    這讓她不禁猜謝宜年的穿搭原則是不是在衣架上隨便拿兩件套上,不至于衣不蔽體,能出門就行??

    舍友催微信號催得緊,宗夏槐想都不想就A上去了。

    她跟在他身后排隊結賬,好幾次想搭話都沒敢,身子因為想說話的欲望倒是越貼越近。

    她湊一步,他往前躲一步。

    直到謝宜年躲無可躲,偏頭看著她,主動說:“你有事兒?”

    宗夏槐仰頭對上他眼睛,微笑:“啊?”

    她看見兩人快貼上的距離,趕緊后退:“哦對不起對不起……我。”

    宗夏槐渾身都在使勁,偏是嘴不爭氣,愣是說不出想說的話。

    “……沒事。”

    謝宜年瞥她一眼,把手里的東西交給售貨員掃碼。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到一個法子。

    宗夏槐假裝摸了摸口袋,“哎喲”了一聲,看向前面的人,“學長,那個,我突然發現沒帶手機。”

    “你能幫我結一下賬,我回頭加你個微信還你錢。”

    她抬起著急洇濕的眼眸,慣會裝可憐,嗓音軟乎乎的很清甜:“可以嗎……麻煩您了。”

    宗夏槐并不覺得自己長得漂亮,但是她卻知道,自己從小到大一這樣和別人示弱撒嬌,基本沒有不達目的的時候。

    所以她對這套很自信。

    果不其然,哪怕是校草級別的人物,在她這樣的表情之下,謝宜年板著的眉眼稍微有些變化。

    他緩慢地掃了一圈她,開口:“學妹。”

    宗夏槐聽他有了些溫度的嗓音,心想事成了,欣喜道:“你把微信號抄給我就行,我回去立刻發你。”

    怕他不信自己,她特地自報家門:“我是大一經管系的宗夏槐,宗日的宗,槐鳥的槐。”

    “我不會騙你的。”

    給售貨員掃碼付款后,謝宜年一手撈起兩瓶礦泉水,垂睨她隔著一層布料正在發光的口袋,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手機手電筒忘關了。”

    “閃得我眼睛疼。”

    宗夏槐唰地低頭,一把捂住發光的衣兜,紅著臉看他轉身離去,臊得險些原地崩潰。

    啊啊啊啊啊!!

    …………

    謝宜年絲毫不顧及他人心情,以拆穿別人糗相為樂的毒舌屬性,她那個時候就深有體會,并受害。

    后來她還是托關系四請五找,歷經千難要到了謝宜年的微信號。

    有了那次被當場嘲笑的經歷,她恨不得這輩子別再見到對方。

    本來打算直接把微信推給舍友韋婧,但對方關閉了所有添加方式,宗夏槐只能拜托中間人找個借口,讓謝宜年先加上她。

    謝宜年倒也給她那個高中同學面子,加了她的微信。

    宗夏槐盯著兩人成功加為好友的對話框,心撲通撲通地莫名亂撞。

    還沒想好措辭,對方甩來一句。

    【有事嗎?】

    這熟悉的開場白讓她想到在超市的黑歷史,一下更慌了,半天沒回他。

    對方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又來了句。

    【他跟我說你找我有急事,如果沒話說我就刪了。】

    宗夏槐生怕失去這次機會,慌得跳到隨便一個軟件,隨便甩給他一個看似是男生受眾內容的分享鏈接。

    總之先開啟話題證宗她不是為了躺列的“死人”先!!

    【等一下】

    鏈接發過去之后,她再一看。

    【小紅書分享:男生大學期間如何拯救惡心衣品,一個帖子教會你!】

    對方沉默了。

    宗夏槐也沉默了。

    她石化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對方“正在輸入中”,然后迅速蹦過來幾句。

    【這就是你的急事兒?】

    【你專門加我,就為了告訴我我衣品很差?】

    【你哪位】

    最后這三個字打過來的時候,已經宗顯帶著脾氣了。

    字里行間都透著一股“評價我?你tm算老幾”的意思……

    那是宗夏槐人生第一次痛恨大數據精準算法的時刻。

    …………

    宗夏槐合上書,喝了口水,醉醺醺的感覺還是沒有緩解。

    后來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她一邊笑話他不會穿衣服,一邊替他搭配。

    自那之后謝宜年的穿搭都是她一手掌控的,她很享受打扮他的感覺。

    她抱住旁邊的枕頭,盯著臺燈不禁發呆。

    那么一個不會穿衣服,也懶得花心思在這方面的男人,如今以這么精致矜貴的狀態出現。

    必定是出現了另一個替他選衣服,他也愿意慣著對方隨便安排的女人。

    想到這里,宗夏槐就不止別扭。

    酸澀好像從血管最細微的深處蔓延出來,一點點侵蝕各個感官,而她又無從抓撓緩解。

    …………

    濱陽市中心還處在燈火斑斕的夜生活時間。

    謝宜年下了車,直接鉆進酒店大廳。

    刷了卡回到十五樓套間樓層,他一出電梯,正好路過個穿著酒店工作服的女人。

    謝宜年手指玩著房卡的動作一停,直接叫住對方:“邵青青?”

    邵青青一開始都沒看見他,聽到聲音突然剎住腳步,回頭,認出了謝宜年:“嗯?”

    “你,你記得我?”

    “你是……謝宜年學長對吧?”

    謝宜年點頭,神情自若:“好久不見。”

    邵青青壓根沒想到自己會被這種大神人物記住名字,畢竟當初她和謝宜年僅有的幾次接觸都是因為宗夏槐才有的。

    這都畢業多少年了。

    神了,難道牛逼的人連記憶力都跟普通人不一樣?

    邵青青牢記自己還在工作:“您住在這層嗎?有需要的服務?”

    “還是對我們酒店的服務有什么建議呢?”

    謝宜年對邵青青此刻澎湃的心理活動沒興趣,“沒有。”

    他腦海里浮現前天晚上宗夏槐紅著眼睛沖進酒店那氣沖沖的委屈模樣,說:“那天我在酒店碰著個人。”

    邵青青一愣,心想不會吧。

    然后就聽見他直接點破:“宗夏槐。”

    謝宜年掃了一眼四周,回憶那晚的情景,面不改色:“她怎么了?”

    最后視線落在邵青青臉上,語氣不容置喙:“出什么事兒了。”

    …………

    沒想到濱陽的暴雪天一來就沒個停歇。

    天氣預報掛上了暴雪預警,濱陽暴風雪的氣候甚至登上了熱搜。

    這天宗夏槐忙到晚上八點多,好不容易下了班,迎上暴風雪最激烈的時間段。

    她站在公司辦公樓下面,望著這片席卷城市的白色風暴,環顧四周都在等待打車的人,想來想去舍不得花錢打車。

    公車站要走出一個路口左右,而且她不確定這種極端天氣那班車還在不在運行。

    宗夏槐決定先在樓下等會兒,看看雪會不會變小。

    就在這時,她抬眼看見西側辦公樓有個人正在走向她這邊。

    她瞇起眼睛,一眼認出了楊格。

    楊格一邊走向她,一邊遠遠望她,目的宗顯。

    看見這人她瞬間一陣不適,自從提了分手他這幾天一直沒斷過微信騷擾,煩得她都直接免打擾屏蔽了。

    但這人又不還錢,不能刪聯系方式。

    一想到他拉著她又要不依不饒地說那些有的沒的,周圍還這么多同事站著,宗夏槐心一橫,直接沖進大雪之中。

    先逃再說。

    看見她抬腿就跑,楊格大喊:“槐槐!!你別淋著!別跑了我們談談!!”

    附近都是一個辦公樓滯留的人,來來往往很多網約車,宗夏槐感覺無數視線都在往她身上投,瞬間更尷尬了,跑得更快。

    路面上都是新雪,她的鞋底不防滑,一邊跑還在路上滑了好幾次,差點摔倒。

    宗夏槐跑到園區外的出口時,劉海就已經完全被雪打濕了,眼鏡也全是水點。

    身后的人還在追,而她又沒有法子立刻消失。

    這時候她再想打車都打不到了。

    就在這一刻,一束宗亮的車燈突然穿過細密的雪幕——直直向她而來。

    氣派的越野車直接橫在她面前。

    宗夏槐腳下的路被照亮,地面上的雪閃閃碎光。

    宗夏槐愣在原地,看著車窗一點點降下,謝宜年的臉映入她模糊的視線。

    謝宜年單手扶著方向盤,攫著她的目光漆黑,嗓音在暴雪中清晰精準。

    “上車。”

    宗夏槐還處于意外中,一偏眼,看見了坐在副駕駛對她微笑的卷發女孩。

    她仿佛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不知該怎么反應。

    徐同和哈哈大笑:“師妹別緊張,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你腦子聰明,適應個一兩天就好了。”

    晨會結束的時候,宗夏槐的手機開始彈消息了,她被上一任住院總拉進了6個新群里。

    有專門和外科聯絡的群,也有專門和急診聯絡的群……譚月順便把麻醉科工作大群群主的權限轉讓給了她。

    從今天開始,宗夏槐就要開始負責麻醉科的每日排班了,她需要在每天下午5點前把排班表發到群里。

    晨會結束后,宗夏槐坐進麻醉科辦公室,看著電腦上多出來的10多個會診申請,無聲地嘆了口氣。

    似乎是老天爺嫌她還不夠糟心,call機也響了。

    宗夏槐伸手接電話:“你好,麻醉科……好的,病人什么情況……好的我來了。”

    她一轉頭,看見徐同和在身后,說:“急插管,我先去了。”

    急插管屬于麻醉科的急會診,是比較緊急的情況。一般來說是病房的病人在高流量吸氧的情況下,氧飽和度不好并持續下降,這時候就會請麻醉科來急插管上呼吸機。

    徐同和想了想說,“我和你一起去吧,師妹。”

    第 57 章   第 57 章

    雖然急插管聽上去是一件兇險的事情,但宗夏槐并不陌生。

    首先,插管是麻醉醫生的拿手活,普通的插管對宗夏槐來說早已是得心應手。

    急插管在普通插管的基礎上對麻醉醫生的綜合能力及心理素質要求更高。宗夏槐當年在基地的時候值夜班就開始跑全院急插管,現在人手沒有當年緊張,領導也變謹慎了,不再讓基地醫生單獨外出插管,改讓本院的一值來插。

    這里值得額外說明一下,本院住院醫生和基地規培醫生(含四證)都干一值,一值有兩個類型,分為大一值和小一值。

    本院住院醫生干大一值拿call機,基地規培醫生干小一值主要是聽指揮打下手。

    總之,一句話,當年插管的人是宗夏槐,現在插管的還是她。

    而且去ICU插管還有一個好處:家屬不在。在病房插管,家屬容易過分緊張,就算把他們攔在簾子外面,他們也要扒著簾子看,還有一些完全不講理的家屬,根本聽不懂人話,直接站在床頭盯著,生怕宗夏槐插的不是氣管導管,而是把尖銳的彎刀。

    宗夏槐并不需要徐同和跟著,她拎著插管箱急匆匆走了,徐同和愣了一下,還是選擇跟上。

    他對師妹早已經沒有男女之情,但他和宗夏槐是同門師兄妹,如今夏槐又是剛上任住院總,作為師兄,他難免擔心和忍不住多照顧一些。

    兩方人手很快就緒。

    正是下午三四點,驕陽熾烈無遺,籃球場無遮無攔。

    謝宜年正站邊上喝礦泉水瓶里的最后一口水。

    少年身姿高俊,穿著舉目皆是的紅黑白校服校褲也格外出眾,此時散散漫漫站在陽光下,裸露在外的皮膚都白到發光。

    校服短袖露出的一截手臂線條流暢有力,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松松抓握著瓶礦泉水,頭微仰,突出的喉結一下下緩緩滾動。

    清薄的脖頸往上,容顏最是俊美無暇,此時桃花眼淺淺耷拉著,又顯出幾分慵懶,卻是驕狂,發梢閃耀的光點撞進了所有人眼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怎么會有人穿個校服都這么帥啊!他的校服我的校服好像不一樣!這少年感絕了!”

    “謝大少爺下海不得十萬起步啊!這身高!這身材!這手!這臉!啊啊啊啊啊謝宜年當我老婆!!!!!”

    “好性感好性感好性感啊啊啊!!!好想喝謝宜年礦泉水瓶里的水!”

    “那桃花眼撩死我了!一分驕矜一分冷薄一分深情十分漫不經心!”

    反觀陳澤,正站在另一邊進行球賽開始前的最后熱身,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和清秀的長相本身是夠看的,但一對比謝宜年就遜色太多,此時摘下眼鏡,那一貫的溫和又褪色不少,裝備很齊全,發帶和護腕都戴著,正扭扭腳踝活動活動手腕,遠遠看向球場另一邊謝宜年的目光里,不知帶什么樣的情緒。

    “這么一對比陳澤真是弱爆了,謝宜年簡直降維打擊!”

    “呸,也配跟謝宜年比,人做了好事一聲不吭他啥也沒干坐享其成。”

    “所以以前是因為他戴了眼鏡才覺得他帥的?眼鏡一摘也就那樣吧,我真該去眼科看看了……”

    “媽的打個球這么多動作,真是爛人多作怪。”

    “你們說陳澤要是輸了會不會氣死,人品比人家差,打球還打不過人家。”

    “人品差的人什么事都干的出來,搞不好等下打球還搞小動作呢。”

    人群中忽然話題一轉。

    “你們說誰會贏?”

    “陳澤打球我見過,挺厲害的,但他人爛,我棄權。”

    “謝宜年才轉來附中,雖然實力未知,但他不光人比陳澤好太多,還比陳澤高比陳澤帥,誰帥我選誰!”

    “我選謝宜年!”

    “我選謝宜年!”

    “我選謝宜年!”

    ……

    一旁有人起哄問:“宗夏槐你選誰?”

    宗夏槐揚眉一笑:“當然謝宜年。”

    話音剛落。

    “嘭——”

    一個礦泉水瓶子精準丟進一旁垃圾桶。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謝宜年轉身朝這邊走來。

    瞬間全場安靜,眾人屏住呼吸,視線聚焦幾乎要凝成實質。

    眾目睽睽之下。

    謝宜年徑直走到宗夏槐面前,直勾勾看著她,笑意懶洋洋:“伸手。”

    這聲音散漫又隨性,又似乎含著無限情意。

    宗夏槐像中了魔咒,臉不自覺發熱,張著眼怔怔看著他,聽從命令伸出手。

    下一秒,手心落下兩枚淡藍色的薄荷糖,還殘留著少年指尖的余熱。

    少年的桃花眼中盈著樹隙間漏下來的光,肆意晃蕩,令人眩暈。

    聲線又像是沁人清涼的自來水管水,是炎夏的最佳解藥。

    “等下要是低血糖了,就吃薄荷糖。”

    宗夏槐不自覺微微彎起眼,對視兩秒。

    “那我要是直接暈倒了該怎么辦?”

    謝宜年勾著眼,特意加重那個字。

    “那我就再抱你去醫務室。”

    宗夏槐瞬間臉頰發燙,自己都感受到了,正想要要怎么反駁回去。

    謝宜年已經轉身往球場去了,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

    “有眼光,好好看。”

    自戀鬼!

    宗夏槐在內心笑罵,看著謝宜年遠去的背影,又低下頭,緩緩張開手,盯著那兩枚薄荷糖發呆。

    周圍的女生早已掀起了新一輪的熱潮。

    “啊啊啊啊啊謝宜年這是什么中國好同桌!怕宗夏槐再暈倒,還特意來送薄荷糖!”

    “還說宗夏槐再暈倒了就再送宗夏槐去醫務室!上周宗夏槐暈倒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其他男生都慫得要死,就他一點不嫌棄宗夏槐胖,主動送女同學去醫務室,有責任有擔當!”

    “夢一個同桌是謝宜年!”

    “什么同桌能做到這份上啊?”

    “實名羨慕宗夏槐了!驕矜少爺愛上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想吃謝宜年送的薄荷糖哈哈哈哈哈——”

    “救命這是吞了多少本瑪麗蘇小說我先去喝口水緩緩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給謝宜年送的水早就買好了球賽怎么還不開始啊!!!!!!!”

    火紅的籃球往湛藍的天空一拋,球賽開始!

    宗夏槐站在一旁的樹蔭下,唇齒間漫開薄荷糖的清涼,靜靜注視著場上的一切。

    她早就領會過謝宜年的變態程度,對這場籃球賽結果其實沒什么懸念。

    然而現實卻是十分精彩。

    籃球是一項極具觀賞性的運動,每時每刻都足以激動人心。

    一開場,段銳就把球一搶傳給謝宜年。

    謝宜年速度太快,又或者對手實在輕敵,還沒怎么反應,少年就一個起躍投出,籃球跨越大半個場地,在空中劃過一道激越的弧線。

    “哐——”

    超遠三分投!

    周圍女生瞬間爆發出吶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帥爆了!”

    “沒想到謝宜年籃球也打的這么好!”

    “簡直毫無懸念!”

    “陳澤不行啊。”

    陳澤瞬間眉眼一冷,這次很有針對性,幾個人圍在籃筐下堵謝宜年。

    段銳被截在外圍完全有心無力。

    然而謝宜年不光體型極具優勢,速度、力量和技巧也遠超場上所有人,根本懶得突破,原地直接起跳壓腕,動作松松散散,目光還睨著邊上的一圈人呢,球已經從白網落出。

    一投即中!

    “啊啊啊啊漫不經心殺我!”

    “當年我輕輕一投,不知道什么叫對手!”

    “謝宜年我是你粉頭好狂好拽好酷直接一整個愛上啊啊啊!!!”

    謝宜年完全是來炫技的。

    三分鐘后。

    “咣——”

    一聲巨響。

    震撼全場的一個扣籃!

    少年躍在空中,重重一扣,籃筐籃網甚至整個籃球架都隨之晃蕩。

    瞬間將全場的氣氛掀向高潮!

    在場所有女生嗓子都喊啞了。

    “啊啊啊啊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從此愛上會打籃球的男生!”

    “謝宜年真的是帥到犯規!”

    謝宜年輕輕落地,松松揉了揉手腕,抬眼看向陳澤:“改天吧。”

    陳澤瞬間臉色鐵青,不說話。

    “笑死,謝宜年不打了。”

    “確實,跟陳澤打挺沒意思的。”

    “陳澤全程連球都沒摸著。”

    “7:0,真難看啊。”

    “你們說陳澤是氣謝宜年不打了找不回場子還是怕更丟臉不敢打?”

    “哈哈哈哈別打了別打了再打更難看。”

    “封謝宜年一個附中籃球南波萬不過分吧。”

    “啊啊啊謝宜年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神!”

    “笑死別貧了謝宜年過來了快去給他送水啊啊啊啊啊!!!!!”

    謝宜年沒接任何人的水,甚至因其周身氣場過于冷冽和玩世不恭,幾乎沒有女生敢靠近。

    他徑直走向宗夏槐。

    “我的水呢?”

    聲音懶洋洋,討要獎勵的貓主子一樣。

    少年散漫站那兒,校服映出優美流暢的身體線條,腿長手長,清薄的鎖骨間盈著薄汗,格外誘人。

    正是綠蔭下,樹隙在他臉上灑下疏淡斑駁的光點,少年雪白的皮膚泛著水光,更顯容顏俊美。

    那雙桃花眼仍是笑意盎然,熾熱濃郁,風拂過,微濕墨黑的發梢恣意流轉,薄荷的清冽氣息被沖淡,荷爾蒙爆棚。

    宗夏槐笑眼望去,從身側舉起早就買好的水:“喏。”

    謝宜年眨眨眼,又揉揉手腕,還留有扣籃的余震:“手痛。”

    宗夏槐瞬間撲哧一笑,心想這位大少爺給點糖還矯情上了,然而目光悠悠,語氣幽幽:“那我幫你擰開?”

    謝宜年忍不住一笑,懶懶點頭:“行。”

    宗夏槐利落將礦泉水瓶擰開,遞過去:“謝謝你了。”

    謝宜年仰頭喝了口,長睫低俯,清澈的聲音中含著笑意:“謝我什么?”

    “謝你今天籃球賽打的這么精彩,謝你上周體育課送我去醫務室,謝你以后就算我暈倒你也會送我去醫務室……”宗夏槐站在他面前,背著手,微微低頭,臉頰有些發紅。

    謝宜年單手擰著礦泉水瓶蓋,輕輕一舉,勾著聲音,得寸進尺:“就拿這個謝我?”

    宗夏槐覺得謝宜年真的很幼稚,幼兒園小朋友干了好事要小紅花一樣,故意悠著說:“那我明早給你買三鮮豆皮?”

    謝宜年立馬變臉:“不要!”

    少年的聲音透著冷漠的拒絕,然而郁悶著神情,就、很、可、愛。

    宗夏槐瞬間笑出了聲,想到這周末要回家,于是問:“你喜歡薄荷嗎?”

    謝宜年看著她:“還行。”

    “甜食呢?”

    “也不錯。”

    周圍人群早就震驚震驚特大震驚!

    “什么?我沒看錯吧?謝宜年剛剛是在撒嬌?”

    “認證成功,滿級茶藝大師!”

    “不知道為什么,別的男生裝手痛讓女生擰礦泉水我只會覺得做作,到謝宜年這就格外可愛,好的我是顏狗我承認!”

    “關鍵宗夏槐還超寵他誒!”

    “我自己的同桌我自己寵!”

    “沒有你誰還把我當小孩!”

    “她超好她還陪他演!”

    “宗夏槐真的釣死我了!”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宗夏槐臉上貼的是美樂蒂創可貼!”

    “我想起來了!剛剛去小賣部碰到謝宜年買創口貼,還特意問老板娘有沒有可愛點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不是真的我自剖兩碗粉!”

    “只羨鴛鴦不羨仙,羨慕謝宗每一天!”

    當晚某論壇悄悄出現一個帖子。

    【八一八少爺和同桌的二三事。】

    LZ:現在入股就是原始粉了。

    一經釣魚,瞬間掀起千層浪,人生處處是觀眾,回帖無數。

    【從宗夏槐送謝宜年草莓蛋糕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

    【那天晚飯小西門外面還看他倆笑笑鬧鬧呢。】

    【我說謝宜年為啥為了宗夏槐懟我呢。】

    【哥們你馬甲掉了。】

    【周三早上他倆一起去食堂在現場!】

    【某天晚上在書店親眼目擊!】

    【我在籃球場也看到了!】

    【就四個字,我賭宗夏槐。】

    【宗夏槐體育課被李秋雅砸,謝宜年還給宗夏槐遞球呢!】

    【什么同桌關系能次次都送去醫務室!】

    【籃球賽為了誰我就不說了吧。】

    【悄咪咪說一下,某天晚自習謝大少爺屈尊降貴向前桌借紙,是因為宗夏槐哭了。】

    【媽呀這是談上了?】

    【石錘了他敲愛!】

    段銳&何田田看到:?當我們是空氣呢?好的我們確實是電燈泡……

    兩位當事人還不知情,但表示:我們真的只是同桌關系。

    另一高樓也悄悄建起。

    【高二七班宗夏槐爽爆我!】

    LZ:一人撕翻嘴賤塑料姐妹團!怒懟黎夢羅雨晴道歉!霸氣要錢錘陳澤!月考第一父子賭約!被李秋雅砸排球也當場還回去!

    【《重生之我是宗夏槐》】

    【宗夏槐人生我的夢!】

    【只敢在人背后說,不敢在人面前說,我看不起!】

    【我這個人向來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所以我建議,你們直接向我道歉!】

    【《陳澤還錢!》】

    【我沒那么過分,你叫我聲爹就行了!】

    【《痛嗎?》】

    【要我真不敢吱聲嗚嗚嗚QAQ】

    【不怕事大,就怕膽小。】

    【大家都要當勇敢的女孩子!】

    【你若不勇敢,誰替你堅強~】

    【你若盛開,蝴蝶自來~】

    【滾啊哈哈哈哈——】

    【哈哈叉出去!】

    【草啊不說我都沒想起來!陳澤欠我的二十塊錢還沒還!】

    【快去找他要回來啊!絕對不能便宜了那個渣!】

    【吼吼吼吼!明天一早我就沖八班去!】

    【媽耶他這種人也能考全校第一,毀三觀。】

    【期待宗夏槐月考第一!】-

    宗夏槐直到周六放學,站在教學樓底下,看著外面連天的雨幕,都還在思考一件事情。

    為什么重回高二,僅僅一周,她對謝宜年的印象就足以顛覆。

    記得前世,她對謝宜年的印象大概是,長挺好看一男的,但冷拽刻薄且二世祖,白瞎了那張臉。

    起因就是前世的今天,也是周六放學,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印象過于深刻,以至于難以磨滅。

    當時她站在同樣的位置,剛撐開傘,就見一少年淋著雨往校門口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背影孤傲,看不清情緒,書包仍松松散散挎在一側肩膀上,頂都不帶往頭上頂的。

    她當時就想,下雨了不知道跑,有書包不知道往頭上擋,媽的這不傻子嗎?!

    再定睛一看,哦,謝宜年,這傻子她同桌……

    本來就傻,再淋雨別把腦子給淋壞了!

    她想都沒想,連忙跑過去要給謝宜年打傘。

    謝宜年步子像老大爺遛彎,但腿長,沒一下就走出老遠,她追的賊辛苦,等趕上已經到了校門口。

    “謝宜年!”她氣喘吁吁,剛抓住他的手腕。

    少年回過身,看到她,本就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陡然一凝,眉目間只剩冷,一種終年刺骨的冷,靜默幾秒,一句話也沒說,就拂開她的手,轉身利落走了。

    她站在原地,看著謝宜年淋雨沿著人行道往前,本以為他會就這樣消失在放學的人海中。

    結果,下一秒。

    街邊疾速駛來一輛雙閃雙R小金人車標的黑色豪車,閃瞎她的眼,后來她才知道,是勞斯萊斯幻影典藏版,全球限量20臺,價格上億,然后被用來接少爺上下學……

    老奴閃亮登場,不是,那司機真穿著黑西裝戴著黑墨鏡還打著黑傘!她目瞪口呆,心想她還是保守了現實生活還是魔幻太多,救命怎么會這么尬啊哈哈哈哈哈——

    老奴,哦不司機哈哈哈,畢恭畢敬,打開后車門,又彎身撐傘。

    謝宜年長腿一跨,優雅坐進車里,少年頭發濕黑,皮膚冷白,容顏濃郁,周身都顯出一種矜貴,對上車外的她,“哐!”車門被重重一甩。

    “……”

    她站在原地毫無感覺,甚至有點想笑,大少爺這是發脾氣了嗎?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

    然而資本家總是萬惡的。

    那輛車本就貼著街邊停,她光顧著在原地偷笑都沒來得及躲開,路面又積了滿滿一坑的雨水。

    “嘩——”

    勞斯萊斯幻影揚長而去,她被濺了一褲腿雨。

    要不是穿的鞋防水……

    她對那天的印象就是這樣。

    少年孤高冷傲的背影,狂拽酷炫的黑人抬棺司機和勞斯萊斯幻影,以及濕著褲腳回家的透心涼。

    終、生、難、忘。

    以至于后來對謝宜年的印象都不太好,都是冷拽刻薄且二世祖……

    此時。

    宗夏槐站在教學樓底下,一眼望去,卻并沒有在雨幕中見到前世的那個孤傲背影。

    她沒太多想,撐開傘,抬步往階下去。

    倏然。

    清冽的薄荷氣息又侵襲了過來。

    一陣快速的腳步聲,一人彎身躲進了她傘下,一把小小的淺藍色雨傘瞬間擁擠了起來。

    她一轉過頭,就撞進了那雙水色瀲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眸光笑意勾人,聲音慵懶又漫不經心。

    “宗同學,可以送我去校門口嗎?”

    這時徐同和出聲,他看出兩人不對勁,還以為他們關系不好,出來“打圓場”:“沒事,師妹,你就寫一個建議完善相關檢查,等心超結果出來了,讓他們再發一個會診就行了。”

    寫一個會診60塊,住院總這活干得累死累活的,不賺白不賺。

    這下謝宜年更被“點燃”了,他今天鐵了心要和徐同和唱反調,說:“那不行,楊主任收的病人都不富裕,特意說了,要給病人省著點錢。”

    徐同和用一言難盡的目光看著謝宜年,這下他是真確定謝宜年和師妹“有仇”了。但是這倆人是什么時候結下的梁子?他以前和謝宜年打過交道,謝宜年也沒這么小肚雞腸啊。

    徐同和有些為師妹“打抱不平”了:“謝宜年,你們開一臺刀多少錢?沒必要克扣我們這60塊錢會診費吧。”

    徐同和不知道他這會兒說話才叫“火上澆油”。

    謝宜年盯著宗夏槐,似乎是期待她說兩句話。偏偏宗夏槐沒理解他意思,她為工作的事情焦頭爛額,哪里知道他在吃醋。

    謝宜年被氣走了。

    最莫名其妙的是徐同和,謝宜年走后,徐同和轉頭對師妹說:“現在的外科是有些不可理喻。”

    60塊會診費也要克扣,太不是人了!

    第 58 章   第 58 章

    雖然忙得焦頭爛額,宗夏槐還是下意識為謝宜年說了一句:“他不是這種小氣的人,可能也是主任的要求吧,這種會診確實沒必要反復請。”

    徐同和聽她這么說,不知想到了什么,深嘆了一口氣:“說到這一點,他家確實還算守規矩,對我們也比較客氣。”

    徐同和走過去,關了辦公室的門,和宗夏槐說起悄悄話:“腦外醫生脾氣大,被醫院寵壞了,有那么幾個組……”

    徐同和說:“這幾個組主任脾氣大,也比較記仇,盡量還是滿足他們的要求。”

    宗夏槐不太認可:“什么要求都要滿足嗎?那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麻醉和外科是同級科室,又不是聽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

    徐同和無奈:“師妹,或許你覺得我太老好人,不夠硬氣,但事實是,我們停不了手術。”

    謝宜年掃了一圈,教室里就沒幾個人。

    他再皺起眉,往奶茶袋子里一看,也沒有便利貼什么的。

    根本不知道是誰送的。

    他自己是不可能碰的。

    丟了吧,又浪費糧食。

    謝宜年一如往常,朝段銳使了個眼神:“給你。”

    “我才不幫你擋這桃花!”段銳十分嫌棄,“上次幫你喝了那杯芋泥波波,人廣播站孟秦語還來找我哭。”

    宗夏槐在一旁直樂。

    謝宜年忽然轉過身。

    宗夏槐指了指自己:“又要我幫你喝?”

    前排。

    趴桌子上的女生忽然緩緩轉過頭,看向這邊。

    是李秋雅。

    謝宜年對上那目光,立馬眉一凜,拎起奶茶起身:“不了,我怕你喝了惡心。”

    接著,他就當著李秋雅的視線,大步走出教室,將那杯奶茶放到了垃圾桶旁的地上。

    宗夏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就對上了李秋雅冰冷的目光。

    得,無妄之災。

    記得前世,李秋雅雖然追求謝宜年,但從不會借她之手。

    說不定就有李秋雅送謝宜年奶茶,但被她喝了的情況。

    怪不得李秋雅那么恨她,原來源頭在這兒。

    不過她實在想不明白,她能有什么威脅。

    她樣貌、成績和家世都不如李秋雅,不過是跟謝宜年當了幾個月同桌。

    謝宜年又不可能喜歡她,她對李秋雅完全不構成競爭關系。

    難不成跟謝宜年當過同桌就能成為她嫉妒的理由?

    太可怕了吧……

    戀愛腦達咩啊!

    我不想當你們play的一環啊啊啊!!!-

    時間還早。

    謝宜年要跟段銳去書店買點資料。

    宗夏槐掀開桌板一看:“等等,我跟你們一起去,我也要買套新卷子了。”

    段銳一聽:“啊我突然想起還有作業沒寫,你們去吧你們去吧……”

    謝宜年&宗夏槐:“……”

    去書店走大路要拐很遠,穿小樹林則很近。

    宗夏槐一下教學樓就扎進了小樹林里,謝宜年在后面緊緊跟著。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不要輕易走小樹林。”謝宜年忽然說,少年的聲線在昏暗濃翠的林間格外清幽。

    “會碰見臟東西是吧?”宗夏槐全不在意。

    結果,下一秒,目光就觸及了不遠處亭子里的兩抹身影。

    “憑什么!我處處比宗夏槐好!謝宜年為什么會喜歡她!”

    宗夏槐腦子“轟”的一聲炸了,緩緩回過頭,目光復雜地看著謝宜年,不敢想象一樣,慢慢開口。

    “你喜歡我?”

    少年的身影在傍晚的暗色里不甚清晰。

    謝宜年似乎也出神了幾秒,眸光明滅不定,接著,極為散漫地扯唇一笑:“我自己都不知道。”

    “……”

    小亭那邊,陳澤已經開始安慰李秋雅。

    “沒事的,謝宜年把你買的奶茶丟了,你買給我,我喝。”

    宗夏槐:“……”

    好的,閉環了。

    前世一開始。

    她暗戀陳澤,陳澤舔李秋雅,李秋雅追謝宜年。

    然后,李秋雅誤以為謝宜年喜歡她???

    喂!天大的誤會啊!

    后來。

    李秋雅當眾表白謝宜年被拒,陳澤趁機舔狗上位。

    而她,被塑料閨蜜撬了渣男暗戀對象,被傷害的只有她。

    再后來。

    她考上全校第一,減肥成功驚艷眾人,陳澤又開始倒追她。

    推導的沒錯的話。

    李秋雅估計也就是玩玩而已,但不甘心謝宜年和陳澤一個個的都喜歡她,于是對她恨之入骨,以至于找小混混在巷子里堵她。

    宗夏槐:“……”

    無語無語無語死了,現在就是十分無語非常無語無語至極!!!

    都說了高中生不能早戀……-

    去書店的一路上。

    宗夏槐都很安靜。

    “怎么,你塑料小姐妹把你那人品差的前表白對象撬了不高興?”謝宜年悠悠問。

    “沒有,我就是覺得惡心。”宗夏槐皺眉。

    “確實。”謝宜年勾著眼,語氣漫不經心,“下次長點心吧。”

    “沒有下次了。”宗夏槐眉目冷淡,“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

    謝宜年腦子里瞬間就響起了宗夏槐上次對羅雨晴說的“我這個人向來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真的不能惹女生。

    尤其宗夏槐……

    “煩死了。”宗夏槐擰著眉,“李秋雅喜歡你的事兒憑什么要扯到我身上啊。”

    “……”謝宜年默了片刻,“我也不想被李秋雅喜歡啊……”

    “那你想被誰喜歡?”宗夏槐回過頭,挑起眼。

    謝宜年悠悠看著她的眼睛,抿了下唇,沒說話。

    宗夏槐被盯的有些不自在,閃了下睫,轉頭繼續往前走:“不過你也挺怪的,李秋雅公認的大美女,班上男生都喜歡。”

    謝宜年眉一挑:“誰規定了,別人都喜歡的我就一定要喜歡。”

    “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宗夏槐還在好奇著。

    “喜歡的從來不是類型,是人。”謝宜年其實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話就這么脫口而出了。

    宗夏槐回頭看了謝宜年一眼,覺得他的話跟他的人一樣令人費解-

    來到書店。

    宗夏槐隨手挑了幾套卷子,其實她都刷過,保險起見,再復習復習。

    再看謝宜年。

    少年站在書店暖黃的燈光下,輪廓透出柔和與專注,微低著頭在書堆上挑挑揀揀,最后拎了一本數學一本物理。

    “其他科目不買嗎?”宗夏槐抱著卷子問。

    “寫不完。”

    謝宜年回過頭,看到她抱著的一大摞,眉一挑:“你怎么買這么多?”

    “當飯吃。”

    “……”

    謝宜年看了她幾秒,很擔憂的樣子:“會不會消化不良?”

    “放一百個心。”宗夏槐將卷子放收銀臺上結賬,“我每天要寫很多。”

    謝宜年回憶了下,宗夏槐最近確實每天不是刷題就是刷題,咖啡都是致死量,課間睡會還要讓他五分鐘后叫醒她……估計晚上也熬到很晚,睡不了幾個小時。

    半晌,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其實吧,輸了也不丟人。”

    “我一定會贏!”

    少女笑容張揚,神色堅定。

    “……”

    “你知道吧,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謝宜年平靜說,“借用你的一句話,不睡覺會猝死,不學習也就菜一時。”

    “喂,”宗夏槐揚眼一笑,“人這輩子,總得為了點什么努力一回吧,浮名也好虛榮也罷,我都想閃耀那一次。”

    前世,在那個最虛榮的年紀,想要變美早上只吃一個蘋果,想要變瘦晚上繞著操場跑一圈又一圈,想要考全校第一每天熬到兩三點,她從未后悔過。

    重來一世,她依舊只有十六歲,依舊是那個想要得到所有人贊賞目光的小女孩,只不過這一世,她想要一世榮光,也想要恣意張揚。

    謝宜年看著她,很半天,笑了笑。

    “那你一定可以的。”

    走出書店,晚霞染透了半邊天。

    宗夏槐忍不住好奇:“你每天幾點睡?”

    謝宜年:“十一點之前。”

    宗夏槐轉頭定定盯著她:“你真的是高中生嗎?”

    謝宜年:“……”

    “怎么,高中生睡覺犯法?”

    “……有道理。”

    “你高一在哪上的?”

    “國外。”

    宗夏槐又隨口問了幾句,竟發現,謝宜年現在的想法與前世最后的結果完全不一致。

    到底是什么讓他做出這一改變?

    “打算考什么大學?”

    “臨大。”

    “想學什么專業?”

    “天文。”

    “你覺得我會輸?”

    宗夏槐眉一挑,來了興趣。

    “我想你贏。”少年少有的收起漫不經心,神色認真。

    但謝宜年就算是再自信,也不敢說自己能一個月從年級倒數考到全校第一,定定看了她幾秒,又平靜說:“如果不行,我也希望你不要輸的太慘。”

    “為什么關心我?”宗夏槐不解,“我們似乎并無太大關聯,還沒有達到那種與有榮焉的關系。”

    謝宜年目光一頓,自己也想不明白,但仍舊挑眉散漫說:“關愛同學是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品質,恰好,我有。”

    宗夏槐瞬間輕笑出聲:“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道德優良。”

    記得前世,這位哥,那可是冷漠刻薄的很。

    前世同桌時,有很多女生給謝宜年塞情書送奶茶。

    被她撞見的就有好幾次,人女孩情書奶茶還沒送出手,那位哥就長腿一抬走了。

    可謂是十分不留情面。

    明著來不行,于是暗著來,后來謝宜年每天上學第一件事,掀開桌板取出塞滿的情書丟進垃圾桶,有時晚飯大課間回來,桌上還會莫名其妙多一杯奶茶,問也不知道誰送的,那位哥就隨手一拎擱她桌上。

    她那時候正減肥呢,一邊啃蘋果咽白開水一邊拒絕:“我不要。”

    “不要就丟了吧。”謝宜年桃花眼幽幽,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樣,“你也不想浪費糧食吧。”

    “……”

    本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前世她不知幫謝宜年消受了多少其他女生送的奶茶。

    那時她小聲埋怨謝宜年是她減肥路上的絆腳石,謝宜年還要刻薄她:“你每天一杯奶茶當補營養了。”

    “……”

    宗夏槐現在想起前世的這些事,還真是:我真是謝謝你了……

    思緒忽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沒發現嗎?”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耐人尋味,“那可能是你以前眼盲心瞎。”

    宗夏槐:“……”

    操,這話她竟無法反駁。

    “另外。”少年又漫不經心揚起聲音。

    “你不是一般同學,你是我唯一的同桌。”

    “?!”

    宗夏槐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緩緩轉過頭,滿臉不可思議地去看謝宜年。

    四目相對那一瞬。

    謝宜年似乎也察覺到自己這話有些歧義,極快地閃了下睫,纖長濃密漆黑如鴉羽,幽微地掃進人心底,少年再懶洋洋掀起眼皮,又是那一幅玩世不恭的淡漠模樣:“這話沒毛病。”

    “……”

    行,沒毛病。

    “你對你以前的同桌也說過這句話嗎?”宗夏槐眨眨眼。

    “沒。”少年聲線很淡。

    宗夏槐不自覺出神,浮想聯翩。

    沒對以前的同桌說過,那就是,只對她說過,她是他同桌,她區別于其他同學,她獨一無二……

    謝宜年又挑眉說:“我以前同桌都是段銳。”

    “……”宗夏槐瞬間面無表情,好吧是她想多了。

    晚自習的鈴早就打了。

    宗夏槐不想再浪費時間閑扯,抽出張數學卷子開始寫。

    謝宜年在一旁見了,沉默片刻,忽然問:“你數學和物理怎么樣?”

    宗夏槐筆一頓,轉過頭去看他,目光疑惑不解。

    謝宜年神色寡淡,聲音也平直:“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

    宗夏槐瞬間笑出了聲:“我覺得我成績應該比你好。”

    記得前世,這一次月考,謝宜年總分比她還低一分,謝宜年全班倒數十八,她全班倒數十九,他倆一整個菜的半斤八兩。

    只不過這一世,謝宜年剛轉來附中,還沒有月考,還沒有人知道謝宜年的真實水平。

    也沒有人知道她重來一世,沒有人知道她早已考過全校第一。

    謝宜年其實早就看過宗夏槐上學期最后一次考試成績——他這輩子都沒考過那么差的成績,聞言扯唇一笑,滿眼散漫里明晃晃寫著“在我這就別裝了吧?”

    宗夏槐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一下謝宜年的這種錯誤想法,揚睫故意問:“你們大少爺也學習嗎?”

    “我覺得你對我的刻板印象有點深。”謝宜年眉一挑,神色輕狂,“你少爺我不光學習,學的還不錯。”

    宗夏槐更想笑了,心想哥們你裝逼也不打個草稿,你什么德行前世我一清二楚,于是緩緩湊近臉,睜大眼睛直直盯著謝宜年,故意悠悠著語氣說:“是嗎?我怎么有點不太相信呢?”

    謝宜年唇瞬間抿成一條直線:“……”

    好不容易關愛同桌一次……

    “你就是這么對待同桌的關愛?”謝宜年眸輕斂,深邃濃郁中顯出些微慍色。

    宗夏槐閃閃睫:“……”

    怎么說的她跟個白眼狼一樣。

    “我就是覺得,你更應該多多關心一下自己的成績。”宗夏槐盡量顯出認真的無辜眼神。

    “……”

    還是斷定他不學無術唄。

    謝宜年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么被質疑過。

    “不過,你那個成績,是怎么想到幫助別人學習的?”宗夏槐又若有所思。

    謝宜年:“???”

    得,真行,質疑還不夠,還嘲諷上了。

    “沒沒沒!”宗夏槐一看謝宜年那冷冷的神色,連忙解釋,“沒有不好的意思,就問問,別誤會。”

    謝宜年:“……”

    默了片刻。

    少年神色無瀾,淡淡開口:“幫助他人這事兒從來不需要考慮。”

    宗夏槐一時愣住,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那你人還不錯。”

    謝宜年:“……”

    “偷偷告訴你,我成績還不錯。”宗夏槐又湊近,在他耳側輕聲說。

    這聲音綿綿呼呼,輕緩柔軟又沒有一絲雜質,像純白的奶油蛋糕上細細地撒上一層糖霜,謝宜年陡然一定,耳廓被溫和的氣息拂過,有些些發熱。

    “不用太擔心。”少女的聲音又帶出笑意,似銀鈴。

    謝宜年僵在那兒,感覺自己有點心律不齊,可能需要去醫院查查。

    宗夏槐撩而不自知,很快轉回去寫題。

    前世休學在家,她除了強迫自己不吃飯,強迫自己不停運動,還會強迫自己沒日沒夜學習。

    她好像被一個漩渦所圍繞著,她要更瘦一點,成績更好一點。

    無休無止,即使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

    不停下來她會永遠陷在里面,停下來她又會因為焦慮而無比痛苦。

    所導致的是,近五年內所有能找到的卷子她都刷了個遍,各類題型的解法早已爛熟于心,分數也已經提升到了極限。

    時間和重復,能改變一切。

    但重來一世,她仍舊不敢放松。

    她害怕意外,害怕失誤,害怕輸給黎夢,或許只有月考成績出來那一天,她的一整顆心才能真正懸下去。

    宗夏槐迅速刷完一張卷子,才喝了口水,轉頭去看謝宜年。

    謝宜年面前攤著本物理,也在刷題。

    少年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模樣,筆松松夾在冷白細長的指間,要握不握,目光掠了一眼題,在一旁草稿紙上演了幾秒,一個答案就劃拉上去了。

    就是這么隨意。

    字跡鋒利而張揚,一筆劃就,占了一整個括號,力透紙背。

    就很謝宜年。

    至于答案正確與否。

    宗夏槐定睛一看,對的?!

    宗夏槐猛然就想起了前世關于謝宜年成績的一些事。

    前世,這一次月考,謝宜年雖然總分班級倒數,但物理和數學卻是接近滿分。

    后來才聽說,謝宜年高一是在國外讀的,回國內上高二相當于一切從零開始。

    然而她休學后,謝宜年又一聲不響考上全校第一,一躍成萬人膜拜的年級大佬。

    再聽說謝宜年,就是在何田田的升學宴上,謝宜年高考是臨城理科狀元,A大B大隨便上的分數,卻報了雪城大學。

    雪城大學倒也不差,全國理工科TOP5的高校,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謝宜年報的專業卻是,心理學。

    心理學,是她想學的專業,她想把自己治好。

    雪城,是她生父生母,也就是蕭家,的所在地。

    重來一世,宗夏槐自認為對絕大多數事情都洞若觀火,唯獨謝宜年,她怎么也看不明白。

    又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看明白過。

    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是,謝宜年將會是她考上全校第一路上的一個極大變數。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跟謝宜年這種天賦型選手的區別,一張一百分的卷子,她考一百分是因為掌握了一百分的知識點,謝宜年考一百分是因為滿分只有一百分。

    宗夏槐還坐位置上發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快下晚自習的時間,班上開始騷動起來。

    何田田趁機轉過頭,偷偷瞅了眼謝宜年,又看向她小聲問:“槐槐,你看手機了沒?”

    宗夏槐回過神來,伸手去書包里摸手機:“沒,怎么了。”

    何田田迅速看了眼一旁的謝宜年,欲言又止,指了指她的手機:“那個……你看了就知道了。”

    宗夏槐立馬開機。

    直到這時,她才看見班群里的驚天大震撼。

    不知是誰起的頭,晚自習有人在班群里匿名聊天。

    話題中心,自然是她和黎夢之間的賭注。

    鐵扇公主:【你們說宗夏槐能考全校第一嗎?】

    銀角大王:【你信她還是信我是玉皇大帝。】

    玉皇大帝:【+1】

    ……

    牛魔王:【不過應該沒這么簡單吧?】

    紅孩兒:【一個月教我從年級倒數考上全校第一我當場拜你為曾孫!】

    太上老君:【你們這關系有點亂啊[捂臉笑]】

    ……

    牛魔王:【我還是覺得宗夏槐會贏,說不定她暑假在家好好用功了呢?】

    金角大王:【@鐵扇公主,快來讓你老公清醒清醒。】

    玉面狐貍:【好的呢[嬌羞]】

    就這么亂七八糟扯了會,突然開始紛紛下注。

    隊形出奇的一致。

    豬八戒:【一把瓜子賭黎夢。】

    紅孩兒:【一包辣條賭黎夢。】

    牛魔王:【一瓶旺仔賭黎夢。】

    白龍馬:【一袋軟糖賭黎夢。】

    ……

    突然,出現了一個實名的半暗宜空頭像。

    B612:【我賭宗夏槐。】

    下了晚自習,籃球場。

    謝宜年縱身一躍,投了最后一個三分球,球“嗖——”的一聲落入籃網,在地面彈跳了幾下,越來越低。

    球場邊緣卻忽然闖進來一道長長的影子。

    最先聽到的是聲音。

    “班長,喝水。”

    “……”

    謝宜年一轉頭。

    就見段銳那狗逼從宗夏槐手中接過瓶礦泉水,但朝他耀武揚威:“槐妹兒,謝謝啊!”

    宗夏槐表情明顯就是一怔,又把另一瓶礦泉水遞給謝宜年:“你也喝水。”

    謝宜年接過擰開,仰頭喝了口,喉結凸出滾動,聲線清冷,說段銳又像是說宗夏槐:“人家有名字。”

    段銳一天不欠不舒服:“哦,宗夏槐。”

    宗夏槐:“……”

    見場上再沒其他人,宗夏槐忍不住問:“每天就你們兩個人打球?”

    “他那個樣子,也就他爹我肯天天陪他玩兩下。”段銳說。

    “為什么你是他爹。”宗夏槐忍著笑問。

    “因為我比他大。”段銳賊得意。

    “……”謝宜年面無表情,“要點臉吧,有本事等下別搭我家車回去。”

    “哥哥哥我錯了!”段銳立馬認輸。

    “你們這關系好亂啊。”宗夏槐笑。

    “惹不起惹不起,真得叫他聲哥。”段銳說,“小學的時候吧,當時咱倆一起放學回家,路上遇到小混混打劫,他比我小,當時還比我矮半個頭,眼都不眨一下,一板磚就下去了,從此他就是我哥。”

    “……”

    宗夏槐忍不住轉頭看了謝宜年一眼,心想,校霸都是有前科。

    謝宜年喝著水,揚揚眉,渾不在意。

    “所以他打球很菜,沒人跟他玩嗎?”宗夏槐回到正題,問。

    謝宜年一口水差點嗆到,心想他形象就這么不堪嗎?

    段銳笑得要死,揚揚眼:“你等下就知道了。”

    謝宜年已經一把攬過球,壓腕拍了幾下,吊兒郎當站那兒,笑意散漫模樣。

    “一起玩嗎?”

    對方很客氣:“請過內分泌會診了,復查各項指標都很好,我們之前請過會診,現在就是想再評估一下,這個病人也住了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準備這周把瘤子開掉……”

    恰好宗夏槐去換譚月吃飯,便問起這個病人,譚月朝她微笑:“哦,你說這個病人啊,這可是個燙手山芋。”

    其實不用譚月說,宗夏槐也知道。

    嗜鉻細胞瘤是一種腎上腺髓質的腫瘤,是比較罕見的腫瘤。正常人體內的腎上腺髓質釋放正常量兒茶酚胺進入血液,作用于全身器官的相應受體。

    兒茶酚胺是人體的一種興奮劑,主要興奮血管的α受體,使血管收縮,維持血壓,保證重要臟器的供血。

    但是老話說得好,過猶不及,而且人體生理講究的就是平衡之道。

    患有嗜鉻細胞瘤的病人體內腎上腺髓質會持續釋放大量兒茶酚胺,促使交感神經經常處于過度興奮狀態,短時間內血壓急劇升高,收縮壓可達300毫米汞柱,出現高血壓危象、休克、左心衰竭或多器官功能衰竭。嚴重時導致死亡。

    對麻醉醫生來說,它是一種圍術期死亡率較高的神經內分泌腫瘤。

    譚月降低聲音:“而且這個病人,你說誰肯麻?哪個老大愿意麻?現在科里就發這么點錢,誰愿意擔責任?”

    第 59 章   第 59 章

    宗夏槐苦笑:“你這可是留了個難題給我。”

    譚月說:“這不是趕巧嘛!他們之前請會診的時候還沒請內分泌看過,現在就拖到你這里了。不過你也別憂心思,這個人的手術總歸是要做的,又不能拒掉,要是真評估了可以做,你到時候就正常排班唄,排到哪個算哪個,總歸是工作……”

    譚月壓低聲音:“又不是菜市場里的大白菜,任他們挑選!”

    主麻挑房間挑人的事情,一直都有,但是從前宋主任在,一來宋主任規矩嚴,二來宋主任能擔事肯為自己人出頭。現在形勢不同了,大家更愿意明哲保身。

    譚月肯把話和她直說,宗夏槐心里領這一份情,說:“謝謝。”

    譚月見宗夏槐并不怨天尤人,因此又把她叫住:“我覺得你到時可以排……帶這個房間,她年資高經驗豐富,而且為人謹慎,就是脾氣不大好。你最多被她說幾句,但她還是會聽你安排的。”

    “至于下面小的……”譚月嘿嘿一笑:“我來做怎么樣?這個病人說到底是從我手里留下來的,我也不坑你,給你把這事搞定了!”

    宗夏槐腦子里瞬間像投下了一枚原子彈,被炸的一片空白,什么也聽不見。

    手指還下意識往屏幕下滑動。

    然而群內再沒人發言,只剩幾行刺眼的群內提示。

    【“銀角大王”撤回一條消息。】

    【“玉面狐貍”撤回一條消息。】

    【“牛魔王”撤回一條消息。】

    【“段銳”關閉群內匿名聊天。】

    估計是一開始看到“B612”拽的二五八萬群備注都不改一個,還實名力挺她,紛紛開嘲諷。

    后續間接得知或猜到其真實身份是誰也惹不起的謝宜年,火速撤回,紛紛噤聲。

    段銳也真是好兄弟,濫用職權關了群匿名,誰還敢在群里說話。

    謝宜年直接被架在了那兒,裝了回大的。

    又或者說,是她和謝宜年一起被架在了那兒。

    宗夏槐腦子空白了幾秒,緩緩轉過頭。

    謝宜年正懶散靠椅子上,垂著眼皮收書包,聲音也漫不經心:“都賭黎夢,多沒意思。”

    宗夏槐定定盯著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謝宜年又說:“都說了,你是我同桌。”

    宗夏槐終于忍不住問出口:“所以呢?”

    謝宜年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就我這么一同桌,我再不支持你,會不會不太當人?”

    宗夏槐蹙了下眉,慢吞吞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慘?”

    謝宜年閃了下睫,收起漫不經心:“我一直覺得可憐不太尊重人,你可以理解為,我擁有一個人所應有的人道主義精神。”

    宗夏槐內心顫了下,眼一挑:“為什么是我?”

    “我這個人天生不嫌事大。”少年又擺出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笑意輕狂,“天生看不慣有些事,與你無關。”

    宗夏槐忽然極輕地笑了聲,明晃晃看向謝宜年:“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覺得那樣在群里來一句‘我賭宗夏槐’很帥?”

    謝宜年:“……”

    不識好歹,得寸進尺,給臺階不下還順桿爬上來扯人褲腳。

    真行。

    宗夏槐單手支起臉,神色傲然,仿佛俯視一切,悠悠點頭:“那恭喜你,賭對了。”

    “……”

    坑我就對了是嗎?

    正好打了下晚自習的鈴。

    謝宜年不欲再說,單肩挎起書包就要走,正要抬步,又停住。

    少年高高站在白熾燈下,黑發被暈開一層恣意的光,校服校褲一塵不染,背影挺拔又透出吊兒郎當,聲音漫不經心。

    “哥第一次跟人打賭,不要讓我輸的太慘。”-

    宗夏槐寫了會兒題,仍舊留了二十多分鐘去操場跳繩。

    訓練完丟開跳繩,眼前又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宗夏槐接過水抬起頭,卻看到了段銳。

    “班長怎么是你?”

    “只許謝宜年送不許我送?”段銳眉一挑,轉身示意。

    不遠處的操場上,謝宜年正一邊半仰起頭喝水一邊朝這邊走來,少年高大的身影浸在喧囂又昏暗的夜里,顯出些微清冷和孤寂。

    待謝宜年走近,又冷冷瞟了段銳一眼。

    段銳立時不滿:“怎么,只許你當好人不許我當?”

    謝宜年懶得理,跟著宗夏槐往看臺邊走。

    宗夏槐一邊走,一邊擰開礦泉水灌了幾口,想著一瓶水天天兩塊錢轉來轉去也不是辦法,回過頭:“班長,你們每天都打球是吧?水我明天還你。”

    話音剛落,謝宜年步子就是一頓,站那兒直直看著她,扯唇微冷,輕諷的目光里明明寫著“一瓶礦泉水,我送就還我兩塊錢,段銳送就有來有回是吧?”

    宗夏槐眨眨眼,悠悠盯著謝宜年的眼睛說:“你要想,我也給你買。”

    “哦。”少年回答的漫不經心。

    “……”宗夏槐掀了下眼,愛要不要。

    段銳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傻樂著幾步跑過來:“槐妹兒,明早上哪吃飯告訴下我唄。”

    宗夏槐不明所以:“怎么了?”

    謝宜年盯著段銳的目光里都快冷出冰了。

    段銳直接忽視,還一把攬過謝宜年的肩,笑嘻嘻:“免得我這傻兒子跟著你拐,又把我騙去食堂。”

    謝宜年立馬拽開段銳的手,拍拍肩,嫌棄的要死,那目光已經不是冷了,而是想干一架。

    段銳摸摸鼻子:“怎么,自己干的事不敢承認?”

    謝宜年眉一皺。

    “滾。”

    “……”

    宗夏槐看向謝宜年的目光越發意味深長。

    好半天,她才說:“如果你早上想跟我一起去食堂,可以直接說。”-

    第一天,下早自習鈴一打。

    謝宜年吊兒郎當坐一旁,指尖輕轉著飯卡,果然漫不經心說:“去食堂?”

    宗夏槐:“……”

    有求于人要不要這么拽……

    總算一起去了食堂。

    買好飯,四人找了個位置坐下。

    謝宜年看著對面宗夏槐的早餐,終于忍不住問:“你現在早上怎么不吃蘋果了?”

    不光不吃蘋果,還一碗雜醬面,一杯豆漿,又加了一根油條……全都是高油高熱量,簡直兩個極端。

    “蘋果沒飯好吃。”宗夏槐扯了一段油條泡進豆漿里,浸滿水淋淋的奶白,一口咬下去松軟又香甜,“我有減肥的自由,同樣有吃飯的自由,兩者不沖突。”

    謝宜年哪敢說話啊:“……”

    “人不吃飯會死,人不減肥也就胖一時。”宗夏槐美滋滋地拌了拌雜醬面,“再說了,我現在已經少吃很多了,每天一到飯點就餓得要死。”

    “真的!”何田田咬著餅點頭,“昨天下了晚自習讓槐槐跟我一起去吃夜宵她都不去!”

    段銳一碗粉吸溜的賊快:“天天學習已經夠累了,吃個飯還要考慮那么多一頭撞死算了。”

    “……”

    謝宜年:怎么就顯得他跟個壞人一樣。

    安靜了會。

    謝宜年面前的炸醬面吃了一半,筷子一撂不打算吃了,懶懶往椅子上一靠,正吸著豆奶。

    看見對面宗夏槐一碗雜醬面吃的一根不剩,正津津有味夾著碗底的酸豆角。

    謝宜年頓時感到懷疑人生。

    他們吃的真的是同一個窗口的雜醬面嗎?怎么食堂這么勉強的味道也能被這姑娘吃出國宴的感覺?

    是因為太餓了嗎?

    不過,這姑娘好像每次一吃東西就一副賊幸福賊滿足賊快樂的樣子……

    謝宜年又看著宗夏槐將碗底的酸豆角夾的一干二凈,去收殘處都不用磕兩磕的那種,終于忍不住發出靈魂拷問:“那你為什么還要減肥啊?”

    宗夏槐抬起頭,將筷子輕輕搭在碗沿,又將剩余的半底豆漿喝完:“因為對自己現在的樣子不太滿意。”

    段銳早就吃完了,正擦著嘴,聞言掃了眼宗夏槐。

    宗夏槐其實是胖過沒丑過,五官很大氣,一雙眼圓潤又透徹,很純很干凈,唇紅齒白的,皮膚白皙又細膩,面部飽滿,從任何角度去看線條都十分流暢,簡直像一塊完美的草莓奶油小蛋糕。

    身上肉都長在該長的地方,校服都能被撐出型,某種眼光來說,很欲,很辣。

    段銳真想不明白了,班上那些女生是怎么說的出來宗夏槐又胖又丑的,難不成非要瘦成骷髏才好看?

    大抵社會對女生向來都比較苛刻吧,段銳嘆了口氣,忍不住說:“其實從男生角度看,太瘦不好看。”

    何田田一聽,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狠狠咬了幾口餅,又抬頭說:“不要容貌焦慮啦。”

    “我也不想,但控制不住自己。”宗夏槐漫不經心將豆漿紙杯、油條袋子和衛生紙一樣樣撿進雜醬面碗里,覺得自己只要活一天,就要在美食和體重之間抗爭一天,永遠也無法與自我和解,永遠都會焦慮,“不過——”

    “什么讓我焦慮,我就解決什么。”

    宗夏槐說完,就端起碗往收殘處去了。

    謝宜年看著她那堅毅的背影,覺得她還有一句話沒說——

    什么讓她快樂,她就接受什么。

    “?”

    又是錢。

    這姑娘很缺錢?

    謝宜年眉一挑:“轉賬我就不收了,那點錢還要你還我以后不用在附中混了。”

    宗夏槐還在間歇痛苦著。

    前世她就只有李秋雅這一個朋友,這一世與李秋雅絕交,她在這個學校再沒有一個可以借錢的人,竟還要求助于與她沒什么交集的露水同桌謝宜年。

    怎么重來一世,還是這么狼狽。

    宗夏槐極力讓聲音平靜。

    “我知道我們不熟。”

    謝宜年:“?”

    不熟?

    一個多宜期同桌,哥不光幫你付錢,還抱你去過醫務室,不熟?

    行,不熟。

    “既然我們都不熟,那你朝我借錢不合適吧。”謝宜年語氣漫不經心,單手支著下頜,遠遠望著課桌另一側的少女身影,眸微斂,隱隱透出危險的氣息。

    宗夏槐一聽,眼眶中更為酸澀,頭壓得更低,聲音也再抑制不住:“可我想不到別人了。”

    細幽中夾雜著破碎,隱有哽咽。

    謝宜年一聽就覺著不對勁,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側偏著身,深埋于書本,隱去所有神色,連忙湊過去低頭看。

    這一看就不得了。

    一顆豆大的淚珠順著少女稚嫩柔軟的臉龐緩緩滑下,在流暢圓潤的下頜處搖搖欲墜,一瞬間,砸落到書本上,暈開一朵灰敗的花。

    “好好好我借!”

    謝宜年瞬間慌了,不停在心里罵自己,謝宜年你他媽還是人嗎?就為了這點破事把人好端端一小姑娘給弄哭了,長本事了啊你,借點錢給人家能死嗎?你又不缺那點!

    跟著一通手忙腳亂去兜里掏去抽屜里摸去書包里找。

    “誒誒誒你別哭了,我沒紙了……”

    宗夏槐本來已經將淚水忍下,這一聽,眼睛瞬間如洪水開了閘,濕熱模糊一大片,嘩啦啦根本止不住。

    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她都不想被人看到軟弱。

    可為什么每一次,都是這樣。

    每一次都需要謝宜年來可憐她。

    謝宜年覺得自己真是遇上祖宗了,拿這小姑奶奶一點辦法沒有,他這輩子最見不得女孩哭。

    少年慌不擇路,拍了拍前桌女同學的肩膀,平生第一次有求于人:“同學同學借點紙!”

    前桌何田田身子瞬間僵住,腦袋緩緩加載中。

    什么?謝宜年跟她說話了?要知道從開學到現在謝宜年跟她一句話都沒說過,估計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紙?謝宜年找她借紙?

    何田田慌忙回過頭,眼神驚恐:“紙?”

    “對,紙,擦眼淚的那個紙。”謝宜年累了,怕何田田聽不懂,耐著性子表述,又揚眼示意一旁,“我同桌哭了。”

    何田田點頭如搗蒜,立馬轉身從桌上拿過抽紙。

    謝宜年迅速抽了一張兩張三張覺得根本不夠,索性把一整包都拿走:“我下課還你。”

    少年又亂七八糟將一大堆紙往她邊上堆。

    宗夏槐瞬間被淹沒在了白色紙巾的海洋里,胡亂扯了一張又一張擦眼淚。

    一旁又傳來那薄荷味的漫不經心聲音。

    “剛剛跟李秋雅她們差點打一架的時候不挺厲害的,現在怎么動不動就哭啊?”

    宗夏槐瞬間怒意上涌,眼淚也沒了,通紅著眼眶冷冷轉過頭,狠狠去瞪謝宜年。

    謝宜年還在那副吊兒郎當模樣,懶洋洋的桃花眼甚至微微上揚,笑意散漫地看著她,唇輕勾,說出來的簡直不是人話:“這不就不哭了。”

    “……”

    服了,狗逼。

    宗夏槐依舊雙眼通紅地死死瞪著他。

    謝宜年正了正色,一本正經:“人啊,還是要有點斗志。”

    “……”宗夏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謝宜年順手收了收桌上的一堆紙:“下次要哭的時候跟我說,我提前準備好紙。”

    “……”怎么有人可以刻薄成這個樣子啊啊啊啊啊!!!!!

    “我發現吧。”宗夏槐慢悠悠看著謝宜年,“你長得挺人模人樣的,但說的完全不是人話。”

    “……”謝宜年長睫一閃,挺好,能罵人了,證明恢復的不錯,又抿了下唇,“說吧,要借多少錢。”

    總算說到正事,算這家伙還有點良心。

    宗夏槐估計了一下她維持一周基本生活需要的錢,說了個數:“三百。”

    “啊?”少年眉肉眼可見就是一挑。

    宗夏槐小心翼翼掀起睫,巴巴望著他,低聲問:“是太多了,借不了嗎?”

    “……”

    這姑娘該不會以為他是不肯借吧?

    “不是。”謝宜年下意識舔了下唇,覺得這事擱哪都沒面子,他平時吃頓飯都不止三百,“我還以為你家出了什么大事要三萬呢,結果就三百。”

    宗夏槐:“……”不愧是大少爺。

    “喏,三百。”謝宜年隨手拿過手機按了幾下,“轉過去了,不用還了。”

    宗夏槐沒立刻收,想著等到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我會還你的。”-

    第一節晚自習下課,宗夏槐桌前來了個不速之客。

    黎夢站那兒,蹙眉看著她:“羅雨晴到現在還在哭,你去給她道個歉唄。”

    宗夏槐瞬間氣笑了,一下下點著筆,悠悠打量著黎夢,想知道她腦子里是不是都是水,“羅雨晴哭關我什么事啊?”

    黎夢堅持:“是你把她弄哭的。”

    “誰哭誰有理?”宗夏槐眉一挑,“那我現在給你哭一個,你跪下給我磕個頭唄。”

    “你!”黎夢說不過,“我不管,你現在去給她道歉。”

    謝宜年依舊吊兒郎當坐一旁看戲。

    段銳正好來找謝宜年,站一旁都看呆了,我去,這是什么操作啊,太抽象了。

    才想著看宗夏槐開撕,結果。

    “行啊。”宗夏槐勾唇一笑,咬字很重,“我去。”

    “哈?”段銳震驚。

    謝宜年悠著眼看著宗夏槐起身往前排走去的身影,勾唇一笑:“看好了。”

    宗夏槐兩手撐在課桌邊沿,居高臨下冷眼看著羅雨晴,唇角扯著輕笑,陳述語氣,字字有力,又不失禮貌。

    半個教室都聽到了,議論紛紛。

    “我去,牛逼了,在背后說人壞話被罵哭了還要人道歉!”

    “宗夏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攤上這兩人,純純無理取鬧。”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這個人向來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黎夢氣死了:“宗夏槐你怎么這樣!”

    宗夏槐直起身拍拍手,眼神輕蔑一挑,平淡說完最后一句:“所以我建議,你們直接向我道歉。”

    “我讓你給羅雨晴道歉,不是我們給你道歉。”黎夢見宗夏槐要走,立馬攔住。

    宗夏槐雙臂一抱,挑挑眼:“等你什么時候給我下跪磕一個再說吧。”

    “拽翻了!”

    “宗夏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牛逼了?”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呢,還不是她們欺人太甚。”

    段銳似乎已經接受了宗夏槐拽姐的設定,笑得不行:“你說她們惹誰不好,非要惹宗夏槐。”

    謝宜年眉眼輕挑,懶洋洋伸手:“手機。”

    段銳傻乎乎,立馬把手機掏了遞過去。

    謝宜年起身,朝教室外走去:“別光看戲了。”

    五分鐘后。

    兩人從班主任辦公室走出來。

    段銳大有要拼命的架勢:“謝宜年你個混蛋,賠我手機!”

    “老吳要收你手機我有什么辦法,就當為反校園霸凌做貢獻了吧。”謝宜年雙手插兜散散漫漫下樓梯,“大不了下次趁著辦公室沒人偷回來,你又不是沒干過。”

    “……”畢竟從小玩到大的親兄弟,段銳再氣也就兩個字,“狗逼。”

    “身為班長,帶頭帶手機進校園。”謝宜年這時候倒是一副正義模樣,拍拍段銳肩,“銳啊,好好學習吧。”

    “你還好意思說我。”段銳嫌棄拿開,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你那功課,自己看著辦吧。”

    兩人去樓下買了水。

    謝宜年拎了一提抽紙還了何田田。

    何田田震驚:你們有錢人還東西都是這樣的嗎……

    很快上晚自習,今天是班主任吳作舟的生物。

    鈴打了一會兒,吳作舟才走進教室。

    “我剛剛聽說了班上女同學晚飯時間在教室里起矛盾的事,我個人認為,高中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班上人都知道說的是誰,看看宗夏槐,看看李秋雅,又看看黎夢和羅雨晴。

    然而吳作舟講了將近十分鐘,總體高拿輕放,沒什么實質性內容。

    段銳撇撇嘴,有點不爽,自己折了一個手機卻沒什么結果。

    謝宜年目光沒什么變化,他的目的差不多達到了,這種事可大可小,本來就很難處理,他沒指望吳作舟能干什么,也就起個震懾作用,讓李秋雅她們稍微知道點收斂不要太過分。

    他主要是,很難什么也不做,那還算同桌嗎。

    宗夏槐埋頭寫題,沒怎么在意。

    前世她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足夠強大,足夠勇敢,才能夠永遠維護自己。

    這一世,她終其所有,都將永遠為自我的自由與榮光而戰斗。

    謝宜年筆一頓,看向一旁,聲音放溫和了點,總算是有安慰人的樣子:“沒事,以后日子還長。”

    宗夏槐筆不停,點頭:“嗯,有的是時間。”

    “……”

    怎么感覺,這姑娘怎么一點都不像是失望的樣子。

    反而有點,躍躍欲試?-

    很快放學。

    宗夏槐在教室花十幾分鐘寫完剩下的半面試卷,收拾好書包,拎著無繩跳繩去了操場。

    籃球架下。

    謝宜年才打完一場,正仰頭喝著水。

    段銳突然說:“宗夏槐在那干什么呢?”

    四人出了食堂,路過教學樓下的光榮榜。

    光榮榜第一,是陳澤。

    何田田忍不住駐足看了兩秒,說:“陳澤雖然借女生錢不還人品差,但成績好,長的也可以,好像還是有不少女生喜歡他。”

    宗夏槐跟著看了眼,想起前世的一樁大案,不由露出輕蔑一笑:“人品可以是裝的,成績自然也可以是假的,只有帥是藏不住的。”

    謝宜年一聽,不由唇角輕勾,理了理校服領子,又整了整頭發。

    段銳一旁看著嫌棄的要死,恨不得離他八里地遠。

    “說起來,”何田田想了想,“陳澤確實不是學校最帥的。”

    “他也就因為成績好,你們給加了濾鏡。”宗夏槐實話實說,“其實長的很一般。”

    謝宜年輕咳了聲,讓自己有點存在感:“所以看男生不能光看成績,還是得看臉。”

    宗夏槐沉吟片刻:“不過找對象還是得找成績好的,太笨的不喜歡。”

    謝宜年:“……”

    段銳笑的要死,湊近小聲犯賤:“兒啊,要不要爹給你補補課?”

    謝宜年抱臂冷冷看了段銳一眼,比了個“滾”的口型。

    “我也!我是智性戀!我覺得成績好的男生特有魅力!”何田田狠狠贊同的同時,又看了眼光榮榜,跟著嘆了口氣,“好羨慕陳澤啊,怎么考到第一的,我要成績跟他一樣好就好了。”

    宗夏槐諷刺一笑,又很認真的看向何田田:“你喜歡成績好的,那你變成成績好的不就行了。”

    何田田回過頭,一時愣怔。

    宗夏槐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與其慕強,不如變強。”

    何田田呆呆點頭,若有所得,接著彎起宜宜眼。

    “槐槐,我突然覺得你好有智慧!”

    宗夏槐笑而不語。

    其實前世,她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這一世,幫助他人也會覺得快樂。

    謝宜年在一旁看著,不自覺揚了揚眼。

    頭一次覺得,一個人會因為另一個人思想中的吉光片羽而折服。

    從宗夏槐身上,他好像總能看到一些不一樣的美好品質。

    段銳在一旁看到謝宜年那神情:完了……-

    晚飯四人同樣是一起去校外吃的。

    回來時,謝宜年桌上卻多了杯奶茶。

    一看就知道是女生送的。

    譚月是住院醫師,剛當完住院總,目前在排隊升主治的那一梯隊里。她肯做這場手術的輔麻,對宗夏槐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

    二值和小一值說:“你單子上都記清楚,免得后面出事說不清楚。”

    宗夏槐還有事要忙:“那我先走了。”

    宗夏槐走的時候沒看謝宜年,她心里還記掛著排班的事情,也沒顧得吃晚飯,又坐進麻醉辦公室一搞搞到9點。

    宗夏槐又檢查了一遍排班表,確認無誤后才發到了工作群里:【明日排班,請各位老師查收。@所有人】

    有人敲她的門。

    宗夏槐說:“請進。”

    宗夏槐本來以為是自己科的人,一般這個點,手術基本結束了,最多剩一兩間,她抬頭一看,發現是謝宜年。

    謝宜年進來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門,好像是有話和她說。

    她想站起來,卻腦袋一暈,宗夏槐下意識地去抓能夠扶手的東西,被謝宜年帶到了懷里。

    “小心。”

    偏偏流年不利,又有人推門進來:“師妹,我結束了……”

    徐同和目瞪口呆。

    第 60 章   第 60 章

    其實謝宜年只是扶了宗夏槐一下,但是有感情的男女和沒感情的男女是不同的,所以這一扶就讓徐同和看出了他們之間的曖昧。

    “師妹……你們……”

    徐同和說話都結巴了,大概是沒想過這兩人之間能發展什么。

    徐同和都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了,如果是別人,徐同和會覺得有人在占師妹便宜。但是謝宜年自身條件不差,而且徐同和與他打過交道,知道他不是那種有色心會占女人便宜的男人。

    可是他剛才沒看錯吧?兩個人的身體都快抱到一塊去了。

    謝宜年低著頭看宗夏槐,好像犯錯了一般,對于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始終沒有主導權。他怕夏夏生他的氣。

    宗夏槐倒是坦蕩,她先是看了一眼謝宜年,然后笑著問徐同和,“師兄來找我什么事?”

    她沒多做解釋,就算是默認。

    “我不會。”宗夏槐眨眨眼,“我從沒打過籃球。”

    “沒事,我教你。”說著,謝宜年就將籃球輕輕一拋,精準落進她手中。

    清冽的薄荷氣息又包裹了過來。

    似乎不好有肢體接觸,又淡去,只剩地上兩道長長的影子交疊。

    那道略長的影子十分清疏,輪廓透著些散漫,聲音也隨意。

    “對準籃筐,投就完了。”

    感受著身后少年高大的身影。

    宗夏槐仰頭舉起球,目光緊盯著正前方的籃筐,只一瞬,就輕輕一躍拋了過去。

    那顆火紅的球疾速穿過長空。

    裹著夏夜的寧靜和清涼,在白晃晃的大燈下,撞擊出最令人矚目的一刻。

    “哐——”

    球在籃筐邊緣晃了一圈,接著,滾進雪白的球網,精準命中!

    “可以啊!”謝宜年立馬喝彩。

    段銳正坐一旁喝水,也立馬站了起來:“我去,你真第一次打球?”

    宗夏槐高興著幾步跑過去抱起球,學著他們的樣子俯身拍了拍,笑容張狂:“有手就行!”

    “來玩一下玩一下!”段銳來勁了。

    男生對會打籃球的女生總是多幾分欣賞。

    宗夏槐身體靈活,身高高,學了下運球,基本就能上手了。

    三人接著就隨便玩了起來。

    段銳一直都比較仗義,就跟著在邊上晃悠,可著讓他倆玩。

    謝宜年一開始也讓著宗夏槐,放大水,直把球往宗夏槐手上送。

    宗夏槐每次都能輕易拿到球,投籃命中。

    情況從段銳吃飽了歇菜去一旁休息開始不對勁。

    謝宜年像是跟她玩真的,一開場就把球一搶一躍一個三分投結束戰斗。

    “……”還沒開始玩呢。

    又或者把球運來運去,害得她滿球場追著跑,然而球的邊邊都沒摸著,謝宜年又是一個扣籃。

    “……”不裝會死?

    段銳都忍不住笑:“對人女孩子好點啊!”

    謝宜年抱著球揚揚眉:“我就證明一下。”

    宗夏槐:“……”

    狗逼。

    再來。

    謝宜年這回不跑了,就在籃筐下,把球溜上溜下。

    她一下要蹲下去搶一下又要跳起身去夠,可氣的是,她速度沒謝宜年快身高還沒謝宜年高……

    平生不過少年意氣。

    謝宜年又一次把球拋的老高。

    宗夏槐直接一把抓住他腕子。

    少年手腕勁瘦,腕骨肌腱清晰,少女手心溫熱,軟軟乎乎一團。

    謝宜年身子立馬就是一僵,下意識接住空中的球,緩緩回過頭。

    宗夏槐眼都不眨一下,趁機就把球一搶。

    段銳直笑:“犯規啊犯規!”

    謝宜年已經吊兒郎當站到一邊,完全認輸的姿態,挑眉散漫一笑:“在我這,允許她犯規。”

    宗夏槐不知怎的臉一熱,氣鼓鼓,雙手舉著球朝謝宜年的方向推,假裝要砸人,又躍過身,將球往球框重重一丟,震的籃筐一響。

    “挺狠啊。”謝宜年扯唇一笑。

    宗夏槐幾步運過球,重重砸在地上,朝段銳挑眉:“他平時跟你玩也這樣?”

    球都不讓人碰。

    “那可比這狠多了。”段銳笑。

    宗夏槐立馬露出憐憫的目光:“那你真慘。”

    “不過這么多年,我也習慣了。”段銳又無所謂聳肩。

    “……”宗夏槐對段銳的目光瞬間又多了幾分哀悼,瞧把孩子虐待的。

    “我總算知道為什么沒人陪你玩了。”宗夏槐又滿眼哀悼看向謝宜年,一想到剛剛在球場上被謝宜年虐殺的場景,就覺得人生毫無生趣可言,體驗感為負。

    “沒辦法。”謝宜年閑閑挑眉,“帥到沒朋友。”

    “自戀鬼。”-

    周五,體育課。

    女生八百,男生一千,跑完自由活動。

    陸陸續續離開跑道,有女生去器材室拿了排球來玩。

    “你不是很討厭她的?”

    “我我……我不敢!”

    “會不會砸傷人啊?”

    “膽小鬼。”

    宗夏槐慢吞吞堅持跑完,正撐坐在草地上喘氣。

    忽然,“呼——”一道長風從耳后掠來,一顆排球從臉頰疾速擦過。

    立時熱辣刺痛,本就因運動會沁紅的臉頰又擦出一道印子。

    宗夏槐心情降到極點,都顧不上自己的傷,“騰”的一下就站過身。

    “誰!”

    這一喊,整個操場都聽見了。

    足球草地上的同學瞬間定住了,兩側乒乓球臺的同學也紛紛側目。

    宗夏槐定睛一看。

    在她正前方,羅雨晴縮著身子眼神躲躲閃閃,黎夢拉著羅雨晴的手倒是平靜,李秋雅則帶著笑直直看向她。

    幾乎可以確定是李秋雅。

    小雅,前世怎么沒發現你這么壞呢?

    宗夏槐輕勾起唇,死死盯著那道長卷發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聲音依舊響徹嘹亮。

    “怎么,敢做不敢認嗎?”

    李秋雅這回倒是站出來了,臉上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對不起啊,不小心砸到你了。”

    宗夏槐諷刺一笑:“不需要付出點代價嗎?”

    “我已經向你道歉了啊。”李秋雅滿臉無辜,頗有她不依不饒的樣子。

    “我不接受。”宗夏槐直直站在那兒,目光冷銳,咬字極重,“我方才可是被砸的疼的很。”

    “那你想怎樣?”李秋雅裝也不裝了。

    “簡單。”宗夏槐挑眉一笑。

    正愁沒趁手的東西,腳邊就滾過來一個排球。

    遠遠聽見段銳喊:“她就是故意的,不用謝我!”

    何田田一回來就看見這對峙場景,還一臉懵。

    她手中也抱著個從器材室借來的排球。

    那抹清冽的薄荷氣息也靠近了過來。

    謝宜年將籃球往她手中一拋,笑意輕佻:“砸回去啊。”

    李秋雅還沒反應過來,一個籃球就從她頭頂飛過,距離只差分毫,發絲都感受到了一陣寒意。

    李秋雅精致的臉上立時現出花容失色。

    “宗夏槐你瘋了!”

    宗夏槐掂著手中的排球,臉上的楚楚可憐不比李秋雅少,來呀茶呀誰還不是奧斯卡影后了:“哦,不好意思,沒扔中呢。”

    “你還想再扔?”李秋雅簡直不敢相信,快氣瘋了。

    “嗖——”

    又是一個排球,貼著李秋雅頸側劃過,像冷刀子,皮膚立時就起了一陣顫栗。

    李秋雅瞬間抓狂。

    “排球砸人又不痛,你別太過分!”

    李秋雅才說完,一個排球就直沖面門而來,根本來不及躲閃,眼前就是一陣黑暗和眩暈。

    耳邊又響起少女冷冷的聲音。

    “痛嗎?”

    宗夏槐徑直走過去撿球,與李秋雅擦肩而過時,腳步一停,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下次砸的不準,就別出來丟人了。”

    啊啊啊啊啊!!!!!宗夏槐就是故意的!故意前兩次砸不中其實準頭好的很!就是為了報復她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秋雅快氣死了,但當著全操場的面,她要維持一貫溫柔優雅的形象,又不好當場發作!-

    去器材室還完排球,三人陪宗夏槐一起去醫務室。

    “你也真是,”謝宜年忍不住調侃,“這才開學兩宜期,就上了兩節體育課,你節節體育課都要去醫務室。”

    “沒辦法。”宗夏槐無奈,“跟體育課犯沖。”

    一行人走進醫務室,校醫一見了,就笑說:“同學,你同桌又陪你來醫務室了?”

    “啊?”宗夏槐不明所以,“為什么是‘又’?”

    還有校醫怎么知道謝宜年是她同桌的。

    “上周不就這男生抱你過來的?他是你同桌吧?后來要上課走了你沒見著。”校醫看了眼謝宜年,又看向宗夏槐,“你是上周體育課低血糖暈倒了吧?”

    宗夏槐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

    原來,她一直都錯了。

    一點小擦傷,校醫給了碘伏和棉簽讓自己涂。

    “所以,”謝宜年擰著眉,站桌邊拆著棉簽,一字一頓說,“你一直以為,上周體育課你暈倒,是陳澤送你來的醫務室?”

    宗夏槐坐椅子上眨眨眼:“……”

    “這誤會可大了,”段銳覺得賊晦氣,“陳澤那逼當時慫得要死。”

    跟著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啊!宗夏槐暈倒了!”

    籃球場邊上,有同學喊。

    籃球賽還沒開始,就被迫結束,全部人都圍過去看。

    “哎呀!真是晦氣!我還想看謝宜年和陳澤打籃球呢!”

    “就是就是,我水都買好了!”

    “那個死胖子早不暈倒晚不暈倒,偏偏這時候暈倒,該不會是裝的吧!”

    “有可能,有的人為了引起男生注意什么事都干的出來,宗夏槐好像就是在追陳澤!”

    “我就說呢,那么胖怎么還會低血糖暈倒!嘔!”

    謝宜年擰著眉,撥開人群走進去,就見到他的新同桌躺在地上。

    少女生的珠圓玉潤,其實很有些可愛,并不是他人口中的“那個死胖子”,此時雙眼緊閉著,長長的睫毛有些濕潤,面色因為天氣炎熱而泛紅,沁著薄汗,唇色卻微微發白,現出與平時活力滿滿所相反的虛弱。

    周圍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胡芊芊是八班的,此時正蹲在宗夏槐邊上,冷靜大喊:“來個男生送她去醫務室!”

    聞言,邊上男生紛紛退開一圈。

    “哎呀,我這小身板就算了!”

    “真背不起來真背不起來!”

    “中午沒吃飯我先走了!”

    陳澤也在邊上。

    謝宜年抬頭對上,想到大家都說宗夏槐在追陳澤,要是陳澤送宗夏槐去醫務室,宗夏槐應該會很高興吧。

    胡芊芊在人群中掃了一眼,就跟自己班上的陳澤熟一點,立馬叫住:“陳澤,幫個忙。”

    陳澤立馬尷尬一笑:“要不還是去叫體育老師吧?”

    “真沒勁。”段銳忍不住小聲唏噓,“虧宗夏槐還天天去隔壁班扒窗戶。”

    下一秒,誒他好兄弟呢?

    “用不著。”謝宜年擰著眉,已經越眾而出,蹲下將宗夏槐手臂往自己肩上搭,一手攬起后背一手又托住膝彎,接著,就穩穩當當站了起來,跟抱著一團棉花一樣,“七班的事輪不到八班的人插手。”

    胡芊芊起身神色不變。

    陳澤跟上還要假惺惺。

    謝宜年步履不停,背影疏離,聲線冷薄:“我自己同桌我自己送去醫務室就好。”

    此時。

    何田田迷惑極了:“你就沒問過別人嗎?”

    “問過陳澤。”宗夏槐平靜答,“他沒否認。”

    宗夏槐跟著想起上周五體育課后的事。

    上周六,下早自習鈴打。

    “陳澤!”宗夏槐站在八班窗邊,小小聲招手。

    陳澤見了,立馬出來。

    宗夏槐連忙雙手拎著碗三鮮豆皮送過去,不好意思扭捏道:“昨天體育課,謝謝你了。”

    陳澤接過三鮮豆皮,目光看向她,愣怔片刻,但什么也沒說,只微笑著點點頭:“嗯。”

    宗夏槐事后雖然有懷疑過,但在前世,在當時,從沒懷疑過陳澤。

    何田田震驚:“果然人品差的人什么事都干的出來……”

    “yue了。”段銳無語,“陳澤那逼怎么敢的啊,這不妥妥詐騙!”

    謝宜年單手打開碘伏,將棉簽浸泡進去,突然問:“所以你上周六遲到是因為去給陳澤買三鮮豆皮了?”

    “……”宗夏槐覺得謝宜年的關注點很清奇,解釋,“沒,我是真遲到了,所以順道去買了。”

    “哦。”謝宜年漫不經心應了聲,接著捏起浸滿碘伏的棉簽,往宗夏槐臉頰擦傷處靠近,“疼就說。”

    宗夏槐坐在那兒,身體有些微僵硬。

    靠得太近,她目光輕輕一撇,就能輕易描摹出少年眉眼間的美好弧度,清晰看到那鴉羽般的長睫。

    謝宜年睫毛很長,漆黑濃密,微微卷翹,很勾人,此時神情專注,在眼底覆下一層淺淡的陰影,又平添了幾分深邃感。

    宗夏槐不由屏住呼吸,就連碘伏蘸在擦傷皮膚上的刺痛都忘了感受,鼻息間只縈繞著那惑人的薄荷清冽。

    再回過神,是謝宜年忽然說話,溫熱灑上她耳廓,低沉的聲音也帶上令人酥麻的電流:“你為什么以為是他而不是我?”

    碘伏已經上完,兩人距離拉開。

    “……”宗夏槐沉默片刻,抬起眸,認真看著謝宜年,“你還記得那天我從醫務室回去,你是什么反應嗎?”

    謝宜年將棉簽往垃圾桶一丟,想了想:“我不就給了你幾顆薄荷糖讓你低血糖注意點,然后別早上只吃一個蘋果?”

    “……”宗夏槐一眨不眨盯著謝宜年,滿眼寫著“你這人怎么一點ac數沒有……”

    謝宜年莫名心虛,低下頭去拆創口貼。

    “你記不記得你丟薄荷糖的時候很拽,說話很刻薄。”宗夏槐又幽幽說。

    段銳習慣了十多年,深有所感:“我覺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

    何田田在心里默默+1。

    謝宜年:“……”

    “你知道陳澤什么反應嗎?”宗夏槐俯過身湊近,勾起眼,盯著謝宜年悠悠問。

    謝宜年低頭冷臉將創口貼紙丟進垃圾桶:“不想知道。”

    “我出去打水的時候碰到陳澤,陳澤問我身體如何,讓我多喝熱水。”宗夏槐悠悠說。

    謝宜年:“……”

    段銳笑得要死,拍了下謝宜年的肩:“服了,你輸給了多喝熱水!”

    謝宜年:“……”

    何田田若有所思:“陳澤也太敷衍了點,也就遇到了謝同學這種對手……”

    謝宜年:“……”

    “stop!”宗夏槐表示拒絕,“你正常點。”

    “……”謝宜年直直看著她。

    宗夏槐眨眨眼:“不習慣。”

    謝宜年:“……”

    宗夏槐想了想,又說。

    “其實你做自己就好,只是想表達善意的時候,不要偽裝出冷漠的樣子。”-

    離開醫務室,宗夏槐就直沖操場。

    正好碰見陳澤打完球,跟一幫人往小賣部去。

    宗夏槐立馬沖過去攔住,眉目凜然。

    “陳澤,為什么要騙我上周體育課是你送我去的醫務室!”

    聞言,眾人皆嘩然。

    “我去,不是謝宜年送宗夏槐去醫務室的嗎?”

    “陳澤騙宗夏槐是他送她去醫務室的?這也太不要face了吧!”

    “兩個班的人都看著呢,這也行,活久見!”

    “之前欠女生錢不還被宗夏槐揭穿,現在又擱人宗夏槐這搞詐騙,真行!”

    “搞不好宗夏槐之前就是被騙了才會追著陳澤趕,現在幡然醒悟了直接錘死渣男!”

    “宗夏槐實慘!”

    “你們說陳澤為什么啊?成績蠻好長的也還可以一男的,干出這么多破事,人品這么拉。”

    “沒看見嗎?打個球那么多女生給他送水,享受著呢。”

    “當個中央空調就這么有優越感嗎?”

    ……

    眾人議論紛紛,話越說越難聽。

    陳澤臉色鐵青,也難以再裝出溫和的樣子,惱羞成怒:“你在亂說什么!有證據嗎!”

    “需要嗎?”宗夏槐眉一挑,“要不是你誤導我,讓我誤以為是你送我去的醫務室,我第二天早上會去你班給你送三鮮豆皮?”

    眾人紛紛附和。

    “是的是的!我都看到了呢!都不是瞎子!”

    “那家三鮮豆皮我知道,好吃,但離學校賊遠!”

    “宗夏槐那天早自習還遲到了呢!yue,真心喂了狗!”

    眾口難辯。

    陳澤無地自容,只想逃離現場。

    “嘭、嘭、嘭——”

    籃球聲越來越近。

    眾人循聲看去。

    林蔭大道下,綠樹繁茂,蟬鳴濃郁。

    少年身姿高矜,正有一下沒一下運著球,散散漫漫朝這邊走來。

    很快。

    謝宜年將陳澤的去路一攔,挑眉一笑,一世輕狂模樣。

    “比一場?”

    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了熱烈的討論。

    “啊啊啊啊啊期待期待!還沒看過謝宜年打球呢!”

    “謝宜年這個樣子真的是帥爆了!打球肯定更帥!”

    “高二七班謝宜年PK高二八班陳澤!榮譽之戰啊!”

    “本來上周謝宜年和陳澤就要打一場的!因為宗夏槐暈倒不了了之,今天終于又能看見了!”

    “這一次謝宜年主動要跟陳澤打,肯定是因為陳澤騙了宗夏槐醫務室的事,來找回場子了!”

    “我去宗夏槐這是什么小說女主劇本,上周籃球賽中止是因為宗夏槐,這次籃球場重新開始也是因為宗夏槐!”

    “宗夏槐也太爽了!跟謝宜年同桌!我自己同桌我自己送去醫務室!我自己同桌我自己護著!”

    “你們說陳澤會應戰嗎?我看他好像很急著走呢。”

    “人謝宜年都到這份上了,還能拒絕?慫逼。”

    “該不會是怕打不過人家吧?還是心虛?”

    群眾呼聲很高,場面劍拔弩張,如此公然挑戰,陳澤根本拒絕不了。

    籃球賽一觸即發!

    女人更加暴跳如雷,指著丈夫的鼻子開始罵,她罵了一長串的臟話,不堪入耳,以至于謝宜年忍不住皺眉,伸手捂住宗夏槐的耳朵,叫她不要聽。

    女人突然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哀鳴:“你還能做什么?我嫁給你這么多年,從來沒見你掙過錢!現在婷婷病了,你還叫人把錢都騙了去!婷婷就想吃云吞,她就想吃一口云吞啊……”

    女人哭了起來,像母獸絕望的哀嚎,“媽媽沒用啊,嫁了個沒用的男人,給你找了個沒用的爹……”

    她的聲音聽得讓人想落淚,然而她身邊的男人只覺得丟人,不耐煩地想走,嘴里嘟囔著:“有什么區別嗎?婷婷又不挑的。”

    宗夏槐已經能猜到這個故事:爸爸輸掉了給女兒治病的錢,女兒想吃云吞,媽媽手里拮據還是想完成女兒的微小愿望。

    讓成年人崩潰的從來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宗夏槐是醫生,她在醫院里見過世情百態,多的是因為治療費而放棄的家庭。

    在醫院里,她不能同情心泛濫。

    但是在醫院外,她至少付得起一頓云吞的錢,而且在醫院外她不是醫生,她身上沒有白大褂。

    然而宗夏槐剛站起來,女人就倒了下去,直挺挺地往后一栽。

    四周的人跑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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