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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 41 章

    第一次親吻其實沒有什么章法可言,謝宜年親得很笨拙,又很急切,像溺水的人瘋狂擢取她口腔里的空氣。

    宗夏槐下意識地松開了牙齒,兩顆心一起失了控。

    除了因為是初吻造成的驚心動魄,更有在公眾場合親吻導致的腎上腺素飆升。

    宗夏槐尚有理智,伸手捏了捏謝宜年的耳朵尖,似乎打開了什么命令開關——“可以了”。

    謝宜年松開她,雙眼布滿亮晶晶的小星星。

    其實宗夏槐也好不到哪去,她只是故作鎮定,腦袋是暈的,心跳頻率沒有下降的趨勢反而往上走。

    她默默做了幾個深呼吸,卻覺得胸腔里那顆心快跳出來。

    謝宜年身上有一股氣息,并不是香水味,卻莫名讓人感到安心。

    “據本臺報道,英仙座流宜雨將于今晚八點降臨……”

    新聞女主播的優美嗓音伴著沙沙噪點從電臺中碰撞而出,出租車在悶熱的夏夜里勻速行駛,晚高峰的無數猩紅和亮點連成一片,卻怎么也照不進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車窗邊,神情寂靜。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張臉,有著病態到不屬于塵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帶著攻擊性,兩瓣唇卻是薄紅,沒什么血色。

    司機從后視鏡見了都忍不住詢問:“姑娘,身體不舒服?”

    宗夏槐回過神,下意識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纖細手腕上刺目的痕跡:“沒,有點怕冷。”

    確實。

    時值八月底,臨城夏日正炎,這姑娘卻穿著深色長袖長褲,嚴嚴實實。

    然而空蕩蕩,掩不住消瘦。

    她實在是太瘦了,窩在座椅角落里,看著手長腿長,一米七以上的個子,卻薄的像一片紙。

    整個人蒼白到透明,透出一種破碎又頹敗的美感,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看著也就十七八歲,多好的年紀啊……

    司機忍不住嘆她可憐,一邊將車內冷氣調小,一邊說:“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小姑娘家家的別總想著減肥。”

    宗夏槐目光一怔,片刻,微笑著點頭:“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飯。”

    前方路口正是紅燈,司機一手扶著方向盤又問:“剛剛看你在臨江大飯店上的車,晚上沒吃飽?”

    宗夏槐并不是喜歡搭話的性子,此時也出于禮貌回答:“同學升學宴,沒怎么吃。”

    “升學宴啊,這八月底的,都快開學了,是該辦了。”司機顯然是個自來熟,越說越來勁,“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學啊?”

    宗夏槐瞬間眸光一暗。

    司機自覺失言,立馬打住話頭。

    車內頓時陷入死寂,只余昏黃的路燈一盞盞踱過。

    片刻,就在司機都沒想到會得到回答的時候。

    “沒。”宗夏槐輕輕扯出一抹笑,“我休學了。”

    如果沒有高二那年發生的一切,她本該像同齡人一樣,安安穩穩度過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參加高考,再去到心儀的大學。

    可是她休學了,因為嚴重的心理問題,身體狀況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幾天前,醫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學校了。

    時隔一年,她終于可以重新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這,宗夏槐內心不由蕩起些微快意。

    晚風微燥,吹起碎發,她轉頭看向窗外,霓虹一幀幀映過,眼底終于漾出宜點光亮。

    像是荒蕪的原野,終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瘋長,天光大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車禍就在一瞬間。

    “嘭——”

    警車聲,救護車聲,人群驚呼聲。

    火浪滔天,一片混亂,天旋地轉。

    失去意識前一秒,宗夏槐腦子里一片空白,沒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沒有已經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時此刻,眼前這一秒。

    這是她此生見過的唯一的最盛大絢爛的一場流宜雨。

    無數光粒從深藍夜空中劃過,在瞳孔中拖出尾跡,成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絢爛地,墜落。

    自然也沒有見到,少年用盡此生所有的力氣,沖出重重人海,不顧阻攔,不顧烈焰,沖進火中,聲嘶力竭。

    “宗夏槐——”-

    “宗夏槐。”

    清冽的薄荷氣息,以及,若有似無的玫瑰夾雜松雪香。

    這人似乎不耐煩,又拿筆戳了戳她的手。

    宗夏槐手指微動,終于回籠過意識,緩緩睜開眼。

    突如其來的光線有些刺目,她一時不太適應,畫面虛虛晃晃,等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一只優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節微屈,松松托著支細長的黑色鋼筆,襯的那手愈發修冷分明,接著,鋼筆一端微抬又一頓,在黃色的課桌上輕敲。

    宗夏槐愣怔片刻,再一抬起頭,猝不及防就撞進了一雙水色瀲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濃情含春,一雙眼狹長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懶洋洋,連頭發絲都透著若有似無的撩撥。

    正是窗邊,清晨空氣微冷,外面翠綠枝丫覆著新露,遠處的一排排教學樓整齊而莊嚴,天地浮白,太陽升而未升,光都像是從云端漏出來的,有著獨屬于這一刻的明凈,襯的此間的少年美色無邊。

    要不是宗夏槐跟這人當過幾個月同桌,還真會被這張臉所蒙騙。

    這家伙就生了這么雙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對誰都冷漠,拽在附中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言語又極為刻薄。

    謝宜年,謝氏集團二公子,人帥有錢會打架,把人打進醫院過,他爸給學校捐過樓,給他寫過情書的女生要從學校東門排到西門,附中人稱——附中第一少爺。

    “……”

    這位哥的這些名號……還真是……讓人想起來都會尬出天際。

    宗夏槐正兀自沉默著。

    少年見她回過神,終于收回筆,倦眼一挑,薄唇輕啟,聲音低緩慵懶,漫不經心的樣子:“同桌,老師叫你起來背書。”

    “?”

    宗夏槐內心一驚,她剛剛明明發生了車禍,現在,卻在教室!

    她連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長時間的趴睡還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實的……

    面前作業本上赫然印著——臨城大學附屬中學,班級和姓名欄用端正的字體寫著:高二七班,宗夏槐。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紅光的電子鐘上顯示的時間:20XX年8月29日,07:05:09,宜期一。

    “!”

    她回到了兩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開始。

    這年她高二,還身體健康,還沒有患上抑郁癥和厭食癥,還是一個成績中下游的普通同學,一個樂觀豁達的胖子。

    此時。

    語文老師楊曉惠站在講臺旁,扶了扶眼鏡,隨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詩詞資料,對學生上早讀睡覺這種行為極其不認可,于是特意點了篇這姑娘上學期期末寫錯的:“宗夏槐,你起來背一下《氓》。”

    宗夏槐立馬站了起來,身體充盈而富有安全感,憑著記憶,清亮的聲音下意識就流瀉了出來。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其實她的前世,就像這一篇《氓》一樣。

    一切的悲劇,都是從喜歡上一個錯的人開始的。

    在高二分班之前,她跟當時的年級第一陳澤同桌過一段時間,眾之所望的溫和少年,就此成為她十六歲的少女心事。

    于是在高二這一年,她拼命減肥拼命學習,只為了追上陳澤。

    然而陳澤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沒有溫和全是假象,最后還跟她當時自以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為此她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不光淪為全校的笑話,就連她自己都在懷疑自己,加之家庭變故,她內心越來越偏執,在拼命減肥和拼命學習這條路上走向極端。

    她成功了,高二下學期,她成了全校第一,校慶上,她又以一襲白裙演奏鋼琴曲《少女的祈禱》驚艷全校,就此成為附中人心底永遠的白月光。

    然而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已讓她不堪重負,校慶后的一次意外,她的病情徹底爆發,就此休學-

    已經打過鈴,正是早飯時間。

    宗夏槐一掀開桌板,就見到了一個包裝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細膩的奶油上綴滿了鮮紅飽滿的草莓,隔著立方體透明盒子隱隱散發出香甜,禮品袋還系著少女心滿滿的粉飄帶。

    一旁別著枚便簽——“生日快樂!”

    宗夏槐立時感到一陣厭惡。

    都想起來了,這天是陳澤生日,她熬了個通宵親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習后送出去,順便再干些蠢事。

    同樣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宗夏槐立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丟掉。

    但轉念一想,陳澤不是好人,蛋糕卻是無辜的。

    她一個通宵的成果,不能就這么浪費了,浪費糧食可恥。

    可,宗夏槐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現在這個體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還是這么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

    宗夏槐一手拎著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糾結著要怎么處理才好。

    一旁忽然飄來一陣小籠包香。

    宗夏槐轉頭一看。

    謝宜年正兒八經坐位置上,面前攤著一袋小籠包,看著沒吃兩口,這位大少爺百無聊賴拿筷子戳了戳,接著,慢條斯理將袋子攏起來,略帶嫌棄地拎到了課桌角落。

    大少爺早餐也吃路邊攤小籠包啊。

    宗夏槐不由悄悄揚了揚唇。

    說起來,這位哥挺有原則的。

    大少爺,但從來不曠課不遲到。

    成績倒數,但節節課都有認真聽。

    品行優良到不像個垃圾二世祖。

    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

    哦對了,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當時她休學在家養病,還是事發很久以后,聽到的消息——

    她休學后一周,謝宜年將陳澤打進了醫院。

    之后,謝家將事情擺平,謝宜年繼續在附中上學,陳澤轉學到了其他城市。

    經此一役,揚名立萬。

    這位哥又多了一個名號——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說呢,或許是陳澤招惹了這位哥,或許是謝宜年看陳澤不順眼,其中原因無人得知……

    但無論如何,一個不相干的人間接幫她出了頭,她是感激的。

    就當是前世的謝宜年對她還有幾分情義。

    想到這,宗夏槐立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處。

    宗夏槐迅速將寫著“生日快樂!”的便簽扯下來揉作一團,接著,輕輕巧巧將草莓蛋糕落到了謝宜年桌上。

    謝宜年眉一挑,轉頭看她:“給我?”

    “對。”宗夏槐微笑著點點頭,“謝謝你。”

    “謝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現出意味深長。

    “……”

    總不能說謝你前世打了陳澤,干得漂亮。

    宗夏槐默了片刻,想到一個說辭:“謝你早自習叫醒我。”

    聽到這,謝宜年眼皮瞬間耷拉了下來,語調懶懶的,頗為漫不經心。

    “哦。”

    “……”

    怎么感覺,他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宗夏槐都有點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時間,現在高二剛開學,謝宜年剛轉來附中,他們才剛同桌一個宜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錯覺。

    謝宜年沒聽到想要的感謝,便只將草莓蛋糕當做尋常相贈。

    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將手提袋的粉色絲帶扯開,隨意將蛋糕盒子取了出來,紙袋底部卻出現了一個,粉色信封?

    謝宜年目光一閃,轉頭去看宗夏槐。

    宗夏槐正拿著草莓零錢包,低頭一邊數錢一邊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沒注意這邊。

    謝宜年眼尾不由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略帶愉悅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輕輕拆開。

    才想著拜讀一下這姑娘的大作,誰料,剛看到開頭的第一個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謝宜年面無表情將這封信念了出來。

    “陳澤同學:

    生日快樂。

    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宗夏槐話音剛落,師傅就把病人推進來了,師傅神色慌忙:“哎呀哎呀,你們快來看看,剛才病人吐得好厲害,這、這全都是的!”

    宗夏槐走近,病人偏著頭,人的意識已經不好了,叫了幾聲名字也沒反應,嘴巴里還在不停地吐胃內容物。

    “吸引器、吸痰管。”宗夏槐有些生氣:“只有一個師傅陪他上來嗎?神經內科的醫生去哪里了?這種情況不要人陪嗎?”

    宗夏槐神情凝重,突然的噴射性嘔吐很有可能是顱內出血顱內高壓導致。

    規培師妹給病人連上了監護儀,血壓190/110,心率100,氧飽和度92。

    生命體征還說得過去,血壓高一個是可能本身有高血壓,另一個就是疼痛引起的。氧飽和度在吸上氧后慢慢漲到了96。

    宗夏槐叮囑師妹:“你看著病人,這個病人情況很重,我去找家屬談話。”

    這時神內醫生也來了,是個年輕的男醫生。宗夏槐沒有一點好脾氣:“你們這個病人怎么回事?上來就在吐,樓下CT做過嗎?我懷疑現在顱內出血了,你們怎么說?”

    顱內出血就無法介入取栓,只能開顱清血腫,保守治療只能等死。

    這個年輕的神內醫生完全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樣子:“CT在急診有做過的,那會兒好的,他來的時候人也是清醒的。”

    宗夏槐說:“把你們能做主的人叫來。”

    今晚只怕是多事之秋,搞不好介入變開顱,這就要請神外出馬了。但神外不一定愿意來。

    第 42 章   第 42 章

    今天和宗夏槐一起值班的上級是薛欣欣,今天是工作日,這個時間點其他的老大都下班了,整個手術室只剩下薛欣欣一個夜班老大。

    薛欣欣既要顧著白天還沒結束的平診手術,還要管麻醉蘇醒室里做完手術還沒醒的病人,麻醉蘇醒室里有麻護,但是薛欣欣要關注著里面的情況。所以一般宗夏槐能搞定的急診都讓她自己搞定。

    薛欣欣對宗夏槐的能力很放心,收到電話的時候就知道必然是個重病人,不然不會叫她,因此急沖沖過來了。

    一進DSA手術室,一股嘔吐混合物的酸臭味撲面而來,那是病人吐在手術室地上的。

    薛欣欣下意識去看監護儀,看到上面的數值尚可的時候,才稍稍安心。

    “不是?人怎么吐成這樣?別是顱內出血了,小夏呢?”全場瞬間按下靜音鍵,眾人齊齊回過頭,臉上就是一驚。

    明明什么都沒變,今天前還是去打水都要低頭弓著腰的那個胖子,今天卻變成一個傲然于世的少女站她們面前。

    那種將之改變的東西是——自信!

    一種渾然天成,不帶絲毫懷疑和畏懼的自信!

    接納全部的自己,也勇敢地面對一切!

    眾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在背后聚眾說人壞話被正主抓個正著這件事實在是……

    宗夏槐眉一挑,微斂的眸光中含著極盛的笑意,鮮紅飽滿的唇說出的話又是那么輕描淡寫:“說啊,怎么不說了,剛剛在門外看你們說的那么高興,我真想聽你們再說一遍。”

    她手上還悠悠晃著那兩根無繩跳繩,碩大的黑色圓球一前一后,一擺一擺。

    這架勢莫名讓人膽寒,簡直是明晃晃的威脅——“再說一遍,把你們都撕咯。”

    幾米遠處。

    謝宜年將豆奶盒子輕輕往垃圾桶一投,精準命中。

    少年隨即走進教室,隨手拖了把椅子。

    “這不妥妥校園霸凌,咱班怎么能出這種事。”段銳搖搖頭,正舉著手機拍視頻,就發現謝宜年不見了。

    往邊上一掃,那大少爺正吊兒郎當靠椅子上,單手支著下巴,姿態矜然,悠悠望向那處。

    “就看戲?”段銳立馬過去跟著拖了把椅子坐下。

    “嗯。”謝宜年一雙桃花眼懶洋洋,定定望著那草莓發圈高馬尾的傲然少女,目光一閃,又挑起幾絲興味,“看戲。”

    前方不遠處。

    眾人下巴皆是往后一縮,不敢說話。

    一女生出來,心虛地擠出笑:“沒、沒有。”

    “哦?”

    宗夏槐眉往下一蹙,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又忽地眼一揚,薄笑悠悠,似在凌遲,一個個掃過這幾個人,最后停在中間的李秋雅身上。

    鮮唇輕啟,聲音極平極慢,然而,擲地有聲!

    “只敢在人背后說,不敢在人面前說。”

    “我看不起。”

    “你!”一女生似乎氣不過,將手機往桌上一拍。

    “黎夢是吧。”宗夏槐兩步走過去,將桌上手機拿起來一看,屏幕上她的照片被P了豬耳和豬鼻,她眼中不由閃過一瞬厭惡,接著把手機往桌上輕輕一擱,幽幽望向那人,“我P圖技術哪有你好啊,要不你教教我唄?”

    “你別太過分,我們不就閑聊了兩句,你至于嗎?”是說她不敢出門見人那女生,叫羅雨晴,全校人都知道她媽是某老總的三,因為前世某天她媽開寶馬來接她放學,正好被正房老婆撞見,在校門口撕了一場,只是這時還沒人知道。

    “我不就說了兩句,至于嗎,你們這時候玻璃心了?”宗夏槐眉一挑,“你是私生女嗎,不敢出門見人。”

    羅雨晴眼中一酸,哭著跑了:“你欺負人!”

    “呵。”宗夏槐唇一彎,笑的很愉悅。

    “都是同學都是同學,別搞這么僵!”李秋雅這時候出來當好人了,還是那副慣有的優雅大方。

    “現在想到都是同學了,剛剛在背后說我壞話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宗夏槐抱臂輕蔑一笑,不容讓步的姿態。

    李秋雅眉一皺,只一瞬,又柔和拉過她的手:“槐槐,這事都是我不好,沒能及時讓她們打住話頭,聊著聊著就偏了,我替她們給你道個歉好不好。”

    “別擺出這幅樣子了。”宗夏槐輕輕拂去李秋雅的手,目光淺淡又幽深,“假的很。”

    她至今仍不知道李秋雅在這場圍繞她的群嘲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只記得前世,李秋雅慣會兩面三刀的。

    女生上課有時候會開小差照鏡子,前世某天,她捏著小圓鏡子里自己肉肉的臉蛋,小聲嚅嚅:“我好胖啊。”

    李秋雅湊進鏡子里,美目倩兮,捏上她另一側臉蛋:“肉肉的,小豬豬,多可愛啊。”

    然而后來,她放學背著書包走在路上,聽到李秋雅跟她當時的同桌黎夢的對話。

    黎夢語氣嫌惡:“秋秋,你怎么會跟宗夏槐那種人一起玩。”

    李秋雅撩了撩自己高貴優雅的長卷發:“不跟她一起,怎么襯托出我好看。”

    那時她還會在夕陽下一個人游蕩在無人的校園里,猶豫再三,才在很久以后找到機會問李秋雅:“小雅,你真那樣想我的嗎。”接著相信李秋雅的搪塞。

    現在不會了。

    她的態度實在過于冰冷。

    李秋雅臉上不由一僵。

    “你不就是喜歡陳澤嗎,我們又沒說錯。”又有人跳了出來。

    “是啊,你們只是說錯了話,又不是做對了人。”宗夏槐口吻平靜,微笑淺淡,“第一,我不喜歡陳澤,第二,在背后diss別人很理直氣壯?第三,跟謝宜年當同桌就這么讓你們趨之若鶩?”

    趨之若鶩:比喻許多人爭相追逐不好的事物。

    謝·不好的事物·宜年剛聽到“我不喜歡陳澤”勾起唇角,這時聽到自己,瞬間面無表情。

    “……”這姑娘無差別攻擊啊。

    晚自習快打鈴了,班上人越來越多。

    段銳作為班長,不能再坐視不管了,連忙過去勸和:“散了吧散了吧,有什么架下課再打。”

    “……”

    有什么架下課再打。

    正好隨著羅雨晴哭著跑回座位上,黎夢過去安慰她,這群以李秋雅為中心的塑料姐妹團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李秋雅站在那兒,極靜極深地看著她,身旁空無一人。

    目光對峙兩秒。

    宗夏槐朝李秋雅揚起一抹勝利性的微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接著,轉身往座位上走去。

    小雅,這才是剛剛開始呢。

    無戲可看了。

    謝宜年眉眼輕輕一挑,閃過一瞬類似贊賞的神色,接著,起身往座位上走去。

    路過后排,聽見幾個男生隱隱議論。

    “我去,這小胖子今天這么牛逼?”

    “心疼大美女兩秒,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死舔狗,上次李秋雅生日巴巴去送禮物,你看人家搭理你嗎。”

    “也不怪他是非不分,上次宗夏槐體育課暈倒,嚇死人,看著就重,哪個男的敢背她去醫務室啊。”

    謝宜年步子一頓,聲音矜冷。

    “連一女的都抱不起來,還算男的嗎。”

    “……”

    幾個男生瞬間噤聲。

    原因無他,這位哥真上了。

    “干脆去泰國做個手術,跟她們做姐妹好了。”

    “……”

    一男生就要干起來。

    另一男生連忙拉住他:不能惹不能惹不能惹你忘了這位爺是誰了?

    其實真干起來謝宜年也不帶輸的。

    即使他現在給人的形象是超有錢的那個謝氏集團的二公子,敢惹他還想不想在附中混了?-

    謝宜年回到位置上坐下時,宗夏槐正在一旁從書包里摸出草莓零錢包清點家當。

    少年懶懶散散靠椅子上,隨手掀開桌板,從里面抽出本資料攤桌面上,鋼筆松松托在指尖晃了晃,忽然目光一轉,問:“跟我當同桌你很嫌棄嗎?”

    宗夏槐數完本就不多又因為掉錢雪上加霜的家當,將草莓零錢包放回書包,唉聲嘆氣:“很光榮要拉個橫幅再放掛鞭炮嗎?”

    “……”

    反諷一流。

    謝宜年試圖掙扎,目光飄忽了一會兒,又斂眸淡淡說:“不至于吧。”

    他自認為還算是個不錯的人,不至于那么不堪。

    “嗯,是還可以。”宗夏槐低頭翻手機。

    謝宜年才勾勾唇。

    “至少有錢。”宗夏槐開機,“謝謝大少爺今天幫我付錢。”

    謝宜年:“……”只是有錢。

    “我掃你還是你掃我。”宗夏槐打開微信。

    “……”

    兩人沉默著加上微信。

    宗夏槐立馬把錢轉了過去,再點開謝宜年個人主頁,頭像是一張深藍色的宜空,昵稱則是——B612。

    沒想到這哥這么有童心,浪漫中又透著幼稚。

    其實前世她并沒有謝宜年的任何聯系方式,只在扣扣班群見過,從未發過言,頭像也是這樣一張宜空,深藍純凈的夜空中閃著幾點宜,并不十分亮,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全黑,隱秘而深邃。

    前世他跟她是一個沒什么交集的人。

    只有這么幾個月的同桌情分。

    宗夏槐才出神著,手中的手機又震了一下,彈出一條消息。

    媽咪:【葵葵,下了晚自習早點回家,今天燉了玉米排骨湯[親親]】

    宗夏槐緊緊盯著屏幕上的那兩行字,目光千回百轉,猶豫好久,在鍵盤上打打刪刪,才終于痛苦又釋然地發出去一條消息。

    好好吃飯:【媽,最近學習好忙,我打算在學校上最后一節晚自習,晚上就不回去了,就在寢室住[愛心]】

    活了十六年,她才知道自己的媽媽其實是自己的遠房小姨。

    十六年前,計劃生育,她的生母頭胎是女兒,婆家堅持要個兒子,又不想丟掉體面工作,遠房表妹不孕不育,就這樣,她被養母領養,自此蕭北宗南,再無聯系。

    十六年后,政策寬松,她的養母通過試管成功懷孕,生母生活安逸思及尋女。

    前世這一年冬天,一個周末,她在圖書館瑟瑟發抖寫完作業,打算回家喝一碗媽媽燉的暖暖的玉米排骨湯,可一背著書包走到路口,腳步就是一頓,蛋糕店旁的人行道上違章停著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

    清冷高雅的女人和西裝革履的男人拎著一大堆禮品堵在店門口:“麗春,你就讓我們見孩子一面吧,十六年了。”

    她的媽媽沈麗春是一個溫柔又堅韌的普通女人,當時堅決拒之門外:“當年不是說好了這輩子都不見面。”

    她不敢走近,也不敢想,立馬轉頭狂奔,迅速搭了公交車去學校上晚自習。

    也正是她在樓道撞破陳澤和李秋雅的那一天。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第二年,養母誕下一子,但有嚴重的先天病,為了做手術,開了十六年的蛋糕店被變賣,夫妻倆傾家蕩產還不夠。

    她的抑郁癥和厭食癥也越來越嚴重,沒錢去更好的醫院,只能一個人整天待在窗簾緊閉的房間里反復折磨,折磨家人,也折磨自己。

    生母生父愿意資助一大筆錢,代價可想而知。

    就這樣,剛出生的弟弟有了救命錢,她也能接受更好的心理治療,她離開了待了十六年的家,去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家。

    新家在北方的大院里,家里有保姆,喊她小姐。

    家里也不止一個孩子,她有一個比她小幾歲的妹妹,還有一個剛上小學的弟弟。

    她從平凡的蛋糕店家的女兒,變成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市長千金。

    這世上最讓人痛苦的是不完整的愛。

    她的養父養母只是一對平凡的小夫妻,也曾為了幼時的她傾家蕩產,也在無數個歲歲年年里為了讓她健康長大不知疲倦地給她投喂美味的食物,可是爸爸媽媽,這輩子能不能不要拋下我。

    她的生父生母千里尋女,一擲千金,可為什么是十六年,她只是他們在位高權重后的一個經年追念,那時年少夫妻,忍痛割愛,誰料日后平步青云,才起追思無限,她不光有年幼的弟弟,還有在她被送走幾年后出生的妹妹,被拋下的只有她。

    重來一世,再次觸及,宗夏槐心頭依舊愛恨翻涌,熱意難平又隱有鈍痛。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她現在還很難平靜地去見爸爸媽媽,她暫時還不想回家。

    她能想到最好的辦法是住宿,讓自己冷靜一段時間。

    可她的錢掉了,現在渾身上下一百塊錢不到,這一段時間要怎么辦。

    宗夏槐靜靜地坐在那兒,頭越埋越低,極力忍住眼中的酸意,良久,才克制著低低出聲。

    “謝宜年,能借我點錢嗎?”

    今晚值班的規培生莘芃芃說:“師姐去和家屬談話簽字了。”

    “外科人呢?”

    芃芃指了指旁邊:“在那。”

    家屬找不到“漏洞”還要鬧事,何況是家屬能找到“漏洞”呢。

    宗夏槐像是第一次見到他這一面一般,十分新奇地打量他,只覺得謝宜年和以往自己認識到的很不同。

    然而下一秒謝宜年說:“夏夏可惜他做什么?”

    好吧,還是那個幼稚鬼。

    宗夏槐伸出雙手捏了捏他的臉:“不可惜了,專心和你吃火鍋。”

    第 43 章   第 43 章

    吃完外賣之后,謝宜年自覺地收拾碗筷,把干濕垃圾分類,合并同類項,最后扔進不同的垃圾桶里。

    謝宜年在扔垃圾之前,又用紙將桌子認真地擦了一遍,最后洗了手,坐回來繼續和女朋友聊天。

    “你不回家嗎?”宗夏槐看一眼時間,“再不走就晚了。”

    謝宜年坐著不動,“今晚我睡手術室值班室。”手術室值班室很寬敞,床位富裕。

    謝宜年說:“夏夏在醫院,我回家也沒什么意思。”

    他們逐漸養出了情侶之間的默契,只需一個眼神,便可以勾動曖昧的氣氛。

    宗夏槐瞧他一眼,眼神中已經有了女生對男朋友的嬌態,她說話也不像從前那般客氣生疏:“說得好像我們住在一起。”

    情感戰勝了理智。

    宗夏槐一邊無地自容:啊啊啊啊啊剛剛那句話一定不是她說!都是謝宜年的錯!都是他勾我我才會這么饞的!

    一邊在內心說服自己:最后一次!吃完這塊蛋糕就減肥!

    謝宜年低笑了聲,已經切了一大塊蛋糕放置到紙盤里,懶洋洋遞到她面前:“給。”

    宗夏槐雙手端過,客套禮貌:“謝謝。”

    再將這塊香甜可口的草莓蛋糕輕輕放到桌上,宗夏槐定定看著,目光不由復雜。

    草莓蛋糕曾經是她最喜歡的食物,她喜歡草莓,更熱愛烘焙。一個人靜靜待在廚房里,和面粉雞蛋奶油在一起的無數時光,就像午后的陽光一樣和煦。

    親手制作出美味的甜品,會讓她不那么閃閃發光的人生里多出許多成就感。再一口咬下去,全部進到她圓滾滾的肚子里,那種心滿意足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比擬。

    可后來被人嘲笑“胖”“丑”“肥豬”,她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甜品,卻再也高興不起來。

    于是她再也沒打開過烤箱,厭惡一切讓她變胖變丑的食物,甜品是罪魁禍首,草莓蛋糕成了她心底最避之不及的事物。

    宗夏槐猶豫了片刻,還是捏起叉子,小心翼翼取了一小塊,慢慢放入口中。

    清甜的草莓香,糖霜和黑巧碎的沙沙口感,絲滑又綿密的奶油,冰涼沁人的果醬流心,大顆粒的黃桃菠蘿芒果,微酸不膩,像貓和老鼠動畫片里一樣柔軟誘人的戚風……

    還有淡淡的檸檬味道,像夏日的翠綠葡萄藤蔓,在藍到像水的天空下,風一吹,陽光就肆意耀眼。

    一瞬間,宗夏槐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甜蜜的海洋里。

    好滿足,好幸福。

    果然,人還是要吃飯!

    如果沒有碳水所提供的多巴胺,那么人生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

    宗夏槐忽然覺得很高興,一種久違的激情、熱烈以及產生幸福快樂的一切又在身體里重新涌動。

    她以為她心理是厭惡的,可味覺告訴她,她仍然熱愛。

    她仍然熱愛這世間所有美味的一切。

    謝宜年見她一臉被拋上云端的幸福表情,輕輕咬著塑料叉,不由失笑:“有這么好吃嗎?”

    “嗯,不夠甜,我下次得多放點糖。”宗夏槐微微彎起唇,用心品嘗,用心回答。

    回過頭,少年唇紅齒白,臉頰沾了點奶油,像梨渦,眸光稍斂淌著水色,端的是笑意無邊。

    宗夏槐下意識閃了下睫,問:“你覺得好吃嗎?”

    這世上沒有廚子不想得到夸贊。

    “你自己烤的?”謝宜年很給面子,“還不錯。”

    宗夏槐才揚起笑。

    下一秒,謝宜年:“不是只會吃。”

    “……”-

    認認真真重溫了一上午課程,很快放學。

    一打鈴,宗夏槐就收拾好書包去了食堂。

    重來一世,身心對食物的渴望都恢復如初。

    這讓她既欣喜又新奇。

    轉了半天,宗夏槐最后點了一份鐵板飯。

    “滋啦滋啦”,飽滿的白米飯在鐵盤里彈跳,翠綠的蔬菜和黑椒牛柳裹著濃稠湯汁。

    高油高熱量。

    但,嗯,她喜歡。

    宗夏槐一邊津津有味吃著飯,一邊從書包里摸出手機來看。

    長按開機,解鎖,一打開通訊軟件,就看到了她那十分震撼的頭像和昵稱——不瘦到100斤不改名。

    她身高174,再瘦到100斤……真要上天了。

    宗夏槐自我反思了一陣兒,順手把頭像改成了一個卡通草莓奶油小蛋糕,昵稱則是——好好吃飯。

    吃完飯要午休。

    她家離學校有點遠,公交車要四五十分鐘,高中生的時間就是生命,所以她申請了寢室,中午在寢室午休,晚上則回家。

    宗夏槐撐著太陽傘離開食堂,又收起太陽傘走進寢室樓,經過樓道,消火栓的鏡面映過她的身影。

    宗夏槐走到樓梯口,又退回去,站在消火栓前,細細打量自己現在的模樣。

    女孩穿著紅黑白校服,草莓發圈扎著高馬尾,174的個子,青春又活潑。

    身材豐滿,將寬松的校服撐起,像一顆成熟的蜜桃。

    臉也是圓潤可愛,眉毛俊俏,荔枝眼純凈的像水洗過,鼻子挺翹,飽滿鮮紅的嘴唇無論怎么揚都是微笑的模樣,天生就會讓人覺得有親和力和快樂。

    宗夏槐頭一低,在自己雙下巴下比了個V,看起來傻氣又靈動。

    雙手又在自己氣色紅潤的臉蛋上戳了戳,柔軟又富有彈性。

    明明很可愛,很漂亮呀。

    所以為什么要不自信。

    這世間的美從來不止一種。

    不是瘦到100斤不到,擁有直角肩、A4腰、漫畫腿就是最美的。

    又或者說,是誰在定義美。

    如果可以,她希望是自己定義,所有讓她覺得舒適愉悅的樣子就是最美的樣子。

    她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就挺好的。

    身體健康,能吃能喝,就挺美。

    宗夏槐一邊盡力說服自己,一邊不自覺抬起手來看。

    她現在的手腕,完好無缺,手臂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大大方方地露在短袖校服外。

    前世,因為病痛的折磨,她的手腕早已傷痕累累。

    她不敢穿短袖,害怕別人異樣的目光,即使是炎熱的夏天。

    她太沒有安全感了。

    前世因為校慶后的那次意外,她對外界的一切都十分抗拒,她不敢出門,不再穿裙子,去到有人群的地方,一定會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棒球帽,長發披散,口罩,深色寬松長袖長褲,好似將自己藏起來,內心的恐慌和焦慮才會平復下來一點。

    她也太在意別人的目光了。

    因為肥胖,自初中起,她的衣服絕大多數都是黑色,因為這樣可以讓她看起來瘦一點。她害怕同學的指指點點和嘲弄。

    然而前世最瘦的時候,她只有八十斤不到,胸前可以看到肋骨,手臂和大腿細到似乎一掐就會斷掉,她自己都覺得丑。她就像一只游走在世間的鬼,見不得光。

    好像無論如何,她都活在別人的目光里,她都對自己的外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和焦慮。

    可重來一世,很多事情都能想清楚。

    與其內耗自己,不如指責別人。

    她說了算。

    微胖就是極品,欣賞不來的都是沒品的東西。

    宗夏槐嘴角不由揚起一抹笑,轉身離開消火栓的鏡子,抬步上樓-

    爬上四樓,宗夏槐氣喘吁吁。

    她現在這個體質,真的要多多鍛煉了。

    回到寢室后,她完全睡不著。

    所以強迫自己躺到13:30,就悄悄爬下床背上書包來教室了。

    教室里只有零宜幾個人,宗夏槐從后門進來,掃了一眼,目光觸及前排長卷發的女生背影,瞳孔驟然一縮。

    她很快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放下書包,就拎起水杯出去了。

    走廊一側,飲水機前。

    宗夏槐剛打完一杯水,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你打水怎么不叫我呀?我早上從床上醒來都九點了所以干脆請假沒來。”

    女生聲音親昵柔美,帶著笑意。

    宗夏槐整個人一定,半晌,才轉過身。

    長卷發精致,校服扎進腰里勾勒出優美的身材曲線,一雙眼清柔如秋水。

    宗夏槐第一次撞進這一潭秋水里,是在高一開學第一天。

    由于沒繳空調費,白色吊扇呼呼吹著,卻怎么也趕不走燥熱,教室里坐滿了人,個個都在跟自己相熟的初中同學攀談,吵吵嚷嚷,距離通知的報道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新班主任還沒來。

    宗夏槐坐在最后一排,原因無他,她身高太高,又胖,像一堵“墻”,會擋著后面同學看黑板,所以她每次都坐最后一排,她都習慣了。

    桌上的小風扇馬力很足,她趴下打算睡一覺。班上也有她的初中同學,但并不熟,又或者說,她從小到大都沒什么朋友,所以她沒有人可以聊天,就一個人坐這兒,邊上還空了一個位置。

    突然。

    “報告!”

    教室里瞬間安靜了。

    宗夏槐也被驚醒,抬起頭朝門口看去。

    長卷發的女孩子穿著碎花連衣裙外搭鵝黃小衫,似乎是剛沖到教室門口,正抱著書包低頭喘氣,整個人透著匆忙。

    待女孩抬起頭,全場目光瞬間凝滯。

    這實在是過分傲人的一張臉,像是清晨的第一縷陽灑下雪山,孤高明媚。

    是一個精致到頭發絲的絕世大美女。

    安靜了有好幾秒,不知誰吹了聲口哨,教室里才重新恢復吵吵嚷嚷。

    宗夏槐也很快收回目光,拿紙擦了擦額頭的薄汗打算繼續睡,畢竟這等春光明媚與她從來不沾邊。

    一旁課桌卻忽然落下一個書包,那抹鵝黃小衫晃了過來,少女的聲音依舊柔美明亮。

    “你好,我叫李秋雅。”

    宗夏槐一轉頭,就驟然撞進了那汪秋水里。

    就這樣,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和班上最平庸的女生成為了最好的好朋友。

    有過無數個瞬間,她們親密無間。

    清晨的大課間廣播里響著運動員進行曲,她拉著她下樓梯:“宗夏槐,我們去做操!”

    午后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宣布:“槐槐,走,小賣部去。”

    晚自習的白熾燈刺眼,紙條從前排傳到她桌上:“葵葵,陪我去廁所好不好~”

    在那時,李秋雅可以說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可前世校慶那天,她表演完獨自回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

    后來才得知,那群小混混是李秋雅在社會上找的。

    親手將她推入深淵的也是她,李秋雅。

    宗夏槐心頭一時愛恨交織,不知道用怎樣的情緒,也不知道用怎樣的語言。

    李秋雅見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傻了?”

    宗夏槐目光暗了暗,看不清有幾分真幾分假,就要別開李秋雅離去。

    迎面卻走來一個人,是陳澤。

    陳澤在高二八班,就在她們班隔壁,出現在這里不稀奇。

    可李秋雅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槐槐,你怎么了?”

    宗夏槐站在那兒,進退兩難,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要炸了,那些痛苦的記憶控制不住涌了出來。

    前世,也是這條走廊,也是飲水機旁。

    那天是周末,要上晚自習,她為了多寫一張試卷,早早就來了學校,為了減肥,晚飯是一個蘋果,一邊啃著蘋果一邊拿著單詞書看一邊上樓。

    結果就撞見李秋雅和陳澤在飲水機的角落里接吻。

    前幾天還說她胖胖的也很可愛鼓勵她追陳澤幫她送情書的女生,話語是那么刺耳:“宗夏槐那只豬還在追著你跑嗎?”

    平日里永遠溫和有禮的男生,語氣也十分輕蔑嫌棄:“她又丑又胖,誰會喜歡她。”

    那天她站在原地很久,腦子里什么也沒有,她想不明白。

    還是兩人從飲水機角落出來,她才落荒而逃。

    她咬了兩口的蘋果還掉了,她的晚飯沒了。

    她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下樓,不想回教室,也回不了家,只能蹲在堆放雜物的樓梯角里哭。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么,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小雅才會那樣說她,是不是她曲奇餅干做的實在是太難吃,陳澤才會討厭她。

    那是她一整個高中時代毀滅的開始。

    就因為這兩個人。

    當時想不明白的事,現在早已明了。

    是她瞎了眼,才會真心被人踩碎。

    如果人一生中要有一個信仰,那么她選擇永遠忠于自己。

    永遠忠于自己的良知,也永遠有報有還。

    宗夏槐忍下眼眶中的酸意,陡然眉目一冷,攥緊拳。

    她果斷甩開李秋雅的手:“我見了你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

    李秋雅和陳澤還愣在原地。

    宗夏槐已經抬步往教室去了。

    少女的身影越來越遠,路過的走廊墻上貼著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里的一句話。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宗夏槐回到教室時,謝宜年剛拽拽把書包往椅背上一挎。

    少年跟著坐到位子上,看著她氣勢洶洶回到座位上,更拽地把水杯往桌上一丟,然而坐下去翻書包的表情,卻快要哭了。

    謝宜年不由起了一絲興味,懶洋洋問:“怎么了?”

    宗夏槐不想說話,沒答。

    “跟你那好姐妹掰了?還把人手一甩。”

    “……”

    “跟那個陳什么的表白失敗了?”

    “……”

    “不會都有吧?”

    宗夏槐受不了了,轉頭兇巴巴:“沒有!”

    “那你怎么?”少年桃花眼一挑,悠悠看著她那微濕的眼眶,意味深長。

    “你怎么這么八卦?”宗夏槐眉一皺。

    “就問問。”少年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嘴角輕勾。

    宗夏槐盯著謝宜年那瀲滟的桃花眼,分明興致盎然,分明透著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她不由眼微瞇。

    “你怎么這么高興?”

    “哪個美女在追你?”

    坐在角落的麻醉醫生雖然沒說話,但是也默默抬起了頭。什么八卦要是叫麻醉醫生知道可不得了,那必然是第二天傳遍整個手術中心的。

    謝宜年很懵:“?”

    他不知道啊,別瞎說,他女朋友在家休息呢,他絕不可能跟第二個女人有半分拉扯!談戀愛之前他和異性都會保持距離,何況談戀愛之后!他很守道德的!

    巡回護士又透露了一些信息:“就是之前那個經常來找小謝的姑娘,追了小謝大半年了……”

    “噢噢,是那個內科的吧?”

    “小謝,你要不要等會兒出去和人家說一聲?”

    謝宜年說:“不!我有女朋友了。”

    他才不出去。

    謝宜年當著麻醉醫生的面強調:“我女朋友是這個世上最優秀最好看對我最好的女人!”

    第 44 章   第 44 章

    麻醉醫生莘芃芃被他看著,嚇了一跳,又有些好奇:“謝老師,那你女朋友和我們科夏槐師姐比起來哪個好看呀?”

    夏槐師姐是她現實中看到最好看的人,因此芃芃下意識地拿來做對比。

    謝宜年:“……”

    他好好地想了一想,說:“不分伯仲。”

    芃芃張大了嘴巴:“哇哦。”

    她隨即閉上,又想起自己戴著口罩,芃芃說:“那難怪了。”

    要是謝宜年的女朋友和夏槐師姐一樣好看,她要是謝宜年,她肯定也不會多看別的女生一眼。

    全手術室的人都在用“你小子艷福不淺”的目光看著他,謝宜年義正言辭:“你們太膚淺了!長得好看只是我女朋友最微不足道的優點。”

    謝宜年說到女朋友的時候,眼神都溫柔許多:“她能力也很優秀,為人處事很有原則……”

    “!”

    宗夏槐一聽到謝宜年念的內容,立馬撲過去搶:“還我!”

    該死,她居然忘了這茬,她寫給陳澤的情書也一并放到了蛋糕里!

    謝宜年當然不干,手一揚,舉的高高的,又眼一挑,顯出一抹諷刺的笑來。

    他的那雙眼睛,是漂亮的茶棕色,平常時候會顯得很溫柔,此刻雙眸斂起,尾梢上揚,又透出危險的氣息,慍色微濃。

    宗夏槐個子雖高,但記得上次體育課量身高謝宜年有188,她雖然是一只靈活的胖子,但也覺得跟這位哥搶下去沒什么意思,于是好商好量,語氣不耐煩:“你想干什么?”

    這邊動靜有些大,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早就聚集了過來:什么!我沒看錯吧!最后一排,這姿勢,這是,宗小胖要把謝大少爺撲倒???

    謝宜年也察覺到了,一邊要挽回形象,一邊又覺得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于是適可而止,將沒看完的情書連帶粉信封還了回去,眉微挑,很不屑的樣子:“喏。”

    宗夏槐一把扯了過來,總算松了一口氣。

    謝宜年又漫不經心問:“你喜歡陳澤?”

    宗夏槐迅速掃了眼情書,目光觸及“上次體育課”“醫務室”“喜歡”等字眼,想起前世真心錯付,頓覺一陣厭惡,干脆利落將情書撕了,跟著不耐煩答:“不喜歡。”

    少年直接忽視了她的回答,聲音吊兒郎當,多少帶著幾絲愉悅。

    “眼光真差。”

    “……”

    這話放在前世,宗夏槐肯定會覺得謝宜年刻薄,但放到現在,對,您說的真對。

    但宗夏槐多少有幾分不爽,我們現在很熟嗎你就搶我情書?也就想不識好人心,下意識反駁。

    “關你什么事,又不是喜歡你。”

    “……”

    謝宜年瞬間沉默。

    行,可以,很好。

    場面一時凝滯。

    突然,傳來一道呼喊:“宗夏槐,有人找你!”

    宗夏槐循聲望去,只見教室窗外立著個戴眼鏡的清秀少年,正微笑著朝她招手。

    不是陳澤又是誰。

    謝宜年也看到了,低笑了聲,又略帶玩味地去看宗夏槐。

    宗夏槐定在那里,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復雜,她還沒算賬有人卻找上門來了,她不想面對又不得不出去。

    做了半天心理建設,宗夏槐終究是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陳澤就等在那里。

    宗夏槐見了就面色一冷:“有事嗎?”

    陳澤臉上立時閃過一絲訝異,一夜之間,宗夏槐對他的態度怎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明明昨天下晚自習,宗夏槐還遠遠追上他,把曲奇餅干塞進他懷里,滿臉羞澀地說今天要給他個驚喜,今天怎么……

    思及此,陳澤忍不住試探問:“你身體不舒服?”

    這話要放在前世,宗夏槐肯定會雀躍于陳澤關心她,但放到現在,宗夏槐只覺得虛偽。

    宗夏槐眉一皺,已然不耐煩:“沒,怎么了?”

    陳澤這個人進入正題前總喜歡客套幾句,擺出慣有的溫和姿態:“你昨天送我的曲奇我嘗了,好像有比上次更好吃一點,你廚藝又進步了。”

    一聽到曲奇,宗夏槐目光就是一寒,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哦?真的嗎?”

    前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那是一個午后的大課間。

    物理老師一出教室,全班人都趴下了,很安靜,她悄悄從書包里取出昨天在家烤的小曲奇,剛咬了一小口,就對上了一旁陳澤溫和的目光。

    她不好意思地將小曲奇推過去,跟陳澤一起分享,陳澤嘗了幾塊,笑著稱贊她廚藝很好,小曲奇很好吃。

    天知道她當時有多開心,一個從小到大各方面都不太行的人,身材肥胖,成績差勁,性格懦弱,廚藝是她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

    于是自那以后,她經常給陳澤送各種小餅干,小泡芙,小蛋糕,即使高二不在一個班,陳澤每周也都會收到她親手制作的甜品。

    可高二上學期某天放學,她鑰匙落教室了折回去拿,路過陳澤班上,卻見到陳澤將她送的小曲奇原封不動扔進垃圾桶,神色輕蔑地跟一旁男同學調侃:“這么膩的東西,誰要吃。”

    她整個人也像是那一袋曲奇,被原封不動扔進了垃圾桶。

    多可笑。

    此時,宗夏槐只是神色諷刺,一字一頓:“那我真的是,謝謝你了。”

    陳澤臉上笑容一僵,覺得宗夏槐情緒很不對勁,于是快速進到正題:“你昨晚不是讓我今天下早自習來找你的,說有東西要給我?”

    “哦,這個啊。”宗夏槐輕笑了聲,不說她都想不起來,“我忘了,你回去吧。”

    敷衍至極。

    說完,宗夏槐就轉身要回教室。

    陳澤臉色立時不太好,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怔怔看著宗夏槐的背影。

    陳澤實在想不通,宗夏槐今天怎么會這么反常,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難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想到這,陳澤立馬出聲:“我走了,你記得吃早飯,別再低血糖暈倒了。”

    又聽到這溫和的聲音,宗夏槐頓覺一陣惡心,怎么會有人這么虛偽,在任何情況下,對任何人,都可以毫無差別地表現出關切的樣子,一刻也不想跟這種人待在同一個空間里,她一刻也沒停,立馬加快腳步進了教室。

    一進教室,宗夏槐就見自己位置上站了個人。

    男生高大白凈,正咬著小籠包,跟謝宜年說話:“哥你就別挑了,有的吃就不錯了。”

    謝宜年吸著豆漿,看都沒看桌角的小籠包一眼,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好吃,不如我奶奶做的。”

    “我服了,你奶奶做的那是好不好吃的問題?”男生似乎是被氣笑了,“活該你今早沒飯吃。”

    “誰說沒飯吃了?”謝宜年眉一挑,輕敲了下桌上的草莓蛋糕盒子。

    “喲,誰送的啊?”男生語帶八卦。

    “喏。”謝宜年朝宗夏槐的座位眼神示意。

    余光正好掃到宗夏槐回來,謝宜年目光一定。

    男生也注意到了,轉過頭來看。

    宗夏槐立馬認出了男生的身份——班長段銳,為人端正,前世她住院還去醫院看過她,她印象還不錯。

    至于段銳和謝宜年的關系,據說是發小。

    段銳連忙讓出位置,讓宗夏槐坐下。

    宗夏槐真心不知道自己早上要吃什么,因為前世的病,她現在對食物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心理排斥,吃飯前會下意識計算卡路里,食堂的雜醬面三鮮粉雞蛋餅對她來說熱量都太高了,再加上她現在的體重,她就更覺得自己要瘦下來,自己不能吃。

    但她又很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轍,她真的很想要健康地活下去,兩相互斥,宗夏槐強迫自己拿過書包翻找食物。

    段銳在繼續跟謝宜年說話:“大早上的吃這么甜?”

    謝宜年正好看到宗夏槐從書包里拿出一個蘋果,服了,連續三天看這姑娘早餐就吃一個蘋果了,于是漫不經心道:“我又不像某些人,一天天的要減肥,體育課還低血糖暈倒。”

    只翻到蘋果蘋果還是蘋果的宗夏槐:“……”

    忘了前世這個時候她剛開始減肥,下定決心把所有零食都丟了,然后早晚餐只吃一個蘋果。

    結果就是,開學第一周的第一節體育課,也就是上周五,三天前,她當場低血糖暈倒了。

    她當時眼前一黑,再醒來就是在醫務室,問是誰送她來的,校醫只笑著說:“是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抱你來的,他說是你同桌。”

    當時她只有過兩個男同桌,一個陳澤,一個謝宜年。

    那天正好跟陳澤他們班一起上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她站樹底下,看陳澤帶著班上幾個男生和謝宜年段銳他們打球。

    就這樣,她開始追求陳澤,親手烤了生日蛋糕,又寫了情書要送出去。

    她毫不懷疑那天就是陳澤送她去的醫務室。

    為什么不是謝宜年?

    仍記得那天她從醫務室回到教室,謝宜年往她桌上拋過幾顆薄荷糖,少年眉眼輕佻,笑意薄諷,辭色微冷:“這么大個人低血糖都不知道,還天天早上只吃一個蘋果。”

    “……”

    是的呢,這位哥倒是隨時隨地都能從兜里掏出幾顆薄荷糖,倒是從不會低血糖。

    或許謝宜年這個人,就跟他最愛的薄荷糖一樣。

    味道是甜的,但性冷,且形薄。

    用人話說就是。

    用意是好的,但天性高傲矜冷,表現出來的永遠只有薄薄一層——他似乎從來不會用柔和的方式表達,讓人看到的永遠是荊棘和霜雪,猜不透到底是諷刺還是關心。

    正好,她感受到的永遠只有淡淡的諷刺。

    那句話她是這樣解讀的:你這么胖居然還會低血糖?都這樣了還天天早上就吃一蘋果?凈添亂。

    所以怎么可能是謝宜年。

    讓她信是謝宜年抱她去的醫務室,還不如信謝宜年暗戀她。完全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但重來一世,宗夏槐又覺得,謝宜年這種性格也還不錯。

    真情實感的刻薄,總比假模假樣的關心好。

    此時,宗夏槐也覺得自己回以真情實感的刻薄會比較好。

    “管好自己。”

    一聽這話,謝宜年&段銳就是一愣。

    段銳:這姑娘這么厲害?

    謝宜年:這姑娘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

    重生了還要看人臉色,那她還不如重開。

    宗夏槐又從書包里透支了幾個蘋果,洗了洗就是啃。

    “……”

    一分鐘后。

    謝宜年輕輕打開蛋糕的立方體透明包裝盒,濃郁的奶油香甜和清新的草莓果味瞬間散發了出來。

    宗夏槐覺得自己蘋果啃不下去了。

    她一邊說服自己要意志堅定,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草莓蛋糕,喉嚨還止不住地滾了滾。

    真的,這是生理反應,她控制不住。

    好香好甜好想吃……

    偏謝宜年見她饞的不行,還故意將草莓蛋糕移近了一點,挑起那雙桃花眼勾她。

    少年慵懶的聲音又是那么撩人心弦。

    “吃嗎?”

    蛋糕有六寸,除了草莓外,還灑滿了糖霜,點綴了黑巧,選用天然醇香的動物奶油,戚風胚有淡淡的檸檬味,柔軟似云朵又不會膩,內里還含有三層水果夾心,口感層次豐富……

    她自己烤的她能不知道有多好吃嗎!

    “不吃。”

    宗夏槐拒絕的十分干脆,這一口下去直接熱量爆炸,一宜期蘋果白吃……

    “哦?”謝宜年又撩起那雙桃花眼,悠悠看著她,狐貍精一樣,“真的嗎?”

    “……”

    宗夏槐目不轉睛地盯著草莓蛋糕,謝宜年已經在切蛋糕了,矜冷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著透明塑料刀,一刀豎下去,香甜誘人的果醬瞬間緩緩流淌而下……

    她一邊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邊在內心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謝宜年你不是人!!!!!!!

    三秒后。

    宗夏槐:“來一塊。”

    同事看她并不感興趣的樣子,默默地收回了下面的話。

    于是一整個上午,宗夏槐的心情都不太美妙,她也說不上來心里什么感覺,就是不開心,很不開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開心,畢竟謝宜年并沒有做什么。

    為了避免這種心情影響她工作,宗夏槐暫時把謝宜年的消息免打擾。

    等到中午吃完中飯,食物入肚,血糖升上來了,宗夏槐的心情稍好,決定下班后去問問他。

    她在手術間兜了一圈,看了一眼外科的進度,再坐回麻醉機前,一切都在平穩進行,盡歸掌握。

    這個時候作為麻醉醫生的她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對面房間的護士突然跑進來:“麻醉老師,19間病人動了,能不能去看一眼?”

    19間的麻醉醫生是個新規培醫生,她上頭有上級,可是上級管好幾個房間,沒事的時候在樓下休息,趕來也需要時間,最快的辦法就是去附近房間薅一個有經驗的麻醉醫生。

    護士說:“主刀在臺上挖瘤子呢!你快點去!”

    第 45 章   第 45 章

    宗夏槐趕過去的時候,黃朝正在臺上發飆:“你能不能行?不要再自己瞎搞了!快點把你上級叫過來!快!”

    事態緊急,宗夏槐改麻醉機機控為手控檔,拿起藥盤里的丙泊酚加了五毫升,再推了一毫升舒芬太尼下去,最后把補液速度調到最大。

    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

    病人不動了,隨著麻醉機上的自主呼吸波消失,宗夏槐重新調為了機控。

    但是臺上開始出血。

    剛才病人嗆管,顱內壓升高,腦子一下子就鼓起來了,還好黃朝反應快,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上級在這個時候趕到:“發生什么事了?”

    “我當然高興啊。”

    少年挑眉一笑,發絲都隨著窗外午后的陽光浮光躍金,風流張揚,得意輕狂。

    宗夏槐目光復雜地盯著謝宜年的那張臉,心想這家伙該不會是變態吧,她都快哭了這么高興,還是說……

    “你們有錢人都喜歡這樣嗎?”

    謝宜年被這話搞的一怔,片刻,心虛般,斂起眉眼,隨手拋過去一包紙:“不值得哭。”

    宗夏槐指尖輕轉著那包小小的手帕紙,不由眸光一閃,想到前世。

    前世,在樓道撞破陳澤和李秋雅那天,她蹲在樓梯角哭到快上晚自習,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教室。

    她眼眶通紅,為了不讓人看見,埋頭坐位置上寫試卷。

    那時她跟謝宜年早已不是同桌,謝宜年每次上課都是踩點。

    那天謝宜年卻意外地來的很早,她剛寫了兩道選擇題,一包紙就冷冷拋到桌上,少年的聲線像冰,沒有一絲雜質也沒有一絲多余的情感:“哭沒用。”

    她再一抬起頭,就見謝宜年單肩挎著書包,散漫驕矜站在她桌前,看向她的眸光里意味難言,憐憫?厭惡?哀痛?

    只幾秒,就走了。

    這位大少爺,還真的,一如既往地刻薄。

    想到這,宗夏槐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輕笑。

    不過謝宜年說的也對,哭沒用,不值得哭。

    重來一世,她現在只想要好好學習,好好生活,努力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宗夏槐立馬扯出張試卷開始寫,剛寫兩題,腦子轉了過來。

    她和李秋雅絕交,謝宜年高興,情有可原。前世謝宜年一轉來附中,也就是這個時候,向來高傲的李秋雅就下了凡,對謝宜年展開了熱烈追求,但謝宜年看不上李秋雅,還當眾拒絕過李秋雅。

    她被誤以為和陳澤表白失敗,謝宜年也高興,莫非……

    “你喜歡陳澤?!”

    謝宜年正喝水,一聽這話就被嗆到了。

    再轉過頭,宗夏槐兩眼放光,滿是八卦兮兮和意味深長。

    “……”

    謝宜年面無表情地抿了下唇,高貴矜冷地緩緩擰上礦泉水瓶蓋,聲音無波無瀾又如擲千鈞:“我不撿垃圾。”

    宗夏槐目光幽幽又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其實謝宜年這種長相,男、女老少通吃的。

    “……”謝宜年想死了片刻,“我性取向正常。”

    “哦~”

    “喜歡他不如喜歡我。”

    宗夏槐:“……”

    忘了這家伙是個實打實的自戀狂。

    水仙花。

    猶記得前世。

    某天午后課間,她把手機藏在書下面,當時還十分眼瞎,看著體育課偷拍的陳澤的照片花癡:“嗚嗚嗚好帥啊。”

    “你知道全校最帥的人是誰嗎?”一旁的少年忽然吊兒郎當出聲。

    她轉過頭,一臉懵:“啊?”

    然后就目睹了她直到現在都覺得十分震撼的一幕。

    少年單手拿過她桌上的小圓鏡子,驕矜一照,接著,朝鏡子里一揚,桃花眼風流瀲滟:“喏。”

    “……”

    附中第一自戀。

    所以啊,這位哥男的女的都不喜歡,他最滿意他自己這張臉了,他只喜歡自己-

    下午放學,宗夏槐去校外點了碗羊肉粉,清凌凌的鮮美湯底,粉絲如銀線,薄薄的羊肉片片氤氳在白蒙蒙的熱氣里,翠綠的香菜讓人看著就有食欲。

    連粉帶湯吃完,宗夏槐剛要癱椅子上歇會,褲腰就是一緊。

    “……”

    宗夏槐緩緩低頭,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肉,忍不住嘆了口氣。

    真的要減肥了。

    她并不是天生就胖,七八歲之前還是個小美妞,是因為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身體不好,各種有營養的東西爸媽都拼命給她喂,雞湯排骨豬腳是家常便飯,家里又是開蛋糕店的,可想而知。

    現在這個體重,不光影響顏值,也很影響身體健康。

    宗夏槐很快走出羊肉粉店,往右一看,是一家藥店。

    前世這家藥店她倒是經常光臨,因為門口有一個體重秤。

    宗夏槐往體重秤上一站,指針就是重重一跳。

    她都不敢看,就灰溜溜跑了。

    還好還好還好。

    只要她不看就不存在,只要她跑得夠快體重就追不上她。

    少女奔跑在夕陽下,發絲在風中都透著輕快。

    她又看到前方的路口,腳步猛然一頓。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路口左拐再直行十幾米,有一家文具店。

    前世就是在這家店,她買到了減肥需要的體育器材。

    宗夏槐循著前世的記憶走進老舊的文具店,頭頂的風鈴還是一響,矮矮的收銀臺邊上還是擺著缸金魚,墻上的掛鐘還是一晃一晃。

    上了一天學,又看到這熟悉的場景,她終于有了一種重來一世的實感。

    “老板,有無繩跳繩嗎?”

    “有啊。”老板晃晃悠悠從收銀臺站起來,趿拉著拖鞋走到后面,費了好半天勁,才從旮旯角翻出一把無繩跳繩,拍了拍透明塑料外包裝上的灰,遞給她。

    宗夏槐將無繩跳繩拿在手里,伸手去兜里掏錢,卻,沒掏著?

    老板已經坐回收銀臺旁,給金魚喂食,半天沒聽見動靜,抬頭見她掏完左兜掏右兜,死活掏不出來:“錢掉了?”

    “……”

    老板你真是料事如神。

    宗夏槐窘迫的要命。

    “咚咚——”

    玻璃店門突然被敲響。

    宗夏槐一回過頭,就對上了一雙笑意極盛的桃花眼。

    少年懶洋洋倚在玻璃門旁,不知道看了多久,身高腿長,姿態驕矜,紅黑白校服襯得容顏傲然,夕陽下斜斜給他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黑發隨風恣意,眉目俊美,唇紅齒白,正吊兒郎當叼著瓶豆奶。

    “需要幫忙嗎?”

    一旁段銳都看呆了:這哥什么時候這么助人為樂了-

    謝宜年幫忙付完錢。

    三人走出文具店,原路返回,去找錢。

    自然是找不著的。

    宗夏槐嘆了口氣,抬頭看向謝宜年:“我回去還你。”

    “不用了。”少年依舊叼著豆奶,渾不在意模樣,“我從不白吃別人東西。”

    意思是,當還早上的草莓蛋糕了。

    但宗夏槐也從來沒欠人錢的習慣。

    “我轉你。”宗夏槐堅持,“你回去給個微信我。”

    謝宜年忽地眼一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幾秒,才唇一勾:“下次想要我微信可以直說。”

    “哈哈哈哈。”宗夏槐干笑了幾聲,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是現金不夠,只有手機上有錢。”

    謝宜年瞬間面無表情:“……”

    宗夏槐跟著補刀:“沒要付款碼,怕傷你自尊心。”

    謝宜年:“……”

    “哈哈哈哈哈——”段銳笑的肚子疼,這哥什么時候有過這種待遇啊,今天也算是見著了,“我感覺他是被搞出陰影了,上次在奶茶店,有個女的故意把他的錢付了,說加微信還。”

    “然后呢?”宗夏槐八卦兮兮。

    “上來就轉了三萬,說三萬一個月。”段銳笑到聲音都打著顫。

    謝宜年臉肉眼可見地黑了,冷冷盯著段銳,豆奶吸管都被咬癟了。

    “哈哈哈哈哈——”宗夏槐一邊笑一邊打量著謝宜年,這身段,這臉,有一說一,“挺值的。”

    “你說誰值?”段銳損的不行。

    宗夏槐沒說話,只望著謝宜年悠悠點頭。

    謝宜年:“……”

    段銳:“哈哈哈——”

    “后來呢?”宗夏槐吃瓜正歡。

    “拉黑了。”謝宜年聲線冷冷,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宗夏槐笑了兩下,邁著小胖腿蹦跶到前面去,在謝宜年耳邊笑意悠悠問:“你也怕我包養你?”

    謝宜年腳步一頓,轉頭看她,眸稍斂,復雜的目光里滿滿寫著“你一女的怎么能把那兩個字這么直白地說出來?”

    宗夏槐忍不住偷笑,前世怎么沒發現,在謝大少爺面前販劍這么讓人愉悅,她很快收住表情,嘆了口氣說:“放心,我沒那么多錢。”

    謝宜年眉目一松,總算舒了點心。

    下一秒。

    宗夏槐:“一個月零花錢最多三百。”

    謝宜年:“???”

    “我太窮了,每個月除了飯錢只有三百零花。”

    “……”能不能把話說完。

    “沒事,我不會纏上你的。”宗夏槐低頭唉聲嘆氣。

    “……”謝宜年被氣笑了,這姑娘怎么突然這么奇怪。

    “因為我已經纏上你了!”女孩子再昂起頭,眼底笑意狡黠,“我們至少還要同桌到下次月考呢!”

    “……”沉默,長久的沉默-

    宗夏槐一次嘴貧了個爽,開心的不得了,蹦跶到謝宜年和段銳前面,一手甩著兩只無繩跳繩玩,一路蹦跶到了教室。

    然而她剛到教室后門,就見一群女生圍在李秋雅桌子周圍七嘴八舌。

    “你們看見宗夏槐前幾天發的自拍了沒?她至少把自己P瘦了一百斤。”

    “笑死人了,她那天體育課暈倒,都沒男的想背她去醫務室,胖成那個樣子。”

    “怎么那么胖還會低血糖啊,不該身上都是脂肪嗎。”

    “沒見她昨晚上坐教室里啃蘋果,說是減肥呢,我看她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就那樣還敢追人陳澤呢,又胖又丑,跟個肥豬一樣,我要是她,都不敢出門見人。”

    “全年級都知道高二七班的宗夏槐在追高二八班的陳澤,全年級都當她是個笑話。”

    “你們說那個死胖子怎么這么好運,居然跟謝宜年同桌。”

    “那可是謝宜年誒,別說陳澤了,十個陳澤也比不上。”

    “就是就是,我要跟謝宜年當同桌,別提多美了。”

    “今早上不還見她和謝宜年一起吃蛋糕,大早上的,真虧她吃得下去。”

    ……

    宗夏槐瞬間攥緊了拳。

    媽的,晦氣。

    前世她只會懦弱地當做什么也沒聽到,不想跟同學的人際關系搞僵,拿著水杯灰溜溜地去打水,然后一個人躲在廁所里哭。

    這一世,斷是不可能了。

    李秋雅發話了:“唉,別說了別說了,在背后說人壞話不好。”

    眾人嘻嘻哈哈:“嗐呀,我們這不是實話實說……”

    陡然插進一道冷淡的聲音。

    “說夠了嗎?”

    黃朝說了個數字,“麻醉老師,還可以吧?”

    宗夏槐說:“要是9點以前,那還可以。”

    黃朝看向謝宜年,宗夏槐問:“黃老師,你看小謝做什么?”

    小謝心里苦澀,這才多久沒見,他從宜年變成小謝了。

    黃朝說:“我讓小謝加快速度,不要耽誤我們麻醉老師下班,對吧,人回家說不定還要和對象吃飯呢!哎,對了,麻醉老師你成家沒?”

    宗夏槐說:“沒。”

    黃朝問:“那有男朋友嗎?”

    宗夏槐終于看了謝宜年一眼,然后挪回來:“有。”

    于是黃朝和謝宜年說:“聽見沒,師弟,你加緊速度,不要耽誤我們麻醉老師去約會。”

    謝宜年:“……”

    宗夏槐:“……”

    實在不巧,這一對都在這兒加班呢。

    第 46 章   第 46 章

    但是話說回來,上班是上班,談戀愛是談戀愛,無論是宗夏槐,還是謝宜年,都不會讓私人感情影響到工作。

    所以真正開始干活后,兩人配合得很好。第二個病人有多年高血壓病史,服藥不規律,入室之后袖帶壓150/110,足背動脈壓201/92。

    麻醉藥會舒張血管,而且麻醉狀態下心血管活動受到抑制,基本上人被麻倒之后,心率和血壓會下降。

    尤其是高血壓的病人,血管彈性差,血壓那是掉得拉都拉不回來。

    可今天這個病人怪,血壓一直居高不下,外周血管的壓力高,顱內壓也會高,在開顱的時候就很容易出血。

    所以腦外醫生會讓麻醉醫生控制血壓,控制顱內壓。

    然而今天謝宜年開顱開得很絲滑,掀開顱骨的時候能看得出來,顱壓確實控制得很好。整個過程都沒怎么出血。

    謝宜年下意識地問了一聲血壓。

    宗夏槐回:“平均動脈壓80。”

    許秋心也哭了。

    下唇微微抖動,眼眶里蓄滿淚水,帶著散不盡的怒氣。

    宗定國看著面前這一幕,一時不知該如何做,好像幫誰也不對。

    宗夏槐沒再說話,一直捂著挨打的半邊臉,鞋都沒換就開門跑了出去。

    隨著砰的一聲關門聲傳來,許秋心閉上雙眼,任憑眼淚無聲流下。

    宗定國轉身到桌子上取了張紙巾,想幫老婆擦擦眼淚。

    紙巾還沒拿到,忽的聽見咚的一聲。

    許秋心暈倒,直接摔在了地上。

    “老婆,老婆”

    許秋心有哮喘的毛病,不能受太大刺激。

    宗定國彎腰抱起暈倒在地的許秋心,把她放在沙發上,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常用藥。

    好巧不巧,藥瓶里面已經空了,一粒也沒有。

    許秋心渾身顫抖,臉色發青,呼吸急促,已經出了滿頭大汗。

    宗定國年紀大了,有點什么事也沒了主意,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給宗夏槐打電話。

    他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機,撥了宗夏槐的號碼。

    對面接起的不算快。

    一開口,還帶著哭過之后的鼻音。

    “爸,我沒事,我去簡靈家住一晚,您別擔心。”

    “槐槐,你快回來,你媽暈倒了。”

    接到老爸電話的時候,宗夏槐剛出了小區門,正站在街邊路口,不知何去何從。

    簡靈跟公婆站在一起,自從她結婚后,她家已經不是宗夏槐想去就能去的。

    正躊躇時,電話響起。

    老爸的話如一記悶雷炸在耳邊。

    宗夏槐甚至都沒有時間去掛斷電話,就瘋了一樣往家跑。

    一邊跑,眼淚一邊控制不住地往外飆。

    后悔,悔恨,充斥著宗夏槐整個身體。

    為什么要逞一時口舌之快,說那么傷人的話。

    明明知道媽媽身體不好。

    宗夏槐一氣之下跑出門,連鞋都沒換,腳上還穿著拖鞋,跑不快,明明只是小區門口到家的距離,卻好像有十萬八千里。

    夜色降臨,吃完飯出來遛彎的人們三三兩兩,步履悠閑。

    看見一路猛跑的宗夏槐,不禁心生疑惑。

    “這不是宗老師家丫頭嗎,跑這么急干什么?”

    “是啊是啊,不曉得啊。”

    宗夏槐跑到樓下的時候,力氣用盡,停下來彎腰喘了幾口氣。

    單元門忽然被推開,夜色朦朧中,她看見宗定國彎著脊背,后背上趴著的,是不省人事的許秋心。

    “爸,您怎么下來了,我媽不是有藥嗎,怎么沒吃藥啊?”

    宗夏槐下意識喊了出來。

    宗定國畢竟年紀大了,把人從四樓背下來已經是身體的極限。

    他大口喘著氣,顫著手從口袋里摸出車鑰匙,“閨女,快去開車,你媽的藥吃完了,我們馬上去醫院。”

    宗夏槐一刻也不敢停留。

    宗定國有一輛開了很多年的寶來,只當個代步,宗夏槐雖然有車本,因為上班的地方公交車很方便,倒也沒想過買車的事。

    車子啟動,一路朝市醫院開去。

    后座上,宗定國把老婆攬在懷里,一面跟她說話,一面幫她按摩身體。

    宗夏槐車技算不上好,也沒開過幾次,但這次不一樣,她拉著的是自己的父母,這個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閃失。

    夜晚的醫院,沒有了白日里的繁忙,擁擠不堪的停車場上也空出了許多位置。

    宗夏槐直接把車開到了急診樓門口。

    熄火后,她連滾帶爬地下車,嘴里一直喊著醫生。

    “醫生,醫生,護士,護士,救命啊”

    急診樓空蕩蕩的,明晃晃的白熾燈亮著,卻看不到一個人影。

    護士站那里,一個穿白衣的小護士正低頭看手機。

    宗夏槐跑過去,直接趴到了人家的工作臺上,拼勁最后一絲力氣求救,“我媽暈倒了,哮喘,救救我媽,求求你,救救我媽”

    小護士幾乎是瞬間抬頭,“怎么了,人在哪兒呢?”

    宗夏槐:“在外面車上,需要擔架車。”

    “你既然這么急,怎么不打120呢?”小護士埋怨了她幾句,又知道自己一個人肯定不行,趕緊去旁邊的休息室去叫人。

    宗夏槐不是沒叫過120,幾年前用過一次,出一次診就要上千塊錢,而且出診時間要半個小時,倒不如自己開車過來。

    宗夏槐沒說話,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趕緊給老媽看病才最重要。

    小護士進了里面有幾分鐘了也沒見出來,宗夏槐急得原地跺腳,干著急也沒用。

    臉上的淚痕早已風干結痂,整張臉皺成一團。

    正發愁呢,忽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宗夏槐?”

    聲音渾厚,有辨識度,聽上去很熟悉。

    宗夏槐本能回頭。

    急診樓大廳燈光昏黃,白天里運行了一整天的機器設備全都斷了電,四下安靜異常。

    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白大褂,頸間掛著聽診器,手里拎著急救箱。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這兒?誰生病了?”

    謝宜年一臉關切,腳步不自覺地朝宗夏槐的方向走來。

    一時間,不知是委屈,害怕,還是什么其他的情緒。看到謝宜年的那一刻,統統化作眼淚涌上她的眼眸。

    宗夏槐揪住謝宜年白大褂的衣角,身體因為虛弱而不自覺地往下滑,“謝宜年,救救我媽,求求你,救救我媽”

    說完這句話,宗夏槐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護士終于帶著人出來去門口把暈倒的許秋心抬到了擔架車上,謝宜年把宗夏槐放到急診室的病床上,連忙過去看許秋心的情況。

    小護士倒是認得謝宜年。

    “謝醫生,這是您家親戚啊?”

    謝宜年答,“對,親戚,趕快送進去急救,今天晚上是誰的班?”

    聽見謝宜年的回答,幾個護士們手下的動作倒是加快了許多,趕緊把許秋心推了進去。

    做了檢查,用了藥,許秋心雖然還在昏睡,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搶救的過程,謝宜年全程都在。

    看著許秋心狀態平穩,謝宜年也跟著松了一口氣,他準備去隔壁看看昏迷的宗夏槐,一出門,看見宗定國還等在搶救室門口。

    謝宜年猜到二人的關系,走過去做了個自我介紹。

    “叔叔,你好,我叫謝宜年,是這里的醫生,也是宗夏槐的朋友,您放心,阿姨已經沒事,觀察一晚就可以回去了。”

    宗定國眼睛一直盯著搶救室里面,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眼神渾濁,嘴唇干裂。

    聽見謝宜年的話,形容枯槁的人瞬間有了一絲生氣,他伸手緊緊握住謝宜年的手,連連道謝,“醫生,謝謝你,謝謝你。”

    晚上急診病人不多,謝宜年跟值班醫生打了個招呼,給宗定國找了個床位休息。

    “叔叔,您今晚就在這湊合一晚,宗夏槐在旁邊屋里,我會照顧,她沒事,就是情緒太激動了,別擔心。”

    宗定國再次連連道謝。

    謝宜年走進隔壁病房。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照在白墻上,將小小的病房照射地異常明亮。

    靠里側的病床上,躺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淡藍色的床單將她包裹著。

    宗夏槐還在昏睡。

    一頭烏黑長發被她梳成利落的丸子頭綁在腦后,面目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就算是在睡夢中,秀眉也緊緊地擰著。

    謝宜年輕步走過去,想坐在旁邊的床上陪她一會兒。

    身體剛碰到床沿,鐵質病床年久失修,吱呀一聲,打破了病房的寧靜。

    也吵醒了床上的人。

    宗夏槐幾乎是瞬間睜開雙眼,嘴里喃喃的喊著媽媽。

    “救救我媽,求求你,救救我媽”

    她嘴里不斷說著囈語,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看到了坐在一側的謝宜年。

    意識逐漸回籠,昏迷前的那一幕也重新浮現在腦海。

    來不及回顧更多,宗夏槐掀開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

    “我媽在哪兒,她怎么樣了?”

    謝宜年起身按住她的手,“你別急,阿姨沒事,醫生已經用過藥了,現在正在打點滴,就在隔壁,睡著呢,你爸陪著呢,倒是你,還需要休息。”

    宗夏槐還是不放心,“我過去看看,就看一眼。”

    宗夏槐來到隔壁病房,推開門走了進去,謝宜年跟在后面。

    病床上,許秋心閉眼睡著,手上正打著點滴,床邊的儀器上顯示著各種生命體征指標正常,宗定國坐在旁邊,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輸液瓶。

    聽見有人進來,宗定國抬眼,看見了女兒。

    “槐槐,你醒了,還好嗎,你媽沒事了,多虧了你這位朋友謝醫生。”

    宗定國說話的聲音很低,生怕吵到老婆睡覺。

    宗夏槐看著老爸,身上那件灰色的襯衫早已汗濕又風干,褶皺的不像樣,畢竟50多歲的人了,經過今晚這一遭,花白的頭發更稀疏了幾分。

    她從口袋里摸出車鑰匙,遞給他,“爸,您回家睡覺吧,這里有我呢,您這么大年紀了,不能這么熬著。”

    “我沒事。”宗定國搖頭,重新坐回病床邊的塑料凳子上,“倒是你,槐槐,你回家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我在這兒陪著你媽。”

    父女倆誰都說不動誰。

    謝宜年看著他們爭來爭去,忍不住開口。

    “叔叔,這里有值班醫生和護士,您可以放心,而且我也在這兒,我可以照顧阿姨,您和宗老師都回家去休息,明天一早來接人。”

    “不行,我不走。”父女倆異口同聲。

    幾番商量不下,只好兩個人都留下。

    看著謝宜年一晚上幫著處理事情,宗定國心眼里對這個年輕人很青睞。

    辦事靠譜。

    就是不知道人家有沒有對象。

    “槐槐,你去送送謝醫生,他也跟著忙了一晚上了,讓人家早點回去休息吧。”

    宗定國開口,想給她倆一個獨處的機會。

    經過老媽這么一鬧,宗夏槐根本沒心思想別的,聽老爸這樣說,她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哦,對了,今晚的事,謝謝你啊,謝醫生。”

    謝宜年笑笑,“不客氣,我今天晚上也值班,恰好碰上了,那種情況下,就算是不認識的人,也不會放手不管的,何況我們是朋友。”

    朋友。

    他特意把朋友兩個字咬的很重。

    他這么一說,宗夏槐心里那暫時忘記的一些不愉快重新浮現出來。

    “走吧,謝醫生,我送你。”

    宗夏槐率先走出了病房。

    靜謐的走廊,燈光昏黃,偶有幾聲病人的咳嗽聲傳來。

    急診樓靠著門診樓,謝宜年值班的地方在住院部,隔著一段距離。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謝宜年主動開了口。

    “阿姨的哮喘,有幾年了?”

    “什么?”

    “哦,哎,大概十幾年了吧,我媽是老師,估計是粉筆灰吸多了,才有了這么個難纏的毛病。”

    謝宜年嗯了聲,“這個病確實難纏,但如果護理得當,倒不會有什么大的危險,我聽叔叔說,今天是因為阿姨常用的藥吃完了,再加上受了刺激哮喘病人切忌受刺激,以后要注意。”

    聽到謝宜年說的哮喘病人最忌諱受刺激,暫時被她擱置到大腦角落里的那段爭吵的情形重新被拎了出來。

    想到當時的情形,宗夏槐的眼睛再次蒙上了一層水霧。

    老媽的哮喘已經十幾年了,平時護理的注意事項她都懂,她也當然知道不能受刺激,可是今晚真不知道是怎么了,脾氣上來了,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傷老媽的心。

    反過來想想,自己也很委屈。

    明明已經在很配合的相親了,就是沒有合適的,老媽卻說她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還要她年底必須嫁出去。

    她要顧忌老媽的身體,不能刺激她,可是,自己的委屈又有誰懂呢?

    走廊里,倆人一直沉默地走著,誰都沒有說話。

    謝宜年大概已經猜到了宗夏槐的心思,再次開口安慰。

    “宗老師,你別太擔心了,你媽媽沒什么大事,真的,我可以保證,別太擔心了。”

    宗夏槐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露出笑臉看著謝宜年。

    “嗯,今天多虧你了,謝謝。”

    謝宜年看著宗夏槐往日總是笑得很燦爛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珠,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底慢慢浮起,攪得他心里亂亂的。

    二人已經走到了住院樓前面的空地上,此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一輪圓槐,靜靜地照射著大地。

    槐光柔和,給白日里喧鬧的醫院添加幾分寧靜。

    鬼使神差地,宗夏槐突然想問問謝宜年。

    她停下了腳步。

    走在她身側的謝宜年并沒有發現,直到走出一段距離,才發現宗夏槐已經被他落在身后大概五米的距離。

    他回身,抬步朝她走來,“不用送了,這里我比你熟,回去休息吧。”

    “謝宜年,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整晚以來,宗夏槐第一次正視謝宜年的眼神。

    謝宜年低垂著眼眸,看著眼前的女生。

    槐光如水般傾瀉,將女生的五官勾勒地輪廓分明,她的雙眸如星辰般璀璨,此刻,正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

    沒來由地,男人的喉結無聲地滾了滾。

    “什么問題,你只管問就好。”

    “我也喜歡你,特別喜歡。”

    謝宜年的眼睛在放光,謝宜年說:“夏夏,以后我們再吵架,只要你說喜歡我,我就被哄好了。”

    謝宜年說:“夏夏,一直喜歡我,好不好?”

    宗夏槐說:“好。”

    謝宜年說:“那你忙完了還是回我消息,不要一直不理我好不好?”

    “好。”

    “那你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盡量少和異性聊天好不好?”

    “好。”

    謝宜年說:“那以后和我結婚,好不好?”

    宗夏槐雙手捧住他的臉:“小謝,差不多得了。”

    小謝被捏住嘴巴,聲音含糊不清:“你又叫我小謝,好生疏,好冷漠。”

    第 47 章   第 47 章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挨得極近了,宗夏槐可以清楚地看到謝宜年每一根眼睫毛,在這種距離下,任何一點五官的瑕疵都無處遁形。

    可即使是宗夏槐湊近了看,都在謝宜年這張臉上找不出什么瑕疵出來,近距離不過是放大了美貌對人的沖擊力,讓人心神蕩漾。

    謝宜年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女朋友捏著自己的臉左看右看,到底在看什么?

    宗夏槐由衷地夸贊他:“謝宜年,感覺以后我倆吵架,我看著你這張臉,都沒辦法生太久的氣。”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現在看到謝宜年,只覺得哪哪都歡喜,好像永遠都沒有辦法對他狠心,無論如何都對他寬容。

    如果是從前的她,只會覺得謝宜年這次的行為沖動不成熟,是她最討厭的做法,更踩到了她的雷區。

    比如明明說好不公開,謝宜年卻在工作場合與她置氣;還比如說謝宜年占有欲太強,看到自己和異性說話都吃醋甚至想要干涉……在宗夏槐眼中,這些都是極危險的行為,如果對方做出了這樣的行為,說明把自己看成了所有物,不尊重她的人格。

    周六下午三點,臨川市一家名叫左年的高檔咖啡廳。

    這個時間段,店內顧客并不多,三三兩兩地坐著一對對男女,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在臨川這個四線小城,高檔咖啡廳僅此一家,久而久之就成了大齡剩男剩女相親見面的不二之地。

    宗夏槐就是其中之一。

    在老媽的嘮叨神功下,宗夏槐認認真真地化了全妝,穿上了剛買回來的新款連衣裙,在四槐份這個春寒料峭的季節,哆哆嗦嗦地推開了咖啡館的玻璃門。

    她抬眼環顧四周,介紹人說男方寸頭,戴眼鏡,穿一件藍色襯衫。

    宗夏槐一眼就看到了目標,男人背對她,正低頭看菜單。

    她快步上前,臉上浮起社交微笑,“抱歉,有點堵車,晚了兩分鐘。”

    宗夏槐拉開椅子坐到男人對面,也看清了對方的面容。

    男人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紀,身高中等,體重估計在150斤上下,厚厚的鏡片后面是一雙有神的小眼睛。

    宗夏槐對于身高很滿意,因為自己身高只有160,這還是外報的數據,脫了鞋大概只有158,所以她相親的首要條件就是男方身高一定要在175以下,不能再高。

    只是,這模樣跟昨晚介紹人發來的照片差距也太大了吧。

    照片是一張小二寸藍底證件照,男人一臉正氣,目光炯炯有神,還帶著剛出校園的學生氣。

    現在再看,像是被社會荼毒了十年

    見宗夏槐過來,男人本就聚光的眼睛更是瞇了起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生。

    個子不算高,小巧可愛,關鍵是長得好看,皮膚很白,白得發光,一雙大眼睛,黑眼球滴溜溜得好像會說話,粉嫩的臉頰配上一套粉色的裙子,整個人像是剛鉆出枝丫的花骨朵。

    男人看了幾秒,遂起身清了清嗓子,又用力揪了揪襯衫下擺的褶皺,努力把呼之欲出的肚子往里面藏了藏,伸出右手,禮貌地開口,“宗夏槐是吧,你好,我叫王強。”

    宗夏槐愣了一秒,趕緊站起來回握他,“你好,宗夏槐。”

    她心里嘀咕,這體制內上班的就是不一樣哈,見面打招呼都這么正式,介紹人說,他去年才通過四級聯考進了市應急管理局,為啥短短一年就成這幅樣子?

    從啤酒肚的大小來判斷,至少是個副主任了吧?

    王強招呼服務生,點了兩杯咖啡。

    “宗夏槐,你是在市直機關幼兒園上班是吧,是正式老師嗎?有沒有編制?”

    宗夏槐沒想到對方這么直接。

    “嗯,是的,有編制的,事業編。”

    咖啡端了上來,王強抿了一口,“哦,事業編啊,跟我的行政編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他語氣里透露出幾絲看不起。

    “國家最近正在某些地方試點取消事業編了,你還年輕,沒打算考個公務員嗎?”

    聽到這句,宗夏槐本來對他身高僅有的一絲好印象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她決定不再裝,臉也笑僵了。

    “沒打算,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

    “呵呵。”

    王強好像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逾矩,干笑一聲,轉了話鋒。

    “其實幼師也挺好的,工作穩定,以后有了孩子還可以自己帶著,上幼兒園也不用交保育費,挺好的。”

    宗夏槐:

    你如意算盤的珠子都崩到我臉上了。

    是不是能考進體制內的人都很自視清高呢?話里話外都是對別人的看不起。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本打算喝完這杯咖啡就找借口離開,沒想到,沉默了半天的男人突然開了口。

    “小宗,我聽介紹人說,你在幼兒園工作很認真,很積極,是個各方面都很要強的女孩子。”

    宗夏槐抬頭,表情有些茫然,什么意思?這在官場混的說話都這么多彎彎繞繞嗎?

    她沒開口,男人還在繼續。

    “小宗,從今天開始,你不必那么辛苦,也不必再那么要強。”

    “因為,你的強來了。”

    王強說這句話的時候,嗓音中厚低沉,右手緊緊握拳,有種朗讀入黨誓詞的忠誠感,話畢,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噗

    宗夏槐最后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幸好及時用杯子接住了。

    “咳咳,抱歉,抱歉。”

    宗夏槐連連道歉,取了兩張紙巾擦嘴。

    “那個,王大哥,我突然想起來出門的時候忘關水龍頭了,我需要馬上趕回去,我先走了。”

    宗夏槐從包里取出來五十塊錢現金放到桌面,在男人驚詫的眼神中,拿起手包急匆匆地離開了。

    再不走,她真怕自己被對方搞吐了。

    “哎,小宗,小宗”

    王強呼喊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宗夏槐真怕他追上來,出門就攔了一輛出租車,吩咐師傅趕緊走。

    相親奇葩天天有,今年特別多。

    之前的25號相親對象,他倆吃飯時男方買的單,吃完飯跟宗夏槐說沒看上她,讓她把飯錢的一半122.5還給她。

    后來宗夏槐就養成了隨身帶現金的習慣-

    回到家,宗夏槐正換鞋呢,老媽許秋心忙不迭地湊了過來。

    “怎么樣,怎么樣,這個應該不錯吧,畢竟公務員呢。”

    宗夏槐抬頭,嘴角向下,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媽,你看我的表情,像是能成的嗎?”

    許秋心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哎,看來是又沒戲。”

    看著老媽瘦小的背影,宗夏槐心里有些不忍。

    她走過去挽住許秋心的胳膊,撒嬌道,“老媽,別嘆氣了,總會有合適的,也許就是下一個呢,開心點嘛。”

    許秋心有哮喘的毛病,不能受刺激,宗夏槐當初就是為了就近照顧父母才選擇回到家鄉就業。

    “下一個,下一個,你每次都這么說,你說說,你都見了多少個了?”

    宗夏槐一只小腦袋一個勁地往老媽懷里拱,“哎呀,媽媽,別生氣了嘛。”

    “你別跟我撒嬌,我跟你說正事呢。”

    許秋心的臉板了起來。

    宗夏槐心里一陣發毛。

    許秋心是臨川一中的歷史老師,以嚴厲出名,因為哮喘的毛病,50歲就辦理了病退,忙碌了一輩子的人突然閑下來,心里也是沒著沒落的,正好宗夏槐回到家鄉工作,許秋心閑著也是閑著,開始張羅七大姑八大姨幫她介紹相親對象。

    宗夏槐從去年春節開始步入相親行列,歷時一年多,見了二十幾個,愣是沒遇到一個合適的。

    她已經27歲,在臨川這個小城市,已經算是高齡,她的婚姻大事是宗家現在唯一的話題。

    晚上,一家三口正吃飯呢,宗夏槐接到了表姑的電話,她是王強的介紹人。

    “槐槐,今天見的那個小伙子怎么樣啊?你倆加微信了嗎?”

    宗夏槐如實回答,“表姑,我覺得人家可能沒看上我,嫌棄我的工作呢,也沒加微信。”

    表姑安慰宗夏槐不要氣餒,有好的再幫她介紹,就掛了電話。

    這一個電話接的,本來氣氛融洽的飯桌驟然跌入冰點。

    許秋心索性放下筷子離開餐桌。

    宗夏槐跟老爸宗定國對視一眼,二人雙雙抿唇,誰也不敢在這節骨眼上說一個字。

    飯后,宗夏槐主動到廚房洗碗,聽見客廳里傳來許秋心打電話的聲音。

    “哎,小妹,沒有呢,相了這么多都沒相上,行啊,介紹吧,本地人嗎,在哪里上班?”

    “醫生啊,不錯啊聽上去,行行行,我問問,槐槐周末都有時間,你去跟男方約就行。”

    “哎好好好,我一會兒給你回話啊。”

    果不其然,宗夏槐一只盤子還沒洗完呢,許秋心就閃現到廚房門口。

    “閨女,你三姨給你物色了一個相親對象,市醫院的醫生,長得又高又帥,收入高,他爸還是咱們臨川最大的開發商,這個男孩子叫謝宜年,謝朝的謝,高大偉年的年。”

    “媽覺得不錯,你說呢,見見吧?”

    許秋心剛才還愁得吃不下飯呢,被這一個電話瞬間治愈,又有了精神。

    剛走了一個公務員,又來一個醫生,這工作是一個比一個體面,可是宗夏槐真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心情不好,語氣自然也不好。

    “媽,您忘了,我找對象第一個條件就是不要太高的,不要太高的,175以上的都不考慮,什么又高又帥的,我高攀不起。”

    宗夏槐也不看著媽媽,低頭酷酷洗碗,池子里的水濺的到處都是。

    許秋心不死心,還在繼續勸說,“害,介紹人的話當然都存在夸大其詞的成分了,我看啊,這個又高又帥,最多也就是170,正好符合你的要求,要不,媽再給你三姨去個電話,讓他跟那個男孩要個照片過來?”

    宗夏槐擦干雙手,鄭重地看著老媽,“媽媽,您饒我一段時間吧,兩個槐,就兩個槐好嗎?讓我緩一緩再見這個29號嫌疑人,好不好?”

    許秋心:“什么29號嫌疑人,好好說話。”

    “別狡辯了,我已經跟人家約好了,明天上午十點,還是左年咖啡廳,這回也別提前發照片了,省得跟這個小王似的,跟真人差個十萬八千里,6號桌,你去了直接找吧。”

    宗夏槐撇嘴,欲哭無淚,“媽我今天剛見了一個,這不能連軸轉吧?”

    許秋心:“別喊我媽,今年不給我嫁出去,我就不是你媽,隔壁樓的小玲,比你還小兩歲呢,都懷上二胎了,你表姐,比你大三個槐,馬上也要訂婚了”

    “好好好,我去見,我去見還不行嗎?”

    宗夏槐怕老媽哮喘發作,只好先投降-

    第二天,宗夏槐特意起了個大早,妝也沒化,隨便找了件普通的白襯衫牛仔褲,扎了個丸子頭就去了。

    她在咖啡廳前一站就下了公交車,給閨蜜簡靈打了個電話。

    她必須發泄一下,不然她會憋死的。

    天氣回暖,街道邊的梧桐樹葉子吐出新綠,宗夏槐沿著輔路慢慢走著。

    “哎,靈子,我跟你說,我今天算是碰上今年最大最特別的奇葩了,你是不知道”

    她嘰里呱啦一頓輸出,對面并沒有傳來簡靈的聲音,倒是聽見一陣嬰兒的哭鬧聲。

    “靈子,你干嘛呢,我干兒子怎么哭得這么慘啊?”

    簡靈的聲音終于響起。

    “哎呀別提了,今天就我們娘兒倆在家,我一過周末,我婆婆就撂挑子不干,這小家伙太難哄了,也不睡覺,我快煩死了,你剛說你的相親對象怎么了,這是第多少個了?”

    宗夏槐:“第28個。”

    宗夏槐把王強的奇葩語錄跟簡靈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一遍,電話對面的笑聲差點把她耳膜震碎。

    “你的強來了,哈哈哈”

    “靈子,你知道嗎,我剛見完28號,我媽已經給我約上29號了,而且,29號的名字也是兩個字——謝宜年。”

    “你知道我聽見這個名字的第一反應是什么嗎?”

    宗夏槐話音未落,聽筒里就傳來了簡靈二百分貝的爆鳴聲。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年來了,哈哈哈哈。”

    宗夏槐被她感染,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對對對,咱倆想一塊去了,哈哈哈,潛臺詞我都替他想好了,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著王強的語調。

    “聽說你是一個漂泊無依的女孩,從今天開始,你不必再漂泊了,因為——”

    兩個姑娘同時說出了下一句經典臺詞。

    “因為,你的年來了,哈哈哈”

    宗夏槐舉著手機站在咖啡廳外面的臺階上聊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的,一個不注意掄起來的小胳膊打到了一個不明物體。

    觸感硬硬的,鼓鼓的,是宗夏槐不曾接觸過的東西。

    她連忙回身,視線正對上一堵黑色的肉墻。

    她好死不死剛才打到的部位,是男人的胸大肌。

    宗夏槐還是第一次見胸肌如此健碩的男人,再低頭看看自己的34b。

    本來就郁悶的心情更加的煩躁。

    “對不起,對不起。”她臉上硬擠出幾分尷尬的笑容,趕緊道歉。

    沒想到,一抬頭,居然沒看到對方的臉。重新又揚了揚頭,才對上一張劍眉星目,凌厲十足的黑臉。

    上午九點,陽光正足,曬得人暖洋洋的很舒服。

    然而宗夏槐周圍的陽光卻突然被人奪舍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靠,這是有多高啊!

    擋在她身前,像一把黑色的大傘。

    男人沒說話,腳步匆匆地朝咖啡廳門口走去。

    時間快到了,她匆忙收線,“靈子,不跟你說了,我要去見29號嫌疑人了。”

    宗夏槐推開咖啡館的門,眼神咂摸了一圈,看到了靠窗位置的桌子上擺了一個桌牌:6號。

    只是,剛才那位被她不小心掄了一拳頭,一身黑衣,身形高大,胸肌比女生還大的男人怎么會坐在那里!!!

    兩人雖談的是一件事,但頻道并不相同。宗夏槐多是開玩笑的語氣,覺得有趣,說來逗謝宜年聽:“陸靈和我說,你看著就是家教嚴格的人,要是我睡了你,多半脫不了身。”

    謝宜年如遭雷擊:“啊?你這人怎么這樣啊?”

    宗夏槐問:“什么樣?”

    謝宜年說:“你睡了我,還想把我丟掉。”

    宗夏槐頭一回有種作為“渣男”被控訴的感覺,她下意識地說:“你不是男生嗎?”

    在大眾觀念里,都是女方更“吃虧”。這里的吃虧并不是說,女生就低人一等,而是由于生理構造的不同,女方更容易生病,也有懷孕的風險。這是客觀事實,也無需否認。

    當然在傳統理念里,男生受到的約束更小,女生總要為名聲所累。雖然這種現象隨著時代的進步有所好轉,但是封建糟粕是無法根除的。

    可謝宜年并不這么認為:“男生怎么了?”

    他震驚地說:“我又不是隨便的人,我認定和你過一輩子才和你睡覺,你要是不想和我一輩子在一起,我才不要。”

    并不是所有的男生都把性看得比愛重要,只是這樣的人很少,偏偏謝宜年是。

    男人嘲笑有這樣想法的同性,而女人往往能讀懂這種隱晦。

    第 48 章   第 48 章

    宗夏槐感到一絲歉意:“這是朋友開玩笑的話,我并沒有這個想法。”

    電話里,謝宜年的聲音好像不是很開心:“哦。”

    “怎么啦?”

    宗夏槐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換了一只手拿手機,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像是在看文件,又像是在放空。

    謝宜年最終沒忍住,說:“夏夏可以對我有想法,但是不可以跑路,不負責任。”

    他控訴她:“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男生的第一次就不重要嗎?

    理論和實踐到底不同,宗夏槐可以大膽地“調戲”謝宜年,但是發現對方誤以為真的時候,她就慌亂了,藏著幾分不曾展露于人的羞澀。

    感情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大家都想要更進一步。

    張政往前走了兩步,來到宗夏槐面前。

    “宗老師,先別著急拒絕我,這一周,我麻煩你的次數太多了,每天都很晚來接壯壯,還讓你帶著壯壯去了次醫院,不請你吃頓飯,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小壯壯按下車窗玻璃,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槐槐老師,你就答應爸爸嘛,壯壯都餓了,我們一起去吃飯。”

    宗夏槐當然知道小家伙的心思,他一個小時前才在學校吃過飯。

    張政沒再說什么,而是轉身走到車子另一側,打開了副駕的車門。

    他知道,兒子這句話肯定會發揮作用的。

    宗夏槐還是有些猶豫。

    張政站在車門旁,伸出手臂做了個請的手勢,“宗老師,上車吧,今天司機不在,我來開車。”

    宗夏槐這個人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拒絕。

    壯壯還在后排探頭探腦,半個身子都快伸出車窗了,她怕孩子有危險,只好答應。

    “壯壯乖乖坐好,老師馬上上車嘍。”

    上了車,宗夏槐拘謹地坐在副駕,手指一直在摩挲手機屏幕。

    不回家吃飯,肯定要跟父母報備一下的,可是,怎么說呢?

    實話實說嗎?以老媽那個刨根問底的心思。

    撒個謊嗎?本來沒什么的事情,反倒看上去像是有事了。

    糾結了一會兒,宗夏槐還是給老媽發了個信息。

    【媽,晚上單位聚餐,不回去吃飯了。】

    等宗夏槐從手機屏幕上抬頭,車子已經停在一家高級飯店門口。

    “宗老師,我們到了,隨便吃一口,你別介意。”

    張政招呼她下車,又回身去后座把壯壯抱了下來。

    宗夏槐下車才看清了自己的位置——華南街。

    華南街是臨川市有名的美食一條街,幾乎聚集了各種小店,大排檔,當然也有大老板們經常出沒的高級餐廳。

    此刻,他們就站在臨川市唯一一家四星級飯店——萬悅飯店門口。

    張政應該是這里的常客了,他一進門就有大堂經理迎了上來。

    “張局,實在抱歉,樓上包間都滿了,您看?”

    張政知道,是自己臨時起意,沒有預約。

    “沒關系,就在大堂吃吧,選個好點的位置。”

    大堂經理引著他們走到一個靠窗的位置旁邊,“張局,這個位置視野最好,我去后面拿幾件小玩具送給小公子。”

    張政滿含歉意的看著宗夏槐,“抱歉,宗老師。”

    宗夏槐擺手表示不介意。

    服務員很快就拿來了一堆玩具哄著壯壯玩,正好留出張政和宗夏槐吃飯和交流的時間。

    菜上的很快,張政一個勁地給宗夏槐夾菜。

    “宗老師,因為我要開車,而你一個女孩子自己喝酒也不好,所以就沒有要酒,希望你能諒解。”

    宗夏槐驚訝于張政的紳士行為,心里沒來由地產生一股暖意,自從相親以來,接觸的都是一些極品男人,像張政這種會為女生考慮的男人,實在是難得。

    “張局,你考慮得很周到,謝謝你請我吃飯。”

    張政搖了搖頭,露出一絲很淺的微笑,“不要那么見外,叫我張政就好。”

    面對一個陌生的成年男人,宗夏槐吃得有些不自然。

    真不該一時心軟答應這無理的請求。

    張政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取了濕巾擦干凈了嘴和手,一臉鄭重地看著對面的宗夏槐。

    “咳,那個,宗老師,我想正式向你介紹一下自己。”

    宗夏槐眉頭皺了皺,連忙放下刀叉,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

    “我今年35歲,離異已經三年,有一個四歲的兒子,就是壯壯,我在市衛健局工作,副處級職位,父母也都是體制內的退休干部。壯壯很喜歡你,在家的時候幾乎是槐槐老師不離口,通過這幾次的接觸,我對你的印象也還不錯,所以”

    宗夏槐眼睛不自覺地眨了幾下,放在餐桌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好像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所以,如果你也不討厭我的話,我們可不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槐槐老師,我好喜歡你,你給我當媽媽吧!”

    小壯壯那天說的話再次浮現在宗夏槐的耳邊。

    “給我當媽媽吧。”

    “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父子倆的聲音輪番在宗夏槐耳邊轟炸,攪和得她有一瞬間的呼吸困難。

    “什什么?”

    她的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個度,艱難開口時,嗓音虛浮。

    張政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唐突了,忙起身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宗老師,是我唐突了,你別往心里去。”

    宗夏槐手忙腳亂地抓起自己的背包,起身準備要走。

    “對不起,壯壯爸爸,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什么了,我喜歡壯壯,完全是因為他是我的學生,我對待每一個孩子都這樣的,您可能對不起,我先走了。”

    匆忙撂下幾句語無倫次的話語,宗夏槐出了餐廳。

    身后傳來父子倆的呼喊聲。

    “宗老師——”

    “槐槐老師——”

    夜市嘈雜,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人群熙攘,車輛川流不息。

    宗夏槐站在路邊準備打車,胸腔里的一顆心臟砰砰跳個不停,踩著細高跟的腳部正在抽筋。

    等車的間隙,張政抱著壯壯追了出來。

    “宗老師,對不起,現在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家吧。”

    宗夏槐下意識地后退兩步,將二人之間的距離拉到很大,“不用了,張局長,我打車就好。”

    小壯壯還在替爸爸助攻,吵著要宗夏槐抱。

    三個人拉扯的一幕被坐在大排檔塑料桌椅旁邊的謝宜年和高洋盡收眼底。

    二人剛從健身房出來,高洋吵著餓了,非要來大排檔吃個宵夜,謝宜年拗不過他就跟著來了,倆人剛點了餐,就看到了如此戲劇性的一幕。

    高洋指了指前方兩米的位置,問謝宜年,“你看,是槐槐老師,和那個小孩的爸爸。”

    謝宜年嗯了一聲,“我看見了。”

    “你猜他們在干嘛?”高洋挑了挑眉,一臉的八卦。

    謝宜年拿起起子,嘭地一聲開了瓶啤酒,根本不上道,“你一個有女朋友的人,怎么對人家這么上心啊,怎么,想趁楊護士長值夜班的間隙偷吃啊?”

    高洋伸出手臂假裝給了他一拳,“活該你單身,死直男,要不是為了你,我看都不看她一眼。”

    高洋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專心地吃起了串。

    嘴里吃著東西,還不忘絮絮叨叨。

    “哎,現在這世道啊,男人可以找單身帶孩子的少婦,女人當然也可以給人當后媽,老公有了,還白撿一個大兒子,一舉兩得啊,何樂而不為。”

    他低著頭,恍惚間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眼前一閃而過。

    等他抬眼看去的時候,發現謝宜年已經站到了宗夏槐面前。

    “靠,這斯想干嘛?”高洋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時間臨近晚上八點,本不是高峰期,宗夏槐納悶,今晚的出租車為什么這么少。

    張政還站在旁邊極力解釋什么。

    宗夏槐一個字都不想聽。

    正糾結要不要直接步行回家的時候,一抹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面前。

    宗夏槐正站在路燈下的位置,被男人身形擋住后,形成一大片陰影。

    ——居然是謝宜年!

    男人褪下了工作時的白大褂,又穿上了那件緊身的黑色T恤,下面是黑色運動褲,胸前兩坨健碩的肌肉還在微微的起伏著。

    她雖然對這位醫生的印象不怎么好,但至少現在,她需要一個擺脫壯壯父子的借口。

    宗夏槐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眼神都跟著亮了起來。

    她也顧不上考慮對方是否還記得自己,主動開口打招呼。

    “謝醫生,好巧啊,你怎么在這里?”

    謝宜年被問了個猝不及防。

    是啊,他怎么在這里,他甚至都沒想好走過來要跟宗夏槐說點什么。

    他是被高洋最后那句話刺激到了,沖動之下就跑了過來。

    謝宜年撓了撓頭,腦海里迅速風暴,極力尋找著合適的說辭。

    “那個,我我我是挺巧的。”

    謝宜年大腦一片空白,什么都說不出來,他自知不是一個善言辭的人,倒也不至于嘴笨到如此程度。

    情急之下,出了一腦門的汗。

    好在這個時候高洋及時跟了過來。

    “好巧啊,宗老師,你們也在這兒吃飯呀,我跟謝醫生剛過來,看見你們了就過來打個招呼。”

    高洋視線轉到壯壯身上,“小壯壯,還記得我嗎?現在天氣還挺冷的,吃冰激凌會拉肚子喲。”

    被高洋這么一介紹,剛才尷尬的氣氛瞬間恢復如常。

    “醫生叔叔,你們好。”壯壯抱著冰激凌,甜甜地打招呼。

    張政也弄清了局面。

    “謝謝二位醫生對壯壯的關心,謝謝。”

    幾個人正說著話,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路邊。

    宗夏槐如釋重負,“各位,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沒等其他人回應,宗夏槐迅速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直到車子開出去幾百米遠,宗夏槐還心有余悸,手心冰涼。

    回家后,她什么都沒和父母說,躲進了自己房間,洗澡上床,躺在床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腦海里忽然浮現出老媽幾天前跟她說的一件事。

    小區里有一位大齡剩女,已經30歲,跟她一樣,也是各種相親都遇不到合適的,最后,無奈嫁給了一個二婚男。

    都說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

    這世道真是不公平。

    沒想到,如今,這種事居然也發生在自己身上。

    宗夏槐睡不著,想跟簡靈聊聊天,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了,約莫著她已經在哄娃睡覺了,放棄了打電話的想法。

    思來想去,最后還是發了一條信息過去。

    【靈子,你說,我如果還是找不到合適的對象,難不成也要嫁給二婚男人嗎?】

    發完信息,宗夏槐正準備睡覺,沒想到卻接到了簡靈打來的電話。

    她剛接通,就聽見對面簡靈刻意壓低的聲音。

    “槐槐,你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你才多大啊,是有人給你介紹離婚老男人了嗎?”

    宗夏槐沒回答她,反問道,“是不是果凍睡著了?你不敢大聲說話。”

    “嗯,你等我一下啊,我去衛生間跟你聊。”

    宗夏槐把最近一周以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都跟簡靈說了一遍,剛說完,對面的女人就火了。

    “我靠,這爺倆也太不要臉了吧,35了?比你大了整整八歲,還帶那么大一兒子,真TM無語,這都什么世道啊?”

    宗夏槐也生氣,但是,她擔憂地還是以后的日子該怎么繼續跟這爺倆相處。

    壯壯還是會每天都去幼兒園,而張政,也還是會每天見到。

    簡靈:“你是怕那個老男人每天到幼兒園糾纏你嗎?”

    宗夏槐:“糾纏倒說不上,他還挺紳士的,只是,還是避免不了跟他接觸。”

    “得了吧,宗夏槐,你別替他說話了,紳士?什么狗屁紳士?上來直接就說要跟你交往這算哪門子的紳士,你聽我的,趕快,麻溜的開始相親。”

    “該第30號了,對吧,趕緊提上日程,約起來,別管成不成,至少你有正在接觸的相親對象。”

    宗夏槐:

    跟簡靈吐槽了半天,宗夏槐的心情不僅沒有變好,反而好像變得更糟了。

    不過,簡靈有一句話說對了,這相親對象還是要繼續見的,不見的話,到最后真的有可能會淪落到嫁給二婚男。

    第二天是周六,宗夏槐沒有睡懶覺,六點就起來給全家準備了早餐。

    宗定國和許秋心起來的時候,看見戴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的女兒,都以為自己眼花了。

    “槐槐,今天不是周六嗎,怎么不多睡會?”

    許秋心走到廚房幫忙。

    宗夏槐露出甜甜的微笑,“媽,您去坐著,馬上就好。”

    許秋心和宗定國面面相覷,乖乖照做。

    小米粥,小籠包,油條,涼拌腐竹,炒青菜,煮雞蛋

    滿滿當當的一桌子健康早餐。

    許秋心不放心,伸手在宗夏槐額頭上摸了摸,“這也不熱啊,槐槐,你到底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宗夏槐嘿嘿一笑,抱著老媽的手臂撒嬌,“媽,我就是有一件小事要求你。”

    她這句話一出,許秋心手里的小籠包瞬間不香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闖什么禍了?”

    宗夏槐:“?”

    領導說:“本來不該叫你這么快做住院總的,你剛回來,確實對科里的情況都不熟,原本計劃最早也要明年或者后年再做老總。”

    宗夏槐心里那股不好的預感又來了:“那我是和誰一起做住院總?”

    一般來說住院總是2~3個人輪換。

    領導說就她一個,宗夏槐懸著的心終于是死了,她有些生無可戀地說了一句好。

    領導讓她放輕松:“我知道對你來說這是個很大的挑戰,因此我把同和從實驗室叫回來了,讓他先帶你做兩個月,正好讓你過渡一下。”

    領導說:“同和回來當兩個月住院總,你跟在他后面學。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勝任,說不定用不了兩個月。”

    宗夏槐:“……”

    宗夏槐踏著虛浮的腳步出了辦公室,她沒忘了把裝著三明治的餐盒放進餐廳冰箱里。

    ……

    謝宜年在家里睡了個回籠覺,到醫院先去病房里兜了一圈,病房里有規培醫生管病人,留了一個住院醫審醫囑,因此沒他什么事,謝宜年到手術室的時候是上午10點多。

    那會兒餐廳沒什么人,謝宜年按照女朋友發給自己的照片,在冰箱上層找到了早餐。

    熱早餐之前謝宜年特意拍了個照片,美滋滋地保存到了自己和女朋友的戀愛紀念相冊里。

    等微波爐的時候,譚月正好從餐廳門口走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譚月低頭給宗夏槐發消息:【夏槐,有人偷吃你的中飯!!!】

    第 49 章   第 49 章

    譚月一開始沒懷疑這倆人的關系,因為謝宜年和宗夏槐都曾在手術室說過有對象,當然她也沒覺得謝宜年要“偷”宗夏槐的飯吃,她只以為謝宜年拿錯了,畢竟冰箱是公共區域,大家都可以使用。

    宗夏槐暫時沒回她消息,于是譚月走進去,她悄無聲息地從謝宜年背后出現,嚇了謝宜年一跳。

    謝宜年還和之前一樣喊她譚總,譚月擺手:“別別別,這個稱呼聽得我腦殼疼,我已經卸任了,接下來是宗總。”

    麻醉科姓宗的人不多,而且年齡能對上的就宗夏槐一個。

    謝宜年很難不關心,問:“是宗夏槐?但她怎么會這么快就上任?”

    譚月說:“我們科缺人呀,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其他人了,夏槐雖然是新職工,但以前在我們這待了三年,對科里的情況還算了解,這不就被領導盯上了?”

    如果宗夏槐是純新職工,領導還不會這么快排她當住院總。畢竟當住院總要摸清科里形勢,最好在科里有一點人情面子,能讓上面大的配合,下面小的聽話。

    譚月說:“夏槐這回辛苦了,她就一個人,以往最少也有兩個人輪換。”

    謝宜年把宗夏槐送上了出租車,就趕緊去了健身房。

    研究生畢業那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市醫院的神經外科。

    神外也是謝宜年最喜歡的科室,他滿心歡喜的到醫院報道,沒想到,卻被院長直接叫到了辦公室。

    半個小時后,謝宜年心灰意冷地從院長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院長沒說別的,只告訴他一件事,他在神外的名額已經被某位高官子弟頂替了,為了安撫他,醫院可以安排他去兒科。

    雖然科室不同,工資待遇也差不太多,而且,比起人滿為患的神外來,兒科相對輕松的多。

    謝宜年剛剛畢業年輕氣盛,不想就這么被人搞了,想憑借自己的力量斗一斗。

    人也找了,錢也花了,都沒有達到目的,最后不得不認命。

    朋友勸他,可以去找一下他的父親——謝仁升。

    謝仁升是臨川當地數一數二的房地產開發商,本地的商品房樓盤基本出自他的手,后來,本地的生意飽和后,他又把拳腳伸向了省外更廣闊的天地。

    然而謝宜年并沒有告訴父親,而是選擇默默接受。

    他還需要這份工作,他還需要這份工資來照顧年邁的爺爺奶奶。

    從這件事開始,謝宜年仿佛一下子老成了很多,變得沉默寡言,也不跟同事們交流,不參加任何單位組織的聚餐活動,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愛上了健身,每天下了班就去,雷打不動。

    謝宜年到健身房的時候,高洋已經在做準備活動了。

    看見他進來,高洋忍不住問了句,“不是吃飯去了嗎,怎么這么快就結束了?”

    謝宜年低頭看了眼手表,馬上九點了。

    “這還快?吃飯能吃幾個小時。”

    謝宜年把跨包放進儲物柜里,開始做準備運動。

    高洋就在他旁邊。

    高洋加入健身行列統共不到半年的時間,還是因為談了戀愛,想讓自己變得壯點,給女朋友更多的安全感才開始健身的。

    “哎,謝哥,怎么樣啊,那個槐槐老師在不在?”

    最近,高洋一直在跟謝宜年提宗夏槐,不把他倆撮合成一對誓不罷休。

    “嗯,她也在。”

    高洋一聽,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忙不迭地湊了過來。

    “怎么樣怎么樣,你倆說話了嗎,都說什么了?快跟我說說。”

    謝宜年正在跑步機上熱身,沒回答高洋,而是直接問了他一句,“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什么時候能練出八塊腹肌,快去練去。”

    高洋切了一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推杠鈴,“得了吧,謝醫生,不想說是嗎,你越是不想說,越說明你心里有鬼,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嗯?”

    謝宜年沒說話,腦海里卻開始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開來。

    剛才,謝宜年為了幫宗夏槐把鞋子從磚縫里取出來,不得已的情況下把她扛了起來。

    他扛的是宗夏槐腰的位置,一只手臂扛著她,另一只手去解決鞋子。

    她的腰可真細啊,自己一個手掌完全可以掌控,盈盈一握這個詞,好像在那一刻有了具象化。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幾秒的時間,謝宜年當然也不敢握的太實,整個手掌都是一個虛握的狀態。

    越是這樣若有似無的接觸,越是讓人回味無窮

    “喂,喂,謝哥?謝哥?”

    高洋已經站在謝宜年面前,喊了他不下五遍了。

    謝宜年仿佛一點都沒聽見一般,沉浸在自我的情緒中,嘴角帶著微笑的弧度。

    高洋直接拍了他一掌,才把人喊醒。

    謝宜年調低跑步機的速度,沒好氣地問了句,“干嘛?”

    高洋一臉壞笑,“哥,你剛才想什么呢?嗯?說出來聽聽。”

    謝宜年怎么可能告訴他。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再這么打擾我健身,我就選擇換一家健身房。”

    高洋收起嬉皮笑臉,一板一眼起來。

    “我確實有事,有大事,你記得嗎,前兩天王主任不是讓我們搞個活動,跟老百姓科普一下兒科的急救知識嗎,剛才啊,我突然有了個巨好的點子。”

    謝宜年從跑步機上下來,拿毛巾擦了擦汗,“別賣關子。”

    謝宜年點了點頭,這點子確實不錯。

    “去哪個幼兒園你是不是也想好了?”

    高洋一臉得意,“當然啊,就去小太陽幼兒園,一來是工作需要,這二來嘛,你懂得”

    謝宜年準備開始做有氧運動了,轉到了動感單車那邊,高洋屁顛屁顛地跟在身后。

    謝宜年:“你這是以權謀私。”

    高洋不服,“謀私我也是替你謀的,又不是替我。”

    謝宜年把動感單車越蹬越快,想到宗夏槐對自己的態度,心涼了一半。

    “不用替我謀了,謝了,兄弟。”

    高洋一臉懵:???-

    周二早晨,宗夏槐在校門口接孩子的時候,她注意到送壯壯來學校的變成了他的奶奶。

    孩子奶奶宗夏槐是認識的,之前都是老人在送孩子。

    宗夏槐揪著的心才算是松了下來。

    “壯壯,早上好呀,走,我們進去吧。”

    宗夏槐從老人手里接過孩子的書包,拉起壯壯的小手就準備往里走。

    “槐槐老師,你等一下。”

    壯壯奶奶突然叫住了宗夏槐。

    “槐槐,上一個禮拜我有事不在,張政工作又忙,我聽說麻煩了你好幾次,還帶著孩子去了趟醫院,我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宗夏槐沒想到,這事張政居然跟家里老人也說了嗎?

    她面色有些尷尬,但還是盡量保持微笑,“沒事的,阿姨,我是孩子的老師,這都是我分內的事,再說了,孩子爸爸已經謝過了,你們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宗夏槐以為對方又會以此為借口請她吃飯,趕緊把已經謝過的事情說了出來。

    壯壯奶奶沒繼續說,而是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黃色紙袋遞給了宗夏槐。

    “槐槐,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小點心,味道很不錯的,壯壯很愛吃,我包了一些給你嘗嘗,來,拿著。”

    呃

    宗夏槐怎么感覺,招惹上這一家人,像是踢到了一塊黏人的口香糖,有點擺脫不掉的意思。

    小壯壯也在旁邊助攻,“槐槐老師,你就收下吧,我奶奶做的點心很好吃,比蛋糕店的都好吃呢。”

    眼看校門口的人已經越來越少,馬上就是上課時間了,不能再耽誤下去。

    宗夏槐眼一閉,心一橫,收了點心。

    想著這怎么也該是最后一次了吧,總不能明天孩子爺爺再過來感謝她一次。

    收了禮物,宗夏槐領著孩子回了教室。

    放學的時候,為了避免跟壯壯的家長打照面,她主動要求留下來打掃教室的衛生,讓同事毛琳琳去放學。

    毛琳琳大概也看出來一些端倪,奉勸她,“槐槐,你這總躲著壯壯的家人也不是個事啊,這以后不是一天兩天,他還要在這里念兩年呢,除非轉學。”

    宗夏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啊,我已經明確拒絕了張政了,可是,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家人也是,一個個都是神助攻。”

    毛琳琳:“你這問題,貌似只有一種解決辦法。”

    宗夏槐:“什么?”

    毛琳琳:“趕緊找個男朋友啊,有了對象,我看他們一家還怎么騷擾你,再怎么也不至于當第三者吧。”

    宗夏槐還以為對方能給出什么好主意呢。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找不到嗎,相親相了一籮筐,一個正常的都沒有。”

    毛琳琳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笨啊,別看你平時挺聰明的,怎么在這件事上這么軸呢?”

    宗夏槐:“???”

    毛琳琳:“沒有真的男朋友,你可以找個假的先來應付一下壯壯一家啊。”

    宗夏槐忽然覺得她說得有點道理。

    毛琳琳帶著孩子們出去了。

    宗夏槐一邊整理教室,一邊想著她剛才的提議。

    假的?假的去哪里找?

    哎,白說,毫無實踐的可能性。

    晚上回家,宗夏槐還沒跟簡靈匯報壯壯奶奶的壯舉,就聽見對方跟自己說了一個巨炸裂的八卦。

    簡靈一邊哄果凍睡覺,一邊跟宗夏槐繪聲繪色地描述。

    “我今天中午休息的時候,跟我們同事說了果凍差點嗆住的事,還好遇到了市醫院的謝醫生,我對謝宜年是一頓猛夸 ,你猜我同事說什么,她前幾天帶孩子去看病,就是謝宜年給她看的。”

    “我同事說,當時孩子咳嗽的厲害,需要霧化,門診那邊沒有藥物了,醫生安排他們到住院部找謝醫生做。他們兩口子就帶孩子去了,到了醫生辦公室,你猜怎么著?”

    宗夏槐:“?怎么著?”難不成謝宜年還能在辦公室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啊。

    “他們推門進去,正撞見謝宜年在摔手機呢,那張臉本來就長得有點嚇人,發起怒來更是駭人無比,手機當啷一聲扔在桌子上,當場就把我同事的孩子嚇哭了。”

    宗夏槐冷笑一聲,“把孩子嚇哭這事,他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簡靈還沒講完,“我同事不是去了病房給孩子霧化嗎,在那里又聽見別的孩子家長在議論謝宜年,說不明白醫院為什么安排這么一位醫生在兒科,他的聳人聽聞的傳言已經快罄竹難書了。”

    宗夏槐突然有些不懂,不明白簡靈為什么要跟他說這些。

    “所以呢?你的目的是?”

    簡靈的聲音越來越小,應該是孩子已經睡了。

    “槐槐,我有點猶豫了,我本打算好好撮合你倆呢,可是,聽了這些傳言,我又有點不敢了,又怕把你這只小白兔推到大灰狼的洞穴里,再害了你。”

    宗夏槐關了燈,準備睡覺,“得了吧,不用杞人憂天,我根本也沒想跟他有什么的,你也不用擔心,行了,早點睡吧。”

    “雖然我很嗑你倆的體型差,膚色差,他的大手握著你的細腰嗯嘖嘖嘖”

    對面的簡靈發出一陣不太正常的聲音。

    宗夏槐知道她什么意思,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靈子,你是不是想你老公了?想他就去找他視頻啊,我掛了。”-

    第二天一大早,陽光明媚,宗夏槐照例去幼兒園上班,剛走到院里,就看見了園長關澤蘭。

    “早啊,園長。”

    宗夏槐乖巧地打招呼。

    關澤蘭叫住了宗夏槐,“小宗,正好你來了,我們今天臨時有個活動,我已經在全體教師群里艾特大家了,你看到了嗎?”

    宗夏槐一路上都沒看手機,還真沒看到。

    “什么活動啊園長,我現在馬上回復。”

    “不用看了,聽我說,一會兒孩子們來了先讓他們自己玩一會兒,讓生活老師看著,每個班的兩名任課老師都到大禮堂集合,我們今天臨時安排了一個培訓活動。”

    宗夏槐一聽,加緊了腳下的步伐,“好的,園長,我馬上去安排。”

    上午八點半,宗夏槐和毛琳琳把孩子們安撫好,一起來到了學校的大禮堂。

    這禮堂的利用率不太高,平時六一和元旦表演節目的時候才會用一下。

    一進門,宗夏槐就看到了舞臺上方懸掛的大大的條幅。

    “小太陽幼兒園急救知識培訓大會”

    宗夏槐找了個位置坐下,眼神不經意間瞟了眼舞臺上方。

    臺上擺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應該是給待會兒授課的老師準備的。

    桌子前側擺了兩張姓名牌。

    靠外側的那張桌子上是關澤蘭的名牌。

    另外一張,紅底黑字的桌牌上赫然寫著兩個宋體大字——謝宜年。!!!

    宗夏槐兩眼一黑。

    謝宜年摸了摸女朋友的頭發,用嘴唇輕輕地蹭了蹭。

    宗夏槐在謝宜年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謝宜年的車在她家樓下停了很久。

    車燈是暗的,只有外面路燈的光照進來,給兩個人都罩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

    “怎么沒叫我?”

    宗夏槐看不清謝宜年的臉,卻能感受到他溫柔關切的視線。

    “不舍得叫你。”他坐在這里看了她很久,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他看著她的時候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覺,只覺得她和平時很不同,脆弱得讓他很想保護她。他想她每天開開心心,健健康康,他不想她這樣累得睡過去。

    “我好擔心你。”謝宜年的眼睛里沒有雜念,“你需要休息。”

    明明他自己也是24小時連軸轉,可他從不覺得辛苦,反而心疼她辛苦。

    宗夏槐的眼睫毛在下眼瞼上垂下一片陰影,也讓謝宜年徹底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今晚不是要吃夜宵嗎?”宗夏槐說:“我記得某人說自己的廚藝很好。”

    第 50 章   第 50 章

    作為一個剛談戀愛的純情直男,謝宜年總是過于遲鈍。

    男人往往像只能單線程接受指令的機器人,他們聽不懂女人的言外之意,于是抱怨女人心海底針。

    他們有時候裝傻,但卻在能討要好處的時候毫不含糊。

    不知道是因為車廂封閉不透氣,還是因為此刻車載音響里播放的rnb歌曲太過繾綣黏膩。

    宗夏槐只覺得這一句話在空間里響起之后,氛圍就悄然變了味道。

    是種無色無味,但揮發性極強,能瞬間滲透到心臟里的旖旎。

    那一句開房一脫口她就后悔了。

    好死不死和前任說這種東西干什么,裝傻不就好了嘛。

    宗夏槐雙手緊握安全帶,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融進車座里。

    她被謝宜年的視線緊緊攫著,嘴唇微張卻忘了說話。

    他的拇指緩慢地摩挲著方向盤的皮套,輕微但粗糲的聲音像磨在她心上,細癢難耐。

    纏綿的英文女聲用旋律將兩人的目光隔空織起來。

    幾年過去,謝宜年的氣質稍微有些變化。

    過去的他把鋒芒都擺在臺面上,無聲中推阻所有人的靠近,讓人敬仰他卻也不敢接近他。

    以前的他看人赤-裸-裸的,冷淡又高傲,情緒稀薄。

    即使在交往的時候,她也很少能真的讀懂謝宜年的眼神,更別提探索他最真實的一面。

    她過去之所以喜歡和他在床上消磨大部分時間,一是上癮于對方過于強悍的x能力,沉浸于身體親密的感覺,二是好像只有在那種時刻,她才能看見謝宜年情緒最濃烈的眼神。

    那種蒸熟了,像野獸般強勢的,對她有澎湃占有欲也同樣暴露著在意的目光。

    但如今他稍稍變了些,看人的目光深邃了很多,也更琢磨不透。

    看她的時候,總是在情緒之外蒙了一層透光的冰,薄情又總有深意。

    遮點兒又露點兒,引誘她去探索那層偽裝里面的東西。

    宗夏槐手指動了下,不愿老老實實跌入他的圈套,從他的目光中掙脫神志:“……我想得美?”

    她看了眼周圍,直接反駁:“是你帶我來這種地兒的好么,車都開進停車場了還怪別人多想?”

    宗夏槐心亂的時候話比平時密,偏開眼說:“你可別告訴我是特地來酒店觀光的。”

    “傻子才信。”

    謝宜年睨著她喋喋不休的嘴唇,輕叱一聲,把車熄了。

    “我倒也還沒閑到這種地步。”

    他停頓一下,又補了一句:“不過你也可以當成觀光。”

    宗夏槐:?

    他到底想干嘛啊。

    就這樣她一頭霧水地跟著謝宜年從停車場進入了酒店。

    宗夏槐對這個地方并不陌生,一是這是好朋友邵青青工作的地方,二是她之前捉奸來過一次。

    她看著前臺的服務生遞給他預留的電梯卡,一股莫名的預感涌上心頭。

    總覺得要發生什么,卻又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謝宜年和服務生說:“一會兒人來了,你直接把另一張卡給她就行。”

    服務生點頭:“好的先生。”

    宗夏槐拉住他的袖子,微微折眉:“你到底要帶我看什么?”

    謝宜年看透她對未知事情的不安,反過來握住她的手腕,語氣穩定:“跟我走,待會兒就知道了。”

    說完,他對服務生頷首,拉著她走向電梯間。

    被男人握著的手腕溫熱又發癢,宗夏槐怔怔看著他的立體的下頜側臉,手掙了一下卻沒拗過對方的力氣。

    她和謝宜年在這種地方牽著手逛來逛去,可千萬別讓邵青青或者什么認識的人看見了,不然真就說不清楚了!

    宗夏槐被他拉進電梯,直接上了六樓。

    這家酒店房間的品質和價格是隨樓層的高度遞增的,一出了電梯,封閉的走廊和一間間房間讓她更蒙頭。

    謝宜年顯然是在奔著某個房間去的,她慌了,開始掙扎:“等等,你先告訴我到底要干嘛,不然我不走了!謝宜年!你說話……”

    就在她嗓音進一步擴大之前,謝宜年突然停下轉身,她冷不丁撞上他的胸口。

    兩人身體相撞的悶響在走廊里響起,宗夏槐剛要說話,謝宜年忽然俯身,食指放在唇前:“噓。”

    男人啞時的聲線哪怕只是出了一聲也十足性感。

    她一下就噤了聲。

    謝宜年的目光往兩人此刻身旁的這間6003看。

    宗夏槐隨著看去。

    他看著宗夏槐的臉,壓著嗓音補充:“你的前男友,現在就在里面。”

    “你猜房間里的女人,是他現任女友么。”

    宗夏槐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

    謝宜年抬腕看了眼微信最新消息,拉著她往前走:“過來,咱們的‘觀景臺’不在這兒。”

    酒店走廊的設計是回字形的,在這件房間旁邊轉角有個辦公區,隔著半人高的玻璃板,能把那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宗夏槐剛坐下,恰好看見那個叫“小孫”的女人氣沖沖地奔向那間6003,她忽然宗白了什么,看向謝宜年。

    謝宜年坐在她對面的椅子里,翹著二郎腿姿態懶散,手指玩著電梯卡,接住她過來的這一眼。

    他眉眼放松,窩在椅子里,胳膊支在扶手上,指腹撫著太陽穴。

    就在這時,謝宜年眉梢上揚,來了句:“好戲開場了,宗小姐。”

    他話音剛落,隔著一段距離小孫尖銳的咆哮聲在走廊響起:“楊格!!!你給我出來!!”

    “楊格!你個傻-逼!滾出來!”

    宗夏槐捂住嘴,一臉驚訝。

    媽誒,現場捉奸?又來!

    小孫氣得滿臉漲紅,拼了命地砸門,面目猙獰:“你個爛褲-襠的!剛跟我搞上才幾天又心癢癢了!?”

    “開門!再不開門我就報警說你|女票|-|女昌|!到時候你不開也得開!”

    宗夏槐對謝宜年豎起大拇指,小聲感嘆:“真是個好辦法。”

    謝宜年眼角略抖,回應:“這都是經驗。”

    “我怎么就想不到……”宗夏槐很不甘。

    這刻,對面的男人忽爾說了句:“你只跟我談過,上哪兒積累這方面經驗去。”

    她恍然眨了下眼,愣住。

    宗夏槐略帶僵硬地說:“你怎么就知道我這些年沒再找過別人。”

    謝宜年這時候站了起身,走到她身邊,伸手撈起她的胳膊,把人拉起來。

    他的嘲謔毫不留情,三分調侃:“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不會挑男人。”

    宗夏槐看著他,情緒在暗處激蕩,莫名糾正:“說錯了。”

    “我不是不會挑男人,我是不會談戀愛。”

    謝宜年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拉著人走近點去看戲。

    聽到小孫的報警警告,門里茍且的男女不得已只能開門,楊格一開門,小孫就像爆發了一樣踹開門和里面的女人撕扯在一起:“我讓你搞!!”

    女人的尖叫聲頓時更混亂了走廊里的氛圍。

    楊格衣服都沒來得及穿,浴袍在撕扯中被女友扒下來,攔不住女人之間打架自己反倒摔在地上,光潔的屁股就這么暴露在外面。

    這過于精彩的一幕給宗夏槐都看傻了。

    謝宜年很及時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尾音很輕,犀利評價:“臟東西。”

    男人溫熱干燥的掌心覆蓋在眼皮上,宗夏槐怔停一瞬,“那你擋我眼睛干嘛,撒手。”

    謝宜年“嗯?”了一聲,從捂她眼睛轉而變成用手指捏住她的臉,他的手掌很寬,一把捏住她的臉蛋。

    他睨著她純澈的眼睛,費解:“宗夏槐,看男人褲-襠你不害臊啊?”

    另一邊,楊格出軌的女人已經趁機跑了,小孫扯著楊格一巴掌一巴掌摑在他臉上,“你別以為所有女的都像你前女友那么好欺負!!我是不是說過!你別給我搞花樣!”

    “信不信我讓你下面那東西再也用不了!”

    楊格被揍得臉上都是指甲劃痕,連道歉和撒謊找借口的話都說不利索。

    “寶寶……你聽……”

    “聽我解……”

    謝宜年松開手,瞄著那邊,“聽見了么,連女人都知道你好欺負。”

    他看著倒在地上的楊格,就像看一攤垃圾似的輕蔑:“他根本就不是安于擁有固定伴侶的人,在他們那種人的認知里,女友和炮-友可以共同存在。”

    “以后挑男人長點心眼兒。”

    宗夏槐恍然,終于宗白無論是誰只要攤上楊格這種人,一定會被出軌的。

    她聳肩:“上次我沒能面對這一幕,還跟朋友說大話要讓他光屁股丟人。”

    宗夏槐有些想笑:“沒想到還真實現了。”

    說到這兒,她忽然停住,仰頭看向身邊人:“不對,你怎么知道這些事兒?”

    謝宜年收回視線,扯住她的目光不松開卻不說話,給足了她胡思亂想的空檔期。

    片刻,他牽唇:“因為我神通廣大。”

    宗夏槐:?

    她嘆氣:“你和邵青青聯系了吧?”

    邵青青那個叛徒!怎么什么都和別人說!

    對方也不繞彎子:“這時候你腦子轉得倒挺快。”

    聽著那邊的楊格被揍得嗷嗷亂叫,狼狽不堪。

    謝宜年問她:“解氣了么。”

    看那邊鬧得差不多了,估計酒店的管理人員馬上就會聞聲趕來,宗夏槐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向他們。

    謝宜年環胸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略挑動眉,似乎有些意外。

    小孫打楊格打累了就坐在一邊哭,懶得管別人。

    宗夏槐掃了眼這個女人,沒有施舍任何同情,走到楊格面前。

    楊格倉促把浴袍攏好,抬頭看著她俯瞰著自己,臉腫著說話都不清楚了:“……槐槐。”

    他看了眼她,忽然哆嗦了下,指著:“不會是,不會是你干的吧。”

    “是你,是你告訴她的!”

    宗夏槐揣兜,笑出兩三聲,“楊格,你不會又要怪在我頭上吧?”

    “上次你出軌,你說是因為我不讓你親近。”

    “這次你還要怪是我故意報復你,你才會被女朋友發現嗎?”

    “你!”楊格知道自己已經顏面掃地,惱羞成怒,從地上爬起來,猛地撲向宗夏槐。

    宗夏槐就站在他面前,沒防備的情況下甚至沒有空間及時躲避。

    男人兇狠狠沖上來的瞬間,她嚇得瞳孔猛放,忙忙跌跌往后退,對方的手指就要碰到她的領口。

    危險一觸即發。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后背落入一片寬厚的溫熱當中。

    有人摟住了她的肩膀,將她順勢護在身側。

    宗夏槐慌忙中抬眼——分秒間睹見謝宜年染上陰慍的神情。

    心跳在這混亂中漏了一處。

    準確的,猛烈的。

    謝宜年一把擋住楊格原本要伸向宗夏槐的手。

    即使沒有感受,她也在楊格瞬間吃痛的表情里窺見了謝宜年這一下的可怕勁道。

    宗夏槐一怒之下抬腿,一腳踹在楊格腹部下-體的位置,用足了力氣。

    “你還想打人!?”

    楊格捂著下面彎腰后退,手臂被男人攥得劇烈疼著,像是快斷了。

    他抬起猩紅的雙眼,看著眼前登對的男女,干笑兩聲:“宗夏槐,你以為自己多純?”

    “急著跟我分清,不就是早就找好下家了么。”

    “不愿意讓我碰,換個人你倒是挺主動!”

    他話音剛落,一道身影突然閃過去,楊格的衣領子猛地被揪住,整個人被摔在地上。

    “嗯——!”發出了一聲悶痛。

    宗夏槐嚇得失了聲,沒想到謝宜年竟會直接動手。

    謝宜年僅用一條腿就能把楊格按在地上掙扎不得,他的鞋底毫不留情地碾在楊格的嘴上,睥睨的視線刺著冷意。

    “這么能說,你這張嘴怎么還沒被人廢掉。”

    “是等我呢么?”

    男性之間的攻擊性和氣場,僅僅需要一個動作,亦或是一個瞬間就可以分出勝負。

    楊格雙手扯著他的腿,卻絲毫不能讓謝宜年的鞋從嘴上挪開半分。

    他猛烈地掙扎,不斷發出悶喊聲。

    暴力的場面會讓弱者無意識地僵住身體,但宗夏槐還是迅速反應過來沖上去,拉住謝宜年的胳膊,急切勸說:“別太過了,在外面動手不好。”

    她瞥了眼楊格:“為這種人不值得。”

    謝宜年看著她緊緊抱著他的手,抬腿收腳,“沒想動手。”

    “路過,順腳踢走個垃圾而已。”

    他拉著宗夏槐:“走。”

    宗夏槐點頭,又停下,警告楊格:“你從我這借的錢立刻還我,不然我們派出所見。”

    說完,她拉著謝宜年往樓梯間走去。

    楊格一邊捂著疼痛的臉部,一邊大喊:“宗夏槐!!什么時候!你不是沒談過戀愛嗎!”

    “你跟他什么時候好上的!就最近對不對!?你有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說啊!沒準就是你先出軌的!”

    “你他媽跟他什么時候開始的!”

    宗夏槐忍無可忍,回頭要罵,這時腰忽然被身邊男人摟住。

    她瞬時愣怔。

    “什么時候?”謝宜年低頭和她對視一眼,然后看向楊格:“六年前。”

    宗夏槐望著他,抓著對方衣服的手悄然收縮。

    謝宜年手上用力,幾乎將她按在懷里,動作熟稔又親昵。

    他抬手點點太陽穴,“搞搞清楚。”

    “我才是第一個來的。”

    “你算老幾。”

    他的手不是很乖,想從她的衣服里面伸進去,他把腦袋埋在她的肩膀上,“夏夏,可以輕輕摸一摸嗎?”

    謝宜年沒想做什么,他雖然情難自控,畢竟要是抱著喜歡的女人,他還沒反應,他就應該去檢查性功能了,但是他并不敢真的做什么。

    是的,他不敢。謝宜年的耳朵已經紅得快熟透了,作為一個多年主動潔身自好的青年,他其實也不敢邁出第一步。

    純情的小謝心里還有個不好意思對夏夏說的想法,他要是和夏夏睡覺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和夏夏分開了。

    所以謝宜年心里也挺害怕的,他怕這一睡,他就徹底完了。

    生理驅動原始本能,讓他想要更進一步;可是心里覺得,如果以后夏夏不要他了,他會比死了還難過,因此又想逃。

    宗夏槐被他壓在身體底下,眼睛水潤潤的,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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