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魂街七十五區商業街四十五號的屋頂下,巴掌大的小奶狗動動手手動動腳腳,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狗頭枕在狗爪爪上,趴在了比和身子寬得多的橫梁上。
糧鋪的柜臺高高的,老板在柜臺后忙著迎來送往,算盤被打得啪啪響。比柜臺還高的壯漢像個柱子一樣腿大叉地坐在柜臺后的椅子上,像一頭山里的棕熊的店伙計讓店里來來往往的人滅了不該有的小心思。
糧鋪的氣味很雜,泛著太陽味道的粳米氣味,帶著一丁點潮氣的霉味,混著來來往往客人留下的氣味,女人的胭脂味,男人的汗臭味,傷者的血腥味,還有不干不凈的牲畜味。
小奶狗細細短短的尾巴掃了掃,帶起一層積累的灰,白絨絨的小奶狗看到自己的白肚皮上占了一層近似于棉絮的灰塵,又吸了一鼻子揚起的灰塵,小奶狗努力控制了一下,還是極輕聲地打了個噴嚏。
“咦?”忙著撥弄算盤算錢的老板愣了一下,他感受到了一點細微的波動。老板仔細分辨了一下——不是外泄的靈壓,而是小動物路過屋檐掃下灰塵的空氣流動,但老板沒有動作,他甚至沒有往空氣流動的方向看一眼。
“老板!”揣著竹籃的老太叫了一聲:“結賬!”
流魂街七十五區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小奶狗借著橫梁和瓦片的縫隙,看到柜臺前老奶奶的背后腰帶里鼓起來好像有把匕首。只是借著橫梁的縫隙,修羅丸能看到老奶奶的模樣,但看不到更多的細節。
滿臉皺紋的老太單手撐著后腰揉了揉,滿臉的疲倦。
“好嘞,您稍等,”老板利落地應了一聲,清點道:“一兩玉米面,一兩粳米,一兩菜籽油,這位客人,十五個銅判。”老板繞過柜臺,他提起老奶奶的竹籃,只把一把年紀還要出來買買米買油的老奶奶送到了門口。
老板沖著老奶奶的背影揮了揮手,還大聲喊道:“您慢走,千萬別摔了!”
老板是個好心人。
銅判“哐哐”地落在柜臺面上,老板扒攏進手里扔進柜臺里的抽屜里。老板手臂不動,手掌活動的幅度很小,小奶狗嗅了嗅,從老板的方向,一陣干涸血液混著藥粉的味道飄進狗鼻子。
這時,店里又進了一個人,這人穿著黑色的短打,而手臂右袖的位置浸著一片濕潤,修羅丸聞到了從傷口里傳出的刺鼻血腥氣味,小奶狗爪爪撐起來來一點,看了那人一眼,來人沒有遮面,修羅丸看得清楚,與畫像里的斯斯文文的青年大相徑庭。
于是,守株待兔的小奶狗又趴了下去。
七十五區并不安全,受傷的人很多,也許是因為幫派糾紛,也許是挑釁生事,連這家店鋪的老板都掛著彩。
這一天,從陽光大亮到日落西山,從中午等到店鋪關門,從人來人往到老板伙計關門走人,修羅丸也沒有等到他要抓捕的人。
店鋪大門的橫板被一塊塊塞進門檻的夾層里,只聽“咔嚓”一聲,一把鐵頭鎖掛在了門前的橫板上,熊一樣的伙計和老板有說有笑,一起沿著路邊的道路往遠處走去。
黑夜里七十五區的商業街空無一人。
奶狗看著這條街最后一家店照射出來的最后一道燭光被橫板擋住,修羅丸抬起手捋了捋自己的受到各種氣味折磨的鼻子,然后才站起身,又悄無聲息地踩過屋檐回到樹杈上,大狗變回人形,穿回了刑軍勁裝。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修羅丸變得極有耐心,蹲守獵物的白犬雖然一身白毛但是總讓自己一絲靈壓不露地隱于暗處,尖銳的獠牙,鋒利的爪子,靈敏的嗅覺,借由一點線索,等待獵物進入彀中。
如此,等待七日——一無所獲。
修羅丸看著店鋪的門板蓋上,他心底起了一點煩躁,小奶狗趴在橫梁上,卻強自壓下心里的焦灼,修羅丸閉了閉眼睛,按理說情報里講這人的根據地在七十五區,那他就不會跑到別的地方去——
首先,貿然進入另外的街區要想安定下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其次,流魂街七十區后死神番隊隊員的巡邏雖然少,但也是有的,一旦與其他區土著發生摩擦,后果不是“零零叁”承擔的起的;最后,這人能夠在七十五區隱居下來,證明他是有一定的人脈和資源的。
那只有一種可能了,修羅丸判斷道,定居在七十五區的“零零叁”一定不是用畫像上的那張臉活動。小奶狗苦惱地用手扒拉了一下犬耳,橫梁上的角度看不清這些客人面部的細節。
然后,修羅丸趴在狗爪子上思考道:他要是人形呢,不太容易接近糧鋪;他要是犬形呢,待在街上對于七十五區的居民就是一塊新鮮的狗肉——為今只有一計了。
……
清晨,糧鋪老板踩著晨光過來開門,他打開了大頭鐵鎖,手剛扶上第一塊豎板,就聽見一聲細弱的“嗚咽”聲,老板一怔,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就看見門口及膝的草地里,一個白色的小狗頭“呼”的一下縮了進去。
幼小的,警惕的,可可愛愛的小奶狗。
糧鋪老板松開手里的豎板,他轉身腳步輕輕地走到草從前,伸出手,手指搓了搓,嘴里發出“嘖嘖”的聲響,糧鋪老板看著草葉的罅隙里,一顆圓鼓鼓的金眸湊近了一些,老板伸出手,剛想摸摸狗頭,就看見小奶狗警惕地后退了三步。
老板深處的手頓住了,他看著小奶狗身子繃直了渾身的毛都刺棱了起來,狗爪鉤抓著地皮,眼睛瞪得渾圓,死盯著他充滿了驚恐,“放心,”老板放緩了聲音:“我不會吃你的,小家伙,我大概是這個區糧食最多的人了。”
毛茸茸的狗耳朵動了動,小奶狗毫不動搖,甚至往后又退了一步。
此時,修羅丸看清了糧鋪老板的長相,其實這是一張相當清秀的面孔,只不過皮膚黝黑,眼角額上生著密密的細紋,黑色的頭發里夾著灰白色的發絲,接近四十的男子一臉溫柔安撫的笑容。
老板蹲在地上,看得都炸了毛的狗,他嘆了口氣,也沒有再逗狗,反而站起身,又走到店門前,繼續拆起了豎板,老板開了門,頭微微轉過去,余光看著草叢里的小奶狗又好奇地往草叢邊邊湊了湊。
“還是個孩子呢!”老板小聲地自言自語。
修羅丸心理壓力頗大地演完了小奶狗和糧鋪老板初見的片段,蹲坐在草叢里,保持著窺探的姿勢,看著老板的身影消失在店鋪里,過了一會,修羅丸吸了吸鼻子,他聞到了水汽和煮熟的豬肉味道。
黑貓誠不欺狗——家有余錢的人都有顆成為鏟屎官的心。
糧鋪老板再走出來,手里端著個小鐵碗,里面盛著撕碎了的豬肉絲,老板一步步走過來,演技頗高的狗往后退了兩步,狗眼還是鼓著看人,似乎充滿了好奇,老板把小鐵碗放到草叢邊,輕聲說道:“小家伙,出來吃點肉肉。”
小奶狗很有職業精神地伸出粉色舌頭舔了舔鼻子,又往前走了一步,探身嗅了嗅,慢吞吞地悄悄外面的人,又小心翼翼地走出一步,一個小狗頭探出草地,最后聞了聞鐵碗里的肉絲,埋頭吃了起來。
“好孩子,”老板小心地伸出手,試探地把手壓在狗頭上,輕輕摸了摸,然后眼疾手快地揪住了狗后頸皮,把巴掌大的奶狗提溜起來,奶狗咬著一嘴的肉絲呆傻住了,老板笑著說道:“跟我回家吧,小家伙。”
于是,在糧鋪迎來第一位客人的時候,修羅丸在流魂街七十五區商業街四十五號糧鋪的柜臺上,擁有了一個塞著棉花的枕頭做狗墊,一個淺口的鐵碗做狗碗,一盤水煮的豬肉肉絲。
高高的柜臺里的桌面上,奶狗動作幅度小但觀察的仔細——奶犬觀察的動作一點也引起不了警惕,小狗狗嘛,總是好奇地。
一只乳白色白絨絨的幼犬蹲坐在軟墊上,睜著圓鼓鼓的眼睛打量著來來往往的客人,這樣客人的面貌看得更真切一些,遺憾的是,所有來買糧買油的客人臉上都沒有喬裝打扮的痕跡。
奶狗從端坐到蹲坐,最后狗頭枕在了爪爪上。
母親誠不欺狗——這是個耗時很長的任務。
傍晚,老板和伙計收了攤,老板看了眼柜臺上狗頭枕在狗爪爪上閉目養神的奶狗,想了想,走到軟墊邊,抓住兩邊兜起狗,墊子晃蕩了一下,奶狗似乎驚慌地睜開眼,老板安撫地說道:“小家伙,帶你回家。”
小奶狗歪了歪頭,然后頭頂就被人揉了一把。
小小一只狗狗被包裹在軟墊里,被男人兜在懷里,老板回了家,老板的房子挺偏僻的,是臨近樹林的一棟木屋。
在門口,修羅丸嗅了嗅屋里的味道,環境通風日光良好,房間里沒有讓人不舒服的氣味,老板把軟墊放在門口的臺階上,掏出鑰匙打開門。
小奶狗腦袋拱了拱,從抱住它的軟墊里擠出頭,然后小奶狗看見在房間客廳中央的刀架上,赫然放著一般黑色的武士刀,而這分明是一把斬魄刀。
這人?
探出的狗頭就僵住了,老板一邊點亮燈,一邊摸了摸狗頭,柔聲說道:“以后你就是有家的狗狗啦!”狗頭感受著手心的溫暖,聽著溫柔的輕語,修羅丸第一次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