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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直到兩千年前, ”伊邪那美神露出一個微笑:“我從閻魔殿第一輔佐官的位置下來,我也厭倦了整日凈化污穢的工作,我決定給自己放一個長假。于是我步入冥道,借由冥道進入彼世。”

    小奶狗坐端正了些, 他心里清楚, 伊邪那美神花費心思救下他???靈魂送到尸魂界, 又在他即將長成的時候引領他回到這里, 小奶狗的圓圓臉上五官擠在了一起——他必然生來就背負著什么的。

    伊邪那美神的手蓋在了奶狗頭頂上, 壓扁了犬耳揉了揉, 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可以只當是我送你的禮物。”

    “可是,”修羅丸頂著女神的手, 說道:“我從小的教育告訴我, 凡得到什么,必然需要承擔什么。凈化污穢的天賦能讓我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獲得力量,那我就必然要承擔守護亦或者是凈化的責任。”小奶狗小小一只, 語氣卻篤定堅決。

    伊邪那美神沒有搭腔,反而說道:“我接著講我的故事吧。”小奶狗尾巴掃了掃,蓋在了并立的犬爪上,點了點頭:“那日,我從冥道中走出, 身后的通道關閉, 讓我有些意外的是, 我到了一片不毛之地。”

    修羅丸心念一動,他覺得自己猜到了伊邪那美神到了何處。

    “那是一片荒蕪的, 寂靜的, 一樣看不到頭的白色沙漠, 荒蕪地面上只有白色砂礫,遍地只有一點水分也沒有的類似石英構成的枯木。”

    “是虛圈。”修羅丸篤定地說道。

    “不錯,”伊邪那美神瞧著奶狗的表情,稱贊地揉了揉狗頭,說道:“那里沒有日光,只有黑夜,一輪月亮掛在天上,確實從西方升起東方落下,”伊邪那美神說道:“和我棲身的黃泉不同,那里并沒有一點人類惡念沉積的污穢,反而靈子濃郁。”

    “黃泉污穢是惡念的聚集,”伊邪那美神組織語言,描述道:“而在那個被你們稱之為‘虛圈’世界里,惡念匯集于虛的靈體里,從小虛到大虛,從基力安,亞丘卡斯到瓦史托德,失去了心的惡靈在虛圈里形成了完整的生態鏈。”

    “踏足現世的虛被死神凈化,”伊邪那美神說道:“墮落邪惡的靈魂墜入地獄。和黃泉的審判制度不同,那里的彼世形成了特別的進化……嗯……或者說退化鏈?”

    “老實說,那個時候的我守在黃泉已逾萬年,”伊邪那美神說道:“我著實厭棄了孤身守護黃泉的重責,那個時候,我心里有了個大膽的念頭,如果我掌控的彼世也能那般處理黃泉的污穢,我是不是就能獲得自由。”

    修羅丸點點頭:“是這樣沒錯。”

    “于是,”伊邪那美神繼續說道:“我循著此世與彼世之間靈絡的軌跡,找到了那個世界的主人,昇,也就是尸魂界中稱他為靈王的男人,只是……”伊邪那美神笑了一聲,充滿苦澀,她繼續說道:“他比我還慘一些。”

    “我只是永守黃泉,而昇呢,”伊邪那美揭開了尸魂界最大的秘密:“我初見他的時候,他甚至不能稱為一個人,他的心臟被挖去,他的雙足被削去,他的五臟六腑被劃開,而他這些身體的部分,被拋入各界,只為了支撐起三界,現世、尸魂界與虛圈。”

    “最慘的是,”伊邪那美眼里流露出一點憎恨:“昇還活著,他能感受到被剝離出他身體的器官的存在,他能感受到正是他被奪走的力量支撐著三界的存在。昇說不出話,但他的眼睛里,卻一點憎恨也沒有。”

    “我是黃泉的神明,我能聽到他的心聲,”伊邪那美神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的心里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愛。”

    “昇缺少力量,而我受困于黃泉污穢,”伊邪那美說道:“而黃泉污穢里充滿了力量。”

    伊邪那美神摸了摸狗頭,小奶狗思索著,伊邪那美抿著唇笑著,只不過是心念一轉的功夫,修羅丸就想起了他和前一起穿過食骨井,到了現代現世的經歷,在戈薇出生的那個時代,在日暮家的神社里,他見到了死神,也感受到了屬于妖怪的邪氣。

    “您不會告訴我……”修羅丸吹了吹狗胡子,說道:“您和靈王陛下,打算將兩個世界融合在一起?”

    伊邪那美點頭,“是,對于神明來說,世界的存在不是進續的,而是并存的,以我們的神力,我們能看到過去、現在與未來,推演規則,只要我們愿意付出代價,世界融合是可行的。”

    伊邪那美神笑得更開心了,她說道:“真聰明小修羅,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不是正在,而是已經。”伊邪那美揉著狗臉,說道:“我們倆牽引規則,推動著兩個因冥道分開的世界融合在一起,在世界壁障接近的時候,昇每日也能獲得短暫的自由。”

    “什么代價?”

    “代價很簡單,現世融合,彼世合并,九神隕落,新神誕生,”伊邪那美神說道:“在世界逐漸接近的時候,有一枚全新的神格在冥道中孕育,也有一個全新的靈魂在吾等期盼中誕生,純凈、美麗、強大。”

    “世界如果融合成功,惡靈死后進入地獄,接收審判,污穢在靈體之中,能夠在黃泉里被規則凈化,”伊邪那美撐著下巴,說道:“新神會比我們更強大,也會比我們更自由。”

    修羅丸聽得認真,伊邪那美神說道:“這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世界融合,新舊更替這是應有之道,哪怕以后我與昇不再是神明,我們也是與天地共存的長生種,”伊邪那美神說道:“只是,那個時候我們沒有想到,與光明純粹的神格相對的,必然會有骯臟邪惡的存在誕生。”

    “新神誕生之時,”伊邪那美神慢吞吞地說道:“就是我與昇擺脫重負的時候。”

    “虛圈中的靈子,黃泉積攢的污穢,”伊邪那美神“嘖”了一聲,說道:“兩者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相當讓人討厭的存在,一個基由人之惡念存在的邪物,一個能夠吞噬黃泉污穢與靈魂的……嗯……姑且稱他為妖怪吧。”

    “那個王八羔子……咳……”伊邪那美神咽下臟字:“竟然奪走了新神三分之一的神格!世界融合的速度變得極慢,原本只要一千年的時間,如今一眼看不到盡頭。”

    “新神尚未誕生就受了重傷,他如果需要活下去,就需要借由現世的母體孕育延續,”修羅丸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了,伊邪那美神瞧著狗臉皺得褶子更多了的修羅丸,“靈體形同死神,身體堪比妖怪。”

    小奶狗做在軟墊上,慢吞吞的抬起爪,狗爪翹起一個尖,對著自己,調子飆了三度:“我?”

    憨氣逼人。

    伊邪那美神俏皮地點頭:“剛剛融進你身體的,就是你三分之二的神格。”狗子嘴巴微微張開,靈魂都要從嘴巴里飄出來了,伊邪那美瞧著小奶狗的呆傻模樣,說道:“哦,順便一說,你的時歿就是昇特令手下為你打造的能夠斬除妖物與邪靈的利器。”

    “神格既已入體,”伊邪那美神說道:“日后天地間的污穢便會順著你的位置,被你凈化,力量也會融入你的體內。”

    “好孩子,”修羅丸聽著伊邪那美捧著他的臉說道:“等你斬殺了那個邪物,迎娶九尾狐,走上神生巔峰……嗯,”伊邪那美神看著狗狗木愣愣的模樣,可愛地眨眨眼:“嗯,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一只狗冷靜一下。”

    修羅丸慢吞吞點點頭,他有種難以形容的復雜心情,原本他以為自己只要承擔一畝三分的責任,現在他是世界的新神?

    啥玩意?

    修羅丸慢慢仰起頭,盯著殿宇的天花板發呆,瞧著天花板漂亮奢華的紋理,原本他的理想最高也就是成為二番隊隊長,培養一個聽話又優秀的副隊長替他做文書工作,自己能力出眾,伴侶強大,友人誠摯,狗生圓滿。

    新神?

    新神這玩意不用批公文吧。

    伊邪那美側立在殿門,她透過大殿的垂簾看著蹲坐在原地的小奶狗,自顧自地點點頭,自言自語道:“我都是世界之主了,應該不用批公文了吧。”伊邪那美抬起手捂住嘴,忍住笑,渾身顫抖。

    伊邪那美身子一頓,一絲氣息悄然出現在他身后,手臂前伸,環住了伊邪那美神的腰,男子腦袋擱在伊邪那美神的肩上,說道:“我說得一點也沒錯吧,這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好孩子。”

    緩過勁來的小奶狗環顧四周,縈繞在殿宇內伊邪那美神的氣味已經很淡了,修羅丸抬爪抓心朝上,爪尖尖曲了曲,感受到體內平緩下去的力量,他吸了一口氣,變成了人形,分辨了一下空氣里斗牙氣味的方向,他朝著偏殿的方向走去。

    撩起幕簾,修羅丸踏步進入殿內,他眨眨眼,定睛看去,一只巨大的蹲坐在軟墊上的大白犬金眸里出現了蚊香圈,隨著修羅丸步入殿中,偏殿里的惡臭以極快的速度被凈化消失,大白犬大力地晃了晃腦袋,“嘔”了一聲。

    “四……四楓院,我……我們走吧,”大白犬認真嚴肅地說道:“我不想百年之后,我的墓碑上寫著,西國大將斗牙死于惡臭,這是一個非常丟臉的死法。”

    修羅丸噗嗤一聲笑出聲,剛剛點頭,幕簾外傳來伊邪那美神侍女的聲音:“四楓院大人,吾主命我為您送來臨別贈禮。”

    修羅丸看著幕簾后的侍女端著盤子,盤子上有一個小小的錦袋,修羅丸妖力掃過,里面是散發著污穢氣息的黃泉石,“進來。”修羅丸道。

    侍女站起身,躬著身端著盤子走到修羅丸身前,斗牙在侍女穿過幕簾的時候就屏住了呼吸,他微妙地移開視線,此間主人不至于他們臨走之前還送他一袋屎吧,“誒?”但臭味好像在逐漸減淡。

    修羅丸捻起那袋黃泉石,掂了掂,和小巧的袋子不同,分量很重,侍女俯身跪了下去,不敢直視修羅丸的眼睛,她恭敬說道:“您知道黃泉石的作用,除了融合妖力變成妖物道具外,如果將黃泉石與現世的利刃鍛造在一起,可以斬殺黃泉生靈,可以讓逝者死而復生。”

    “主人要我提醒您,”侍女繼續說道:“任何生靈都不允許玩弄死亡。”

    侍女安靜退下,修羅丸看向好不容易緩過勁的斗牙,問道:“斗牙,我記得你說過,你有個擅于鍛刀的家臣?”

    作者有話說:

    金手指get?

    ? 第122章

    剛從惡臭里緩過神來的斗牙重復道:“鍛刀?”斗牙恍然:“你是說, 把黃泉石鍛造入鐵碎牙,這樣我的牙刀就能斬殺黃泉生靈?可是……鐵碎牙的奧義傷害范圍太大了,若把黃泉石鍛入鐵碎牙,誤傷無辜了該怎么辦?”

    大白犬趴在地上, 尾巴掃來掃去, 犬妖陷入沉思。

    斗牙思索著, 自言自語:“不如再鍛一把刀, 讓這把刀斬傷不了活物, 只能殺死彼世生靈, 救人……唔, ”斗牙下巴蹭了蹭爪背:“把冥道殘月破也封印進去,這招式我是修煉不好了, 差點把我和夫人一起送走。”

    “就這么決定了。”斗牙兀自點頭, 斗牙仰起頭,道:“走,找我那家臣去。”說罷, 斗牙自己變小了些,一只圈手可抱的奶狗蹲坐在原地:“好兄弟,揣著我出去吧,我再去這黑霧里一回,我怕是不用走了。”

    原地去世。

    修羅丸瞧著斗牙絲毫不介意的樣子, 兜著狗肚子放進衣服里, 斗牙探出狗頭, 四下嗅了嗅,他確定不是他的錯覺, 修羅丸周圍一點惡臭也沒有, 只有因為力量轉化散發出的淺淡的林木氣味。

    “誒, 四楓院,”斗牙爪子探出,狗頭撐在爪背上,這姿勢和修羅丸蜷在自己狐貍衣襟里一模一樣,斗牙問道:“你是黃泉凈化污穢的神明嗎?”

    修羅丸“嗯。”了一聲。

    斗牙又問道,大狗看起來大大咧咧,心思卻細膩得很,斗牙問道:“你的同僚派遣你到現世,是要祛除什么妖怪嗎?”

    修羅丸瞧著舒舒服服蜷在他衣襟里的狗,又“嗯”了一聲,他簡單地解釋了一下,說道:“依我推測,那妖怪應該隱藏在平安京里。”

    “是嗎,”斗牙咂咂嘴:“耐打嗎?”

    修羅丸心念一沉,他想到了斗牙的死,聲音有些低落:“我尚未遇見過,大約是很耐打的。”

    “那就好!”斗牙語氣上揚,顯出了幾分愉悅:“為兄許多年都遇見過耐打的妖怪了,對手強勁,哪怕悍然戰死也是為兄的幸事。遇到了堪與一戰的敵人,千萬別忘了我。”

    “好。”修羅丸應聲,心里略有些煩躁。

    斗牙是他的生父,初見關心呵護他的大犬鬼神,如今追求強大的同路有人,修羅丸無論是從哪個身份出發,他都不想斗牙死去,斗牙是西國大將,世上少有的大妖怪,修羅丸從知道斗牙身死的消息開始,他就認為,能夠殺死斗牙的敵人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如果必死是命運,那他一定要保下斗牙的靈魂。

    說話間,修羅丸已經走出了伊邪那美神的宮殿,沿著修羅丸走過的路徑,周圍如若黑霧的污穢都被凈化了,但當修羅王走遠之后,污穢又會淹沒他走過的地方。修羅丸瞧著腳下走過的路,干涸龜裂的地面有些眼熟。

    沿著石板路走了許久,修羅丸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城墻——這里果然是阿鼻地獄,黃泉的最深處。

    因為經年累計的污穢,黃泉顯得荒蕪又冷清,耳中傳來刑場里罪人的哀嚎聲,修羅丸辨別著方向,逆著亡者來的路往黃泉外走去,只是一路走到黃泉的入口,修羅丸就覺得身體里積攢了許多力量。

    一步踏出黃泉,斗牙覺得身子一輕,修羅丸撤去了護著他的靈壓,衣襟出的小狗深吸了一口氣:“好兄弟,為兄可算活過來了。”小白狗自己鼓凸了一下,從衣襟里跳了出來,斗牙的妖力鼓噪起來,嘴里說道:“咱們走,刀刀齋如今住在西國王都里,再不回家,夫人要擔心了。”

    “嗯?”斗牙發出一聲鼻音,他看著修羅丸抬手握在了他的手臂上,身形一晃就變成了掛在他的手臂上的小奶狗,小奶狗爪鉤勾著衣服,身形一晃一晃,金眸瞧著斗牙,困倦得打了個哈欠。修羅丸的靈壓除了和斗牙分開那段時間,無時不刻不在護著斗牙,如今他著實有些困了。

    “好……好……好,好兄弟,”斗牙瞧著困倦的小狗,說道:“為兄帶你去,你好生睡一覺。你的性子倒是和為兄一般,一點不介意這般變小孱弱的模樣。”斗牙說著,修羅丸被塞進了盔甲里,斗牙繼續說道:“為兄教你啊,若你與你那伴侶吵架了,變成這種模樣搖搖尾巴……”

    “決計吵不起來了。”斗牙篤定地說道:“淡漠傲慢如凌月,也扛住我這模樣吐舌頭,那不給我來套全身按摩,她是絕對不撒手的。”

    修羅丸打了個哈欠,眼睛瞪得老圓——老實講,他并不想知道他父母的小情趣。睡意上涌的小奶狗縮了縮脖子,到很自在地蜷在盔甲里睡著了。

    斗牙嘴角勾了勾,也說不清他心里的情緒,他第一次遇見修羅丸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小家伙合他胃口,原本只想護著那無辜人類,這家伙自己揭下了自己扮豬吃老虎的面具,心思縝密、力量強大、隨性自在,很是合他胃口。

    到如今,救他一命,事畢之后也不求回報,反而以這般孱弱的姿態和他之前一樣蜷在他盔甲里。斗牙只覺得,這種接觸,讓他一點也不反感,反而十分的親近愉快。

    斗牙妖力躁動,化作光點掠向天邊,飛得極快,也不過小半個時辰就黃泉之門飛回了西國王都,和修羅丸記憶中的西國王城一樣,城池和百余年后的都城并沒有發生什么變化。

    斗牙穿過王城中城的結界,在城池偏角落地,嘴巴張開了,聽著盔甲后的呼吸聲,閉上嘴沒有出聲吆喝。斗牙揣著手走進刀劍鋪的殿門,心里查著數,后院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大將!鐵碎牙出了什么問題嗎?”刀刀齋人未到聲先至,只可惜斗牙忠誠的下屬關心的是他的牙刃的現狀。

    斗牙感覺盔甲里的狗頭動了動,修羅丸醒了,一個鼓動,就在刀刀齋繞過屏風奔跑到斗牙面前時,一個白色絨絨的奶狗狗頭從盔甲里探了出來。

    修羅丸看得清楚,刀刀齋原本圓的像滿月一樣的眼睛突破生理極限地又瞪大了幾分,這位斗牙滿口稱贊的家臣下意識就開口說道:“大將,您在外生了個孩子帶回家王知道嗎?”

    斗牙眼睛也著實瞪大了幾分:“這不是我孩子,這是我的兄弟!”

    “大將,你說話憑良心,這姿勢,這模樣,這妖紋,這毛色,”刀刀齋面露指責:“您說這不是您的孩子?”

    “不是!不信你問他!”斗牙急了。

    “小公子,”刀刀齋畢恭畢敬地問道:“敢問大將是您什么人?”

    小奶狗爪子扒在盔甲上,下巴枕在爪爪上,認認真真地說道:“他是我父親,我從不說謊,若我說假話,就讓我生不出孩子。”在刀刀齋眼中,小奶狗妖力微弱,比幼崽還有孱弱幾分。

    斗牙聞言愣在了原地,他頂著刀刀齋嘮哩嘮叨的埋怨,他兜著狗肚子把狗從盔甲里扯出來,反過身,兩只手兜著,兜著胳肢窩抖了抖,小奶狗狗頭后仰,斗牙很認真地問:“且不說別的,四楓院,你生得出孩子嗎?你有那個能力嗎?”

    是你生,還是你家九尾狐生?

    “大將,”刀刀齋苦口婆心地說道:“您就算不認您的公子,也不至于說這種污蔑之言吧。”

    小奶狗哽住了,頓了頓,道:“說的也是。”

    斗牙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把奶呼呼的狗往前送了送,手一松,白犬自由落體,刀刀齋慌里慌張伸手去接,小奶狗尚未落地,就變回了人形,斗牙白了他一眼,修羅丸一攤手,變化的瞬間妖力蕩開,實打實的大妖氣息。

    “這是四楓院,”斗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番,氣惱地說道:“我今日來找你鍛刀。”

    刀刀齋從震驚到略感失望,大概就經歷了小奶狗到大妖變化的這一瞬間,“那這位大人陪您來的?”

    修羅丸搖搖頭,說道:“如果可以,勞駕閣下也替我鍛造一把刀,刀身需混入冥道石與我的妖力。”

    “等一下,等一下,”刀刀齋原本觀察著鐵碎牙,牙刀的嗡鳴告訴刀匠,鐵碎牙的全新奧義并未被主人所掌控,刀刀齋看向斗牙,問道:“大將是想從鐵碎牙上新分一把刀下來,作斬殺黃泉之物的利刃,那我可說清楚了,鐵碎牙要想新分一把刀下來,首先得鍛造入新的獠牙加固他,然后才能將刀帶著新招式分割下來。”

    “還有您,”刀刀齋看向修羅丸,修羅丸一時無法讀懂刀刀齋臉上格外愉悅的笑:“您也是犬妖,依我看,最好的鍛刀材料就是您的獠牙。”

    “拔牙吧!”刀刀齋手在背后一摸,拿出一把形容可怕的大鉗子“哐哐”地夾了兩下。

    ……

    凌月循著氣味落在刀刀齋的刀匠鋪店門前,一進門就瞧見了兩只皮毛順滑的大狗一左一右蹲在門口,斗牙朝左歪著頭,修羅丸朝右歪著頭,微微張著嘴,斗牙少了嘴門上的左獠牙,修羅丸少了嘴門上的右獠牙。

    兩狗齊齊目光呆滯地看了過來。

    兩狗都蹙著眉,忍著痛,這牙可是連著牙髓生生被拔下來的。也不知道刀刀齋用了什么手法,切斷了獠??連接身體其間的妖力,說是更利鍛刀不然會驟然變大,但真的好疼。

    凌月眨眨眼,眼瞧著一滴晶亮的口水就從斗牙微張的狗嘴里滴了下來。這倆狗,背著人,真的一點儀態都不講!

    這貨是她西國的大將?和他的狗朋友在這里自生自滅吧!

    凌月入店的腳步一頓,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說:

    (注:加牙私設)

    狗爹與狗一起拔牙。?

    ? 第123章

    紅墻金頂的宮殿立于云端之上, 守衛在云梯上的護衛一動不動,一點金光自天邊落了下來,變作了人形落在云梯之上,凌月鼻尖翕動了一下, 嗅聞到了從頂端宮殿飄出來的淡淡酒氣。

    凌月深吸了一口氣, 強壓下心頭的怒火, 距離這么遠, 她都能聞到從宮殿里飄出來的酒氣, 那倆只狗喝了多少!

    不氣, 不氣, 她認識斗牙一千余年了,不早就知道那狗的秉性了嗎?性情豪放、隨心自在、追逐強大, 他原本就不是被繁雜庶務拘束限制的妖怪。

    凌月心情平復下來, 她也懶得去看一眼她醉酒的丈夫,從邊境巡邏歸來的西國之主徑直入了主殿,掃了眼矮幾上堆疊得整整齊齊三打的文書, 第一摞最矮,第二摞稍微高些,第三摞要比第二摞高上兩個拳頭。

    這是她離開王都后斗牙批復的文件,她倒有些驚訝,以斗牙的性子竟然能擺放得如此整齊, 凌月在矮幾后坐下, 隨手翻開第一摞的文件, 字跡工整,批語詳盡, 處置得當——她的夫君吃錯藥了?

    凌月疑惑地皺眉, 然后翻開了第二摞最上面的文件, 西國之主了然地“呵”了一聲,纖細的手指轉而落在第三摞文件上,凌月仙姬冷笑了一聲。她站起身,從三摞文書里各拿一冊,抱著文書就朝酒氣飄蕩的偏殿走去。

    一步踏入偏殿,隔著朦朧的垂紗,凌月的視線落在偏殿的兩個身影上,一個坐在矮幾后,手里捏著一本書,而另外一個身影則是占據了小半個偏殿的巨大成犬模樣,未撩開垂紗,就聞到了濃重的酒味。

    “嗝。”那狗還適時地打了個酒嗝,半夢半醒哼哼唧唧:“喝……喝……四……四楓院我還能喝!”一個充滿胃氣的酒嗝又從口里噴了出來,凌月捂住口鼻,抬手撩開了垂紗。

    修羅丸身上也有很重的酒氣,但半點沒有醉酒的表現。也就是說,斗牙被喝趴下了。

    修羅丸早就感知了凌月的靠近,在凌月撩起垂紗的時候,他便垂首行禮,喚道:“凌月殿。”

    凌月無奈地瞧了眼睡得鼾熟的丈夫,嘆了口氣:“不必多禮,四楓院大人。”修羅丸的視線落在凌月抱在手里的文書,凌月在巨大白犬身前蹲下,在修羅丸疑惑不解地注視里,慢吞吞地把三冊文書攤平在斗牙眼前。

    第一份字跡工整、批語詳盡;第二份字跡潦草、措辭敷衍;第三份波浪線條、什么玩意。

    修羅丸假咳了一聲,恍然,他大約能想象到白犬醒來視線聚焦時受到的驚嚇。

    凌月只想,罷了罷了,她的摯友就天生不喜庶務,她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凌月語氣很溫柔,凌月說道:“這家伙呀,原本就是生于戰場的,”凌月說道:“因為迎娶了我,被拘于此地。平安京里傳出了墮落犬鬼的傳聞,就讓我們的大將去處置吧。”

    大犬夢里嗅聞著熟悉的氣味,半點醒來的意思也沒有,凌月蹲著,摸了摸狗頭,手指在長而白絨的毛里穿過,抿著唇笑,說道:“原就不指望這家伙能處理好事務,我要嚇唬嚇唬他,你可不許收撿起來。”

    修羅丸頷首,凌月揉著毛絨的狗頭,說道:“等他醒來,受到驚嚇之后,讓斗牙來見我。”

    “好。”

    斗牙這一覺睡得很香,從中午的烈日當頭睡到了黃昏的日薄西山,修羅丸手里《日落妖怪紀實》也讀完了,一聲悶悶的哼聲在從鼻子里傳出來,修羅丸有些期待的看過去,就看見白犬眼睫毛翕動了一下,慢慢地睜開眼睛,先是瞇了瞇眼睛,視線才慢慢聚焦。

    聚焦的瞬間,漂亮的犬眸幾乎瞪出眼眶——飽受驚嚇!

    “凌……凌月來過?”斗牙瞧著修羅丸樂不可支的模樣,氣惱地說道:“她故意驚嚇于我!”

    修羅丸忍住笑,說道:“誰讓你越批越敷衍的。”

    斗牙呲呲牙,剛想反駁,他嗅聞到了下屬的氣味,過了一會就聽見偏殿外傳來侍女的聲音:“大將,刀刀齋閣下求見。”

    斗牙鼻子聳動了一下,他變回了人形,挺直身子,他說道:“進來。”垂紗被撩起,刀匠扛著三把刀走了進來,鐵碎牙和天生牙他都很熟悉,讓他有些吃驚的是,用自己的獠牙鍛造的那把刀卻不是他記憶中的雪白色,此時穢盡刀柄刀身都是暗淡的灰色。

    “大將,四楓院大人,”刀刀齋行了一禮,說道:“刀我已經鍛造好了。冥道殘月破的招式依照您的吩咐封印在新刀里,新刀初鍛,以我猜測,只有徹底斬殺了那個死神鬼,冥道殘月破的招數才能修煉完全。”

    斗牙接過兩把刀,刀刀齋伸手摸向了腰袋,從里面掏出了一塊凝聚著死神鬼妖力的石頭,刀刀齋解釋道:“這塊石頭是用黃泉石與您的獠牙鍛造的,能夠開啟一次通往冥道的通道。”

    “新刀請您命名,大將。”刀刀齋說道。

    斗牙撫摸著刀柄,他感受著刀刃中的黃泉氣息,他看向刀刀齋,問道:“這刀怎么用?”

    “屬下不知。”

    “有什么招式呢?”

    “屬下不知。”刀刀齋頂著斗牙無奈的視線,假咳了一聲,解釋道:“屬下是現世的刀匠,我只鍛造過這一把與彼世有關的刀,屬下實在不知道它該如何使用。”

    “至于您,四楓院大人,”刀刀齋說道:“我用您的獠牙鍛造出這把刀,自打這把刀成形,在下就感覺到有源源不斷的污穢融進這把刀里,出爐的時候這是把雪白純凈的刀,周身白色漂亮至極,如今成了這般模樣,在下嘗試了諸多辦法,也無力挽回。”

    “不是你的問題。”修羅丸從刀刀齋手里接過刀,在他的手觸碰到刀柄的瞬間,聚集在刀身上的污穢就被凈化了,修羅丸拇指推開刀柄,刀刃從刀鞘里脫出一截,修羅丸心一橫,合手握在了刀刃上,鮮血從傷口里涌了出來。

    刀刀齋盯著刀刃,鮮血還未來得及留下,就被刀刃全部吸收了進去,銀色的刀刃最終也變得雪白純潔。

    “這把刀叫穢盡,”修羅丸這才解釋道:“可以凈化抵消污穢。哦,對了,凌月殿讓我轉告你,你醒了去見他,她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交給你去辦。”

    ……

    平安京內城中市川宅邸。

    事情要從市川家的家臣聘請陰陽寮內的陰陽師到宅邸驅邪說起,此次驅邪,陰陽寮指派的是安倍晴明和他師兄賀茂保憲。

    兩人從牛車中下來,市川家的家臣護送著走進了宅邸,平安京里的貴族宅邸戒備森嚴,晴明與保憲并肩踏入了大門,這兩人原本以為是一次例行凈化工作,兩人一步踏入宅邸中,就覺得有一股刺骨的涼氣從腳底沖上了頭皮。

    晴明蹙著眉,他鼻尖翕動了一下,他雖然封印了自己的妖血,但嗅覺依舊靈敏。

    空氣中一絲氣味飄進他的鼻中,這個氣味,是很淺很淡的血腥氣味,血腥氣里混著腐肉的臭味——這個氣味,像極了止戰后戰場上尸體腐爛發出的氣味。

    晴明借著衣袖的遮掩,抓住了保憲的手腕,手上用了點勁握了握,保憲看了過來,敏感的陰陽師能夠感受到足底泛起的寒氣,而晴明的舉動讓他心底一沉。

    保憲四下看了看,出去足底上涌的寒氣,這里的幻境倒是十分干凈,空氣清新好聞,靈氣回涌自得循環,一步踏入門廊,兩個陰陽師微一側首,目光就落在貼在木廊上的符箓,白紙金字隱有流光。

    晴明鼻頭動了動,他非常篤定這個符箓是他舅舅的手筆,氣味很特別,不可能認錯,妖力轉換逸散出來的冷梅氣味極好分辨——而符箓一刻不停地起著作用,晦氣從門廊進入,尚未深入就被凈化消除。

    “奇怪。”晴明自言自語道。

    他的嗅覺不會出錯,但是縈繞宅邸的靈氣卻顯得這座宅邸干凈清新,仿佛他頸后立起的汗毛是他的錯覺一樣。

    穿廊過廳,兩位陰陽師走進宅邸正廳,此間主人高坐首位,靜候他們的到來,晴明看得清楚,此間主人板著臉皺著眉,分明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見他們來了,強忍著焦灼行完了社交禮儀。

    “聽聞賀茂保憲大人與安倍晴明大人之名,在下市川知明,吾家家人生死全寄在二位大人身上,”市川家的家主半點廢話沒有,直接說出了他宅邸里的麻煩:“從七月十二至今,在我家宅邸之中,已有三十五人無故失蹤,年輕婦人一十二人,老嫗三人,青年男子十七人,老叟三人。”

    市川家主緊皺眉頭,“到近七日來,甚至每過一夜都有人從休憩屋內失蹤,”市川家主說道:“棉被微拱,被榻溫暖,就在黎明即將過去的瞬間,無聲無息,再無蹤跡。”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市川家朱言辭懇切:“吾家上下惶恐不安,亟待兩位大人驅惡辟邪,還我家宅安寧。”

    ……

    “是師兄的錯,晴明,”保憲已是遍體鱗傷,他說道:“原想這是個簡單的任務,沒想到害了你了性命。”保憲看著眼前的惡鬼,他擺出架勢:“不過,為兄就算是燃燒心靈,也要救你出去。”

    “師兄,”晴明捻著一張紙,道:“如今,咱們已算身入絕境了吧。”沒等保憲回答,晴明繼續說道:“那既然如此,也是時候用出我的絕招了。”

    晴明從收納物件的符箓里抽出一張單獨放置的空白符紙,手上結印,指尖豎挑捻住符紙。晴明的目光一點也不錯開地死盯著從黑暗里走出的巨大骨爪,手上靈氣上涌,符紙應令自燃。

    晴明心底大喊:舅爹救命啊,你大外甥快給犬鬼殺了!

    作者有話說:

    師兄:晴明啊,你有什么絕技是師兄我不會的嗎?

    晴明:啊,我會搖人!

    感謝在2022-03-05 00:31:17~2022-03-05 23:48: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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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24章

    市川家主緊皺眉頭, “到近七日來,甚至每過一夜都有人從休憩屋內失蹤,”市川家主說道:“棉被微拱,被榻溫暖, 就在黎明即將過去的瞬間, 無聲無息, 再無蹤跡。”

    “生不見人, 死不見尸。”市川家朱言辭懇切:“吾家上下惶恐不安, 亟待兩位大人驅惡辟邪, 還我家宅安寧。”

    兩個陰陽師感受著縈繞宅邸的陰氣, 瞧著市川家主驚懼不安的模樣,保憲開口問道:“敢問市川大人, 令祖則曾在貴宅安置了什么陰沉之物。”

    “陰沉之物, 陰沉之物?”市川重復著,想了許久,搖了搖頭:“那倒是未曾有過的。”

    “那可曾捕獲什么野獸或者妖怪嗎?”晴明問道。

    市川拳頭砸在手掌上, 眼睛一亮,道:“是,有,安倍大人提醒了在下,只不過, ”市川說著:“那是在下年幼時約莫是七八歲時候的事情了, 家中曾捕獲了一頭重傷的犬妖, 只不過大人……”

    “那黑犬的皮毛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家父轉手賣了出去,好像, 好像……”市川說道:“當時家中也發生了家宅不寧之事, 我那是年紀太小, 不記得是如何處置的。”

    保憲聞言,追問道:“家中可有老仆知道這犬怪事宜的?”

    “知道此事的只有家父和老管家,”市川搖搖頭:“如今都已經過世了。”

    “也罷,”保憲開口安撫道:“大人勿急,今夜我與師弟便留宿貴宅,盡力保護大人家人無憂。”

    “那便請二位大人費心了。”

    ……

    市川家的侍女膝行后退,躬身合上和室的木門,賀茂保憲瞧了眼捻起筷子就開吃的師弟,保憲端起餐幾里的味噌湯喝了一口,放下小碗,問道:“我聽人說,你與幾個小妖怪締結了式神令。”

    晴明聞言,抬頭看向保憲,點了點頭。“師兄多的不嘮叨,你自己心里有數,”保憲苦口婆心:“晴明你自己也清楚,那幾個小妖怪,莫說是替你出戰,怕遇見事情了,還需要你護佑他們。”

    “我明白,師兄。”晴明笑著說道:“但我不會改的……哪怕是妖怪,也不應該只因為力量輸于我就成為我的奴隸,總有頗懂人心的妖怪愿意做我的友人的。”

    “師兄且不說你這觀點正確與否,”保憲嘮哩嘮叨:“你可曾想過,若你遇到了強大的敵人,誰可替你出戰?”

    晴明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道:“恕我直言,師兄,師兄最強大的式神也不是我對手吧,式神術、陰陽術、鬼道,”晴明頓了頓,壓低聲音:“實在不行,我變小了逃跑也信。”

    您最強的式神也打不贏我,若真遇到了強大的敵人,舍棄他們保全我的性命,我是不愿的——保憲聽懂了晴明的言下之意。

    “師兄,”晴明語氣誠懇:“您的式神忠誠于您,是因為敬佩您的人品與信念,我也希望您不要隨意將他們視作棋子,以真心換真心,才能得到妖怪真心的護佑。”

    “罷了罷了,”保憲擺擺手,他說道:“為兄從不輕視生命,師兄我只是擔心你,若你真遇到了什么無法對抗的敵人,晴明,答應師兄,自私一些,保全你的性命,為兄在這世上,家人不多,你是其中一個。”

    “師兄還是那句話,如果可以,早日尋個能與你并肩作戰的妖怪!”

    白狐之子眉梢一挑,樂滋滋地點點頭——他雖然沒有并肩作戰的妖怪,但他有特別硬的靠山。

    兩人對坐在庭院邊,夕陽照在市川家的庭院,陽光逐漸暗淡下來,一輪紅日落下地平線,在最后一絲陽光消失的瞬間,兩個陰陽師幾乎在同時蹙緊了眉,就在陽光消失的瞬間,他們感覺到似乎有一把讓他們后頸雞皮疙瘩都生出來的利刃懸在了他們后頸上。

    就在日落西山之時,一股子讓他們從骨頭里都泛出寒氣的陰氣籠罩了整個宅邸。

    “這是惡鬼?”晴明說道:“可是……師兄,你感覺到了嗎?這股陰氣,似乎……似乎……”

    “無處不在。”保憲說道。

    從庭院的花草樹木,從宅邸的板墻磚瓦,從行走仆人的衣襟身體,黑夜里,陰氣就像是融入了這處宅邸一樣,無處不在。

    晴明指尖劃過盛物的符箓,手間多了一張空白的符箓,他手間動作飛快,折出了一張紙鶴,手尖靈力聚集,在鶴首兩側點了一雙眼睛,晴明朝著紙鶴吹了一口氣,紙鶴扇動翅膀朝著庭院飛了過去。

    紙鶴掠出木廊,振翅高飛,扇動幾下翅膀就飛上了天空,晴明閉上眼睛,借紙鶴為眼,晴明看清了整個宅邸的情景。在高處往下看,匯聚成絲的陰氣從宅邸的四處像是水波一樣翻滾涌動。

    觀察了許久,晴明睜開了眼,保憲看了過去,晴明搖搖頭。

    保憲開口說道:“耐心等待吧。”

    夜色漸沉,兩個陰陽師坐在和室中央,斟茶自飲,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兩人能清晰地感知到宅邸之中已然聚集了濃郁的陰氣,寒氣透過皮膚,滲透入血肉骨頭里,兩人忍不住緊了緊衣服。

    “師兄,”晴明往茶盞里倒了杯茶,問道:“你說是為人好呢,還是為妖好呢?”

    “這我可不知道,”保憲回答道:“你師兄我這輩子只想做人。”

    “那倒也是。”

    “前些日子,我遇著個妖怪,老實講,”晴明撐著下巴:“我聽羨慕他的,隨性、自在、強大,和他在一起,有一種放松的安全感。”晴明壓低聲音:“自從我的妖血覺醒后,就有些迷茫,有些……嗯!”

    師兄弟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時間過得很快,如今已是黎明,月亮落下,夜空里半點光線也無,漆黑一片,只有和室角落點燃的燭火飄動搖曳。

    兩個陰陽師猛地站起來,就在剛剛,他們感受到了一股陰氣從西邊驟然爆發,兩人無需多說,站起來就往西邊跑去。兩人跑出和室,就感覺到一股刺骨寒冷的陰氣從西邊的和室吹過來,兩人一邊跑,雙手一邊結印,靈力聚集在手心。

    兩人跑過宅邸的回廊,這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整個宅邸安靜地可怕。市川家遇著了如此陰邪之事,按理說仆傭雜役應輪班巡邏、警惕小心才是,而此時,整個宅子里的活人都試了一試。

    有的仆傭在木廊上昏睡不醒,有的女傭歪倒在和室門口,半點已是也無。

    兩人繞過回廊,循著陰氣走到西邊房舍。“呼。”從足下掠過一陣寒風,貼著木廊板的地面掠去,兩人毫不猶豫,齊聲念咒:“諸邪不侵,斥令難逃,急急如令令!”兩人齊齊跺腳,靈力隨著足底板與木板的踩踏,靈力穿透了木板。

    一聲刺耳的尖叫從木板下傳了出來,仿佛要把兩人的骨膜刺穿一樣,然后,一股子陰冷的氣息從地板下猛地竄了出來。

    兩人作防御姿勢,定睛一看,果然是一頭模樣猙獰的惡鬼,這鬼全身只剩骷髏,但獠牙恐怖,利爪猙獰,空洞的骷髏眼眶里燃著兩朵鬼火,分明是血肉腐爛得只剩下骨頭的犬鬼,犬鬼身形巨大,比房屋還要高!

    犬鬼朝著二人咆哮了一聲,尖利的聲音凝聚了讓人心顫的鬼力。

    “晴明,與我一起將他封印了吧!”保憲冷靜地說道。

    但讓兩個陰陽師意外的是,和犬鬼龐大恐怖的身體不符的,犬鬼的速度極快,它只是骨爪往后一蹬,身子就化作了一道流光,“啊!”保憲慘叫了以上,巨大的沖力帶著揮動的利爪,在他手臂上撓出了深深的血痕。

    “笙!”保憲毫不猶豫,召喚出了他的式神,這是個頭戴面具的妖怪,身上配刀,笙抽刀出鞘,朝著犬鬼攻擊而去。笙和犬鬼打斗在一起,笙的身形要比

    保憲喚了一聲,兩人齊齊念咒,靈力匯聚成封印的靈線從兩人手上牽引出來,靈線的另一頭纏上了犬鬼,“晴明!”保憲用力拉扯著靈線,晴明兩手結印念著封印的咒語。封印的罩子逐漸形成,靈線越來越密集。

    而就在此時,一直與笙纏斗的犬鬼似乎意識到了不對勁,它猛地一躍而起,巨大的沖勁一下子撞破了封印的靈線網絡,巨大的力道將保憲帶飛起來橫撞了出去,保憲重重的摔在了墻壁上,身上遍體鱗傷。

    他艱難地爬了起來,看向了晴明。

    保憲已是遍體鱗傷:“……為兄就算是燃燒心靈,也要救你出去。”

    “師兄,”晴明捻著一張紙,道:“如今……是時候用處我的絕招了。”

    晴明從收納物件的符箓里抽出一張單獨放置的空白符紙,手上結印,指尖豎挑捻住符紙。晴明的目光一點也不錯開地死盯著從黑暗里走出的巨大骨爪,手上靈氣上涌,符紙應令自燃。

    保憲看著燃盡的符紙,他目眥盡裂地盯著朝著晴明俯沖而去的犬鬼,眼前一花,之間一道銀色刀光從晴明身前豎直斬下,只呼吸的剎那,那只白骨森森的犬鬼就化作了穢盡。

    青年右手握刀,刀刃鋒利微微點地,保憲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了青年左手握著的書,書頁卷著,只能看到封面上的后兩個字——游記,保憲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撲鼻的酒氣。

    白裳彼岸花和服的青年披著一頭銀發,保憲對上青年側首瞧過了的視線,保憲還來不及說話,修羅丸轉回了頭,看向晴明:“你就為了這個雜碎,用了召喚我的唯一機會?”

    保憲悶聲悶氣:“我不是雜碎!”

    修羅丸看向他,狗狗歪頭——小子,你閱讀理解能力不行嗎?

    作者有話說:

    師兄:見面就罵人,excuse me?

    狗:???????

    ? 第125章

    僅是一道刀光, 斬殺了形容猙獰的犬鬼。

    “師兄!”晴明顧不得問候驟然出現的修羅丸,著急忙慌地往保憲的方向跑去,他蹲在狼狽不堪的師兄身前,上下檢查了他的傷勢, 這才松了口氣。

    白裳彼岸花和服的青年披著一頭銀發, 保憲對上青年側首瞧過了的視線, 保憲還來不及說話, 修羅丸轉回了頭, 看向晴明:“你就為了這個雜碎, 用了召喚我的唯一機會?”

    保憲悶聲悶氣:“我不是雜碎!”

    英俊的銀發青年看了過來, 歪了歪頭,看得出來猶豫了一下, 最后才說道:“我說的不是你。”

    “嗯?嗯!”保憲發出一聲嗚咽:“唔!”

    賀茂保憲, 陰陽寮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一時也分辨不出來,是雜碎被用來形容他, 還是雜碎被用來形容把他打得遍體鱗傷的犬鬼,哪一個對他造成的心理創傷更大一些。

    晴明雙手結印,回道的光芒亮起,覆蓋在保憲身上,靈力匯聚成的鬼道緩慢愈合著保憲的傷口, 晴明松了口氣, 站起身, 這才對著修羅丸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四楓院大人,多謝援手!”

    “你覺得結束了嗎, 晴明?”修羅丸微微仰首, 輕輕地嗅了嗅, 問道:“用一下你的鼻子,晴明。”

    晴明一怔,收斂心神,他仰著頭,輕輕嗅了嗅,眉頭蹙起來,在修羅丸的提示下,晴明在聚集在宅邸中的陰氣里,嗅聞到一絲幾不可查的骸骨氣味,這一絲氣味很淡很淡,幾乎無法分辨出這種氣味的來源。

    晴明充滿希冀地看向修羅丸,問道:“您能分辨出來嗎?”找到了氣味的來源,就能找到犬鬼真正的藏身之所。

    只是,出乎晴明預料的,修羅丸搖了搖頭:“我喝了一上午的酒,看了一下午的書,應該是酒意上涌,現在有那么一點想吐,滿鼻子都是我自己身上的酒氣,分辨不出來。”

    “哈?”

    “我只是看起來很清醒,”修羅丸補充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比較想找個地方睡一覺。”

    晴明感受著無處不在的骸骨氣味,若是犬鬼并沒被驅滅,它再來一次襲擊,豈不是又是一條人命,晴明屏氣凝神,猶豫問道:“那……那該如何是好?”

    “大人,”保憲朝著式神伸出手,他握住式神的手腕,艱難地站了起來,說道:“賀茂家愿舉家供奉大人,只求大人庇佑平安京內無辜生靈,”保憲深深鞠下一躬,道:“若任由這犬鬼食肉飲血,日后必成大患。”

    修羅丸揉了揉眉心,他沒說假話,他感到晴明的呼喚破開冥道趕到此地,著實耗費了不少妖力,原本被妖力壓下的醉意越來越重——想想也知道,他都把斗牙喝趴下了,確實喝了不少酒。

    “我有個法子,”修羅丸松了口,他說道:“如果找不到這鬼物的蹤跡,那便用些手段逼它出來就好。”

    “好,如此甚好!”

    “只不過,”修羅丸話鋒一轉,說道:“這法子太過張揚,必須讓宅邸內所有人離開此地,才能進行,而且這法子一旦用過,無論是人類、神明還是妖怪都會關注你們,你們可要想好。”

    保憲瞧了眼師弟,鞠了一躬:“聽得大人指令,在下這就召集人手喚醒宅邸內眾人離開此地。”保憲扶著笙的手,說道:“晴明,你在此陪同四楓院大人,師兄去去就回。”

    晴明點點頭,笙躬下身背起陰陽師,一人一妖往外走去,晴明安靜立于修羅丸身側,修羅丸感覺到保憲離開的方向傳來靈力的波動,修羅丸往木廊邊走去,在木廊邊坐了下來,因為剛剛的戰斗,庭院里一片狼藉。

    修羅丸瞧了眼青年,沒話找話:“與妖怪締結的契約,一個雪女,一個雨女和……一只小青蛙?”晴明悶悶地點點頭,修羅丸瞧著晴明興致不高的樣子,問道:“怎么了這是,眼下又不是什么無法解決的問題,我不來了嗎?”

    多粗的大腿,趕著都來了——晴明笑了一聲,又沒了聲。

    許久,晴明才開口問道:“四楓院大人,我心煩意亂是因為斗牙閣下的一番話,妖血覺醒,我便是徹徹底底的半妖,壽辰綿長,而我的家人、親人與友人都是人類,我有些無法抉擇。”

    “長生,聽起來就很好,漫長的生命能讓我去做更多的事情,”晴明說道:“而一旦我想到,我將看著我的親朋好友逐漸老去,最終亡故身側,我心里就十分煩躁。”

    晴明側首,凝實修羅丸,等了許久,修羅丸“哦。”了一聲。

    哦?

    能不能再敷衍一點啊舅爹?晴明別過頭,大膽地翻出一對死魚眼。

    “見過曇花開嗎?”修羅丸有些突兀地問道:“我小時候在書房中了盆曇花,我記得很清楚,那夜睡前,我看了眼擺在庭院木廊上的曇花,月光之下,白色的花瓣慢慢舒張開,花開至盛緩緩凋零,花香恬然好聞,很美。”

    晴明聽得有些不明所以,修羅丸說道:“與人類結緣也是如此,吾等生來便是長生種,時間一眼看不到頭,而你不同晴明,哪怕與你結緣也是如此,你到不了我這般境界,我早晚有送走你的一天。”

    宅邸四處響起聲響,這是陰陽寮中的式神搬運宅地中昏迷人們的動靜。

    “但記憶與羈絆不會消失,”修羅丸忍了忍,打了個酒嗝,說道:“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作為人類過完這一生,親人、友人還有你未來的愛人和孩子,等他們都離開了,你也不會死,那時再做選擇也不遲。”

    晴明低著頭,眼睛卻越來越亮:“我明白了,四楓院大人,多謝解惑。”

    也不知道過了,修羅丸抬起頭,晴明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一只符咒化作的蝴蝶飛了過來,蝴蝶在距離兩人一尺一處停了下來,傳出保憲的聲音:“四楓院大人,市川家中家人都已離開宅邸。”

    “知道了,”修羅丸應了一聲,說道:“你也出去吧,晴明。”

    晴明聞言,說道:“是。”

    晴明站起身,往宅邸外走去,走到門廊口,就看到宅邸外火把豎立,燈火通明,晴明踏出門廊,保憲迎了上去,他壓低聲音,問道:“那位大人有跟你說他要如何處置嗎?”

    晴明搖搖頭:“他沒說,但我大致能猜到。”

    絕對的實力無需太多的花里胡哨。

    晴明看了眼手握火把等在門外的陰陽師同僚們,火光的照射下,晴明能夠看到同僚們的臉色,全然都是質疑與不滿,式神們隨侍在主人身邊,眾人全神戒備。

    晴明剛走出宅邸,就有人忍不住走到保憲身邊,開口就是一副質問的口氣:“賀茂大人,既然宅邸中有犬鬼潛伏,我們就該進去收服它,等在這里作甚?”

    “此次任務以我為首,”保憲瞧了這人一眼,叫不出他的名字,說道:“你服從命令就是。”

    “你……”

    人群中聲音嗡嗡,應召而來的陰陽師們壓低著聲音議論起來,這些供職于陰陽寮中的陰陽師平日里受的吹捧多了,都以為自己是平安京中的人物,保憲看也不看他們,視線盯著宅邸門口的屏風。

    就在此時,一股壓力驟然爆發開來,毫無征兆。

    所有人幾乎在同時閉上了嘴,用壓力形容這種驟然加諸于他們身上的力量一點也不準確,所有人抬起頭,視線穿過宅邸的墻壁看向遠處,一籠金色的光芒匯成一道光柱直沖天空,而這一瞬間爆發的靈力,像是一座大山一般重重的壓在他們的身上。

    目不可視物,耳中只聽見“滋滋”的嗡鳴,堅持不過五息,絕大多數人身子晃了晃摔在了地上——這就是靈壓,絕對壓縮的靈力匯聚成的壓迫靈魂的壓力。

    陰陽師們癱軟在地上,捂著心口動彈不得,人群中能夠站住的不過四五人,他們臉上的質疑與不滿消失了,只剩下敬畏與慌張——這些人哪里知道,修羅丸將自己的靈壓控制在宅邸內爆發,在宅邸之外壓迫這些人的只不過是他逸散出來的一點靈力。

    這是尸魂界隊長級別的靈壓,足以擠壓碾碎普通人的靈魂。

    面對這樣的壓力,犬鬼當然隱藏不下去了,癱軟在地的陰陽師們努力抬起頭,就看到一個白骨猙獰的龐然大物猛地從地底鉆出,頭也不回的沖向天空,修羅丸半點沒有猶豫,他緊跟上去。

    就在犬鬼飛上天空的剎那,修羅丸只聽見“叮叮”就像是爪子敲擊平板的聲音,犬鬼的身體被一股力量包圍拉扯,在電石火光之間,修羅丸追了上去,他一把抓住了犬鬼的尾骨,逆著壓縮到極致的力量,被帶的穿過了通道。

    修羅丸雖然用妖力護住了身體,但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還是嘔了一口血。犬鬼趁機甩開了修羅丸抓住他尾骨的手,頭也不回的逃走了。

    “唔。”他悶著喘了一口氣,修羅丸看著犬鬼逃跑的方向,他感受了一下那股包裹犬鬼的力量,那股力量中充滿了黃泉污穢的惡臭。修羅丸緩緩吐出一口氣,內傷在迅速愈合,等他能夠活動時,早不見犬鬼的蹤跡了。

    修羅丸四下看看,這是個他從未來過的庭院,此時,遠處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修羅丸聽著聲音,剛準備離開,鼻頭翕動了一下,沒在動彈。

    片刻之后,穿著華服的“女人”在他面前站定,蹲下身,開口說道:“讓我瞧瞧,這是誰家倒霉的小犬兒?”

    修羅丸身子往前請,額頭抵在他家狐貍的胸口上,悶聲悶氣:“你家的。”玉藻前的手落在自家犬兒的后腦勺上,順著銀發捋了捋,修羅丸氣惱抱怨:“我被欺負了,前,我被欺負了!”

    玉藻前啞然失笑,小犬兒氣惱的語氣里帶著近似于撒嬌的口氣,他雙手下落,穿過修羅丸的腋下,修羅丸仰首,對上自家狐貍漂亮的紅眸,變作了圈手可抱的奶犬。

    玉藻前打算再來一下的時候,軟綿的狗爪按在美人臉上,一股子胭脂味醺狗鼻子,玉藻前抱著狗,臉往前抵了抵,還是親到了狗腦門,說道:“好好,我替你出氣。”

    修羅丸猜到他到了何處了。

    玉藻前滿意地展開笑容,白絨的小奶狗腦門上,印著玫瑰色的唇印,漂亮極了。粉粉絨絨的,可愛極了。

    小奶狗能怎么辦,只能任狐輕薄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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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26章

    垂紗朦朧, 訪客規矩跪坐在軟墊上,一縷檀香從手邊的香爐里寥寥飄起,晚秋的微風穿過和室,檀香的淡香逸散開, 訪客的手搭在膝上, 手指微微蜷緊, 顯得有些緊張。

    華服錦衣的女官端起擱在身前矮幾上的茶盞, 淺淺的啜飲一口, 強壓下心底的焦灼, 等著宮室主人的到來——這位巫女大人僅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就坐上了宮內女官最高的位置,連鳥羽上皇都對她多加贊許。

    宮里人私底下議論, 天皇已經為這位巫女大人空出了二妃之一的位置, 只要她點頭應允,便是這宮里最尊貴的女人之一。勸典侍胡思亂想著,眾人議論, 她至今未答應,只不過是欲拒還迎罷了。

    “呼嚕嚕嚕。”驚醒勸典侍的是一陣細細的呼擼聲,哼哼唧唧,細細軟軟,聽起來是小犬兒撒嬌的聲音, 勸典侍抬起頭, 視線穿過垂紗, 看著身姿妙曼的女人碎步從內室走出,手臂回環, 像是抱著什么。

    “唔!”玉藻前懷里的小犬兒伸出爪, 按住了自家狐貍超舒爽的撓肚皮的手, 玉藻前的手指穿過奶狗肚皮上的絨毛,手指頭有技巧的細捋著,小奶狗蹬了蹬后腳,沒踹動。

    晶亮的金眸瞪著狐貍,玉藻前的幻境籠罩著勸典侍,玉藻前故意問道:“不舒服?”

    “舒服,唔……”哼哼唧唧:“快睡著了。”干正事了:“咕嚕嚕……”狗頭枕著手臂,往后一仰,犬口微微張開。

    玉藻前的目光落在自家犬兒一晃一跳的尾巴尖上,這才隔著垂紗,在勸典侍身前跪坐下來,柔聲開口:“青野大人到訪,前未加迎迓,望請贖罪。”

    “前大人多慮了,”青野美和壓下心底的慌亂,她說道:“君上命我來問候大人,今年新備下的秋衣您穿得可合身。”

    玉藻前抬起手,手指微曲捋住了自家犬兒的小尾巴,嘴里說這話,無非是貴族女人的往來客套。加上玉藻前的手法,修羅丸聽得昏昏欲睡,在青野美和眼里,玉藻前一邊擼狗一邊與她客套,顯出了那幾分身掌權勢女官的傲慢。

    你來我來客套了許久,連小白犬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青野美和這才道出了來意:“妾今日是受皇后之令,請前大人到中宮一敘。”

    “你知道,青野大人,”玉藻前瞧著自家犬兒耳朵尖彈了彈,說道:“前原是不喜交際的,如今居于大內,只是奉得陰陽頭的命令,做些驅邪避害的工作,也不想招惹太多的麻煩。”

    玉藻前低頭,只作羞澀狀,紅眸卻對上自家犬兒瞪得老圓的犬眸:“對皇后娘娘的撮合,前依照前言,還是不愿的。”

    犬兒舌頭伸出來,舔了舔鼻頭,眼睛還是睜瞪得大大的——自家狐貍承認撩撥過當今天皇幾回,但如今玉藻前抱著狗,聞著撲鼻的酸氣,為了不足以和外人道的和諧和他的老腰,到底還是直白地拒絕了。

    “那真是遺憾……”青野有些驚訝,但她很快壓下心里的雜念,說道:“只是,這次中宮娘娘請您去,并非為了新締的姻緣,而是近日,中宮之內,發生了些不太正常的事情。”

    玉藻前聞言,這才抬起頭,問道:“何事?”

    不客氣的說,玉藻前借著張貼在大內各處的道符,他能感知到大內之中任意地方產生的異常力量波動。

    “服侍中宮娘娘的侍婢,”青野再無隱瞞:“近半月來,猝然故去了五人,今晨,村上美佳子在服侍娘娘用餐時,在娘娘身邊到底,倒地之后,便再無呼吸。”

    玉藻前聲音冷了下來:“是嗎?”凡是大妖怪,凡是能力卓越者,對于超脫掌握的意外總會產生不滿,在他如此的掌控下,還有人被無聲奪去了生命,這簡直就是把他的面子放在腳下踩。

    蜷在懷里的小奶狗感覺到自己狐貍沉下來的氣息,尾巴尖尖炸了毛。

    軟綿的犬爪墊按在狐貍的手背上,玉藻前感受著爪墊傳來的溫度,低頭看去,捋了把自家犬兒的軟毛,站起身,道:“領我去看看。”

    青野躬身行禮:“是。”青野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您要帶著這小犬兒嗎,還是……”

    隔著垂紗,青野感覺到一絲冷徹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青野閉上了嘴,陰陽寮引薦的巫女有種別樣的氣勢,末了,玉藻前才開口說道:“這不是我養的寵兒,是我的式神。”“式神”特別不適時的發出哼哼唧唧的呼嚕聲。

    修羅丸又被揉了揉狗肚子,“式神”安靜下來——我是你的伴侶,不是你的式神!

    大內行走自有規矩,從側道穿殿而過,走過回廊樓宇,才到了大內中宮,青野領路,剛走到宮宇大門,玉藻前道:“止步。”兩人停步站定,玉藻前側首看向貼在大門隱蔽處的道符,道符一刻不停地起著作用,晦澀的污穢氣息被阻攔在門外,他吸了吸鼻子,一股子清澈的靈氣涌入鼻息。

    被抱著的小犬兒嗅了嗅,玉藻前低頭看狗,問道:“如何?”“式神”搖了搖頭,青野心提了起來,玉藻前自言自語:“真是奇怪,此地干凈得很。”

    青野側侍道邊,她瞧著玉藻前邁開步子,這才說道:“前大人,中宮娘娘今晨受了驚嚇,如今在寢內安歇,您要去看看嗎?”

    玉藻前搖搖頭,說道:“先去看那個村上美佳子的尸體。”

    “是,”青野也松了口氣,站在中宮立場的女官并不像這位天皇駕前的紅人多在皇后身前招眼,青野說道:“請隨我來。”

    青野頭前領路,徑直往中宮偏殿走去,直走到西南偏角,青野一點沒有發現,隨著他們走近偏殿,玉藻前好看的細眉已經緩緩地蹙了起來。

    只是走近這里,嗅覺靈敏的狐貍與犬就從空氣中殘留的復雜氣味里辨別出了一絲味道極淺的臭味,這個臭味很特別,只是稍稍吸聳鼻子,就能辨別出這是黃泉污穢的氣味。

    小奶狗抬起爪子,按了按自家狐貍的心口:“唔!”頗通狗意的狐貍點了點頭。

    和室門緊閉,臭味就是從側殿里傳出來的,青野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這才拉開繪制著精美圖案的木門。“請,前大人,”青野面露難色,她說道:“請隨我來。”

    貴女出生的勸典侍能得中宮娘娘的信任到底還是有幾分能耐的,哪怕手尖都因為恐懼在打顫,仍然慢慢地邁開步子在頭前領路,側殿里未點燭火,昏暗又陰冷,走過重重的和室門,直走到最里間,才看見被白單蓋著全身的尸體。

    在尸體身邊站定,青野身子顫抖得更厲害,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她是親眼瞧著這個人前一秒還笑語嫣然談笑風生,后一秒就兩眼一翻再無氣息。

    玉藻前微抬起手,手尖在空中虛虛一劃,白布便被撩了開來,

    玉藻前俯身看起,青野大著膽子抬起頭,微微上移的目光落在玉藻前懷里抱著的白犬身上,小奶狗被抱在臂彎里,圓圓的小狗頭也低著,金眸明亮盯著地上的尸體,犬兒的目光不是小寵物有的可愛和懵懂,圓鼓鼓的眼睛深邃又明亮。

    “感受到了,”成年的男聲從小犬兒嘴里吐出來,“式神”十分合乎身份的喚了一聲:“主人?”

    從認識至今,玉藻前從未覺得自家犬兒的聲音這么具有誘惑力,就像是捻著一根羽毛的手微微一抖,羽毛細碎的絨毛輕輕的掃過他的耳廓,也像是一陣風吹入他的耳洞,在他的鼓膜上打鼓。

    “嗯?”小奶狗以與奶崽子形象完全不同的表情咧嘴笑了笑,小腦袋往上揚了揚,輕輕地蹭了蹭,粉色的舌頭從嘴里伸出來,輕輕的,舌尖往上一勾,在他的虎口上添了一下。

    幸好,幸好,十二單足夠厚。

    “我的……主人。”隨著虎口上輕砰產生的觸覺,濕漉漉冰涼涼,聲音帶著一點顫音,尾音微勾有一點上挑,玉藻前覺得自己腦子一片空白。

    都是第一次談戀愛,為什么自家犬兒這么會!

    玉藻前深吸一口氣,他抱著狗,往前送了送,松開了手,小奶狗眼里露出一點無奈,自家這么大一只狐貍了,還會害羞,小奶狗尚未落地,身形便驟然變大,以成犬姿勢落在地上,尾巴一掃,環住了玉藻前的腿。

    成犬看也不看目怔口呆的青野,只抬起爪,虛虛停在尸體的上方,爪尖妖力掠過尸體,微微蓄力往上一抬,黃泉的污穢從尸體中被拔了出來,惡臭聚集在一起,氣味重到連青野也聞到了。

    白犬爪下妖力迸發,將黃泉污穢凈化殆盡。

    “前……前大人,”青野抬起頭,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這不是猝死,”玉藻前說道,犬兒的尾巴圈著他,尾巴尖就在他的身前一跳一晃,妖力隨著尾巴尖的跳動略過他的腿,癢意從他足跟只傳到尾巴骨,玉藻前聲音都有些啞了:“吾等應稟明君上,命陰陽寮中陰陽師入宮調查。”

    “這樣,”玉藻前咽下口里的唾液,強作鎮定:“你去稟報君上,我等會親自跟君上解釋。”

    “是。”青野應下,躬身離開。

    玉藻前聽著腳步聲遠去,伸出手,壓在狗頭上,成犬歪了歪頭,那雙金眸里閃爍著渾然天成的懵然,演技卓絕的狗舔了舔自己鼻子:“你怎么了呀,主人?”

    作者有話說:

    主人play

    在鎖文的邊沿瘋狂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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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27章

    “前大人, ”青野跪坐在典侍宮室木廊上,恭聲道:“陰陽寮安倍晴明大人與賀茂保憲大人求見。”

    兩個陰陽師查看過尸體之后,徑直就到了此處。

    晴明低著頭,鼻尖翕動了一下, 在這里他聞到了熟悉的狐貍與犬的氣味, 九尾狐淡淡的妖氣彌散于此地。

    寢居里一時沒有傳出聲音, 青野瞥了眼跪坐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的陰陽師, 心里一陣焦慮。昨日, 玉藻前在中宮側殿布貼了驅邪的符箓, 又稟告君上說明情況就回到了這里, 直到今日陰陽寮的陰陽師入了宮,這位陰陽頭引薦入宮的女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看起來, 事情棘手得很。

    等待了片刻, 晴明聽到宮室回廊里傳來腳步聲,是服侍玉藻前的侍女,侍女在垂紗前跪坐下來, 說道:“典侍大人徹夜卜算,亦未得結果,前大人請二位陰陽師入內細談,以商后策。”

    保憲蹙起眉,他從陰陽頭那里聽聞過巫女前的能耐, 聞言當了真。

    青野猶豫了一下, 還是說道:“中宮娘娘還待妾回稟, 妾便不陪侍二位大人了。只望三位大人盡快解決,以解宮中恐慌。”青野并未掩飾她對妖物的恐懼, 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二位大人, 失陪。”

    兩個陰陽師頷首示意, 青野身影消失,晴明有些突兀地抬起頭,目光毫不避諱地看向前來傳訊的侍女,這樣的舉動落在保憲眼中很是失禮,他借著衣袖的遮擋扯了扯自己師弟的衣角,晴明目光炯炯地盯著面帶微笑的侍女。

    驀的,侍女笑了,開口說話,聲音不再是之前的女聲,語氣雖然依舊溫柔,但有點雌雄難辨的意味,他說道:“進來吧,晴明,與你師兄一起。”話音落下,侍女的身形剎那間化作煙霧消失無蹤。

    保憲猛地抬起頭,他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問:“這是你那舅舅?”

    晴明鼻子里發出一聲鼻音,慢吞吞點點頭:“走吧,師兄,舅舅對隱匿于大內的妖怪很感興趣。”兩個陰陽師站起身,撩開垂紗往里間走去,保憲垂首低眉卻暗自打量著周圍,宮室里燃著檀香,光線幽暗,到給人一種安靜凝神的感覺。

    晴明鼻頭翕動了一下。

    保憲看得清楚,有那一瞬間,自家師弟的表情扭曲了,保憲分辨不出來,但晴明聞得出來啊——內間很明顯極力散過味了,但內間里分明殘留著兩相歡愉之后麝香氣味。

    保憲余光瞧著師弟,瞧著晴明有些突兀地抬起手,手指微曲輕輕扶額,與此同時,內間里傳出“乓”的一聲響,伴隨著著一聲的還有可憐至極的犬科“嗚咽”聲——遷怒,這是遷怒。

    晴明揉了揉自己的臉,板起了表情,面無表情的陰陽師到底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保憲一臉茫然。

    穿廊入室,保憲第一次瞧見了晴明口中的九尾狐舅舅,若不是晴明告知,他是決計看不出眼前這個笑得溫柔的絕世美人的真實身份的。

    保憲瞥了眼玉藻前身邊那只蹲坐在軟墊上的小奶狗,白絨絨的小奶狗坐得端端正正的,唯一突兀是狗頭上的那個老大的粉色大包,保憲目露不解。

    晴明看了眼狗,沒忍住笑出了聲,玉藻前眉梢一挑,目光落在晴明身上,玉藻前笑得溫溫柔柔,妖力卻精準無比如山岳般落在晴明身上,晴明低眉垂首,哆嗦了一下——

    你打他就可以,我笑他就不行?這狐貍偏心偏到胳肢窩了!

    玉藻前開口:“看過尸體了嗎?”

    “查看過了,”晴明回答道:“如您傳訊所說,村上女官尸身中的靈魂半點也無殘留。”

    玉藻前余光看著孤零零蹲坐在軟墊上的狗,又覺得手里少了些暖手的物什,伸出手,把狗抱了起來,小奶狗用肚子蓋住了交疊在一起的手,狗頭動了動,枕在了手背上。

    玉藻前瞧著小奶狗頭上的大包驀的消失,狗下巴一蹭一蹭的,啞然失笑:“你有何想法?”

    “舅舅,”晴明說道:“您也知道,人有四魂,幸魂、和魂、荒魂、奇魂,四魂存于生靈身軀之中,掌管愛、親、勇、智四情,生靈方可自由行走,人在死后,四魂化為一體,才稱之為靈魂,靈魂回歸黃泉,轉世輪回。”

    “生靈逝去,靈魂轉世,”晴明說得明白:“于我們這些靈感清晰者而言,軌跡清清楚楚,而如今,無論是村上女官故去的地點,還是村上女官挺尸之所在,都半點不見靈魂的蹤跡。”

    “所以,晴明猜測,女官的靈魂應是被什么邪物吞噬了,我猜,極有可能是之前我們在花街遇到過的蟒頭蠻口中的尊主,山魈曾說過,蟒頭蠻食肉,尊主噬魂,這個山魈口中的尊主,此時應該隱藏在大內之中,晴明猜測,那個犬鬼也是聽由這個‘尊主’驅使的。”

    最后,晴明總結道:“這才是您屈身居于大內的原因,對嗎?”

    玉藻前抬起手,悠閑地揉著狗下巴,像是把玩一個小玩具一樣,狗被薅得很不舒服,但只是犬眸皺著,半點反抗也無,可乖巧了!

    晴明余光看向狗——舅爹,您干了什么?狗一副懵懂的模樣,任狐把玩。

    保憲一怔,這話與其說晴明是解釋給玉藻前聽,不如說是說給他聽的,晴明與他說過,玉藻前是四楓院的伴侶,保憲自以為想明白了一切,他緩緩開口,鄭重問道:“前大人,您可有計劃?”

    晴明看著自家舅舅漂亮的桃花眼一動,視線落在保憲身上,下一刻,玉藻前兜著狗肚子抱起自家犬兒,往前冷酷無情地一拋,原被揉著下巴的狗被摔得七葷八素,狗臉準準地撞上了晴明的膝頭。

    “喏。”玉藻前道:“帶著這混蛋走,”混蛋狗又發出了一聲可憐至極的嗚咽聲,玉藻前囑咐道:“若是可以,你們在陰陽寮中召集人手,在大內之中布下凈化陣勢,若這妖怪繼續這般吞噬靈魂,亡者雖靈魂不復存在,但怨氣會在此地積蓄。”

    “是。”晴明應道。

    狗臉從撞上晴明膝頭的角度抬起來,又發出一聲委屈又可憐的嗚咽聲——不要我了?

    玉藻前瞥了眼狗——不要你了,說道:“我猜測這妖怪之所以無跡可尋,多半與他特別的隱匿手段有關,我留在宮中,是要探訪那些與村上女官有過交集之人的情況,你留在這里也無用。”

    這話聽得保憲一頭霧水,這位年輕一代魁首的陰陽師好半天回過勁兒來,這話好像是在對狗說。

    “……你去黃泉探查一番,”玉藻前盯著自家金眸里都有了水光的狗,撇過眼,說道:“你再演,這個月都別想見到我。”

    小奶狗前爪一撐,正襟危坐,圓鼓鼓的狗頭正經嚴肅地點了點:“好,我自探查清楚!”低聲柔和的聲音,嚴肅正經的語氣,配上毛茸茸小團團的狗身子。

    “四……四……四……四楓院大人?!”保憲的調子都破了。

    這個軟萌可愛的狗是那位四楓院大人!

    這個嗚咽撒嬌,翻身抖毛,可憐兮兮的奶狗是那位僅以靈力就讓陰陽寮上下對他恭敬客氣的神明?保憲忽然覺得自己懂了為什么自己寵辱不驚的師弟的臉之前有那么一瞬間扭曲了。

    狗瞥了他一眼,擺了擺爪子,肥爪子往下壓壓,示意他冷靜。

    晴明深吸一口氣,手在狗身子上左右比劃了一下,膽特別肥地把狗抱了起來,小心的護在懷里,趁狗沒注意,摸了摸狗頭。毛茸茸、暖融融,軟乎乎,手感特別好!

    白犬仰起頭,金眸睜瞪著瞧著笑得愉快的大外甥,小白犬瞥了眼膽兒肥的大外甥,張口欲咬,晴明嚇得手一抖,晴明只覺得手中重量一輕,白犬還未落在地上,只見半空中一條裂縫憑空被打開,小奶狗一躍就跳進了裂縫里。

    玉藻前瞥了眼兩個正襟危坐的陰陽師,道:“你們還不走?”

    “走,走,走,馬上走!”晴明連聲說道,把狗趕走了,舅舅口氣明顯就不大好了!

    ……

    日薄西山,最后一縷陽光消失無蹤,侍女穿廊入室,室內的燭火被點燃起來,侍女緩步走到宮室主人的身邊,“娘娘,典侍玉藻前奉君上之令,問候各宮主人,”如今皇后之下唯一一位妃子佐藤良子看了過去,侍女繼續說道:“婢子猜,應是為了皇后宮中女官暴斃的事情。”

    佐藤良子手端著茶盞,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卻問了句:“那玉藻前,你見過嗎?”

    侍女一愣,道:“未曾見過。”

    “宮中傳聞,那女人生得極美,”佐藤慢慢說道:“君上見了她,只為她容貌才華傾倒,半點念想都不放在我們身上了。讓她進來吧。”

    侍女躬身退下。

    “你說……”佐藤把玩著手里的茶盞,自言自語:“這人內心會是怎樣的?這人啊,人前總有美好的一面,誠實、善良、謙和、溫柔,這人后,嫉妒、傲慢、沮喪、抱怨,你說,鉆入她心底的罅隙,這美人皮下的骯臟會有多美味?”

    作者有話說:

    狗都干了些什么——請自行腦補。?

    ? 第128章

    打開冥道, 順著污穢的氣息打開通往黃泉的通道,黑暗如潮水般從洞口洶涌而出,修羅丸變作人形,往前邁出一步, 污穢在尚未靠近他的時候就被凈化抵消, 一條道路隨著他的前進逐漸形成。

    冥道的通道緩緩關閉, 修羅丸化作光團, 急速掠過天空, 直往伊邪那美神的宮殿飛去, 在阿鼻地獄刑場之外落地, 這里是黃泉的最底層,修羅丸身體周圍的污穢在他落地的時候就凈化了, 修羅丸微微抬起手, 手間妖力聚集,新鍛造的穢盡出現在他手中。

    彎腰,肋差插入干涸的泥土里, 修羅丸向上飛去,看著近乎實質的污穢朝著牙刀涌去,修羅丸沒再停頓,朝著宮殿飛去。

    在宮殿前落下,侍女正從大殿里走出, 仰首打了聲招呼:“修羅丸大人。”

    “嗯?”修羅丸問道:“伊邪那美神在等我?”

    “是, 請。”

    二人往宮殿深處走去, 穿過重重垂紗,在宮殿的深處見到了正在自飲自酌的女神, 伊邪那美聽到腳步聲, 朝著修羅丸招招手, 修羅丸走了過去,在伊邪那美神的身邊跪坐下來,女神抬起手,抻了抻修羅丸的衣襟,開口說道:“我知道,你上次來的時候就有好多問題想問我,對嗎?”

    修羅丸狗狗點頭,乖巧又無辜。

    “你啊,”伊邪那美神伸出手指,手指曲起刮了刮他的鼻頭,說道:“那你怎么不問我?”

    “我猜,”修羅丸這樣回答:“您大約是不會說的吧。”

    “哦?”伊邪那美神顯得有些驚訝,她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我猜,”修羅丸逐字逐句地說道:“歷史就好比河流,而您居高臨下,能看到河流流過平原、山川、荒野的走向,但是,哪怕是您,只是站在高處往河里扔一塊石頭,也許就是您隨手扔的石頭就改變了河流的走向。”

    “而河流一旦改變方向,潰堤、洪水、泥石流,”修羅丸繼續說著比喻:“這些接踵而來的災難便不是那么容易解決了。”

    伊邪那美神笑了,她兩只手比了個超大的圈,說道:“我準備了這么多話準備說服你了,結果你自己已經想明白了,你猜的一點也沒錯,吾等是不可插手人類歷史的進程的,正如你所說,一旦插手,后果不堪設想。”

    “那我……?”

    “你只是有了神格,小修羅,你距離那個境界還遠著呢,”伊邪那美神摸了摸青年的腦袋,她問道:“那你今日來所為何事?”

    “穢盡已經被鍛造好了,我把刀放在了阿鼻地獄刑場的外圍,”修羅丸摸了摸腰間的穢盡——這把刀在地獄吸收了幾百年的污穢,這才鍛造完成,說道:“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我想看看近日亡故進入黃泉的死者名單。”

    伊邪那美神笑容凝滯,問道:“那妖怪開始吞噬靈魂了嗎?”修羅丸點點頭,伊邪那美神站起身,說道:“我去給你整理。”

    伊邪那美頓了頓,繼續說道:“看完了就早些離開,若非必要不要再來了,你每多待一刻,黃泉污穢被你凈化就會融入你的身軀,而你的身子還遠未成長到能夠承載全部力量的地步。”

    “是。”

    伊邪那美思忖片刻,又說道:“我會派遣神使知會高天原國主,如果那妖怪成長到人間勢力無法對抗的地步,我們這些先天神明不會插手,但高天原自會出戰。”

    ……

    玉藻前端著茶盞,啜飲了一口,倏忽,他聞到了一點黃泉的臭味,側首低眸,連接冥道的通道被緩緩打開,一只小小肉肉的爪子從里面探了出來,小爪子在出口晃了晃,然后一團狗才搖搖擺擺地從里面走出來,然后玉藻前忍不住笑了一聲。

    自家犬兒這模樣可愛極了,小奶狗搖搖擺擺從里面走出來,在玉藻前身前蹲坐下來,尾巴搖成了虛影,嗓音清脆地“汪!”了一聲。

    撒嬌,自家狗超可愛,要抱抱!

    生氣?這還怎么生氣?只想親親抱抱舉高高了!

    “說人話。”玉藻前努力板著臉。

    小奶狗可愛地歪了歪頭,走到玉藻前膝邊,爪子抬起來拍了拍,又用圓鼓鼓的腦袋蹭了蹭,末了才說道:“一無所獲。”玉藻前兜著狗的胳肢窩把小奶狗抱起來,小奶狗尾巴一搖一擺,繼續說道:“大內之中死去的女官靈魂并未到達黃泉。”

    小爪子在玉藻前虎口上拍了拍,問道:“你查得怎么樣?”

    “喝了一肚子茶水,”玉藻前環住自家狗,說道:“喝茶,繡花,交了個朋友。”玉藻前的重音放在朋友兩個字上,語調微微上揚,顯出了幾分興趣,玉藻前摸了摸狗頭,小奶狗歪著頭,說道:“很有趣的一個朋友,她約我等會一起喝茶,帶你一起去。”

    小奶狗沒說話,被摸的蹭了蹭自己狐貍的手——自家狐貍都說有趣,那就是真有趣。

    狗頭一歪,金眸里流露出十足的不解——哪里有趣?

    玉藻前拉開衣襟,其實也沒那么生氣的狐貍托著狗肚子把小奶狗放進了衣襟里,按著狗頭給壓了下去,小團的狗子身子一蜷,就縮在了寬松的衣服里,玉藻前站起身,感受著胸口按著他的狗爪,說道:“我要,”玉藻前嘴角微勾,慢慢說道:“我要玩個大的。”

    秋日燦爛的陽光從天上照射下來,溫暖舒服的溫度讓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曬得暖融融的,被衣襟包裹著的小奶狗嗅聞著自己狐貍好聞的氣味,腦袋拱了拱,就有些昏昏欲睡。

    玉藻前手上捻著把扇子,他一路穿廊過徑,徑直地走進了御花園里。秋日里,□□開得正好,花園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玉藻前穿過花叢中的小徑,走近布置典雅的小亭里,

    修羅丸隔著衣服,鼻頭翕動了一下,聞到的人氣和恬淡的熏香,眼前這個人半點妖物氣味也無,他有些疑惑——自家狐貍怎么就懷疑上這個人了呢?

    “前醬!”奶狗耳畔響起一陣親昵的呼喚:“快來,今日的點心格外好吃呢!”

    玉藻前的手虛虛在衣襟卡狗頭的地方摸了摸,說出口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來了,來了!良子醬,你等了許久了吧?”

    狗頭在衣襟里懂了懂,他自然聽的出來,自家狐貍的語氣聽起來輕松又愉快,就好像眼前這個女人很合她的脾性一樣,玉藻前演技卓絕的加快腳步,身子懂了懂,似乎與亭中的女人在互相行禮。

    “快坐,”佐藤良子親熱地拍了拍手邊的軟墊,玉藻前腳步都快了幾分,他坐在了佐藤良子的對面,佐藤良子用挑子挑開茶罐,說道:“這是君上今秋剛剛上次下來的夏茶,味道清新恬淡,我想特別適合前醬。”

    “是嘛,”玉藻前聲音說不出的軟和,他說道:“謝謝良子醬,我們剛認識沒多久,就什么都想著我,我心里真的太歡喜了。良子醬出茶,我來為良子醬煮,我煮茶的手藝,是連君上都贊許的。”

    玉藻前嘴里說著軟和的話,感覺自己衣襟里的狗哆嗦了一下。

    兩人喝的是點茶,玉藻前用小勺舀起茶葉,細細了研磨了,將研細后的茶末放在茶盞中。

    良子瞧了眼爐火:“水燒開了呢,前醬。”

    玉藻前輕輕地應了一聲,他端起水壺,往茶盞里倒入少許沸水點泡,手里捻著小勺把茶末調勻,然后慢慢地注入沸水,動作輕柔的拿過茶筅,一點一點調勻茶水。玉藻前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小心將茶水送過去:“良子醬,請。”

    玉藻前臉上綻著笑,漂亮的桃花眼里也溢著笑,滿目滿面都是歡喜與愉悅,良子吹了口氣,小小地啜了一口,余光瞥了眼玉藻前,貴女嘴角一勾,稱贊道:“前醬的茶好極,茶香四溢,這好茶葉里的味道都泡了出來,真是好手藝。”

    “那哪是我的手藝好,”玉藻前兩手捧住臉,良子卻看見眼前的人臉半點沒紅,語氣充滿羞赧:“是良子醬的茶好。”

    衣襟里的狗有那么點困了,貴族就是這點讓狗心煩,隨便什么瑣碎的東西你夸我贊地都能說上一整天,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雜碎凌亂的話題,聽起來親昵又友好。

    直到,良子狀似無意地開口:“前醬,我聽說君上冊封你為妃子的旨意正在撰寫中,”良子的話語里充滿了喜悅,說道:“以后,咱們就是平起平坐的好姐妹了。”

    “嗯,”狗耳朵抖了抖,玉藻前的聲音有些低落:“確……確是如此……”修羅丸的妖力并未探出,自然看不到自家狐貍演技卓絕的表情,漂亮的桃花眼小心地瞧了良子一眼,然后眼皮一耷,復又睜開,勉強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怎么,”良子伸出手,手尖落在玉藻前的手背上,問道:“前醬不想嗎?”

    “想……想是想的,”玉藻前聲音極輕極低,聲音幾乎是從喉嚨管里發出來:“我有喜歡的人……他,他也喜歡我……我放不開他的手,日日見得他,心里才有歡喜。”

    “他是新入平安京的陰陽師,”玉藻前目光失焦,手指尖撥弄著茶盞:“君上要強娶我,我反對不得,我……我……”

    狗在衣服里眨眨眼——怎么,自家狐貍還給自己安排了戲份?

    玉藻前像是突然回過神一樣,猛地抬起頭,閉上嘴,四下看看,深吸一口氣:“良子醬,我失言了,剛剛說的話你就當沒聽見吧。”

    玉藻前看得清楚,佐藤良子滿意笑意的眼睛幾不可查地瞇了瞇,嘴角的弧度上揚了幾分,笑得更燦爛了些。修羅丸聽得清楚,自家狐貍的心跳也快了幾分。

    作者有話說:

    狗:賣萌討好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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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29章

    夕陽西下, 一個說漏嘴了自己的秘密,一個自以為窺探到她所需要的,侍女悄然靠近,兩個相聊甚歡的女官適時地閉上了嘴, 亭子里的燭火被點燃, 搖曳的燭光中, 精致的晚膳被擺了上來。

    玉藻前聽著衣襟里自家犬兒輕淺的呼吸聲, 扯了一下午的閑話, 自家犬兒聽著聽著就在他懷里睡著了, 團狗狗胸膛一起一伏, 軟綿綿、暖融融的。

    “……那我便告辭了,”玉藻前語氣輕柔:“能在這深宮里, 找著相談甚歡的友人, 真是我的榮幸。”佐藤良子起身送別,又聊了幾句,這才分開。

    玉藻前站起身的動作讓衣襟里的犬兒爪爪動了動, 腦袋在衣襟里蹭了蹭,拱了拱,隔著衣服,玉藻前摸了摸狗頭,輕柔揉搓的動作讓犬兒醒了過來, 小圓腦袋探了探, 從交錯的衣襟里探出頭來。

    玉藻前摸著自己犬兒柔軟細滑的犬毛, 聽著自家犬兒帶著困倦意味的聲音響起來:“魚兒上鉤了嗎?”

    “餌食備好了。”玉藻前手指揉搓了一下犬耳上的短毛,說道:“今夜, 我做些事情, 你可不許吃醋!”

    小犬兒一愣, 慢吞吞說道:“我不吃醋,不與你的玩物置氣,我吃……”狐貍。

    玉藻前啞然失笑,也行。

    九尾狐踱步走著,小犬兒這才開口問道:“我仔細觀察,雖未用妖力探查,但這個女人一點妖氣也無,你怎么覺得這人就是噬魂的妖怪呢?”

    “中洲有個傳說,叫做‘畫皮’,故事講的是一個幽魂披上了鮮活的人皮誘郎君入彀的故事,人皮裹身,收斂妖氣,”玉藻前慢慢說道:“我猜,這個妖怪與畫皮鬼有些像卻又不同,而居于深宮里的女人,無論活得多么光鮮亮麗,心底總會有丑陋陰暗的地方,借著人心的罅隙,一點一點浸入軀體,一絲一絲鳩占鵲巢。”

    “比畫皮更鮮活,比奪舍更自然,”玉藻前說道:“大內之中遍查下來,只有佐藤良子與那些女人都有交集。而今日,我只漏了一句我心有所屬,你在我衣服里瞧不見,她那眼睛驟然就亮了。”

    小犬兒沒說話,只是蜷在衣襟里,用小爪爪拍了拍自家狐貍心口——不愧是自家狐貍!

    “比之為天皇厭棄的妃子,”玉藻前輕聲說道:“我這個通曉陰陽的新貴女官會是她更好的選擇。”

    “但這妖怪有一點局限,”玉藻前輕笑了一聲,說道:“和我一樣,她若不想被人察覺,就要盡量少的、盡量隱匿地使用妖力,而我,是陰陽頭引薦的巫女,她若看上了我的皮囊,就會更加小心。”

    玉藻前揉著犬下巴,低語了一番,眼看著自家小犬兒金眸越瞪越大,最后舌頭舔了舔鼻頭,感慨道:“突然間覺得,我家都是耿言正直的武斗派。”小犬兒蹭了蹭自家狐貍的手,問道:“那你,對自己的名聲一點都不在意嗎?”

    玉藻前笑了一聲:“你覺得我的計劃有趣嗎?”小犬兒點點頭:“那不就成了。”

    要那名聲作甚,好玩就好。

    ……

    夜色降下,寒意下沉,“簌簌”,樹叢邊傳來輕輕的響動,蹲坐在木廊邊的小犬兒耳朵一彈,抖了抖,圓圓的腦袋仰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借著這個動作,小犬兒往聲音穿來的方向看去。

    夜能視物的金眸穿過黑暗看得清楚,一個薄薄的紙片小人從灌木葉子里側著身子擠了出來,剪作的小人有手有腳,是用表面是綠色與褐色斑點的紙片做的,圓形的腦袋上用紅色的顏料點了兩個圓點充作眼睛,紅色圓點在黑暗里有那么點詭異的感覺。

    燭火搖曳,紅色圓點反射出兩點光亮,像極了活人的眼睛。

    紙片人半點力量也無,輕飄飄地就如同一張普通的紙,如果不是玉藻前讓他在這里守株待兔,加之修羅丸感知靈敏,他也不會察覺

    小犬兒站起身,抖了抖毛,朝著內間傳出水聲的地方走去,搖搖擺擺走路的小狗壓根沒有引起窺探者的注意,那只紙片人借著風力,像一片落葉一樣落在木廊上,在昏暗的燭火下,紙片人貼著墻壁,紙片人貼在墻壁的瞬間,變作了木板的顏色。

    紙片人小心地跟在犬兒的身后,窺探者知道,這犬兒是玉藻前的式神。

    夜色深沉,燭火昏暗,紙片人小心地隱藏著,窺探者很篤定自己并未被發現。

    小犬兒一路搖搖擺擺地往里間走去,穿過和門垂紗,走進了西邊的內間,小犬兒踱步走進留了一個狗寬的門縫,拱著頭走進垂著珠串的垂簾,紙片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紙片人貼著墻壁往里蹭,窺探者借著紙片人的角度,看清了垂珠簾子后的景象。

    泡澡的木桶放置在內間的中央,玉藻前坐在木桶里,水桶里撒了彌散著香味的菊花花瓣,嘩啦啦的水聲傳入耳中,紙片人看得出神,纖細漂亮的手捻著水勺,舀起木桶里的水往身上澆去,黑色的長發落在木桶外,黑紗一般柔順地垂在桶外。

    朦朧的熱氣中,美人蹙著眉,紅眸桃花眼里隱有水光,嘴角抿著,美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煩惱里不可自拔。

    窺探者屏住呼吸,饒是它看過這么多的美人,也為眼前這未著半點妝容的美麗所傾倒——這皮囊要是我的多好,窺探者這么想著。

    窺探者思忖著,它在考慮該從何處下手,與它交流是怎么說的,它仔細地回憶了一番,它回憶著玉藻前的用詞,是這么說的——我放不開他的手,日日見得他,心里才有歡喜。玉藻前口中,那人是新入平安京的陰陽師,因為天皇要強娶她,迫不得已才與他分開。

    日日見得他——這句話當時就引起了窺探者的注意,皇宮大內戒備森嚴,那個陰陽師相比是有了精深修為,才敢獨自一人潛入此地。

    此時,小犬兒穿過珠串,珠串搖動發出嘩嘩的聲音,紙片人看得清楚,是珠簾晃動的聲音吸引了玉藻前的注意力,但赤/裸沐浴卻低下了頭,美人看向了小犬兒,在看清白犬的瞬間,眼里的水光更加明亮,嘴角瞬間上揚,綻開一個笑容,那雙桃花眼溢出滿滿的笑意,那眼睛——

    看向犬兒,看得極為深情又專注。

    窺探者心念一動,它尚在猜測,這犬兒難道不是玉藻前的式神而是美人心悅之人的式神?

    下一瞬,一股渾厚的力量從奶白色小團狗體內震蕩開來,在紙片人的窺探中,那小小肉肉的奶狗身子抽條拉長,變作了英俊青年,白裳彼岸花,銀絲披在肩上,雙耳耳廓未尖,臉上生的妖紋,額上一輪弦月,金眸回望美人,眼中滿是深情。

    力量蕩漾開,這股力量純粹又潔凈,分明是能夠凝聚成壓力的靈力——這家伙,這白犬,是神明嗎?窺探者心下驚訝,它強壓下心頭的激動。

    青年一步走到木桶邊,一步挪到美人伸手,他伸出手,手尖生的爪鉤變成人類光滑的指甲,他撩起衣袖,手間凝出一條絲帶,將袖子綁了起來,在紙片人的注視下,他的手落在玉藻前的肩上,手尖滑過肩膀,落在美???的后頸上,手指微曲,撩起她的長發。

    “我幫你潔發。”青年開口說道。

    紙片人看得清楚,青年動作之間,玉藻前專注地凝視著他,那雙漂亮的紅眸里慢慢都是深情。

    無需多言,窺探者就知道了他倆的關系——不是式神,是愛人!

    修羅丸與玉藻前都察覺了暗中的窺探,但他們視若無睹,修羅丸的手指穿過美人的長發,小心又溫柔地用皂角搓著美人的黑發,“嗯。”玉藻前發出一聲呢喃,修羅丸兩只手往前滑去,環在了他的脖頸上。

    “想我嗎?”修羅丸聲音輕柔又低沉,這聲音天然流露出一□□惑,親昵,修羅丸聲音不高不低,紙片人聽得清清楚楚:“想我這樣抱著你,擁著你,親吻你嗎?”

    “想。”玉藻前這樣回答。

    “為什么,”修羅丸的聲音帶著一點鼻音,有那么一點不解,有那么一點不滿,他說道:“以我的身份,以我的力量,離開了信太森林中的稻荷神社,何處不可去,何處不可留。”

    “為什么,”修羅丸的頭埋在玉藻前的脖頸間:“為什么你執著要留在這里。”

    “你擁有一切,”美人的聲音很低,但聽起來很堅決:“但我一無所有,我要留在這里,我要得到全天下最有權力的男人的心,我要掌控他,進而掌控這個國家。”

    “是我重要,”修羅丸猛地抬起頭,他的聲音高了幾分,聽起來有些生氣:“還是權利重要。”

    “我不要依附于你,我不要僅依靠你,”紙片人聽著玉藻前的聲音格外堅定:“我愛你,所以希望你不要作攔在我面前的障礙。”

    修羅丸呼吸急促了些,他往后退了一步,玉藻前演技頗佳地著急回過頭,金眸對視著紅眸,修羅丸手抓在木桶邊沿,手下用勁,木桶被掰下一塊,他深吸一口,道:“你好好想想,我明日再來。”

    修羅丸往后又退了一步,身形消失不見。紙片人看得清楚,玉藻前的臉色沉了下來,紙片人貼著墻,原路往外退去,窺探者坐在自己的寢室里,壓低聲音笑了起來,真是個完美的皮囊啊,有一個愛她的神明,還有渴望權利的野心。

    它喜歡這件新衣服。

    作者有話說:

    新衣服也很喜歡你。(狐犬挖坑gif)?

    ? 第130章

    賀茂保憲跪坐在和室中心的軟墊上, 他的對面蹲坐著一只小小絨絨的狐貍,小狐貍撇著頭瞧著庭院的小路,驀的,腦袋上一重, 晴明的師兄到底沒忍住開始挼狐貍, 小狐貍的耳朵撇成飛機耳, 一小團身子被箍住, 小爪子不滿地拍來拍去。

    “來……來……來, ”保憲揉捏著晴明的爪爪, 嘴里說道:“握手手。”揉捏著小狐貍的軟墊, 晴明放棄了掙扎,在自家師兄只遜修羅丸一籌的挼狐術里癱成了一張狐貍皮。

    保憲摸著自家師弟柔軟順滑的毛皮, 問道:“四楓院大人要我們等在此處所為何事?”

    “呼嚕嚕……呼呼……”晴明從哼唧聲里擠出一句話:“不知道, 四楓院大人只是傳訊于我要我找了個山間作惡惡狐的任務,叫我喚你今日來家里,我倆今日不要去陰陽寮當值他辰時便會來。”

    晴明閉著眼, 享受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的按摩,他感覺到保憲揉他肚子的動作停了下來,睜開眼,問道:“師兄,怎么了?”

    “我……我前日卜了一卦, ”賀茂保憲蹙著眉:“四枚銅判落桌, 皆為坎卦, 所謂‘此卦上下皆坎,是為重險。’卜算三次, 皆為重險, 測算前行后路, 前路不明、后無退路,但,以是而行,必有功矣。”

    晴明認真聽著,心也提了起來,保憲精于卜算,銅判卜算三次都是坎卦——大兇之卦,前路不明,后無退路,但若小心行事,則必得功勞。

    “我猜……”賀茂保憲思忖片刻:“這卦應該是落在隱匿于大內中的妖怪的身上,晴明,師兄最后問你一次,我能信任那位四楓院大人嗎?”

    小狐貍動了動身子,他原四腳朝天的仰躺著,借力翻了個身,蹲坐在保憲身前,篤定說道:“可以。”

    “好,”保憲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微笑,他說道:“那師兄就豁出身家性命,必定鞍前馬后為那位大人效力。”頓了頓,保憲還是問出了口:“不過師兄還有個問題,你為什么要以這個形態等待那位大人?”

    “我這模樣很可愛,”保憲眨眨眼,小狐貍蹲坐著,正色道:“這樣,舅爹欺負我的時候,下手會輕一些。”

    “哈?”

    此時,庭院里傳來的力量波動吸引了兩個陰陽師的注意,修羅丸無聲落在庭院里,他看向一人一狐,頷首以作招呼,“四楓院大人。”保憲一邊站起身一邊恭聲問候,修羅丸走上木廊,僅著足袋往和室內走去,在一人一狐前跪坐下來。

    “大人此來所為何事?”保憲問道。

    修羅丸開門見山,將他與玉藻前的計劃告訴了兩個陰陽師,末了,保憲與小狐貍對視一眼,果然如他們猜測那樣那妖怪就藏身在大內里,但兩個陰陽師一點也沒有想到,這兩個大妖怪的惡趣味這么重,他們也沒有想到,傀儡術能這么用。

    小狐貍爪背蹭蹭下巴,修羅丸兜著狐貍抱了起來,他對保憲說道:“那那件物什就拜托保憲桑了。”

    保憲回答:“是,四楓院大人。”

    修羅丸兜著狐貍肚子把小狐貍塞進衣襟里,小狐貍熟練地在衣襟里找到個舒服的姿勢,修羅丸朝庭院走去,保憲跟在后面,仰頭看著修羅丸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際。

    ……

    花街的生意被貍貓小姐們經營的很好,貍貓小姐們給自家妲己娘娘安置的庭院也按著玉藻前的指令裝潢好了。

    一道流光劃破夜色,光點落地化作人形,玉藻前視線聚焦,就看見自家宅邸木廊上一左一右蹲著兩條皮毛雪白油光水滑的狗,兩狗都蹙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兩狗長得很像,不需多問就知道這是斗牙與修羅丸。

    玉藻前疑惑還沒問出口,他只鼻尖翕動一下,一股子尸體腐爛的惡臭就吸進了肺里,天知道狐貍的嗅覺和狗一樣靈敏,玉藻前望向了自己家的狗,瞪了一眼:“我要的是枯骨,不是腐尸!”

    成犬蹙著眉:“是你要的尸骨,得是行奸作惡、慘死異鄉的人的尸體,還得怨氣滔天、尸骨完整,”白犬盯著自家狐貍:“能找著就不錯了,你聞聞都受不了了,我可是一路提回來的,唔……”犬耳抿了下去,已是很不愉了。

    “唔”的尾音聽起來委屈巴巴、可憐兮兮。

    “好好,”玉藻前一步走近狗,自家犬兒的嗚咽聲讓他抬手攬住了狗頭,犬首在自家狐貍胸膛上蹭了蹭,玉藻前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白犬“嗯”了一聲,玉藻前的余光掃過另一只大狗,問道:“斗牙閣下到此所為何事?”

    白犬和自家狐貍挨挨蹭蹭,斗牙吃了一嘴酸澀的狗糧,自家夫人別說和他親熱了,凌月最大的愛好是和他打架和監督他批閱文書。而他的同族呢,總是旁若無人地跟他家狐貍親熱。

    真不做狗。

    “西國聽聞犬鬼的消息,”斗牙回答:“西國是犬治國,凌月讓我前來調查此事,”成犬的尾巴蓋在爪子上,尾巴尖一跳一抖,斗牙語氣堅定:“修羅丸和我說了你們的計劃,誠實的說,計劃周全,無需我多加助力,但……”

    斗牙說道:“我決計是不會回去批文件的。”

    玉藻前啞然失笑,他瞧了眼態度堅定的西國大將,摸了摸自家犬兒的狗頭,說道:“那請隨我來吧。”

    下一瞬,自家狗掙扎地從玉藻前的懷里跳了出來,往旁邊踱了幾步,和斗牙蹭到一起,玉藻前對上自家犬兒的金眸,瞧著自家犬兒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能為你把那具尸體提回來,用妖力融化了他的血肉,如今里間只剩下骨頭了,這足以證明我深愛于你。”

    “再進去,”修羅丸語氣堅定:“絕無可能!”話鋒一轉,修羅丸用上了可憐兮兮地語氣:“求你了。”

    殘留的氣味太臭了!

    “好吧。”玉藻前笑了,他也沒勉強自家犬兒,他攏著手,往里間走去。

    背對著兩只狗,玉藻前聽著修羅丸問道:“斗牙,剛鍛造的刀,你試過了嗎,有何作用?”

    “誒,你說天生牙?”斗牙應道:“這刀著實不凡,只要我手握就能看見招魂引魂的黃泉小鬼,我試過了,只要用天生牙斬殺他們,亡者就能死而復生。”玉藻前聽著自家狗當著自己面問起天生牙,若有天生牙護衛,他的計劃更能確保萬無一失。

    玉藻前走至偏房,他要的東西都被安置在偏房里,散發著怨氣的白骨堆在一起,一張毛皮順滑的赤色狐貍皮,一塊已經凈化了污穢的黃泉石,玉藻前的手一揮,黃泉石落在他的手上,他的妖力從手心洶涌而出,灌入黃泉石中。

    灰色的石頭顏色慢慢發生了變化,隨著赤色的妖力的融入,黃泉石最終變成了赤色。玉藻前手尖一動,狐皮飄起落在白骨上,狐火燒灼起來,但詭異的,狐皮和白骨并未被點燃,反而是像巖石被灼燒一樣,慢慢開始熔化。

    也不知過了多久,融化的半粘稠液體鼓動起來,漸漸成形。

    ……

    “尊主。”陰陽頭大谷道代隔著垂簾恭聲喚道。

    輕柔的女聲在簾子后響起來,她柔聲說道:“我很喜歡你給我送的禮物,道代君,”佐藤良子隔著???簾,瞧著垂簾外不掩野心的男人,良子輕聲說道:“那玉藻前是你給我挑選的新衣服,很好。”

    “多謝尊主夸獎。”陰陽頭說道。

    “我召你來,是想問你,”佐藤良子問道:“之前你告訴過我,玉藻前有個犬妖式神?”

    “不錯。”

    “那個,”佐藤良子的聲音冷了下來,她說道:“那可不是犬妖,而是信太森林稻荷神明神社里的神犬,若不是我自己查清楚,我要是貿貿然對那巫女下手,能不能得手尚且不論,若傷了我的皮囊,漏了我的邪氣,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嗎?”

    “尊……尊主?”大谷道代感覺著迎面而來的壓力,他只得俯身行禮以作賠罪,隔著垂簾,佐藤良子擺了擺手,陰陽頭這才直起身。

    佐藤良子收斂起壓迫在男人身上妖力,她捻著手里的團扇,擋住臉,說道:“我已經聽得消息,相比你也知道,后玉藻前會親身前去陰陽寮,與那兩個入宮調查犬鬼妖怪的陰陽師商討如何尋找噬魂妖怪的計劃,聽清楚,大谷道代……”

    “我希望你這次不要再出差錯,”佐藤良子冷聲說道:“那個時候,若那犬神不陪著玉藻前更好,若是守著他,你必須在我動手之前找著機會封印那犬神,我對你的要求不高,只要你封印他一個時辰,聽清楚了嗎?”

    大谷道代聞言,毫不猶豫:“聽清楚了,必不會讓尊主憂心。”

    ……

    紙片人貼著墻,紅色眼睛貪婪地瞧著躺臥在床榻上的美人,那個銀發的青年從無到有悄然出現在他身邊,美人睜著眼,眼里濃情蜜意。

    紙片人已經觀察了玉藻前與修羅丸的相處足足有了二十余天,窺探者覺得自己取而代之已經沒有了半點問題。

    修羅丸在床榻邊坐下,他抬起手,落在平躺在床上的美人的額上,輕輕的撫了撫,感受著手下如若凝脂的肌膚,他知道紙片人的位置,微微側過身。

    紙片人瞧著青年嘴角微勾,側身背對外面,他的背影俯了下去,一如每一夜美人臨睡前那般,紙片人瞧著青年的背影,青年又給了美人一個吻。

    作者有話說:

    雙方陷阱都已經布置好,就看哪個的頭比較鐵了。?

    ? 第131章

    晴明縮手縮腳, 他瞥了眼曲著腿側靠在牛車窗邊的修羅丸,修羅丸自顧自地閉目養神,一人占了牛車車廂大半的空間,保憲與他擠在一起跪坐在一邊。

    木輪滾過青石板路發出“咔咔”的聲音, 牛車由安倍家的仆從駕駛穿街過巷, 晴明眼瞧著離陰陽寮越來越近, 晴明瞥了眼鎮定自若的師兄, 深吸一口氣, 慢慢吐出。

    呼吸聲吸引了閉目養神的修羅丸的注意力, 晴明看著銀發青年睫毛顫動了一下, 金眸慢慢睜開,那雙炯炯有神的金眸一轉視線落在他身上, 頂著打量的視線, 晴明復又深吸了一口氣,膽兒極肥地說道:“四楓院大人,您打算以現在這模樣和我們一起進入陰陽寮嗎?”

    保憲沒說話, 但他不錯眼地瞧著二人看,眼睛能說話——陰陽寮畢竟是官署,閑雜人等不能入內的。

    “哦,”修羅丸饒有興致的一挑眉梢,問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呢?”

    晴明沒說話, 他抬起手, 兩手比劃了個半尺來方的大小, 然后抬起頭,態度誠摯地說道:“我可為四楓院大人效力, 帶您入內。”

    修羅丸手曲著, 撐著下巴, 聞言,他的手離開臉側,拇指和中指勾著一彈,一點靈氣團“丟”地彈上來晴明的腦門,“噗”的一聲悶響,晴明腦袋往后一仰,撞在了車廂壁上,“你想得美,”修羅丸“嘖”了一聲:“我看你就想擼狗。”

    晴明手撐著車廂地板,問道:“真的不可以嗎?”

    修羅丸曲著的手指微微伸直,人類圓潤的指甲變成尖利的爪鉤,肉色的指甲慢慢變了樣色,指甲上附上暗紅色的淡霧,晴明坐直身子,鎮定說道:“真遺憾。”

    修羅丸瞧著晴明——熊孩子!

    “保憲桑,”修羅丸喚了一聲,他伸出手,在穿在手串上的元珠上一摸,手上多了張空白的符紙,兩指夾著,說道:“小心行事。”

    保憲不明所以,倒是晴明聞到了符紙里浸染的修羅丸的氣息,晴明立即說道:“師兄,快收下,這是能召喚四楓院大人的符箓。”

    保憲一愣,面有觸動,他雙手接過符咒,道:“多謝大人。”

    “多謝舅爹,”晴明連聲道謝:“師兄是我最……”重要的人了:“唔……?”

    晴明只覺得視線陡變,他的身形就變成小狐貍模樣,被散發著林木氣息的手捂住了狐貍嘴,尾巴抖了抖,就給人一抱進了懷里,他意圖薅毛的舅爹開始十分享受地開始揉起了他的肚子。

    想擼狗者恒被擼肚。

    小狐貍放棄了,小狐貍攤平被擼,小狐貍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小爪爪動了動,他問道:“舅爹,你說舅舅打算用傀儡術吸那妖怪入彀,而我們在大內布置上凈化的陣勢,最后消滅它。但,您能具體說一說該怎么做嗎?”

    修羅丸沒有解釋,反而說道:“你瞧瞧今兒的戲兒,你自己約莫能猜到。”

    小狐貍歪頭。

    牛車穿街過巷,在陰陽寮官署前停了下來,小狐貍蜷在保憲懷里,他試過,變不回人形,牛車的垂簾被仆傭撩起,小狐貍緊張地看向自家的俑人,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仆從恭聲說道:“安倍大人,賀茂大人,陰陽寮已經到了,請您下車。”

    仆從抬起手,像是虛托著手一樣,扶著一個并不存在的人走下了牛車。

    晴明歪了歪小狐貍頭,視線一低,這時才注意到修羅丸擱在身側的,刃出一線的暗色長刀。晴明眨眨眼,恍然,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在修羅丸營造的幻境里。

    修羅丸瞧著仆人的動作,牛車的垂簾落下去,他說道:“走吧!”

    “舅爹,”小狐貍悶聲悶氣:“欺負我有意思嗎?”小狐貍仰頭,瞧著修羅丸淡然自若地點點頭,自家師兄笑得渾身顫抖。

    ……

    大谷道代跪坐在矮幾邊,他給自己倒了盞茶,就著啜飲茶水的功夫,他壓下心底的緊張,他知道自己上了賊船再無下船的可能。雖然這巫女已被神社排斥再無回返的可能,但是當大谷道代第一次正面對上這巫女,完全站在神道的對立面,心里不免惴惴不安。

    大谷低頭看向茶間里新鋪的木板,他很清楚,木板之下有著用人血畫出的封印真實,他咽下口中的清茶,只是封印一個時辰,決計沒有問題的。

    木廊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這是穿著足袋的腳在木廊上行走的聲音,兩人在垂簾外停了下來,跪坐在地上行禮:“大谷大人。”

    大谷聽到兩個年輕的陰陽師出聲招呼的聲音,他擱下手中的茶盞,語氣溫和,問道:“怎么了,保憲君,晴明君。”

    “屬下與巫女前大人約定,聽由君上指令,由我三人負責大內除妖事宜,”保憲說道:“寮中用于待客的房間屈指可數,恕屬下無狀,冒昧問及大人在客間內可有要事?”

    “進來吧,”陰陽頭這樣說道:“君上吩咐過我,為你們所行之事盡添便宜,我是特意在這里等你們的。”

    保憲與身側的晴明對視一眼,兩人齊聲道:“那屬下打擾了。”兩人站起身,撩開垂簾走了進去。

    小狐貍小腦袋卡在修羅丸衣襟交錯的地方,保憲安靜地站在修羅丸身邊,兩人一狐此時正在茶間外的木廊上。陰陽頭只覺得自己在招呼二人,卻在晴明和保憲眼中是在自說自話。

    茶間里傳出陰陽頭的聲音,莫名地,晴明懸著的心落了下去,陰陽頭可以說是陰陽寮中掌握陰陽之術最為出眾的人,而他身處幻境之中,半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小狐貍狐耳動了動,他探身嗅了嗅,說道:“舅舅來了。”

    小狐貍下巴被揉了揉,仰頭看人,就看見修羅丸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

    巫女穿著白裳紅褲的巫女裝,一路由人領著到了大谷道代所在的茶間,小狐貍歪了歪腦袋,他吸了吸鼻子,在巫女冷梅的氣味里摻雜著一點——不易察覺的臭味,這種臭味是尸體腐爛發出的臭味,只是一點,像是錯覺一般,一時間也分不出這氣味是無意粘上的,還是從體內散發出來的。

    普通人類是聞不見的。

    離得近了,小狐貍看得清楚,巫女的手環在胸口,抱著一只毛茸茸圓滾滾的小奶狗——小奶狗?

    小奶狗還在蹭著巫女的手背撒著嬌——這怕是只假狗。小奶狗金眸靈動,皮順毛滑,親昵地蜷在巫女的臂彎里,小爪爪按在手背上,可愛得緊。

    小狐貍眨眨眼,爪背揉揉眼睛,就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借著就被揉了揉腦袋。修羅丸好整以閑地說道:“我們坐下來看。”修羅丸抱著自家大外甥,在茶間外的木廊上坐了下來,頂著保憲不太贊同的眼神,還在木廊上擺上了茶水與點心。

    三個小盤子,一盤粉色的大福,一盤酥脆的小麻花,還有一盤小糖果。

    巫女徑直走入茶間里,大谷道代抬起手,狀似無意地揮了揮手,“坐吧,前。”大谷道代喚得親昵。

    “多謝大人。”巫女在大谷道代對面的軟墊上坐下,行了一禮。

    兩人一狐看得清楚,在大谷道代揮手的瞬間,從離他很近的香爐里飄起了裊裊的青煙,小狐貍下意識的嗅了嗅,在分辨出這是好聞的桂花香味時,他眼前蒙上了一片黑布——是迷藥!

    保憲的身子晃了晃,他晃了晃腦??,剛感覺有一絲發暈青年就清醒了過來。保憲下意識地看向師弟,就看著小狐貍瞪出一雙死魚眼,小白爪爪被修羅丸捏在手里,爪背背上冒出一點小血珠。

    “舅爹?”小狐貍忍了又忍,還是喚了聲。

    “嗯?”修羅丸語氣上揚,興趣盎然。

    “我知道是我警惕心低著了道,”小狐貍爪子拍手:“但你也不至于就逮著我欺負吧!”師兄一點事都沒有。

    修羅丸兩手捧住狐貍臉,拇指捋過狐貍臉毛:“誰叫你毛茸茸的呢?”

    想擼狗者恒被狗欺。小狐貍的眼睛只剩眼白了——做個狗吧!

    茶間里傳出腳步聲,大谷道代往外走去,視線穿過垂簾看向里間,巫女的身子歪倒在一邊,眼瞧著已經陷入了昏迷,懷里抱著的小白狗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也是半點意識也無。

    修羅丸抬起手,手心朝上,茶間里飄出的迷煙經由他妖力的牽引在他手心聚集成一個小球,暗紅色妖力用處,將迷煙消融殆盡。此時,大谷道代也走到了茶間外,他伸手摸進衣襟里,從里面掏出一張符箓,手指上挑捏著符箓,口中念念有詞,之間符箓朝著茶間飛了進去。

    靈力化作旋風,從四面八方朝著小奶狗的放心飛了過去,化作八條光刺,扎進小小團團的身子里,接著,小奶狗的身形逐漸向地下沉了下去。茶間里只剩下巫女一人,大谷道代深深地往里看了一眼,轉身就往遠處走去。

    在他眼中,巫女和兩個陰陽師已經陷入了一整日都無法醒來的沉眠里。

    就在小奶狗消失的同一時刻,兩個陰陽師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一股陰沉郁結的氣息從茶間里逸散而出,晴明和保憲死死盯住了茶間的木板,只見墨色的,仿佛黑綢一樣的霧氣從木板間的縫隙滲了出來,霧氣逐漸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毒蛇形狀。

    黑蛇身上隱有灰色的紋理,紋理毫無規律,那灰色在暗色的蛇皮上隱隱反光,給人一種詭異危險的感覺。晴明心道不好,如果被這妖怪化身的毒蛇咬到,決計不是件易相與的事情。

    黑蛇蜿蜒朝著巫女爬去,“舅……舅爹!”晴明看著修羅丸毫無反應的模樣,說道:“是時候了,舅爹!”修羅丸依舊毫無動作。

    晴明盯著那黑蛇,只見那黑蛇距離巫女越來越近,黑蛇張開大口,露出了口中的獠牙,“呲”,黑蛇一口咬上了巫女的小腿。黑蛇一口咬上了巫女的小腿,黑霧一下子順著傷口漫上了小腿,黑蛇的身形越來越淡,最終完全融入了巫女的身體。

    “四……四楓院大人!”晴明屏住了呼吸,他忍不住看向修羅丸,晴明卻看見,修羅丸嘴角的弧度翹得更高了一些。

    “咔嚓。”有些突兀的,晴明耳邊響起了酥脆食物被咬碎的聲音,晴明聽著一聲熟悉的雌雄難辨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是什么,不錯。”

    修羅丸瞧了過去,晴明看見的是空處,修羅丸視線分明聚焦在什么東西上,說道:“海苔小麻花,我覺得也不錯。”

    等一下,等一下,小狐貍瞪大了狐眼。小狐貍感覺腦袋一重,被薅了一把狐頭的小狐貍在透明的卻實實在在的手下翻出了一個死魚眼。

    “晴明是個好孩子呢!”那聲音說道。

    作者有話說:

    晴明:再信你們我就爬!?

    ? 第132章

    晴明在自家庭院的木廊邊坐了下來, 年輕的陰陽師剛剛下值。

    心思縝密的青年煩躁地扇了扇扇子,明知陰陽寮的首領投靠了宮里的妖怪,那妖怪換上了玉藻前為備下的皮囊,自家那一狐一犬倒是一點也不著急。

    雖然晴明心里清楚, 以自家舅舅的性子, 他定會為那皮囊備下萬全的手段, 但眼瞧著那個溫柔解意的美人一步一步登上貴妃的位置, 三日后君上就要為那妖怪舉行冊禮, 晴明一想到君上會與那危險的妖怪同床共枕, 晴明就壓不下心頭的煩躁。

    更讓他心惱的是, 晴明知道自家舅舅打算用他鍛造的傀儡讓那妖怪曝光于人前,但具體怎么做, 什么時候做, 那一狐一狗口風緊到像是嘴巴被縫了起來。

    秋日的陽光照射下來,和煦又溫暖,晴明坐在木廊邊, 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復又深吸一口氣,再度吐出——不行,他得去問問。

    站起身, 晴明氣勢洶洶地朝著里間和室走去, 穿著足袋的腳踩踏地板發出悶悶的腳步聲, 里間和室的紙門開了一條門縫,晴明走到和室門前, 湊近門縫看去。

    嗯。

    和室毗鄰庭院和室那一邊紙門半開著, 燦爛的陽光下, 九尾狐與白犬頭挨著頭,尾巴纏著尾巴,眼睛都合著,呼吸平穩,眼瞧著睡眠質量是極好的。

    晴明跪坐著,抬手搓了把臉。

    “晴明。”里間傳來一聲呼喚,晴明抬起頭,看向張口喚他的白狐,玉藻前蹭了蹭自家犬兒的絨毛,道:“進來吧,我想,你也是時候耐不住了。”

    晴明拉開紙門,往里面走去,白犬耳朵尖動了動,眼睫毛在顫動,眼睛卻不睜開,晴明行了一禮:“舅舅,舅爹。”

    白犬還是沒睜眼,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發出了“嗯”的鼻音:“你來了……”

    九尾狐變回人形,玉藻前盤膝坐在白犬邊,白犬犬首動了動,把下巴擱在了玉藻前的腿上,玉藻前抬起手,雙手落在自家犬兒的腦袋頂上,俯身吻了吻,手作梳狀開始梳毛。

    晴明跪坐在兩個大妖身前,雖然心里心事重重,但到底沒忍住,伸出手,薅了把蜷曲在他身邊的絨尾,白犬眼睛睜開,瞇著眼睛瞧了他一眼,晴明回望過去,又摸了一把,還沒睡醒的白犬好脾氣地一掃尾巴,把大外甥圈在絨毛里。

    玉藻前兩只手揪著犬耳,揉著毛絨綿軟的尖耳,他開口問道:“你和你那師兄在大內布置的凈化封印陣如何了?”

    晴明應答:“已然完成。”

    “很好,”修羅丸開口道:“那冊封禮,晴明,我們給你看一場大戲。”

    晴明摸著毛的手一頓:“嗯?大戲?什么大戲?”

    “前的傀儡術極是精湛,”修羅丸直白地稱贊道:“無需擔憂,那必然是場讓你終身難忘的大戲。”修羅丸的聲音里充滿了滿滿的惡趣味,“唔……”

    “別撒嬌。”

    “唔。”白犬被捏住臉,揉了把狗頭,自家狐貍摸著犬毛,被犬兒輕輕舔了一口。

    晴明發出一聲鼻音,他朝著一人一犬點點頭,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膩歪,膩歪,一天到晚膩膩歪歪——弄得他都想娶妻了!

    ……

    冊禮日,秋高氣爽,陽光明媚。

    根據大島律例,天皇后宮可立一個皇后,兩個妃,三個夫人,四個嬪,如今中宮雖在,但并不受寵,佐藤良子是那妖怪舍棄的舊衣裳,在外人看,如今病入膏肓已是奄奄一息。

    宮室裝潢一新,冊封禮效仿中洲禮儀,加上現今君上在意,儀式極為隆重。

    宮人肅立,禮官就緒。

    修羅丸和玉藻前在新妃宮室的屋頂上無聲落下,修羅丸摸了把狐貍頭,小狐貍趴在修羅丸交錯的衣襟口,探身嗅了嗅,小狐貍腦袋趴在爪子上,他有些期待修羅丸和玉藻前所說的大戲。

    新衣服很合身,沒有野狐的騷味,也沒有腐尸的惡臭,干凈得就像是真正的人類皮囊。

    禮官將冊寶放在彩亭內,正使持節朝著宮室走去,穿著新衣裳的妖怪身著禮服在宮門內右側站立,新貴妃子身著十二單,華服錦衣、盛裝笑臉。那妖怪噙著笑,滿目愉悅。

    禮官已經到了,女官捧著冊寶放在香案上,在侍女攙扶下緩步往香案走去,距離香案不過十步之遙。在眾目注視之下,那妖怪笑得端莊優雅,那妖怪緩步走入宮內,只聽到禮官揚聲說道:“跪!” 那妖怪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跪下,禮官展開手中的宣冊,朗聲讀了起來。

    禮官手捧授冊,恭敬送入那妖怪手里,身邊的侍女躬身接下,復又躬身拜下。

    玉藻前的傀儡做得極好,立于高處的二人一狐甚至能夠看到皮囊的臉頰上泛起的紅暈,那妖怪躬身叩首,直起身,禮官站在它的身前,就在那妖怪直起身看向禮官的瞬間,笑容嫣然的臉僵住了,不受控制地,那妖怪脖子僵硬地往上一樣,發出:“嘰”的一聲叫聲。

    下一瞬,那妖怪強作鎮定,將像極了狐貍叫聲的聲音壓進喉嚨里,發出失禮的打嗝聲。

    小狐貍歪歪頭,修羅丸笑了一聲,玉藻前收回掐訣的手——不僅失禮,而且丟人。

    接下來,儀式再沒出什么亂子,接下冊寶,躬身行禮,禮官退下,侍女就扶著那妖怪進了里間,那妖怪坐下,閉上眼睛,手落在膝上,不受控制的聲音讓那妖怪心生警惕,它沉心凝神,妖力在體內流淌回轉,卻沒有發現一點問題。

    侍女跪坐在一邊,氣氛有些壓抑,侍女深吸一口氣,燒水,烹茶,偶然間一抬手,侍女屏住了呼吸,她分明看見,她服侍的主人落在膝頭的手指變作了野獸的爪鉤模樣,而下一刻,又變回了原狀。

    小狐貍眨眨眼:“嚯!”了一聲。

    修羅丸薅了把狐貍頭,說道:“今日禮成,”小狐貍睜瞪著狐眸:“晚間應是要洞房的吧。”修羅丸看向自家狐貍,問道:“你想好了給它個什么造型了嗎?”

    晴明看向自家舅舅,就看見玉藻前露出了一個笑容——他有些期待了怎么辦?

    ……

    玉藻前瞧了眼豎插在木板上的斬魄刀,他屏氣感受了一下,靈壓順著地面平鋪開來,靈力附著在他們倆人身上,雖然也有傀儡皮囊限制的原因,但離得那妖怪如此近,它卻半點沒有感知到他二人的存在,說明修羅丸的控制已臻化境。

    如今大島的鳥羽天皇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心悅的美人成了他的妃子,今夜到了拆禮物的時候了。

    年輕的男人走入宮室,他來得早了一些,側殿中傳出嘩啦啦的水聲,循著聲音走去,隔著垂簾,瞧見了坐在浴桶里的美人,身側的侍女手里持著水勺,正舀起浴桶里飄著花瓣的水,淡淡的花香從里間飄出。

    那美人聽到了腳步聲,側身往外間看去,侍女看清了來人,立即跪在了地上,美人只作羞赧狀,卻也不從浴桶里起身,君上柔聲喚了聲:“前醬?”

    玉藻前眨眨眼,自家犬兒腦袋一歪,靠在了他的肩上,銀發從肩頭滑下來,生著利爪的手抓住了他的手,玉藻前瞧著修羅丸蹙著眉生氣的模樣,問道:“怎么了?”一只符箓疊的紙鶴停在修羅丸的頭頂上,晴明和保憲通過紙鶴的咒目看著這邊的情景。

    “他用你的名字,”修羅丸唾了一口:“惡心。”一頓,我要把他片成屑。側身瞧了眼,紅色的彼岸花貼著宮室墻根,悄然綻放,整個宮室被他的靈壓籠罩著,靈壓低伏緊貼著地面,無波無瀾。

    “君上。”里間的妖怪柔聲喚了一聲,從皮囊里傳出女子嬌柔嫵媚的聲音:“您等妾沐浴完再來嘛……”雖然還是雌雄難辨的音氣,但音調上揚,聲音嬌滴滴的。

    玉藻前好笑地看著修羅丸繃住了臉,冰山一樣的面容上殺氣騰騰,沒忍住,九尾狐笑出了聲,金眸瞪睜地盯著他,壓低聲音:“那是和你女裝長得一模一樣的皮囊!”

    玉藻前抬起手,手指尖在修羅丸的臉頰上刮了刮:“寧耐片刻,今夜就是它的死期。”

    “快動手,忍不住了!”

    自家狐貍扮作女裝,修羅丸喜不自勝,而那張同樣絕美的臉只作嬌羞模樣,修羅丸想削人。

    “好。”玉藻前應道,原只是滿足他的惡趣味,但自家犬兒這般強的占有欲,讓他心頭觸動。里間,君上自顧自的褪去衣服,身上只留中衣,君上擺了擺手,侍女躬身退了下去,君上揭開系在一起的衣帶,緩步走到浴桶邊。

    他目光炯炯,抬手捏住了浴桶中美人的下巴,滿目深情,輕輕地吻了上去。

    吻上心心念念的冰涼濕漉的薄唇,君上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美人玉手抬起,輕輕摟住了他的脖子,妖怪嗅聞著帶著鴻運的揚起,笑得愉悅,它加深了這個吻。

    好機會,玉藻前掐了個手訣,傀儡術應召而生,君上原深情地聞著,這一刻,他皺緊了沒,花香從浴桶里飄出來,在花香之中,夾雜著刺鼻的野獸的騷味,那是污垢站在毛皮上發酵產生的惡臭,他聞得清楚,在騷味之中還有腐爛血肉的惡臭。

    這一股惡臭直沖天靈蓋,讓他差點昏了過去。

    那血色的舌頭從下而上掃過他的臉,濕漉漉的,沖入鼻尖的都是野獸的腥臭味,而那雙血紅的獸瞳,像是盯著食物一樣盯著他,君上失聲尖叫起來:“救……救命!來人啊,救命啊!”

    什么叫狐狐狗狗,什么叫借刀殺人——晴明不清楚,他唯一肯定的是,君上未來幾年對女人的心理陰影肯定不輕。

    此時君上叫得有多慘,那妖怪日后就有多慘,傾一國之力的追殺,嗯,想想就挺有趣的。

    修羅丸的幻境籠罩著宮室,毒素早已順著皮囊浸入那妖怪的身體里,妖怪一點也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

    君上甚至沒猶豫,他一把推開深情款款的美人,狼狽地往后退去。君上睜開眼,視線聚焦,他看得清楚,眼前哪是什么溫柔美人,分明是一只作美人姿態的白色野狐,毛皮濕噠噠的,嘴巴微張,涎水從口齒間留下。

    猙獰到讓人作嘔。

    但,為什么狐狐狗狗親親蹭蹭的時候就讓他覺得自己很多余呢——晴明陷入沉思。?

    ? 第133章

    那雙血紅的獸瞳, 像是盯著食物一樣盯著他,君上失聲尖叫起來:“救……救命!來人啊,救命啊!”

    修羅丸伸出手,時歿飛入他的手中, 還刀入鞘, 君上狼狽地往外逃去, 隨著他尖叫聲的響起, 沖天的赤色妖氣騰空而起。

    “殺了他, 給朕殺了它, 殺了這只野狐!”

    黑夜被妖氣破開, 平安京中蓄養的陰陽師朝著大內聚集而來,眾目睽睽之下, 一只雪白九尾狐九條尾巴來回搖擺, 這狐貍沖天而起,一頭撞上了籠罩大內的結界上,發出轟的一聲。

    穿上傀儡皮囊的妖怪不是個傻子, 皮囊穿在身上,它感覺不到一點不對勁,衣服很合身很舒服,但不受它的控制。

    一頭撞上結界的白狐清醒過來,陰郁壓抑的妖力化作旋風躁動起來, 勉力掙脫了那股像是繩索牽引他身體的妖力, 誕生于黃泉污穢中的妖怪下意識地要離開身體。但衣服很合身, 甚至可以說很緊身,骨骼、肌肉、皮膚、獸毛仿佛和它的靈魂黏在一起一般。

    一陣刺痛從血肉里傳出直刺頭皮。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巫女和犬神!

    白狐妖力躁動, 它足下妖云翻滾, 猛地撞上了籠罩大內的結界, 帶有封印與凈化力量的結界被它毫不保留發出的力量的一擊撞得粉碎,但純粹的靈力刺破它的皮囊,傷及了它與皮囊黏附在一起的靈魂。

    這妖怪半點遲疑也無,它足踏妖云,身形直沖云霄。

    修羅丸勾著自家狐貍的手,瞧著破碎的封印結界,瞧了眼自家狐貍,問道:“追嗎?”

    “戲子上了臺,怎么能不看完?”玉藻前伸出手,揪住了修羅丸的衣襟,變作了小白狐的模樣,熟練至極地一頭栽進衣襟里。

    修羅丸周身靈力隱匿著行蹤,只化作光點追了上去,那白狐撞破結界,朝著西南方向逃去。另一邊,暴怒的天皇剛剛逃出宮室,回過神的君主下一刻就召集御前的將軍,只不過小半個時辰,陣容整齊的軍隊在駐守皇宮的陰陽師的帶領下朝著白狐逃竄的方向追去。

    白狐并不好受,試圖脫身拉扯靈魂的痛苦加上撞破結界產生的劇痛,它不過堪堪飛出城池,就一頭朝著地面栽了下去,眼前發黑的白狐勉強從坑底爬起來,蹣跚地朝著荒原伸出走去,此時它也分辨不清發現,只是猜它大約在平安京的郊外。

    地面在震蕩,陰陽師御使的式神開道,那狐貍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就對上了追蹤而來的軍隊。

    修羅丸站在云端上,他一眼就瞧見了在陰陽師隊伍的領隊——正是保憲與晴明兩人。

    巨大的白狐趴伏在地上,它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動,白狐緩緩抬起頭,兇惡的獸瞳里溢出慢慢的憎恨,它來回掃視著人群,人群里卻沒有布下陷阱的人。

    陰陽師們紛紛下馬,很快亦可防御亦可進攻的陣勢就被架了起來,保憲側移幾步,對著全身提防的將軍三浦介說道:“三浦將軍,可以進攻了。”

    軍隊羅列,將九尾白狐包圍起來,陰陽師們捏住手訣,全神提防。

    三浦介一揮戰旗,大喊道:“弓陣,起!”

    羅陣的隊伍高舉弓箭,“射!”一聲令下,弓箭攻擊,成千上萬支羽箭飛出。

    那白狐半點也不著急,眾人從它的狐面上看出樂輕蔑的笑容,那狐貍一只尾巴抖動了幾下,一陣狂風卷席而起,冰雹一般的箭雨尚未擊中目標,箭雨就被這陣狂風吹了回去,逆著來時方向飛回去的弓箭射死了弓兵。

    一時間,只聽見哀嚎聲起,大軍失了銳氣,三浦介只好暫停進攻,他下達命令軍隊包圍了傷重難動的狐貍,一邊等待著沉重的投石車和巨弓的到來。

    此時,陰陽師締結的陣勢也成了,金色明亮的光芒拔地而起,凝成倒扣的光罩,一道巨大的光箭緩緩成形,瞄準了在包圍圈里逡巡徘徊的九尾狐。光箭蓄勢瞄準卻并未射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從城郊軍營調來的投石車已經到了。

    保憲與三浦介站在一起,同聲下令,“射!”

    只見數百顆百斤重的大石和陰陽術凝成的光箭朝著九尾白狐射了過去,而那白狐利爪刨地,只見血色的狐火驟然爆炸開來,熾熱的火焰瞬間染成一片火海,朝著九尾狐投擲過去的石頭在剎那間變成了血紅的巖漿。

    “散!”保憲大聲喊道,陰陽師們手中結印,籠罩在九尾狐身上的光罩驟然炸開,純粹的靈力將下落的巖漿朝著遠處吹去,雖然還有士兵被落下的巖漿所傷,但所幸傷得不重。

    而此時,那只傷重的九尾狐擺了擺尾巴,前爪的爪鉤刺入土里,它瞧著與他僵持不下的軍隊與陰陽師們,妖力灌入泥土之中,“這是什么?”修羅丸撓了撓自家狐貍的下巴。

    “召喚術。”玉藻前分辨了一下空氣中妖力的走向:“它在召喚他的仆從。”

    讓人汗毛豎起的妖力躁動起來,妖力凝成狐火的模樣隨風搖擺,赤色火焰形狀的妖力在它身后搖曳起來,所有人屏氣凝神,全神提防。一聲刺耳的尖叫從地底下傳了出來,這個聲音就像有一把鋼刺要把眾人的骨膜刺穿一樣。

    聲音響起的同時,全神提防的士兵與陰陽師們感覺自己踩在地面上的雙足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陰陽師們分辨方向,果然,一頭模樣猙獰的惡鬼帶著一股子陰冷的氣息從底下猛地竄了出來。

    地面坍陷,泥土四濺——炸開的泥土塵土滾滾,看不清土塵中的身形,保憲當機立斷,大喝一聲:“御!”

    陰陽師聞令耳朵防御姿勢,塵土落下,定睛一看,這是個全身只剩骷髏,獠牙恐怖,利爪猙獰的犬鬼,這骨頭犬鬼空洞的骷髏眼眶里燃著兩朵鬼火,血肉腐爛得只剩下骨頭的犬鬼。犬鬼落地,毫不猶豫地撞向了籠罩住九尾狐的結界。

    犬鬼朝著軍隊與陰陽師咆哮了一聲,尖利的聲音凝聚了讓人心顫的鬼力。

    只聽“哐”的一聲巨響,陰陽師們被巨大妖力帶來的震蕩震倒在地上,只是一擊,陰陽師們大多受了傷,修羅丸撓著狐貍下巴的手尖一頓,這力量,這驟然現身的犬鬼竟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陰陽師們爬起來,他們并未后退,反而結陣以待,而那犬鬼,骨節組成的尾巴圈住了受傷的狐貍,那狐貍身子側倚在犬鬼身上,修羅丸瞇起了眼睛,玉藻前輕“咦”了一聲。

    兩個大妖怪分明感覺到,那犬鬼雖作防御狀,但它的妖力正如泄洪的洪流一般涌向虛弱的白狐,白狐接收著從犬鬼處涌去的妖力,虛弱的身子周圍妖力逐漸變得凝實,“這……”

    犬鬼與白狐的妖力相融相通,只不過三息功夫,只見那白骨森森的犬鬼前爪往前一撐,組成巨大怪物的骨頭散了開去,只一瞬間,大小骨頭摔落一地。森森的骨頭帶著殘留的妖力,七橫八豎的落入枯草爛葉中。

    白狐閉眼,復又睜開,狐眸之中流露出狡詐與憎惡,它抬起前爪,兇狠地往地上跺去,一道石墻般的狐火猛地燃燒起來,滔天火焰一下朝著軍隊與陰陽師的方向沖了過去,和剛剛力不從心的竭力反抗相比,這完全是壓制性的殺傷力。

    “退!退!”陰陽師們防御的結界立了起來,但光幕一般的結界在觸碰到狐火的瞬間就緩慢的龜裂開來,“咔咔!”的聲音只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結界破裂,那狐火燒死他們就像是大象碾死一只螞蟻。

    “退,你們退!”保憲高喊著,他看向晴明,眼睛瞪圓:“他們……”怎么還不來。

    “他……嗯?”晴明右肩一重,像是有什么落在他肩膀上一樣,一只手按在他的肩頭,一股靈力順著他的肩膀沖入結界之中,金色的靈力如有實質的籠罩著晴明,保憲呆滯地看著逐漸出現裂縫的結界驟然厚了十倍,任它狐火滔天,傷不了結界分毫。

    晴明嗅了嗅,站在他身后的那人是他舅爹。

    站在晴明身后的陰陽師驚呆了,世上竟然還有如此強大的陰陽師。

    按在他肩頭的手松開了,“鏘!”,修羅丸足下靈壓迸發,他身形靈子化,毫無阻攔地穿過結界,靈壓拔升到極致,暗紅色的靈壓沖破狐火,火焰逐漸熄滅,彼岸花早已盛開,修羅丸現身,對上白狐猙獰的獸瞳。

    修羅丸厭惡地瞧著眼前的野獸,他始解了斬魄刀:“夏之實,時歿!”劇毒浸入白狐的身體,只在修羅丸呼喚的瞬間,化作一道白刃從野獸的心口刺了出來。

    白狐一口血吐了出來,它死盯著修羅丸,“就是你,小子,”白狐呲牙,它兇狠地說道:“我記住你了,四楓院。你以為,我是那么好對付嗎?”

    心口一刀沒有帶走白狐的性命,那狐貍抬起爪,一爪就劃開了虛空,紫色帶著流光的妖力在狐爪下炸了開了,修羅丸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入了冥道之中。而此次進入冥道,修羅丸堪堪站定,膝頭一軟,勉力吃撐才沒有跪倒下去。

    修羅丸立于冥道之中,眼前不見白狐身影,放眼開去只有一片黑暗,只有足下靈壓凝成的平面散發出一點光芒,而他分明感覺到,周圍的空間朝著他擠了過來。而他,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無形無物,虛無的空間卻凝成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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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34章

    無形無物, 虛無的空間卻凝成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修羅丸眼睛睜瞪得滾圓,他從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周圍的空間朝著他擠了過來, 他的手指連彎曲都做不到。空間擠壓著他, 一股力量壓迫著他, 他的妖力與靈壓像是裝在水囊里的水, 一點也漏不出來。

    修羅丸能夠感受到那只掐著他脖子的手在逐漸捏緊, 那個東西想殺了他。不是那個妖怪掐住他的脖子, 而是他凝聚的空間恰禁了他的脖子。

    修羅丸強自鎮定下來, 壓迫在他身上的力量重逾山岳,他的靈壓聚集在身體中, 在脖頸處聚集、凝聚、壓縮, 他能感受到他肺里的空氣在逐漸減少,眼前逐漸發黑,漸漸看不清足下凝結的靈壓散發的光亮, 長這么大,他第一次有了瀕死的危機感。

    在靈壓聚集到極致的瞬間,猛地往外一推,壓縮空間形成的手被驟然炸開的力量推開了一厘,修羅丸猛地吸了一口氣, 他緩過勁來。

    視線聚焦, 窒息的感覺逐漸褪去, 雖然修羅丸身子依舊無法動彈,但他絲毫沒有慌張, 尸魂界隊長級別的靈壓并不是毫無用處的, 靈力在聚集, 像是爆發的火山一樣,巖漿從火山□□發出來——熾熱的帶著劇毒壓縮到極致的靈壓。

    擠壓而來的空間被爆發的靈壓推開了三尺了距離,壓迫在修羅丸身上的壓力消失了,靈壓在持續的爆發,修羅丸的手在能動的瞬間捏住了一個手勢,始解之后的斬魄刀化作尖刃刺進了那妖怪的身體里,修羅丸閉上眼睛,呼喚著他半身的名字:“時歿!”

    修羅丸睜開眼,“咻。”只見一道銀色光亮從他右側朝著他疾飛而來,修羅丸兩手交疊直指刀刃飛來的方向,“散布各處的獸骨!尖塔,紅晶,鋼鐵的車輪。動者是風,靜者為天。長槍互擊的聲音響徹虛城!破道之六十三-雷吼炮!”

    完整的吟誦,毫無保留的靈壓調動,帶雷電的爆破在手心炸開帶著雷光的火球,朝著刀刃飛來的方向猛地轟了過去,那朵帶著雷光的紅球猛地沖入黑暗里,卻詭異的消失了。

    修羅丸這才稍稍分神,他環視四周,這里確實是此世與彼世的罅隙,黑暗中蘊含著晦澀壓抑的靈子,但是,當修羅丸的靈壓順著腳下平展的光坪延伸開去的時候,修羅丸才發現,他所處的黑暗是有盡頭的。

    一朵一朵的彼岸花隨著光坪的展開緩緩盛開,晦澀壓抑的靈子被散發著淡香的彼岸花吸收,帶著劇毒的花朵越發謠言。

    轉瞬,這個空間就被修羅丸的靈壓完全覆蓋。修羅丸眉頭一蹙,他找到那個妖怪的蹤跡。

    而此時,一聲呼喚在修羅丸耳邊響起,是他的斬魄刀,“主人。”時歿喚了一聲,他說道:“還記得您的卍解嗎?”

    “我的卍解,”修羅丸握刀的手緊了緊,他心念一動:“什么意思?”

    “我說過,主人,您的卍解,”時歿聲音帶著笑意:“我說過,您領悟了您的奧義的皮毛,您以為您的卍解是幻境,但是您也發現了,您操控您的靈壓,無需卍解斬魄刀也能制造蒙蔽人心的幻境,您的卍解是規則。”

    沒錯,修羅丸聽著時歿的聲音,他的刀靈在他心底繼續說著。

    “您的刀與規則有關,是真是假在您一念之間,”

    “心念動實物存,心念生斬于斯。”修羅丸揮了揮手,刀刃劃過虛空,落下一斬刀光,修羅丸心念一動,問道:“空間,算是實物嗎?”

    “哈哈哈……”他的刀靈笑得輕松愉快,他說道:“我的主人,這世間萬物,只要存于規則之內,都是實物!”

    一刀存,一刀滅。

    他想打破眼前的空間,可以,他想創造新的空間,可以,他想營造真實的實物,可以——這才是時歿口中的涉及規則的卍解。

    修羅丸恍然,下一秒,他不再猶豫,靈壓拔升到極致,吐詞清晰:“初隕,時歿!”一刀斬下,靈壓借由刀刃,化作圓環,驟然變大朝著四周沖了過去,耳邊響起“咔嚓”的一聲脆響,壓迫在修羅丸身上的擠壓而來得空空間破碎了。

    一只毛皮被雷吼炮炸得焦糊的白狐出現在修羅丸身前,破開固化的空間,靈壓沖向那只狐貍,修羅丸手中斬魄刀劃過虛空,一刀破開冥道的空間,仿佛洪流一般的壓迫靈魂的斬向那個妖怪。

    那只白狐只覺得一股恐怖的靈力朝著它洶涌而來,它本能地朝著破開冥道的缺口逃了出去,修羅丸跟著追出了冥道,白狐眼瞧著暗紅色的靈壓朝著它沖了過來,期間裹挾的劇毒讓它心生驚悸——

    殺氣!

    白狐看得清楚,從冥道里跑出,此處還是軍隊與陰陽師聚集的荒野,白狐逃無可逃,只能迎戰!它張開血盆大口,口中吐出一朵熾熱的狐火,心底卻做出了決定。

    是時候金蟬出竅了。

    一朵朵熾熱熾熱的狐火朝著修羅丸疾飛而去,修羅丸沖向他的身形半點沒有減緩,手中刀刃被揮出道道流光,刀光破開了狐火,靈壓沖破的妖力,“夏之實,時歿!”

    聚集著修羅丸帶著劇毒的刀刃從白狐的心口破胸而出,而這一次,刀刃不僅刺穿了心口,修羅丸凝成了一把把的尖刃,幾乎在瞬間削碎了白狐體內全部的內臟。劇烈地疼痛讓那白狐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聲:“我詛咒你,四楓院我詛咒你,我詛咒你,你會失去你珍貴的東西!”

    修羅丸抬起手,捂住了心口,不是錯覺,那白狐沒有說完的詛咒已經纏繞在他的身體,像是捆住他身體的鎖鏈一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惡咒的存在。

    修羅丸從未來而來,他會失去他珍貴的東西,什么東西,他失去了什么?修羅丸握刀的手顫了顫——他失去了他的父親。

    什么!一股怒火從修羅丸心底洶涌而起,修羅丸低頭看去,他看向再無半點生機的白狐,

    手摸刀尖點地,修羅丸反手握刀,朝著那白狐將時歿一刀擲了過去。刀刃朝著白狐飛了過去,卻一刀穿入了虛空里,靈壓聚集,毒素化作深秋落葉,凌亂飄飛只作凌遲酷刑,無風葉落,片片刀光削向已然斷氣的白狐。

    靈壓爆發飆升到極致,陰陽師和士兵們只看見落葉吹過,那皮毛焦糊的白狐就化作了一片血霧。凌遲,一刀落下漫天刀光,斬身,殺魂,修羅丸半點沒有留手。

    身體化作血霧被劇毒融化,靈魂被靈壓沖散消失不見,修羅丸抬手,時歿從無到有回到他的手中,那白狐尖利的聲音驟然消失。

    身體消失,靈魂無蹤,修羅丸被心頭的怒火沖破了理智,他沒有看見,在他的靈壓之下,所有的人類都癱軟在地上,包括晴明與保憲,所有生靈的靈魂都被恐怖的靈壓碾壓著靈魂。

    修羅丸感覺到肩頭一重,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他側首看去,是自家狐貍:“小犬兒,”玉藻前聲音輕柔:“冷靜。”

    “唔。”修羅丸鼻子里發出一點聲音,他側首看向隱去身形的自家狐貍,收斂起暴怒的靈壓,鼻音重重:“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父親。”

    有些出乎修羅丸意料的,玉藻前輕笑了一聲,抬手摸了摸自家小犬兒的頭,說道:“詛咒不是這么應驗的,修羅。”

    “嗯?”

    在陰陽師與士兵眼中,玉藻前的身影并不可見,只有晴明和保憲能看見他,玉藻前掃了眼自家正掙扎地從地上爬起來的大外甥,玉藻前勾起自家愣怔犬兒的手,說道:“走吧,我們去花街的宅邸,我解釋與你聽。”

    “嗯。”

    晴明看著兩個大妖怪化作光點,剎那間就從原地消失,晴明發出一聲牙酸的聲音,自家師兄就看了過來,保憲深吸一口氣,他好不容易才從靈魂的壓迫里回過神來,喃喃感慨:“這就是神明嗎,晴明?”

    “晴明大人,這是神明嗎?”

    “如此的靈力,如此的力量,肯定是神明……”

    晴明被同僚們圍了起來,這些人被修羅丸的靈壓震懾,他們聽著晴明的口氣,似乎晴明知道這位斬殺妖狐的大人的出處,這些人七嘴八舌的問著,晴明老老實實的回答。

    “安倍君,沒想到你是被神明眷顧的人啊。”

    誰都沒有注意到,空氣里一點晦澀的霧氣沉了下去,那妖怪殘留的一點力量融進了草里的骨頭里。

    ……

    斗牙吃飽喝足,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友人的宅邸,剛嗅聞到氣味,就聽見他那同族發出一聲嗚咽,“嗷汪!”

    “說人話,”玉藻前的聲音傳入斗牙耳中:“狗言狗語我聽不懂。”

    “你說詛咒促使霉運的進程,身死才會消除詛咒,這是人話嗎?”修羅丸悶聲悶氣:“但還不是因為我,嗷……”一聲悶響,斗牙眨眨眼,這聲音像是狗頭被砸了一下。

    “那你就在這里自艾自憐吧!”狐貍不說人話。

    他還委屈,他還哼唧,說到珍寶第一個念頭是斗牙,不是他——還哼?

    “嗚……嗷!我沒有在這里自艾自憐,”斗牙聽著里間的狗委委屈屈地說道:“我在這里被你薅毛!你還打我頭,只有姐姐才會打我的頭!呼呼……”

    狗頭估計被擼了兩下,修羅丸聲音帶著鼻音,斗牙不用看就知道是狗頭枕在膝上的親昵姿勢,斗牙只覺得好笑。

    “不打了,疼!”

    斗牙緩步走入里間,一低頭就對上白犬的金眸,“唔!”犬耳被揪了一下,玉藻前說道:“斗牙,這狗有話要跟你說。”

    斗牙一仰頭:“說。”

    白犬坐了起來,坐得板直,犬面上一本正經,修羅丸認真問道:“我被人詛咒我會失去我珍貴的東西。”

    “哈?”

    修羅丸吐詞清晰:“我視之珍貴的東西,只有我的家人、我的愛人和我的友人。”

    “我若身死,應驗了你的詛咒,那是我的命數,我絕不會怪你。”斗牙一怔,他展顏笑開:“能成你珍視的友人,是我的榮幸。”斗牙說道:“再者說,你不應該更操心你家狐貍嗎?”

    修羅丸看向自家狐貍,歪了歪頭,怎么感覺自家狐貍的表情不太對?

    等一下?修羅丸咽下唾液,這也要醋?

    狗嗚咽了一聲,趴了下去,乖巧地把狗頭送到了自家狐貍手下。

    作者有話說:

    玉藻前:吃醋(打狗頭)

    狗:嗚嗚嗚嗚嗚

    一周目主線寫完了,開始日常膩歪?

    ? 第135章

    偌大的殺生石矗立在戰場上, 封印的結印懸掛在白狐尸身化作的石頭上,陰陽師們與僧侶被召集來到此地,超度的吟誦聲在戰場上回蕩。

    犬鬼的白骨被堆在一起,骨頭上沾著火焰燒灼之后木炭的灰燼, 無論是符咒還是火燒都無法在這些骨頭上留下絲毫痕跡, 應召而來的士兵忙碌著, 一個巨大的封印塔逐漸成形。

    但誰都沒有注意, 空氣里目不可使晦澀霧氣緩緩沉了下去, 霧氣朝著骨頭的方向聚集起來, 那妖怪殘留的力量緩緩的融進了草里的骨頭里。白骨森森, 散發著濃濃的陰氣,只是走近一些, 無論是修行者們還是普通人, 都能感覺到徹骨的涼意。

    陰陽寮大約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石筑的犬鬼封印塔就建成了,駐守在殺生石左右的士兵、陰陽師與僧侶們也陸續退場,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惡妖被誅塵埃落定的時候。

    一絲詭異的冷風從封印塔的縫隙里吹了出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嫵媚聲音從塔中響了起來,“滋……滋……”,堆疊在一起的石頭發出牙酸的摩擦聲音,“嘩啦”一塊石頭被推了出來, 一股妖力從封印塔里涌了出來。

    堆砌而成的封印石塔轟然倒塌, 泥土飛揚, 在灰塵中出現一個只有虛影的身影,灰蒙蒙的身形堪堪形成人形, 長發, 前凸后翹, 身后垂著九條狐尾,這是個新誕生的妖怪,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慢慢吐出。

    “吾……”女人自言自語:“吾名羽衣狐。”

    ……

    修羅丸掃了眼陰陽寮奉上的厚禮,又看了規規矩矩跪坐在自己對面的以安倍晴明、賀茂保憲為首的諸多陰陽師們,他捏著竹扇,手腕一抖,扇面展開,手腕一翻扇子擋在面前,修羅丸借著扇子的遮擋,打了個哈欠。

    低著頭的晴明瞥了眼扇面,米色底面扇面上畫著一狐一狗,白色狐貍九尾環圈圈著只在尾巴中心凸出一個狗頭的白犬。竹扇墜著個毛絨的小球,旁人聞不出,晴明可以分辨出那絨球分明是舅舅的絨毛團成的。

    膩膩歪歪。嘖!

    第一百次想成親了——晴明想著——要是,唔——晴明臉上泛起一點緋紅——要是順利的話,今秋他的喜事就能定下來了,他的青梅竹馬,自家師兄嫡親的妹妹。

    晴明收回分散的注意力,聽著自家師兄說話:“……在下如今幸得君上信任,已是陰陽寮新人的陰陽頭,”保憲恭恭敬敬地說道:“得君上敕令,在平安京為四楓院大人設立神社,懇求四楓院大人庇護上京。”

    自家舅爹“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陰陽師們都也知風識趣,他們瞧出了修羅丸興致不高,保憲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請辭起身離開。陰陽寮里不是沒有有關修羅丸的閑話,比如什么樣的神明會住在妖怪設置的花街里,又比如什么樣的神明才會庇護妖怪——

    修羅丸心知肚明,他卻懶得放在心上。

    修羅丸瞧著畢恭畢敬躬身離開的陰陽師們,他心里打定主意,如今他領悟卍解,也是時候把花街設在個不是什么雜碎都能輕而易舉去的地方了。

    陰陽師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修羅丸側首,看向庭院的方向,一個圈手可抱的小白狐貍踩著庭院小徑的鵝卵石跑了過來,一個蓄力跳上了木廊,小白云一樣的狐貍跑到了修羅丸的身前,蹲坐下來,乖巧地叫了聲“舅爹!”

    修羅丸抬起手,刮了刮乖巧狐貍的鼻頭,說道:“以后,不要把什么亂七八糟的雜碎往我這兒領。”

    晴明認真點頭:“我明白,日后必不會打擾四楓院大人的。”沒了外人,修羅丸沒用扇子遮擋,又打了個哈欠。

    “我大約猜到,昨晚發生了什么了。”小狐貍嘀嘀咕咕,修羅丸彈了彈狐貍腦袋,狐貍頭被彈了個仰倒。

    修羅丸抬手碰了碰帶著手腕上手串上的元珠,手里多了個小珠子,修羅丸捻著珠子放在小狐貍爪前,小狐貍腦袋一歪,伸出爪扒弄了一下,隨著靈力的滲入,晴明感受到了珠子融入妖力擴開的儲物空間。

    元珠里放了個小木盒,修羅丸揉了揉眼睛,說道:“我差不多置辦好了元珠的生意,這小珠子能融入靈力,融入妖力,盒子里是融入我的劇毒妖力的元珠,布陣也好,當炸彈用也好,隨你使用。”

    修羅丸感覺膝頭一重,一只小爪子按在他膝蓋上,晴明狐臉上一臉感動。修羅丸笑了笑,摸了摸大外甥的頭頂,說道:“就當你給我作這營生宣傳的報??。”

    小狐貍頂著暖融融的手心,晴明蹭了蹭。

    晴明剛要說話,就被修羅丸抱了起來,狐貍崽子被兜在懷里,摸著頭,順著毛,修羅丸往庭院的木廊走去,坐在木廊邊,暖融融的陽光照射下來,沒有哪只狐貍能夠拒絕修羅丸的犬科馬殺雞。

    修羅丸莫名有了一點養兒子的快樂,把小狐貍擼得哼哼唧唧,修羅丸這才問道:“你自己一只狐貍過來,可是有事要告知于我?”

    晴明四腳朝天躺著,尾巴搖了搖,后腳蹬了蹬,艱難地掙扎了一番,狐貍腦袋這從修羅丸的手心拱出來,他仰躺著,艱難地正色道:“四楓院大人,您還記得散落戰場的犬鬼骨頭嗎,犬鬼的骨頭被封印在石塔里,近日,我奉師兄之名前往巡查,這才發現,封印犬鬼骨頭的石塔塌了,石塔里空無一物,已不見犬鬼的骨頭蹤跡。”

    “有一股陌生的妖氣殘留在石塔的碎石上,很奇怪,那妖怪只有離開的軌跡,沒有來時的痕跡,就好像,它是從石塔里誕生出來的一樣。”

    晴明前爪動了動,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從儲物的符箓里摸出了一塊石頭,沒拿住,“哐當”砸在了肚子上,修羅丸兩指捻起石頭,他眉頭蹙起來,這氣味他竟然認識。

    耳畔傳來腳步聲,修羅丸與晴明一起回頭,看著玉藻前揣著手從里間走出來,他鼻尖翕動了一下,問道:“羽衣狐?”

    修羅丸點點頭:“犬鬼骨頭消失,坍塌的石塔里出現了羽衣狐的氣味。”修羅丸揉著小狐貍的肚子,攤成一張狐貍皮的晴明停止了思考,修羅丸繼續說道:“我猜,羽衣狐是那個妖怪的殘留靈魂融入犬鬼骨頭里誕生的妖怪。”

    玉藻前在自家犬兒身邊跪坐下來,伸手摸了摸自家大外甥的肚子,接著,玉藻前的手穿過小狐貍的后頸,在晴明呆滯的目光里,拎著小狐貍后頸皮把狐貍崽子扔到了一邊。

    小狐貍往旁邊滾了一圈才停下來,一抬頭就聽見自家舅舅語氣平淡地說道:“晴明啊,你不是公務繁忙嗎,別在這里撒嬌了。”

    醋,醋,一天到晚醋醋醋!

    你家狗,行,你家狗,小狐貍黑瞳子瞪得老圓,尾巴不滿地掃來掃去,狐貍胡子一吹一吹的,末了才深吸一口氣:“那,晴明就告辭了!”

    再見,不用送,你大外甥沒了!

    修羅丸瞧著小狐貍蕭索的背影,看了眼自家悠然閑適的狐貍,眨眨眼,就看見自家尚有困意的狐貍身子一歪,變成了原形,狐首正落在他的膝上,合上了眼。修羅丸也顧不上他欣賞的青年有什么情緒了,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家狐貍的絨毛,手臂一環,抱住了狐首。

    貼貼。

    ……

    泉水汩汩,嘩嘩的水聲傳入耳中,奴良滑瓢瞥了眼釘在樹上的紅字,上書“浮月”二字,樹枝上掛著紅燈籠,燈籠上的行書鋒芒畢現,滑頭鬼伸出手,虛虛地波動了一下,空氣里有妖力回轉的波瀾。

    奴良滑瓢彎下腰,拎起納豆小僧的后衣襟,一步踏入泉水,妖力鼓噪,只覺得像是穿過水幕一般,再抬頭時眼前就是那條熟悉的青石板路。奴良滑瓢手一松,納豆小僧落在地上。

    納豆小僧蹦蹦跶跶地跟在奴良滑瓢身后,叫了一聲:“大將!”

    “不要叫我大將,”滑頭鬼盯著弱小的妖怪,義正言辭:“我不是什么大將,不是你們的首領,不要跟著我!”

    “大將,”納豆小僧對奴良滑瓢的否認三連擊充耳不聞,他好奇地瞧著足下的青石板路:“咱們從泉水過來,這里就是傳說中的浮月市町嗎?”

    “我不知道這里是不是什么浮月市町,”滑頭鬼小指頭扣著耳朵,嘴里說道:“但我知道,這條花街的鰻魚飯味道不錯。”

    奴良滑瓢揣著手,晃晃悠悠地沿著青石板路往深處走去,他瞥了眼路兩邊,聽聞花街換了主人,他瞧著青石路邊的紅燈籠隨著他走過一盞盞的亮起,奴良滑瓢呲笑一聲——這新主人頗有幾分雅興。

    ……

    修羅丸坐在矮幾后,膝上枕著懶洋洋狐貍的狐首,一身雪白的絨毛被修羅丸梳得柔順,倏忽,修羅丸仰首嗅了嗅,看向自家狐貍:“聞見了嗎?”

    白狐紅眸睜開,鼻頭翕動,答:“聞見了。”

    修羅丸剛想開口,玉藻前眼珠一轉,耳尖抖了抖,低聲說了幾句,修羅丸聽著自家狐貍的話,眉毛越飛越高,末了,嘟囔了一句:“你這算釣魚執法了吧。”

    “你不是氣他驢了你一頓飯嗎?”玉藻前饒有興致地說道:“你就說這計劃有趣嗎?”

    修羅丸抿唇忍笑,道:“嗯。”

    作者有話說:

    納豆小僧:大將,求你了,給次錢吧!感謝在2022-03-19 02:55:33~2022-03-20 01:12: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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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36章

    修羅丸捏著扇子, 扇子一合,扇子在手上敲了敲,開口道:“就是他,好生照顧他。”

    貍花瞧了眼修羅丸, 迷茫的貍花姑娘又瞧了眼店里對老板視而不見的伙計, 順著大老板的視線向遠處望去, 看到了一個緩緩從來往妖怪里走出的青年, 貍花感受了一下, 這個青年半點也不遮掩他大妖怪的氣息, 瞧著如河水分流一般分開的妖群, 貍花深吸了一口氣。

    “引他進來,吃好, 喝好, 玩好,陪好,”貍花瞧著修羅丸唇角勾起來, 聽著大老板輕聲說道:“姑娘們用你們最好的態度,今夜,務必讓他盡興滿意。”

    貍花分辨不出這是個什么妖怪,但聽著修羅丸的口氣,她的老板極重視這位客人, 浮月市町開張了這么久, 能讓修羅丸特意囑咐要照顧好的客人, 也只有那位西國的大將。

    貍花深吸一口氣,她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連眼底都充滿熱情——看我的業務能力, 老板!

    奴良朝著居酒屋走來, 他剛瞧見這間整條花街裝潢得最好的居酒屋,一轉頭就看見了瞧著他滿臉笑容的貍花,“客人,”那姑娘兩手疊在一起,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客人,咱們店里有空包間呢,好酒好菜還有美人陪酒,保管您今夜盡興!”

    奴良滑瓢捻著煙斗踱步走來,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氣繚繞,這妖怪有種讓人形容不出的氣質——流氓貴公子。

    貍花眸光閃閃,她聲音又柔了一度:“客人,我們家店有整條街最好吃的料理,也有整條街最美味的酒釀,還有整條街最漂亮的美人,必不會讓您失望的。”

    “不會讓我失望?”滑瓢重復了一遍。

    貍花慢慢走近,笑了一聲:“大人,您今日初至,若是常來就知道這街上不會有不喜歡咱家的客人。大人啊,您只要試一次,保準您下次還想來。”

    奴良滑瓢沒有說話,他總覺得有一絲似有若無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他視線四下一掃,感受到納豆小僧扯動他袖子的力道,眉梢一挑。

    “老板娘,”奴良滑瓢笑著說道:“那要是餐不好吃,酒不好喝,美人也不美,你待如何?”

    貍花往前走了一步,滑瓢能看見貍貓變化的美人臉頰上的紅暈,貍花微微抬手,染著花蔻的手撥弄了一下奴良滑瓢的衣袖,輕聲說:“若您不滿意,那妾便任由大人處置。”

    滑瓢抬起手,他捏住美人的下巴,美人視線不偏不移,目光澄澈,炯炯有神,她的老板只是讓她以最高規格招待眼前的客人,貍花當然一點也不虧心,滑瓢觀察得細致,他松開手,手心貼在貍花的臉頰上,他說道:“那你定要好生招待我。”

    短打妖怪揣著手晃晃悠悠地走了,奴良滑瓢的直覺告訴他此處會有危險,此時,納豆小僧瞧著笑語晏晏的美人,又瞧了眼裝潢精美的居酒屋,他抬起手,扯了扯奴良滑瓢的錢袋,錢袋發出銅判互相撞擊的“嘩嘩”聲。

    修羅丸倚在店門前的木墻上,他瞥了眼滑瓢掛在腰上的錢袋,輕輕笑了一聲。臉貼著滑瓢手心的貍花一怔,滑瓢瞧見了貍花的表情,心尖一動。

    這是家黑店?

    奴良滑瓢一低頭,對上納豆小僧的眼睛——大將,咱有錢,再者說,這里還有您打不過的?

    滑瓢笑了一聲——黑店就黑店吧,他吃了多少家黑店了,要是黑店,他吃起來就更不會有心理負擔了。

    英俊的滑頭鬼露出一個讓貍花心尖一動的笑容,他捻著煙斗的手落了下去,說道:“我們進去吧,美人。今夜讓大爺開心開心。”

    貍花在前頭領路,走過堂廳,一拐彎便是一條木廊,和前主人布置的獵食場不同,如今的貍花居酒屋在尸魂界的大貴族的精心布置下已經完全不同,枯山水的庭院雅致又靜謐,小景、插花、卷畫,離開了嘈雜的堂廳,幾間包間清幽,靜寂。

    一花,一草,一物皆是景,一花,一草,一物也都是錢是,有這般布置的店家,和這種近似人類雅興的主人,這里也不大可能是黑店吧。

    滑瓢在和室矮幾后坐下,貍花跪坐在他身邊,漂亮的貍貓姑娘柔聲說道:“包間里料理并無菜單,每半個月菜單變會根據時令季節的變化隨之調整。客人安心,后廚在您進門的時候,便已準備起來了。”

    滑瓢隨意地點了點頭。

    “大人,”貍花問道:“您是喝茶,還是喝酒?”

    奴良滑瓢回答:“當然是喝酒。”他側身坐在矮幾后,半倚著瞧著庭院的景色,繃緊的神經放松了一些,納豆小僧個子太小,跪坐在餐盤后,好奇地左看右看。

    和室里懸著張畫卷,精心裝裱的宣紙上畫著一枝寒梅,枝生花艷,和室一角布置著一捧插花,新鮮的花朵與枝葉在碗中支起優雅的形態,滑瓢進出人類的宅邸許多次,這里的環境和那些貴族宅邸的布置不相上下。

    和室門被敲響了,門被拉開,躬身端著酒的貍貓小姐膝行進來,“這是菊花釀大人,”貍花嗅了嗅,分辨出氣味的貍貓小姐著實有些驚奇,奴良不說話,用眼神詢問,她說道:“這是我家主人的私釀,大人,醇香回味,后勁十足,是我家主人的最愛。”

    修羅丸大人舍得出一壇菊花釀招待眼前的客人——這位到底是什么人物?

    “哦,你家主人?”滑瓢好像不經意般問答:“我確實聽過浮月市町新主人妲己小姐的美名,卻也不知,這位妲己小姐是不是如傳聞中那般有著傾城傾國之色?”

    “妲己娘娘自然……”貍花的余光看著和室門口出現的那道身影,咽下了下半句話。

    老板腦子壞了舍得讓妲己娘娘出來陪客了?

    奴良滑瓢順著梨花的視線看去,饒是他見多識廣,在他看清出現在門口的那道身影時,視線幾乎凝固在了出現在門口的美人身上。那美人身著十二單,精美的發髻上帶著精致的首飾,身邊侍女手里握著一把三味線,美人正小步走進和室。

    “初見這位大人,”那美人淺淺一笑,像極了冬日一縷和煦溫暖的陽光,美極,他說道:“妾親身來給大人彈奏一曲,若大人滿意,與我這浮月市町結個善緣。”

    坐在老大身邊的納豆小僧清楚聽見他的老大倒吸一口氣,然后毫不猶豫站起身,他徑直走到了玉藻前身邊,他伸出了手,玉藻前眉梢微微一挑,奴良滑瓢就看見一只膚白若凝脂的手落在他的手上。

    基于一個會逛花街的男人的本能,他的手微微收緊,拇指落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而那只被他握著的手,小指頭輕輕地在他手心撓了一下。

    好似羽毛掃過心尖,微微癢顫直傳頭皮。

    奴良滑瓢語氣親熱了三倍:“妲己小姐請坐,今日能見妲己小姐一面,是我三生之幸!”

    “您過譽了。”玉藻前柔柔一笑。

    奴良滑瓢瞧著眼前溫柔淺笑的美人,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難道,美人對我有意思?

    可不是對你有意思嗎——盛裝打扮的玉藻前抱著三味線坐了下來,他瞧了眼目瞪口呆的貍花,說道:“你下去吧,我親自招待這位客人。”

    貍花應是,努力繃住臉,躬身退下。

    “妲己小姐,”奴良鯉伴語氣都放柔了三分:“在下奴良滑瓢,您莫叫我大人,”奴良滑瓢能感受到玉藻前絕不輸于他的妖力,他說道:“您喚我奴良就是。”

    “奴良桑,”玉藻前瞧著沉浸在他美色中的滑頭鬼,他笑得又溫柔了些,說道:“如此月色里,我給奴良桑彈一曲吧。”

    “請。”

    貍貓侍女躬身送上三味線,玉藻前將琴身靠在右大腿上,左手根據按弦,右手用撥子撥擊發聲,“伶……叮叮……”按弦、撥弦、柔弦,琴音叮鈴,若溪流潺潺,手間波動,奴良滑瓢回望過去,只見美人眉眼含笑,目露深情。

    這一刻,滑頭鬼想了很多。

    ……

    貍花跪坐在修羅丸手邊,她給端著酒盞的犬妖倒了杯酒,貍貓小姐喚了一聲,“四楓院大人,”修羅丸看了過去,小姑娘抿了抿唇,她深吸一口氣,說道:“妲己大人在隔壁盛裝招待客人。”

    貍花的重音吐詞清晰——盛裝!

    修羅丸抿了口酒,瞧了眼低眸垂眉的小姑娘,“嗯?”所以呢?

    貍花飛快地瞅了修羅丸一眼,說道:“妾瞧得清楚,那妖怪生得一副英俊模樣,只言片語就哄得娘娘笑聲連連,”貍花聲音越來越低,最后聲音是從喉嚨里擠出來一樣:“這么久了,妾只見娘娘在大人身前笑過。”

    “是嗎?”修羅丸不置可否,他說道:“這笑是不一樣的,有的因為愛,有的因為有趣……”

    貍花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抬起頭,目視修羅丸:“那個姓奴良的妖怪在摸了娘娘的手之后,娘娘笑得更開心了。”

    貍花瞧著修羅丸上揚的嘴角垮了下去,眉心一蹙,金眸回望過來:“他什么……”

    作者有話說:

    狗:記仇中。我在等你不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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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37章

    貍花深吸一口氣, 緩緩吐出,抬起頭,目視修羅丸:“那個姓奴良的妖怪在摸了娘娘的手之后,娘娘笑得更開心了。”

    貍花瞧著修羅丸上揚的嘴角垮了下去, 眉心一蹙, 金眸回望過來:“他什么……”摸我伴侶的手?

    貍花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姿勢, 實際上視線穿過垂落的劉海, 瞧著自家老板深吸一口氣, 動作還算優雅地站起來, 但揣著手就往外走, 自家老板剛剛繞過屏風,貍花就看見青年高挑的影子驟然變小, 一團狗貼著墻就往包間溜。

    貍花給自己倒了杯茶, 末了,“嘖”了一聲——整日膩歪成那般,能不醋?呵。

    小團狗靈力裹著身子遮掩著身形, 一路蹭到庭院的木墻邊,在和室木廊的角落里蹲坐下來,尾巴環著一掃,蓋在了自己的爪爪上,炯炯的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家狐貍。

    玉藻前手里撥動著手中的撥子, 鼻尖翕動一下, 嗅聞到了自家犬兒的氣味, 他捻著撥子輕輕一撥,順勢側首看向了庭院的方向, 半個毛茸茸的狗頭從木墻邊邊探了出來——盯著他瞧。

    奴良滑瓢端著紅色的酒盞, 清冽的酒釀隨著酒盞的傾倒送入唇中, 他瞧著側首看向庭院的玉藻前,絕美的側顏讓他笑容更深,玉藻前感受到奴良滑瓢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他手間一動,三味線“伶伶”尾音微顫,手腕一轉,曲盡。

    “叩叩。”和室門被敲響了,滑瓢看向了和室門。玉藻前手托琴身站了起來,說道:“料理已經準備好了,奴良君敬請享用。”

    奴良站起身,玉藻前與他擦肩而過,奴良抬起手,握住了玉藻前的手,玉藻前清晰地聽到自家犬兒“呲”了一聲,美人抬首淺淺一笑,奴良呼吸斷了一瞬:“……我還能見你嗎?”

    玉藻前抬起手,手尖劃過他的胸口,說道:“那要看你今夜的表現了。”尾音微挑,語帶暗示。

    “是嗎?”奴良滑瓢緩了緩,他松開了握住了玉藻前的手——作為一個吃飯絕不付錢的滑頭鬼,他估計沒戲了。

    和室門被拉開,貍貓小姐們端著餐盤緩步走進和室里,玉藻前走出和室,繞了一圈走到門口的小團狗搖了搖尾巴,貍貓小姐躬身接過玉藻前手中的三味線,目送兩位老板消失在拐角。

    貍貓小姐奉上前菜,甜玉米汁,奴良滑瓢舀了一勺送進口中,玉米汁清爽甘甜,抵消了口中酒釀的辣味,蒸鮑魚佐啫喱入口即化,一口咬下肥嫩彈牙,慢慢都是海鮮的鮮味。

    然后是甜蝦飛魚籽,晶瑩剔透的甜蝦被橙黃的飛魚籽包裹,咬下精致的手握,飛魚籽在口中爆炸。接著,送上來的是烤鰻魚與蒸鴨胸肉,鰻魚肉質軟嫩,裹著醬汁的魚皮加上新嫩的魚肉,清甜爽口。鴨胸肉是冷食,飽滿鮮嫩,搭配蘿卜泥又很解膩。

    食物散發著香味,奴良滑瓢口中不停,跪坐在他身邊的貍貓小姐適時收走空下的餐具,新的食物被擺了上來——金目鯛湯,貍貓小姐托著袖子,揭開湯瓷的蓋子,在湯瓷被揭開的瞬間,一股香味就飄了起來。

    金目鯛一根刺也沒有,魚肉肉質柔嫩,湯汁澄清清淡,鮮美極了。

    奴良滑瓢啜了一口湯勺里的湯汁,他瞇起了眼睛,貍花居酒屋的食物真的好吃極了。接著被送上來的是刺身,平政魚、藍鰭金槍魚、車蝦還有赤貝。

    滑頭鬼有些好奇了,他瞧了眼安靜服侍的貍貓小姐,問道:“這些魚只生活在海里,你們主人是從哪里弄來了如此新鮮爽口的魚類?”

    “主人與海中的人魚締結交易,為客人奉上最新鮮的食物,”貍貓小姐輕聲回答:“為此,浮月市町有一個出口就設在海邊。”

    而此時,玉藻前兜著自家犬兒無聲地落在酒居的屋頂上,小奶狗團成一團縮在自家狐貍的懷里,幻境已然展開,無人能看到張揚地盤膝坐在屋頂上的華服美人。

    “他摸了你的手!”小團狗嘟囔了一句。

    “嗯。”玉藻前撓著狗下巴,狗狗的小爪子按在他的虎口上,軟墊墊在皮膚上滑來滑去。

    “我要給他留一個深刻的印象。”小團狗語氣上揚。

    “我不陪你了,”玉藻前抱起狗,放在屋頂上,說道:“玩得開心點。”

    藍鰭金槍魚的后脂被片下放在瓷盤里,奴良滑瓢咬了一口,入口柔軟滿嘴的脂香。滑腴細膩,至柔至嫩至鮮,脂香與嚼勁皆體現完美。同時,魚的本味、醬油的鮮味和手磨山葵的香味完美結合在一起。

    平政魚被切成幾乎透明般的薄片,醬汁??稠,卻一點也沒有奪走魚鮮的香味,煮過的鮮活車蝦清爽脆感,鮮美無比。

    接著,就是主食。

    顆顆爆漿的魚子搭配米飯,淋上壽司醬油、木魚花調制的醬汁,鮮美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來自北海道的赤海膽,色澤金黃發亮,入口甘潤甜美。

    餐盤里的食物被吃完,新的食物就被奉上,饒是奴良滑瓢,在吃下最后的鮮切水果之后,他也不得不摸著肚子閉上了眼睛。

    這種環境,這種滋味,這種服務,滑瓢摸了摸自己的錢袋,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貧窮——今天他就要這些開店的妖怪明白一個道理,不是所有的大妖怪都有錢,雖然他的錢剛剛夠吃飯。

    他就是屬于那種沒錢的、流落街頭的,口袋空空的大妖怪——希望他們銘記這個道理。

    貍貓小姐托著剛煮好的茶送到奴良滑瓢的手邊,茶香淺淡,奴良滑瓢小小的抿了一口,滑頭鬼的眼皮往上掀了一絲,目光落在低眉順眼的貍貓小姐身上,妙曼的少女跪坐得端端正正,染著花蔻的手放在合攏的膝上。

    貍貓小姐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個溫柔的淺笑,她緩緩開口,問道:“客人,吃得如何?”

    奴良滑瓢看了眼自家睡得鼾熟的小妖怪,他點了點頭,周身的妖力流轉起來,貍貓小姐抬起手,手尖妖力凝聚,手下就出現了一張賬單:“承惠五個金小判,奴良大人。”

    貍貓小姐捏著賬單送了過去,“奴……奴良……大人?”貍貓小姐緩緩抬頭,就看見滑頭鬼沖著她露出一個甜度百分百的笑容,然后身形在剎那間化作煙霧消失在空氣里。

    整個店躁動起來,貍貓小姐皺起眉,貍貓小姐提了一口氣,貍貓小姐大叫起來:“逃單了,有人逃單了,大家伙兒,有人逃單了!”

    腳步聲朝著包間聚集而來,貍貓小姐猛地拉開合適的門,“沒有人,沒有人,”貍貓小姐氣勢洶洶地站起身,說道:“沒有人敢逃妲己娘娘的單!”

    “是啊,”一聲雌雄難辨的聲音在貍貓小姐身后響起來,貍貓小姐猛的轉過身,玉藻前捻著手里的團扇,綻開一個笑容:“沒有人敢逃我的單,那有人就逃了,你說會不會很有趣?”

    貍貓小姐愣住了,貍貓小姐眨眨眼,貍貓小姐左看右看,大老板不見蹤影。

    奴良滑瓢身形化作煙云,從無到有凝聚成形狀,納豆小僧被拎著衣領,他晃了晃腦袋,從酣睡里醒來,“大將,您吃完了?”

    “嗯,真是美味啊,”滑瓢發出一聲鼻音,他語氣里充滿了遺憾地說道:“只可惜,再不能見這位妲己娘娘了,絕世佳人,絕世美味,哎……”

    “大將……您?”又沒付錢?

    倏忽,一聲低沉的男聲在他身后響了起來:“你還是能見他的,”一只手按在他的肩頭,帶著尖利爪鉤的手驟然鎖緊,捏住他的肩胛骨,修羅丸說道:“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去。”

    淡淡的花香飄入奴良滑瓢的鼻子里,冰冷的妖氣仿佛利劍懸在他的頭頂。

    奴良滑瓢甚至沒有猶豫,他一把把小妖怪塞進了衣服里,撒丫子就跑。“嗷!”一拳就打上了他的臉,“逃單,我開店這么久,只有你逃單!”

    奴良滑瓢,未來浮世繪町奴良組的一代目,這一輩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吃霸王餐,也曾經有過店家發現了他追了出來,但是,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一個犬妖,被一個嗅覺靈敏至極,感知極度敏感,從關西追到關東的痛苦。

    從平原追進了森林,從森林追進了沼澤,從沼澤追到了海邊,漏一點氣味,留一點妖氣,哪怕滑瓢甩了修羅丸一里地,修羅丸都能循著氣味追上去。

    而且,毫不夸張的說,修羅丸逮著機會,就揍滑瓢英俊的臉!

    新仇舊恨!

    站在海邊的山崖上,奴良滑瓢一把扯下腰上掛著的錢袋,聲音都飆破了音:“給你錢!十倍,都給你!”滑瓢知道自己口袋里只有銅小判。

    “吃飯不給錢,給十倍賠償我就放過你。”

    “十倍賠償?一百個金小判,你開黑店的吧,”奴良滑瓢義正言辭:“你掏光我的錢包并且賣了我都沒有這么多錢!”

    “呵。”修羅丸刀尖點地,嘴里說道:“吃了我的飯,喝了我的酒,摸了我伴侶的手,摸了兩下,你想不給錢?”

    “我都說給你錢了,是你獅子大開口,”奴良滑瓢瞧著犬妖不打他一頓不解氣的模樣,說道:“你的重點是摸了你伴侶的手吧!你至于嗎!摸了兩下!”

    修羅丸聞言,語氣冷酷了些:“受死吧,滑頭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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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38章

    奴良滑瓢站在山崖上, 他看著崖下拍擊崖壁的海浪,他在認真思考從這里跳海,借助海水沖掉氣味然后逃脫的可能性。

    只不過遲疑了三秒,那個犬妖化作的金色光點轟然砸了下來, 緊隨其后的, 就是近似閃電般劈斬而來的刀光, 奴良滑瓢反應極快, 身形化作煙霧在刀光斬下的瞬間消失不見, 修羅丸化作人形, 分辨了一下空氣中殘留的氣味, 他足下一點,橫刀朝著右側揮舞而去。

    “颯颯颯!”三刀破風聲, 刀刃裹挾著妖氣, 逼得奴良滑瓢不得不現身。

    “我就吃了一次霸王餐,摸了兩下美人的小手,”奴良滑瓢有那么點狼狽地喊道:“你不至于要殺了我吧!”

    “呵, ”修羅丸挽了個刀花,還刀入鞘,時歿插入刀鞘里,他說道:“你別躲,讓我解解氣。”

    “霹靂哐啷!”

    “乓乓乓乓!”

    很榮幸, 奴良滑瓢成為這個世界第一個承受四楓院家幼子白打暴擊的妖怪。

    納豆小僧看著自家大將腫成一個豬頭的臉, 滑瓢梗著脖子大聲說著:“講好了, 我給你錢!不許,不要打我的臉了!”

    有那么一瞬間, 納豆小僧有在懷疑他追隨眼前這個妖怪的正確性。

    修羅丸忍住笑, 他接過奴良滑瓢接過來的錢袋, 扯開錢袋系著的繩子,晃了晃錢袋里慢慢的各種小判,說道:“你既然有錢,就不要吃白飯,浮月市町換主人之后,我們做的都是正經營生,那些小妖怪,那些貍貓小姐們,都靠他們的勞動換取報酬。”

    “不會了,我不會了,”奴良滑瓢強調道:“以后到你那里吃飯絕對給錢。”修羅丸回望過去,注視著滑頭鬼金色的眼眸,犬妖覺得他從這個妖怪眼睛里讀出一句話——

    我以后還會去你那里吃飯,要是給錢我跟你姓。

    修羅丸兩手交疊,捏了捏手指的關節,發出“咔嚓”的脆響。

    “絕……絕對不會再摸你夫人的小手!真心的,我發誓!”

    修羅丸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相比于優雅矜持的奴良鯉伴,眼前的這個大流氓讓他氣都氣不起來,修羅丸抬起頭,側首向遠處看去,仿佛錯覺一般,有那一瞬間他從遠處的森林里感受到了一股陰冷的妖氣。

    奴良滑瓢幾乎在同一時間看向了山下的森林。

    納豆小僧從滑瓢的衣襟里探出頭,順著兩個大妖怪的視線向遠處望去,崖壁的一側是連綿至天際邊的大海,而另一邊,山路蜿蜒至遠方,森林茂密,在森林的邊沿,有一處規模不小的村落。修羅丸瞧了眼天色,他一路追殺滑瓢幾日幾夜,如今恰恰是日落時刻。

    這個時間,忙碌了一天的村民都回到了家里,炊煙寥寥升起,鮮活的人氣隨風而至。

    太陽緩緩從天空下落下,暗淡的日光勉強照亮周圍的景象,那一絲陰冷的妖氣從森林里飄散出來,修羅丸辨別出濃郁的腥臭與血腥氣味,修羅丸分辨了一下,這是蟒類妖怪的氣味。

    修羅丸足尖點了點,滑頭鬼感受到一股力量從修羅丸足下貼著地面沉積下去,順著地表,仿佛流經泥土的暗流向遠方洶涌而去,借著妖力的延伸,修羅丸看得清楚,一條巨大的蟒蛇已經蜿蜒爬行到了森林的邊沿。

    黑色的巨蟒身上滿是人類凝固的鮮血,而它的身側,生出了四個短小的細足,這個嗜血、食人的妖怪即將化螭——這個妖怪吃了多少人了?巨蟒趴伏在林木的黑暗里,獸瞳里流露出貪婪嗜血的光芒。

    這頭巨蟒渾身漆黑、身形巨大,哪怕只是打橫滾過村子,都會把村落碾垮摧毀。

    “嘿,兄弟,”滑頭鬼喚了一聲:“說好了,不跟你打了。”

    修羅丸側首看去,蹙起的眉梢下金眸閃爍,視線鋒利飽含殺氣,奴良滑瓢卻分辨出,這殺氣不是針對他的。

    滑頭鬼蹭了幾步蹭到修羅丸身邊,滑頭鬼撓了撓頭,滑頭鬼笑了,在自家納豆小僧被修羅丸視線掃過之后汗毛豎起的狀態里笑了,“少見你這種妖怪,”滑頭鬼感慨道:“少見你這般不將人命視作草芥的妖怪。”

    修羅丸瞥了他一眼,他沒說話,奴良滑瓢自顧自地說著,納豆小僧抓他大將的衣襟的手越來越緊,奴良滑瓢盯著他腫起的臉,摟住修羅丸的肩膀:“做個朋友唄。”

    “大……大將!”

    修羅丸到底沒忍住,他笑了:“勞駕你用妖力消去臉上的腫,辣眼睛。”納豆小僧瞪圓了眼睛看向奴良滑瓢重變英俊的臉。

    此時,森林中的巨蟒動了,修羅丸口中說道:“我阻止他,你救人。”

    巨大???黑蟒仿佛移動的山岳一般,身子摩擦過地面發出“簌簌”的聲音,急速蜿蜒爬行的巨蟒轉身就碾過了村莊外的田地,村子里的宣告緊急的掛鐘被敲響了,刺耳的尖叫聲從山下的村子里傳來,“轟隆”,這是巨蟒尾巴掃過房屋,房屋轟然倒塌的聲音。

    “好!”奴良滑瓢應道,他拎著哪都小森的后衣領,把小妖怪放在崖壁的邊沿,身形就化作黑霧,消失在空氣里。

    修羅丸妖力驟然拔升到極致,那是如山岳般甚至壓迫至靈魂的妖力,納豆小僧仿佛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嗡鳴,它癱坐在地上,這個大妖怪追殺他家大將甚至沒用到這股力量的十分之一。

    宣戰!巨蟒感受到了從山頂之上傳來的威壓,它猛地回過頭,張開血盆大口,應戰!

    修羅丸足下一點,身形沖向村落,納豆小僧看著在半空中化作原形的白犬,那是個身姿健壯優美的妖怪,雪白的皮毛順著風朝后飄揚著,四足生著尖利的爪子,金色的眼眸充滿的殺氣,微微長開的犬口里獠牙猙獰。

    只見一朵金光沖向了挺起身子應戰的巨蟒,那只身形比巨蟒還要大上幾分的白犬一口咬在了巨蟒的頭顱連接身子的地方,巨蟒被這猛烈地沖擊直接撞得倒了下去,巨蟒哀嚎一聲,身子卻朝著白犬纏繞而去。

    納豆小僧踮著腳往山下看去,他捂著心口——山下的人不會有事吧。

    化作煙霧隱匿身形的奴良滑瓢看得清楚,白犬化作一道金光掠過天空,那猛烈撞擊伴隨犬口咬住要害的動作卻是瞄準了逆著村民逃跑的方向——

    是個好狗狗呢,奴良滑瓢用腹誹的方式夸獎著。

    巨蟒的身子纏繞著白犬,狠狠地收縮起來,糾纏著巨犬身子的蟒蛇使用它天賦的捕獵方式。

    滑頭鬼身形落地,在巨蟒尾巴橫掃過的電光火石之間,抱起癱軟在地的婦人,足下一點,朝著旁邊躲閃開去。奴良滑瓢在安全的地方放下驚恐的夫人,又朝著戰場中心飛掠而去。

    白犬咬住巨蟒的脖頸,獠牙刺破巨蟒的鱗片深深扎入巨蟒的肉里,劇痛讓巨蟒掙扎的動作變得劇烈起來,修羅丸牙下用力,鮮血順著他的口唇不可避免的流入喉嚨里,犬妖鼓噪的妖力躁動起來,若不是估計著村子里還沒有逃走的人類,他腦子里只剩下用時歿把這個妖怪片成片的沖動。

    所幸,奴良滑瓢的動作極快,只見黑色虛影在戰場上來回穿梭,驚恐癱軟的婦人,受傷捂住的老人,孱弱恐懼的孩子都被他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白犬松開了口,巨蟒纏緊的身子讓他都感覺到了一點不是,下一瞬,修羅丸變作人形,足下瞬步迸發,身形從巨蟒纏緊的空間里消失不見,奴良滑瓢仰首看去,就看見英俊的犬妖悄然立于云端之上,白皙修長的手落在了腰側的刀柄上。

    一道刀光,時歿出鞘,鼓噪的妖力瞬間被收斂起來,隨之出現的是,是讓人靈魂都產生壓迫感的純粹靈力,奴良滑瓢低下頭,看著一朵彼岸花在他的足邊緩緩綻放,低沉的男聲在他頭頂響起:“秋之墮,時歿。”

    時歿始解,反手握刀的手一松,暗紅色刀柄的長刀筆直落下,卻在脫手的瞬間墜入了漣漪里,刀刃再次出現,化作了漫天如秋日落葉的刀刃,靈壓洶涌而出,占奪融入巨蟒的妖力化為己用,斬魄刀化無形為有形,身形巨大的妖怪只看見千枚刀光撲面而來,時歿化身無數如秋風之中風卷落葉。

    如若風消殘云,天神楠漨降世——“颯!”,只是剎那間,萬道流光就將巨大的黑蟒斬殺成朦朧的血霧。

    修羅丸從空中落下,他足尖輕點,妖力朝著血霧的方向洶涌而去,含有劇毒的妖力將蕩漾開來的血霧融化殆盡。

    “哦,朋友,”奴良滑瓢瞧著這碾殺的姿態,真心誠意地夸獎:“你真……”厲害。

    “嘔,”奴良滑瓢眼睛眨了眨,就看見修羅丸錯開步子,手撐在離他最近的房屋的墻壁上,又發出一聲“嘔”的聲音,“呸,呸,呸,呸,呸!”一口接一口,吐得連綿不絕。

    于是,奴良滑瓢的夸獎變成了:“你真可愛。”

    修羅丸左手扶著墻,右手微微抬起,時歿在他手中瞬間凝形,頭一歪,瞪視著笑得渾身顫抖的奴良滑瓢——皮癢了嗎?

    狗狗呲牙“嘔,呸呸呸!”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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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39章

    “尊貴的客人, ”酒仙人扛著一大壇酒走了過來,修羅丸仰首看向這個渾身帶著酒香的妖怪,酒仙人“哐”的一聲把酒壇放在了地上,說道:“您是浮月市町的主人嗎?”

    修羅丸頷首。

    酒仙人掏了掏衣襟, 他捻出一個小布袋, 修羅丸掃了一眼, 從布袋里散發出的妖氣說明布袋里面裝著融入他劇毒妖力的元珠, 酒仙人問道:“您與您的朋友喝了我釀造的已有七百年的酒, 如果可以的話, 我希望您用融入了您妖氣的元珠付錢。”

    “是他請我喝酒, ”修羅丸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滑頭鬼的方向:“呵。”看清奴良滑瓢的瞬間, 他笑了。

    喝了半壇七百年佳釀的滑頭鬼此時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滿身酒氣,鼾聲連連,醉得連他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修羅丸站起身抱著手臂, 他走到仰躺在地上一點反應也沒有奴良滑瓢身邊,“嘖,”滑頭鬼的小妖怪下屬歪倒在奴良滑瓢肚子上,修羅丸踢了奴良滑瓢一腳,“喲。嘖。”修羅丸瞧著醉死過去的滑頭鬼, 金色的眼眸里滿是嫌棄。

    又一個被他喝趴下的人——嘖。

    酒仙人眼觀鼻鼻觀心, 嘴里語氣不變:“看起來, 只有您可以付錢了。”

    修羅丸瞥了眼醉死過去的滑頭鬼,他彎下腰, 他的手貼合在酒壇的邊沿, 妖力融入, 將酒壇收入手串里,低著頭的酒仙人看著修羅丸手尖摸了摸手串上的元珠,“打開你的袋子。”修羅丸這樣說道,酒仙人扯開袋子的繩子,元珠“叮鈴哐啷”地落入袋子里。

    “多謝大人。”

    “承蒙招待,不勝感激。”修羅丸說道,他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醉死在地上的滑頭鬼,酒仙人微微仰頭,就看見英俊的犬妖露出一個充滿惡趣味的笑容,修羅丸彎下腰,把納豆小僧塞進了滑頭鬼的衣襟里。

    眼前的大妖怪妖力鼓噪起來,卷席而起的塵土消散后,一只巨大的白犬站在滑頭鬼的身邊,白犬張開血盆大口,“嗷嗚”一口咬住了醉死的滑頭鬼,酒仙人懵然地瞧著,就看見大狗像是叼骨頭一樣,腦袋聳動一下,將醉死的大妖怪咬得更穩一些,足下妖云洶涌,化作金色光點從原地消失。

    酒仙人掂了掂手里的布袋,他自言自語:“看起來是摯友呢。”

    ……

    奴良滑瓢自深眠中醒來,他尚未睜開眼睛就聞到了淡淡的檀香,清雅淺淡的燃香讓他放松下來,接著,滑頭鬼才察覺到自己睡在蓋著被單的床鋪上,最后,當他的手動了動,他才發覺自己的袖子與衣襟濕漉漉的。

    奴良滑瓢睜開眼,看著睡在他距離不遠的小床鋪里的納豆小僧,以他絕佳的視力,奴良滑瓢也注意到,納豆小僧身上的短打也是濕漉漉的——他為什么會濕漉漉的?

    奴良滑瓢掀開被單,坐起身,看向閉合的和室門,妖力掃過,借由妖力,他看清閉合的和室門外熟悉的庭院,“哦。”他這個吃霸王餐的被帶回來了?

    此時,靠近走廊的和室門被敲響了,奴良滑瓢說道:“請進。”

    和室門被打開,曾經接待過他的貍貓小姐捧著一套衣服走了進來,“吃霸王餐的,”奴良滑瓢眉尖跳了跳,貍花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是我家大人給你準備的衣物。”

    貍花抬起手,輕拍了兩下,緊隨其后的兩只山魈妖怪抬著盛滿水的木桶走了進來:“請您沐浴更衣,主人命我給您洗凈衣物。”

    “這是我家主人特意為您準備的衣物與扇子,”貍花掃了眼放在衣服邊的扇子,說道:“這是主人親手繪制的扇子,衣服也是全新的。”

    “沐浴更衣就不必了,”“吃霸王餐的”翻了個白眼:“我穿我自己的衣服就行。”

    “是嗎,”貍花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又拍了拍手,沉默的山魈們抬起木桶就往外走,貍花溫溫柔柔地說道:“不愿沐浴的話,我們也能省些水,只是,您怕是不記得了,吃霸王餐的大人,您是主人變作原形叼著帶回來的。”

    您是主人變作原形叼著帶回來的。

    原形叼回來的。

    叼回來的!

    叼!

    奴良滑瓢的眼睛瞪大了三倍,等一下,他身上的都是狗口水嗎?這濕噠噠,濕漉漉,濕淋淋的浸滿他衣襟和袖子的水是狗口水嗎?

    有那一瞬間,奴良滑瓢皮膚上的汗毛都炸開了。

    奴良滑瓢毫不猶豫,口氣立刻就變了:“我轉念一想,小姐姐,我覺得我還是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去見你家主人會更有禮貌,你說對嗎?”貍花嫌棄地瞧了他一眼,擺了擺手,兩只山魈“哐”地放下扛著的浴桶,三個妖怪走了。

    吃了妲己娘娘的霸王餐,還被娘娘引為貴客,貍花擺好沐浴用的物品,退下前看了眼這個英俊妖怪——她倒要看看,這??妖怪有什么可取之處。

    奴良滑瓢扒光自己的衣服,坐在水溫合適的浴桶里,他仰頭靠在浴桶壁上,閉上眼睛,滑頭鬼卻笑了,自己新結交的朋友真是有趣,自己說是請他喝酒又驢了他一頓酒錢,拿這種堪稱幼稚的方式報復他。

    有趣有趣。

    奴良滑瓢擦干身上的水,他彎腰撿起疊得齊整的衣服,手指在衣服上摸了摸,滑頭鬼才發現這是深海鮫女吐出鮫絲織就的衣服,這是四楓院的衣物吧——滑瓢一邊穿一邊想,這狗怎么又幼稚又貼心呢?

    奴良滑瓢穿好足袋,想了想,拿起了擱在衣服邊的折扇,他隨意地把扇子插在腰帶里,揣著手往外走去,循著此間兩位主人的妖氣,穿過木廊,剛走到木廊的拐角,一聲黏糊糊的“唔唔哼汪……”的哼唧聲就傳入他的耳中。

    什么聲音?

    奴良滑瓢一步拐過墻角,視線移動穿過木門敞開的和室,落在和室另一頭的木廊上,那個輕彈三味線的美人側身坐在木廊上,一只白皮雪白的成犬犬首枕在美人的膝上,美人右手手上握著一把木梳,左手按在犬首上,右手的梳子穿過白犬順滑的毛發。

    梳齒穿過絨毛,滑過白犬的皮毛,奴良滑瓢聽著白犬鼻音重重的撒嬌聲。

    這是那個一刀將巨蟒化作血霧的犬妖嗎?美人摸狗頭,狗頭蹭纖手,哼哼唧唧,黏黏糊糊,不是同一條狗吧。

    奴良滑瓢心里想著,腳步卻沒有慢下來,他一步走入和室,在兩個大妖怪身前盤膝坐了下來,“喲,早上好啊,四楓院,妲己桑,”奴良滑瓢頂著白犬被打擾了二人時光的逼人視線,說道:“沒想到你是這種狗啊,四楓院。”

    白犬瞥了他一眼,打了個哈欠,算是打了個招呼。“日安,奴良。”玉藻前摸了摸翹起的犬耳,說道:“現在已是申時了。”

    下午了,別早上好了——聽著來自美人的譏諷,滑頭鬼厚著臉皮捂住胸口做出了心靈受傷的動作。

    接著,白犬的金眸緩緩地合上了,犬首抬了一點,頂了頂玉藻前壓在犬首上的手——繼續摸,不要停。

    奴良滑瓢瞧著合上眼睛不看他的狗,又看了眼微微一笑繼續用梳子梳理犬毛的美人,有他沒他,當著他不當著他,旁若無滑頭鬼。

    穿著十二單的美人動作輕柔,玉梳從犬首梳到犬尾,玉藻前抬起手,玉梳從犬毛里脫出,玉藻前捻下玉梳上纏繞著的僅有一根的犬毛,摸了摸手腕上的手串,裝滿自家犬兒犬毛的袋子落入手中,玉藻前袋子擱在犬背上,松開系繩,把白色的犬毛放了進去。

    玉藻前拎著袋子在白犬的黑鼻頭前晃了晃,白犬嗅了嗅,眼睛都沒睜開,只是,絨領一般的尾巴一掃,就將自家狐貍圈了起來。

    這是秀恩愛吧,這是旁若無人的秀恩愛吧,這是一只狗在向一個絕世美人表現他的占有欲吧——啊,奴良滑瓢低下頭,他整了整嶄新衣襟——他不做點什么豈不是對不起這個狗?

    于是,奴良滑瓢往前膝行幾步,滑頭鬼深吸一口氣,他抬起頭,露出他英俊俊秀的臉,伸出手,握住了他眼中絕世美人的左手,然后,在緊挨著犬毛的地方,奴良滑瓢做了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

    奴良滑瓢滿目的欣賞,他真心實意地說道:“妲己小姐,在下奴良滑瓢,初次于月色下見您,便為您心動。”

    玉藻前任由奴良滑瓢握著他的左手,奴良滑瓢看似放松,實則全身緊繃,他警惕著來自身邊白犬的突襲。讓他感到奇怪的是,白犬先開了眼皮,金色的眸子不錯神地注視著他,金炯的眸子里充滿了打趣的興味。

    總覺得要發生點超出他預料的事情。

    “您是我見過最美的妖怪,也是唯一一個讓我怦然心動的妖怪,”奴良滑瓢強自鎮定:“能夠認識您是我的榮幸,我懇切地希望,我也能成為讓您心動的妖怪之一。”

    白犬聽著奴良滑瓢當著他的面撬墻角的發言,眉梢挑挑,奴良滑瓢吃驚地看著白犬這都不做攻擊的姿態,他握著玉藻前的手更緊了,語氣更加深情:“我喜歡您,妲己大人!我想跟你生孩子!”

    他就不信這個發言還不會惹狗生氣。

    雌雄難辨的聲音溫溫柔柔:“哦,是嗎?”狐妖歪了歪頭,他的手尖碰上腕上元珠,手里多了一把折扇,手腕一抖,折扇展開,奴良滑瓢看著扇面上相依相偎的白狐與犬,對上狐妖的眼睛。

    赤色的妖力悄然從九尾狐身上飄蕩而起,遮面的赤霧恍惚散去,穿著十二單的美人變成了黑發披肩的英俊男子,容貌英俊,妖力強大,與妲己一模一樣的紅眸一動,視線落在奴良滑瓢的身上。

    “只可惜,”奴良滑瓢目光發直地看著妖力一模一樣的男子,玉藻前吐詞清晰:“我沒有那個和你一起生孩子的能力。”

    白犬炯炯的金眸看得專注,整只狗笑得渾身顫抖——殺傷力極大,侮辱性很強。

    男的?

    公狐貍?

    我一直在摸一個公狐貍的手,我一直在調戲一個男人?我怎么一點沒有發現呢?

    本能的,奴良滑瓢抽出腰間修羅丸給他備下的折扇,展開擋在自己的臉上,玉藻前摸了摸自家笑得絨毛亂顫的犬兒,瞧著自家犬兒,順著自家犬兒的視線看向奴良滑瓢展開的折扇,上書四個大字——

    我是白癡。

    九尾狐抿抿唇,笑出了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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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40章

    “妲己大人。”貍花跪坐在和室門外, 輕輕敲了聲門。

    “嗯,請客人進來吧。”坐在里間矮幾后的大妖怪應了一聲,早在客人到來的時候,玉藻前就感受到了犬妖蓬勃的妖氣, 和室門被拉開, 西國之主走了進來。

    凌月仙姬發出一聲拉長的鼻音, 和她的丈夫一樣, 這位犬妖在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了眼前大妖怪的真實性別, 凌月瞧著身著十二單, 發髻精致, 首飾精美的九尾狐,她眼睛不錯開的打量著絕美的狐貍, 毫不夸張的說, 女裝扮相的九尾狐比她還要美上幾分。

    玉藻前捻著手里的毛筆,蘸著墨汁的鼻尖在硯臺邊沿刮了刮,將毛筆放在筆架上, 對上凌月打量的視線,玉藻前客氣地說道:“初次見面,凌月桑,疏忽招待,還請見諒。”玉藻前看了眼靜候在一邊的貍花, 揮了揮手。

    貍貓小姐躬身退了下去, 有些出乎玉藻前意料的, 凌月朝著九尾狐走近了幾步,“美人, 有沒有興趣跟我去西國, 你這般的美, 哪怕是安靜地坐在高臺上,都會讓人心生愉悅!”

    “有沒有興趣,讓我日日夜夜都能欣賞到你的美?”

    玉藻前瞧了眼招攬人才的西國之主,說道:“我只愛做些小本營生,”凌月看了眼九尾狐身上穿的鮫絲織就的十二單——這一套何止萬金,九尾狐語氣平平:“尚不想加入任何勢力。”

    凌月收斂起臉上略顯得不正經的笑容,說道:“閣下很有自信,僅憑一己之力就能庇佑這浮月市町里的小妖怪們?”

    “我沒有想庇佑他們,這些小妖怪們只不過是我漫長生命里的過客,”玉藻前聲音不見波瀾:“庇佑他們的,是我家犬兒。”

    凌月輕笑了一聲,說道:“你們感情真好,”話鋒一轉:“我家那不成器的夫君呢?”

    玉藻前站起身,托著錦衣的袖口,他指了指庭院的方向,走在凌月身側的九尾狐絲毫不介意凌月略顯鋒芒的注視目光,浮月市町不過被他和犬兒經營了幾個月的光景,這條為修羅丸卍解固定于此世與彼世罅隙之間花街已經被諸多勢力所矚目。

    冥道不可控,冥道危機重重。

    而這條處于冥道之中固定空間里的花街,和平、安寧,大妖定居于此,少有人敢肆意妄為。花街的客人,要么是修行得道的術士,要么是游戲人間的妖怪,但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只要付錢并不惹事,都是這條街上店家招待的客人。

    不聽話的、不付錢的、惹事的生靈中有敢挑釁此間主人的,都死了,街道愈加繁華,雇員日益增多,妖怪們尋求庇佑并且真心追隨,無人敢忽略這股悄然存在的勢力。

    西國之主來見見真人探探口風,并且把她估計又喝多了的大將帶回去。

    拐過木廊的拐角前,凌月漂亮的眉梢跳了跳,以她絕佳的聽力,她聽到了斗牙連綿的鼾聲,混雜在斗牙雷鳴般的鼾聲里,還有一絲細細輕輕但分明跟上斗牙鼾聲節奏的鼾聲,鼾聲里,還有熟睡的呼吸聲。

    哼,呼,哼,呼,哼,呼。

    凌月揉了揉眉心,拐過拐角,果不其然,她看見了兩條睡得鼾熟的狗,一股子腌進了絨毛里的酒味讓凌月曲起手指擋在鼻前,這兩狗睡得鼾響,倒是彼此信任至極,凌月掃了眼趴在一邊醉得不省人事的滑頭鬼,三個強者毫無大妖怪的氣勢。

    這什么玩意?有那么一瞬間凌月想扭頭就走。

    凌月瞧了眼玉藻前,溫溫柔柔的大美人眨眨眼,凌月問道:“這是?”

    “斗牙和奴良要喝趴我家犬兒,”玉藻前瞧著自家醉倒了毫無禮儀的狗,說道:“看起來,他們成功了。”

    玉藻前走到自家犬兒身邊,蹲下身子,手在柔軟溫暖的狗肚子上摸了摸,熟睡的修羅丸嗅聞到熟悉的氣味,蹭了蹭自家狐貍的手,就著玉藻前施展的妖力,變成了可愛軟綿的奶狗模樣,玉藻前抱起自家狗,狗頭埋在他的胳肢窩里,拱了拱,睡得更香了。

    夢里也要貼貼。

    凌月彎下腰,摸了摸她西國大將的狗肚子,妖力施展開,將她的摯友變作了小奶狗的模樣,她把斗牙抱在懷里,白犬蹭了蹭她的手臂。舉動是一模一樣的,毫無提防是一模一樣的,親近也是一模一樣的。

    豹貓進攻西國,需要她的大將于前方出戰。

    這是她的夫君追求的自由嗎,和有人飲酒,醉倒庭院無需擔憂?

    凌月的余光落在親密無間的兩個大妖怪身上,也不知為何,她發覺自己心尖在玉藻前抱著犬兒的時候顫了顫。

    眼前族中最強大的白犬是她的夫君,眼前這個親昵靠在她臂彎里的白犬是她的摯友——凌月心里清楚,這是不同的——有什么不同,她不懂。

    玉藻前看著化作金色光點消失在天際的犬妖夫婦,他擺了擺手,靜候在一邊的貍花和兩個山魈妖怪走了出來,貍花指揮著兩個山魈一前一后扛走了醉死過去的滑頭鬼,玉藻前摸了摸自家腌進酒味的小犬兒,輕輕笑了。

    頗通人心的九尾狐自然看得明白,基于友誼與愛情都會締結起親密的關系,但這種親密,是截然不同的。

    強者,霸主,返璞歸真之時所求為何物?他想與心愛的伴侶平靜自由地生活。

    ……

    “唔!”

    “嗯!”

    “嗷!”

    “別吵。”玉藻前擱下手里的毛筆,看了眼哼哼唧唧、嗚嗚嗷嗷宣示著自己存在感的小奶狗,白色的小奶狗蜷在軟墊里哼哼唧唧,小爪子抵在自己圓鼓鼓的腦袋上,哼哼唧唧的奶狗瞇著眼睛瞧著自家狐貍,只可惜,他家鐵石心腸的狐貍對宿醉剛醒的狗毫無同情心。

    頭痛,要爆炸了!玉藻前覺得自己聽懂了狗言狗語。

    奶犬哼唧的聲音變得更加綿軟,奶呼呼,蔫唧唧的,可憐兮兮的。玉藻前終究沒忍住,他抬起手,手招了招,小奶狗懵然地飛起,落進了他的懷里,揉了揉狗頭,玉藻前重復了一遍:“別吵。”

    奶狗閉上了嘴,拱了拱頭。

    抱著納豆小僧的滑頭鬼站在門口,發出超大聲“嘖”的一聲。

    奶犬睜開金眸,瞧了奴良滑瓢一眼,玉藻前也不知道這狗狗鬼鬼喝吐了的時候放過什么狠話,自家犬兒緩開尊口:“你有本事自己去找一個啊!”

    “找就找,”納豆小僧聽著梗著脖子放狠話的大將說道:“就憑我這張臉,就憑我的氣質,你怕我還找不到。”

    白犬的金眸撇了撇,敷衍地“哦。”了一聲。

    “你還不信了,是吧,”奴良滑瓢氣惱說道:“我未來的媳婦絕對比你的狐貍漂亮。”

    謝謝,不太想參加這種競比——白犬的脖子動了動,腦袋擱在自家狐貍的臂彎里,蹭了蹭,閉上眼,嗅聞著自家狐貍好聞的冷梅氣味,閉目睡去。

    宿醉剛醒的納豆小僧吐了一口納豆,他聽著自家大將幼稚至極的發言,再一次懷疑他追隨眼前妖怪的正確性。這些大妖怪看起來就是一丘之貉,喝了五天五夜就為了把彼此都喝趴了?

    然后互放狠話,最后醉倒一地?

    睡意上涌的白犬蹭了蹭玉藻前蓋在他犬首上的手心,他就當著滑頭鬼秀恩愛了奴良滑瓢能把他怎么著了嗎?

    就在此時,逐漸陷入淺眠的白犬眉頭微微一蹙,他猛地睜開眼,犬首一動,鋒利的視線看向空無一物的木廊。玉藻前和滑頭鬼幾乎在同時感受到了從那里逸散開來的奇異波動,從那里傳過來的,是純凈圣潔的靈力。

    圣潔的靈力顯示了來人的身份——十有八九是伊邪那美神口中高天原的來客。

    白犬抬起頭,看著從無到有在木廊上顯出身形的人形,穿著純白狩衣的不速之客仰著頭,只看他的姿態就讓修羅丸心生不愉,挺胸抬頭,一副傲慢至極的姿態,他看清蜷在九尾狐身上的白犬,語氣微揚:“在下是大國主的神使,你們這里的主人呢?”

    小奶狗眼睛瞇了瞇,鋒利的視線落在高天原的不速之客身上,無聲無息,聚集成山岳壓身般的靈力只在一瞬落在這個大國主的神使身上,神使作不得任何反應,他狼狽地趴伏在地上。

    “你眼瞎嗎?”修羅丸緩緩張口:“要是眼瞎,換一雙眼睛再來。”

    來自奶狗的威懾,比震怒的大國主還要可怕三分。

    神使依舊狼狽的趴在地上,這股直接壓迫在靈魂上的壓力讓他心生恐懼,慣常頤指氣使的神使半點傲慢也不剩下,壓迫在頭顱上的靈壓撤去了一些,這樣他才能開口說話:“大……大人饒命!是在下有眼無珠,是在下冒犯了大人!”

    大國主讓他試探黃泉新神的實力,他探查明白了。作為大國主的神使,他很清楚彼世尸魂界死神的存在,他也見識過隊長級別死神的能力,但就這輕而易舉將他壓迫在地上,連手指都無法活動的靈壓,這分明是超隊長級別的實力。

    靈王的繼任者——來自高天原的神使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

    身子能夠活動的瞬間,神使卑微地跪伏在地上,修羅丸掃了眼恭聲道歉的神使,修羅丸頂了頂自家微微淺笑狐貍的手,玉藻前輕柔地摸了摸犬首,修羅丸眼睛瞇起來:“有話說,沒話滾。”

    “奉大國主之命,”神使跪伏在地上:“為得天下安寧,令天下武斗神誅殺妖邪,殺禍害人命之妖,殺枉顧生死之妖,殺不尊神明之妖。這里,是高天原擬定的妖佞名單。”

    神使頭也不敢抬,他從衣襟里取出卷軸,修羅丸懶得動,玉藻前手一招,卷軸飛到了他的手中,九尾狐慢慢展開卷軸,安靜如雞的滑頭鬼湊了過來,三個妖怪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并無他們也無西國勢力妖怪的名字。

    只是,在諸多妖怪的名字里,有一個名字引起了修羅丸的注意——巴衛。

    作者有話說:

    小狗勾又a又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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