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時光如梭, 歲月荏苒。轉眼之間,十年時光轉瞬即逝。
十年的時間,足以讓浮月市町的名聲傳遍大島,稍有些實力的妖怪、修士與神明都知道了這條由大妖庇護的花街, 吃喝玩樂之地, 平安寧靜之所;也是十年的時間, 奴良組已成百鬼夜行之勢, 當初那個不靠譜的滑頭鬼如今已是為屬下信任的奴良組大將。
“……沒有比你的狐貍好看的女人, 沒有!”大著舌頭的奴良組大將一口干了赤紅酒盞中的酒, 奴良滑瓢瞧著慢吞吞放下酒盞的貴公子。
“明明是個公狐貍, ”奴良滑瓢抱怨道:“但著女裝又分明是傾城傾國之色!”
“真高興你承認這一點。”修羅丸伸出手,他牽起他家狐貍的手, 身子往后一靠, 倚在在家英俊狐貍的臂彎里,玉藻前的酒盞里盛著酒,他的手放低了一些, 把酒盞的邊沿往自家犬兒的嘴邊送。
悶頭喝酒的斗牙聽著奴良滑瓢的口氣不??對,精明的西國大將一頓,問道:“你對前君動過心?”
滑瓢倒酒的動作一僵,梗著脖子說道:“你沒有?”
斗牙慢吞吞啜了一口,說道:“我娶妻了, ”斗牙一口飲盡了酒盞里的酒:“日月雖不同輝, 但凌月亦是絕色。”
“呵。”
奴良組之名也響徹關東, 以百鬼夜行之勢,連路過神明都得避其鋒芒——信誓旦旦的滑頭鬼還是沒有找到合心的伴侶。
酒過三巡的幾個大妖懶洋洋地坐在庭院里, 玉藻前釀造的櫻花釀差不多被喝得精光, 玉藻前瞧著自家犬兒金眸越來越瞇, 他從嘴里呼出的酒氣越來越重。
“說起來,”依舊單身的奴良組大將說道:“我是被組里的小妖怪綁著過來喝花酒的,”滑瓢看向斗牙,問道:“怎么趕巧你也來了?”
聞言,斗牙放下了手里的酒盞,雖然醉意上涌,但西國大將還是斂去笑容嚴肅說道:“我不是趕巧來的,”斗牙說道:“我是有事尋求幫助,自從四楓院提醒我們小心妖怪們心之罅隙被那妖怪種下的種子侵蝕,凌月就很在意國中諸妖的情況。”
修羅丸看了過去,聽的很認真。
“老實說,過了這么久,”斗牙說道:“我們也分辨不出妖怪們的反應到底是心情煩躁還是心之罅隙被那妖怪妖力的種子寄生,”西國大將聳聳肩,說道:“我出來瞧瞧,與你們在一起待幾日,親眼瞧瞧被妖力種子寄生的妖怪應是什么模樣。”
“順便喝喝酒。”斗牙說罷,端起酒盞:“這櫻花釀真是妙極。”
還有桃花釀,菊花釀,葡萄釀……
修羅丸沒有說話,自從他祓除了寄生于白虎身上的黃泉妖力,那妖怪再沒有蠱惑他寄生的生靈犯下任何一件禍事,十余年,生于黃泉的妖怪好像并不存在一樣。但他很清楚,那妖怪潛伏于暗處,一股可怕的力量在積蓄著。
被蠱惑的妖怪,被腐蝕的人類,被侵占的神明,那妖怪的妖力一朝爆發,天曉得會惹出多大的禍事。
……
太陽落山,夜色漸沉,浮月市町人流如織,貍花小姐照例站在居酒屋門口攬客,貍花捏著團扇,逆著人流往遠處看去,天上掛著淺淡客套的笑容,離得遠遠的,貍花就看見了穿著白色狩衣的巴衛。
貍花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在外面浪了許久的三老板終于回家了,三老板打扮格外正式。
紅燈籠散發出昏暗的光亮,貍花瞧著臉上蒙上一層紅光的狐貍,本想揚起聲音打個招呼,卻看著總是笑瞇瞇的狐貍面無表情,巴衛揣著手,他感覺到貍花落在他身上的視線,狐貍抬起頭,他看了過去,朝著面露關切的貍貓小姐微微點了點頭。
巴衛什么也沒說,腳步一轉就往花街后街的宅邸走去,貍花也不瞎,她看得出來,他們三老板的心情不太好。
巴衛徑直走進了那一狐一狗的宅邸,剛踏進大門,巴衛就聞到了一股撲鼻的酒氣,他聽著從庭院廊角傳來的哈哈大笑的聲音,真·狐朋狗友在庭院里暢快飲酒,巴衛踩上木廊,走到木廊邊站定。
玉藻前在主位上坐著,手中端著酒盞,一只皮毛雪白的白犬犬首擱在他盤起起的膝上,白犬身上一股子酒氣,金眸懶洋洋地瞇著,距離醉倒只差一步。身著鎧甲的西國大將端著赤紅的酒盞,正和奴良組的大將玩著人類的猜拳。
幾個妖怪循著氣味就看了過去,巴衛揣著手走了過去,隨意地坐下,端起一個空著的酒盞就給自己倒了杯酒,吆喝得正起勁的兩個大妖都安靜下來,除了滑瓢,剩下的都是嗅覺靈敏的妖怪,他們哪里聞不到穿著齊整狩衣的巴衛滿身的神氣。
玉藻前在自家犬兒的腦袋頂上摸了摸,白犬睜開眼睛,修羅丸看向剛到的狐貍,舌頭舔了舔黑鼻頭,修羅丸說道:“喲,這是賣身了嗎?”
“唰”以把眼刀扎向了說風涼話的狗,巴衛深吸一口氣,他捏緊了拳頭,瞧著犬首往自家狐貍懷里拱了拱的白犬,下一秒,卻仿佛泄氣一樣,挺直的背脊垮了下去,說道:“雪路死了……哪怕我搶了龍王的龍珠也沒用。”
巴衛的聲音幾不可聞,在友人面前坐下,他壓根不掩飾他的悲傷與難過。
在遇見雪路的時候,雪路的氣味發生了一點變化,但她還是那個記憶里溫柔美麗的女孩。
巴衛繼續說道“我受了詛咒,御影救了我。他的神力壓下我身上的詛咒,通過與我締結神使契約的方式。御影讓我來找你,”巴衛盯著眼眸金燦燦的狗,沒好氣的說道:“待你祓除詛咒,他就會解除與我締結的契約。”
奴良滑瓢大著舌頭安慰道:“那有什么,”奴良組的大將瞧了眼被摸犬首的狗,說道:“你家大老板什么詛咒祛除不了。”
白犬的耳朵豎了起來,毛茸茸的耳朵跳了跳,被自家狐貍一把捏住,玉藻前捏著犬耳在手里把玩,修羅丸瞧著暗自神傷的巴衛,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狗半晌才說:“你找見雪路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巴衛瞧著白犬,他嘆了口氣:“我找到雪路的時候,她嫁給了一個人類男人,那男人被妖怪所殺,而她不記得我了,氣味也發生了改變,”巴衛說道:“她懷有身孕,誕下女嬰之后氣血損傷,我給她找來龍王之眼服下,但她終究還是逝去了。”
“至于詛咒,”巴衛灌了一盞酒,說道:“我與黑磨神締結契約,契約是要與雪路相守一生。雪路死了,契約反噬,”盯著幾雙好奇的妖瞳,巴衛沒好氣地說道:“就是這樣!”
頓了頓,巴衛補充道:“御影是個爛好人,他挺靠譜的,我信他。”
白犬瞧了眼巴衛,頭頂豎著狐耳的巴衛盯著他,白犬爪子動了動,喝多酒的白犬剛剛直起上半身,犬爪往前一打滑,犬首又砸在了自家狐貍的膝上“嗷!”
“說老實話,”巴衛瞧著頭暈目眩的白犬,說道:“你這模樣挺不靠譜的。”
“哈哈哈哈!”修羅丸瞥了眼他家狐貍,玉藻前笑得聲音最大。
“你不想想誰勸的酒,”確實喝多了的修羅丸瞇起了眼睛,斗牙咋舌,修羅丸打了個醉意惺忪的哈欠,不靠譜的狗懶洋洋地抬起狗爪,說道:“來,握住我的手。”
巴衛眨眨眼,身子挪過去,握住了又肥又毛的狗爪。醉醺醺的狗努力睜大眼睛,巴衛屈膝蹲著握著狗爪。醉酒的狗又打了個哈欠,嘴里噴出的酒氣讓巴衛皺緊了眉頭,避開面對狗嘴的方向,巴衛問道:“如何?”
妖狐修長漂亮的手握住毛毛肥肥的狗爪。
斗牙瞧著這場景,抿了抿唇,大著舌頭說出來在場妖怪的心聲:“這模樣,看起來總覺得不太聰明。”
狗狗握手。
修羅丸瞥了眼同樣酒氣熏熏的斗牙,他爪墊貼著巴衛的手,爪尖尖動了動,巴衛感覺到修羅丸的靈力順著狗爪的爪墊涌入了他的身體,巴衛盯著醉眼朦朧的狗眼,瞧著白絨絨的狗爪爪間運勁兒往上一拔。
巴衛松開狗爪,狗爪上翻,露出粉色肉墊,妖力從掌心蒸騰而起,只見黑色的霧團被瞬間凈化——神明的詛咒終歸也是晦澀力量的一種,巴衛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口一松。
巴衛松了口氣,他瞧著白犬醉醺醺的狗模樣,說道:“多謝。”狗爪“哐”地砸在地上。
玉藻前兜住自家犬兒的脖子往上提了提,犬兒拱了拱,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巴衛剛剛端起酒盞,就聽見修羅丸的聲音,醺醺然的犬兒說道:“我祓除了糾纏于你的詛咒,但我建議你,最好不要解除你與庇護你的神明的契約。”
巴衛一愣,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修羅丸努力睜大眼睛,下一個呼吸,醉意上涌,修羅丸只來及發出“唔”的一聲,巴衛就聽見從頭到尾巴尖都泛出懶意的白犬發出了連綿的鼾聲。
巴衛翻了個白眼,他看向玉藻前,惡狠狠地說道:“我能揍他嗎?”
狐貍顛了顛自家犬兒的狗頭,鼻音重重:“不可以哦。”
狗狗做錯了什么?他只是扛不住三個人勸酒而已,而狐貍想從醉狗身上獲得快樂。?
? 第162章
修羅丸側坐在木廊邊, 燦爛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身上,披散在身后的銀發似乎閃著光。貍花跪坐在修羅丸身邊,雙手端著青花瓷的碗,修羅丸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單手將碗接了過來。修羅丸托起碗, 湊近聞了聞, 眉毛蹙了起來。
巴衛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和昨天醉醺醺的看起來不太聰明的狗截然相反, 側坐在木廊上的犬妖隨性慵懶。
“巴衛?”修羅丸循著氣味看了過去:“日安!”
巴衛隨口問道:“其他人呢?”
“前累了, ”巴衛眉毛飛了起來, 修羅丸繼續說道:“其他人醉死了。”
累了?怎么累到了?
“巴衛大人,日安。”貍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關心地問道:“您還好吧?”
巴衛抿抿唇:“還好。”喜歡的人因病去世, 瀕死的時候被神明所救,背負的詛咒被友人祓除,除了“還好”他想不到別的詞形容自己的處境。
四楓院家的貴公子捏了捏眉心, 嘴里說道:“昨日是我失禮了,前釀了十年的酒后勁十足。
巴衛擺擺手,酒量其實不怎么好的狐貍并不想承認他其實并沒有酒局后半場的記憶,巴衛在修羅丸身邊坐下。
修羅丸端著青花瓷??小碗,他保持托舉的姿勢已經有一會兒了, 貍花瞧著嗅覺靈敏的大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清了清嗓子:“四楓院大人, 請喝下妾為您備下的醒酒湯。”
修羅丸托著碗的手落得低了些,他看向貍花目露關切的眼眸, 抱怨道:“這味道太沖了。”
“您的頭已經在痛了對嗎, ”修羅丸垂下眸, 貍花直白地說道:“喝了吧,四楓院大人,并且請您下次少喝點酒。”
“是前勸的、喂的,”修羅丸咽下嘴里的唾液,閉上眼睛一口悶了碗里的醒酒湯,辛辣的味道讓他閉緊了嘴以免不雅地吐出舌頭,修羅丸瞧了眼在他身邊坐下的巴衛,豎著狐耳的巴衛明顯很在意他昨晚說了半截的話:“我下次盡量少喝點。”
巴衛仿佛能看到狗狗吐舌的畫面——盯著刺鼻的醒酒湯氣味,巴衛在胡思亂想。
貍花接過碗,放在木盤上,無奈地瞧了眼他們的庇護者:“您每次都這么說。”貍花站起身,柔聲說道:“四楓院大人,巴衛大人,你們聊,妾先告退了。”
巴衛坐在修羅丸身邊,聞著那醒酒湯氣味的狐貍已然足夠清醒,巴衛頭頂豎起的狐耳顫了顫,直白地問道:“你為什么不讓我解除與御影的契約?”
修羅丸組織了一下語言,不答反問:“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在意你的那個女孩,我是怎么說的嗎?”
巴衛回憶了一下,眼睛一亮:“你說,她與神道關系匪淺。”
“不錯,”修羅丸抬起手,手指尖落在巴衛的身上,手尖聚集靈力稍微往上提了提,神使身上的神力被抽離了一些,修羅丸說道:“那個女孩,和那個與你締結契約的神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依我看,你在意的女孩終歸會在縈繞神明力量的那一日回到你身邊。”
“愛上你,與你結婚,與你共度一生。”修羅丸這樣說道。
英俊的狐妖落在膝頭的拳頭捏緊了,他呼吸急促一瞬,問道:“你確定。”
“我雖然惡趣味挺重的,我承認,”犬妖聳聳肩:“但你見過我什么時候不靠譜嗎?”
這狗有時候看起來不靠譜,但實際靠譜的很。
“我知道了,”巴衛下定決心:“我會照顧好御影的。”
“哦,”修羅丸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每月能抽些時間來查賬,花街的庶務你沒法管了,”修羅丸想了想:“一九分成怎么樣?”
查賬讓狐脫發,但一九分成的誘惑還是頗讓巴衛心動的,巴衛想著那個建于山林里的古老神社,想著那個安撫著瀕死自己的溫柔聲音,巴衛覺得御影還是值得自己花些錢來改善生活的。
更重要的,掙了不少錢的巴衛把絕大多數的錢都花在了北方海域鮫女的浴衣上,實際上兜里一如來時那樣空空蕩蕩,巴衛盯著眼前的黑心狗,說道:“成。”
……
時間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它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實實在在地存在的,仿佛空氣,仿佛流水,一刻也不聽的從你身邊溜走。
四十余年,足以讓出生的嬰兒長成當家做主的青年,讓青春洋溢的孩童長成成熟穩重的長輩,讓持家立業的青年長成年邁衰弱的老人。
封印了妖血的安倍晴明自然也逃脫不了神予于人類的自然規律。
浮月市町狐與犬的庭院里,修羅丸蜷在自家九尾狐的絨毛里曬在太陽,手里捧著下屬們送上來的話本,九尾狐的九條絨尾圈著自家犬兒,像是被子一樣蓋在修羅丸身上,修羅丸嗅聞著絨毛散發出的陽光氣味,從頭到腳都顯出一份懶勁兒。
直到,一只裹著晴明靈力的白鶴掠過天空,徑直地撞上修羅丸設立在宅邸之上的結界上,撞得頭暈目眩的白鶴“哐嘰”地落在地上,修羅丸瞧著眼睛冒著蚊香圈的白鶴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扇著翅膀飛了起來,尖尖的鳥喙像是叩門一樣敲了兩下。
修羅丸手上掐了訣,無形的結界上開啟一個閃爍著金邊的門,白鶴飛了進來,優雅地落在修羅丸身前。
白鶴長長的鳥足優雅地抬起來,修羅丸瞧見了綁在它右腿上的信,白鶴鳥喙微張,說道:“四楓院大人日安,我是晴明大人的式神,為您送來主人八十歲壽辰宴席的請柬。”
修羅丸手尖凝出一點靈力,指尖正劃過系著信封的繩子,聞言,修羅丸手一顫,這才微微一挑,斷開纏繞在鳥腿上的細繩,信封落在修羅丸手中。
八十歲壽辰宴席——八十歲。
修羅丸感覺自家狐貍在他身后動了動,他側首看了過去,黑色的獸瞳瞧了過來,修羅丸俯下身,在白狐長吻上印下一吻,修羅丸這才撕開信封的封口,從信封里抽出疊得齊整的信箋。
信箋上的字跡工整細致,一筆一劃寫得極為認真,卻不是晴明的字。
誠請四楓院大人、前大人親啟:
四楓院大人,前大人,今逢家父安倍晴明大人八十歲壽辰,幸得身體安康,兒孫繞膝,不勝珍惜,遂定父親生辰二月廿一日于安倍宅地聊備薄宴,為父親祝壽。家父曾言年幼蒙二位大人照顧,幸得四楓院大人庇佑,一生平安,幸甚至哉,如今風燭殘年,余歲無幾,吉平誠請二位大人與宴同慶。
修羅丸折起信紙,他看了眼等候回復的白鶴,說道:“我們會去的。”
“多謝大人,”信使深深俯下身行了一禮,說道:“我這就去回復主人。”
“慢著,”修羅丸喚了一聲:“你的主人如今身體如何?”
“承蒙大人關心,”白鶴說道:“主人身體康健,”白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只是,主人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吉平大人因此才為主人籌辦壽辰宴會。”、
“嗯,”修羅丸發出一聲鼻音,說道:“行了,我知道了。告訴你們家大人,我們會如期到訪。”白鶴展翅飛走,修羅丸繃直的后背放松下來,往自家狐貍身上一靠,
修羅丸聽著白鶴的描述,低頭與自家狐貍視線交錯,兩個大妖心下明白,晴明的計劃已經開始了。
……
二月廿一,尚在寒冬,平安京最強大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八十大壽,安倍家大擺宴席,聚平安京之貴族與眾同慶。
和平安京里的貴族一樣,修羅丸與玉藻前也是乘坐牛車來的,兩人依舊是上次來平安京似的打扮,修羅丸穿的是白裳彼岸花的樣式,玉藻前穿的是白裳火焰的圖樣,只是,四十年過后,在沒有記得他們了。
牛車停在朽木家宅邸前,安倍家的仆傭放好車凳,兩個大妖從車里下來,修羅丸抬頭望門口看去,候在門口的青年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修羅丸鼻頭翕動了一下,這個看起來二十左右的青年竟然是安倍吉平,晴明的長子。
擁有四分之一妖血的青年除了沒有初見時的一身奶味,氣味與當初那個嬰兒一模一樣。
“四楓院大人,”吉平迎了上了,他先是四下看了看,然后才壓低聲音說道:“我是……”
“吉平,”修羅丸說道:“我記得你。”
“是的,我是,四楓院大人,”吉平看向沉默站在修羅丸身邊的大妖,恭聲行禮:“前大人,初次見面,”吉平微笑著,說道:“我是安倍昌吉,您當著外人喚我昌吉就好。”
以吉平年輕的模樣,在旁人眼里他是安倍晴明的孫子安倍昌吉。
安倍吉平抬起手,頭前引路,請兩位貴客進入宅邸。
三人穿過廊廳,走過庭院,徑直走進內宅里,穿過一扇扇障子,在最里間的和室見到今日宴席的主人翁。
安倍晴明背對著他們,他跪坐在和室的中央,自飲自酌的晴明顯出了幾分悠閑,但和記憶里意氣風發的青年不同,穿著白色狩衣的陰陽師佝僂著身子,露在衣服外的脖子與手呈現出枯黃色且長滿了皺紋,立烏帽子壓在白色的頭發上。
晴明聽到了就腳步聲,他慢慢地轉過身,年老的身子讓他行動不便,修羅丸停下了腳步——
這不是他認識的晴明,這是個鶴發雞皮的老人,晴明看向修羅丸,年老的陰陽師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舅舅,舅爹,”晴明說道:“恕晴明年邁,身子無力,無法親自招待你們。”
晴明看了過去,自家舅爹一如看向狐貍崽子一樣看向他。?
? 第163章
午后, 少有的冬日晴天,空氣里彌漫著一層寒氣,吃飽了的晴明杵著拐杖,慢吞吞地沿著庭院里撲了鵝暖石的小徑散步。
如今的晴明已經辭去了陰陽寮陰陽頭的職務, 走了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晴明就覺得渾身發軟、身子無力, 他喘著氣走到宅邸的木廊邊, 呼出一口氣, 在木廊邊坐了下來。
年老的陰陽師任性地把拐杖一扔, 拐杖發出“哐”的一聲, 一點靈力從他身邊逸散開,晴明扭過頭, 就看見家貓大小的白虎蹲坐在木廊邊, 這貓兒先是悠閑地舔了口爪子,才慢吞吞地開了尊口。
“嘖,”和甜美的外貌截然相反的, 白虎的嘲諷張嘴就來:“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自找苦吃,明明……哼。”
晴明努力地調整呼吸,知道呼吸平穩下來,他才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貓瞥了眼陰陽師, 看在陰陽師精通貓科馬殺雞的份上, 白虎磨磨唧唧地走到晴明的身邊, 兩只爪子往前一撐,白虎腦袋搭在了晴明的腿上。
除了白虎, 修羅丸與玉藻前, 晴明的計劃連他的兒子和孫子都并不清楚。
晴明的手落在大貓腦袋上, 力道適中地按摩起來,順著大貓毛皮生長的方向,揉捏了幾下,大貓喉嚨里就發出了“呼嚕嚕”的聲音,白虎眼睛閉了起來。如今,十二神將雖還是晴明的式神,但除了白虎,幾乎都在聽從在陰陽寮供職的化名安倍昌吉的安倍吉平的指令。
白虎雖然總是一副看晴明不爽的樣子,但祂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著祂的陰陽師。
白虎感受著那只蒼老雞皮的手落在祂最脆弱的脖頸處的揉捏力道,祂搭在晴明膝上的爪子往下按了按,圓滾滾的大腦袋不自覺地蹭了蹭:“你還好吧?”
作為與晴明締結契約的式神并且知道晴明計劃的存在,嘴硬心軟的老虎忍不住問道。
“我好極了,”晴明撫摸老虎背脊的手頓了頓,說道:“很遺憾,一如往昔。你的靈力很純粹,與我的力量相輔相成,并無邪魅近身。”
白虎呼嚕了一聲,鼻音重重:“那就好……”
“所以,”晴明的聲音低低的,卻平靜篤定,他說道:“我聽聞北海有海怪襲村的事情發生,”白虎的呼嚕聲停止了,晴明聲音里帶著一點輕笑:“我希望你接下這個任務,前去處置。”
摸著虎頭,晴明笑容更盛,他的黑瞳會說話——有你的保護,那個妖怪怎么會踏入我的彀中呢?
半晌,白虎猛地直起身,往后退了兩步,藍汪汪的獸瞳死盯著面露淺笑的陰陽師,祂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家伙在找死,你知道嗎?”
晴明說道,語氣平靜:“我知道。”大貓氣得胡子都顫動起來。
晴明嘴角弧度更深,他抬起右手,頂著白虎抵住他的手的爪子,瞧著他家大貓受著爪鉤抵著他的手不讓摸的模樣,晴明頑皮地抬起左手,呼擼一把貓頭。
“我之一生,白虎,”晴明沒有再看故自生著悶氣的大老虎,他的視線落在庭院的水池上,他說道:“年幼時得到父親、師父與師兄悉心照顧,青年時能得尊長指導庇護,老年時事業亨通諸事順遂,如今兒孫繞膝、子孫滿堂,我之一生平安幸福,這是我的選擇,也是我初始的選擇。”
“我成為陰陽師,”晴明說道:“便是為了守護這天下為晦澀力量侵擾之人的。”
大老虎超大聲地哼了一聲,爪子往前蹭了一步,大腦袋往下一低,擱在晴明的膝上,白虎悶聲悶氣:“你哪怕死了,”白虎說著:“也要保住靈魂,知道嗎,晴明?”
白虎感覺頭頂一重,祂聽著晴明說道,聲音滿溢笑意:“知道。”
白虎深吸了一口氣,祂頂著老頭的手坐直身子,大腦袋一動,氣鼓鼓地掙脫了晴明揉著祂腦袋的手,靈力流轉,身形變化,化作板著臉的青年。
和軟綿可愛的獸形不同,白虎的人形成熟穩重,一身強健的肌肉配上黑白交錯的盔甲,手腕足腕都帶著護腕,赤足踩在地上的戰士蹲下來,抬起手,就像晴明揉祂腦袋一樣把手按在老頭的腦地頂上,沉聲說道:“你發誓!”
晴明笑容一僵,對上湛藍的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半晌,晴明才說道:“我發誓。”
“哼!”英俊的青年站起身,白虎這才滿足地點點頭,足下靈力涌動,化作光點向天邊掠去。
晴明坐在木廊邊,他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微微抬高了一些,手指慢慢地曲了起來,褶皺的皮膚因為手全程拳頭的動作被拉緊,晴明瞧著自己手上遍布的老年斑,他單手撐在木廊上,右手凝聚一點靈力,微微往上一挑,之前被他丟開的拐杖隨著靈力的牽引落入手中。
和他蒼老無力的軀體截然相反,晴明積蓄于體內的靈力純粹強大。
年老的陰陽師佝僂著身子,慢吞吞踩上木廊邊的石階,走上木廊,拐杖杵在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音。
晴明穿過回廊,踏入層層的障子,在和室中矮幾后坐了下來,晴明喘著粗氣,動作緩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地喝下。晴明平復呼吸,隨意從案上挑出一本書讀了起來。一本書,晴明從午間讀到了傍晚,又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吃飽喝足,晴明擱下手里的筷子,安倍家的侍從躬身斷下精致的小幾,晴明洗凈手,用絹布擦干凈手上的水珠,他慢慢地站起身,右手抓住他的拐杖,低下頭,老頭在所有人都看不到角落,嘴角慢慢勾了起來。
“來吧,那家伙,”晴明心底自言自語:“我不信我這么肥美的誘餌你不會上鉤。”
拄著拐杖的晴明又開始了他的飯后散步,拐杖敲擊地板發出“咚咚”聲音,走到木廊邊,晴明又喘了起來。晴明正坐在木廊邊舒緩著呼吸,身邊傳來腳步聲,晴明手撐在木廊上,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來人是他的兒子吉平。
月光之下,吉平緩步走來,他的長相和晴明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他聽著老父親的喘氣聲,挨著晴明坐下來,晴明看向他的長子,吉平坐得緊貼著他的父親,晴明嘴角幾不可查的勾了勾。
他要開始表演了!
“父親。”吉平喚了一聲,老人給了他個重重的鼻音。
吉平抬起手,摟住他的老父親,晴明笑了一聲:“怎么了,吉平?”和平安京的遵循傳統的貴族不同,吉平和他的父親很親近。
“父親,”吉平挨得很近,他能看到自己父親臉上每一條皺紋的走向,能夠看清每一顆老年斑的形狀,吉平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您,您不能解除封印于您妖血上的印記嗎?”
晴明瞧向他的兒子,吉平看著他的父親,只一瞬間,他從他的父親蒼老的眼眸里讀出了一種名為后悔的情緒,晴明看向自己的孩子,演技頗佳的白狐之子錯開視線,他很懂過猶不及的道理。
晴明很自然地低下頭,重重地嘆了口氣,晴明自嘲地笑了笑:“還記得你的母親嗎?”
“當然記得,”吉平立即說道:“母親……母親無疾而終,很幸福。”
“是啊,”晴明聲音很輕,晴明說道:“你也知道,吉平,白狐的血脈來源于神脈的白狐,也是我母親的血脈給予了我如此出眾的靈力天賦,封印妖血前,我甚至能在人形與獸形間自由轉換。”
“但我愛你的母親,”晴明似乎在自言自語,吉平看得出來,自己的父親似乎沉浸于一種無法形容的情緒里,晴明說道:“年輕的我固執地想,我想和梨花一起老去,我想與她執手一生共赴黃泉,我很喜歡她,很愛她,但你母親七十八歲的時候,神明帶走了她。”
“我承認,”晴明呼出一口氣,他說道:“我有些后悔了,吾兒。”
“但徹底的封印并沒有留給我后悔的余地。”
“父親,”吉平拉出晴明的手,握緊,他盯著晴明的眼睛,說道:“讓我試試。”
晴明苦笑了一聲,說道:“好。”
吉平握緊他的父親的手,靈力未有半點阻礙地順著晴明的血脈想封印所在的心口涌去,晴明閉著眼睛,他感受著吉平朝著他封印上撞去的靈力,如同河流被堤壩阻攔一樣,縱然波浪洶涌,豎起的堤壩紋絲不動。
他的孩子很出色,但還是無法和他相比。
……
坐在和室中央的晴明轉過身,他看向并肩走來的大妖,晴明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年老的陰陽師滿心的愉悅。修羅丸看著鶴發雞皮的老人,心頭卻像是壓了塊石頭一樣,容貌年輕的安倍吉平站在長輩們身邊,瞧著修羅丸抿下的唇角,晴明的長子提著心倒是落了下去。
修羅丸嗅聞得清楚,正如晴明計劃的那樣,陰陽師的身上已經縈繞散發著黃泉污穢臭味的妖力。
作者有話說:
昨天是我的生日,祝看文的親親一切順利,萬事大吉,每天和我一樣開心。感謝在2022-04-20 01:59:21~2022-04-21 01:09: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ILOVEYOU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 第164章
老人是怎樣的。
修羅丸看著安倍晴明, 幾十年未見,在他的記憶里,晴明還是那個蜷在他懷里被他順毛時會發出“呼嚕嚕”聲音的雪白狐貍,還是那個懶洋洋的卻又神采飛揚的青年, 而不是眼前這個老人。
滿臉的褶皺, 眼皮耷拉著半遮著眼睛, 黑色的眼眸眸色渾濁, 眼瞼生得厚厚的一團, 臉皮長滿了褶皺, 左右臉頰都長著黑棕色的老年斑。晴明穿著工整干凈的狩衣, 黑色的立烏帽子端端正正戴在頭上。
那雙看向修羅丸的黑色眸子里充滿了光亮,但這雙眼睛的光亮并不是愉悅興奮的情緒, 更像是陷入泥沼陷阱的野獸在看到被救希望時的渴望。晴明眼中這樣的情緒也只顯現了一瞬間, 沉穩的陰陽師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表現出沉穩與冷靜。
修羅丸瞧了眼站在他們身側的四分之一狐貍, 晴明的長子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很明顯,晴明并沒有將他定下的計劃告訴他的孩子。
修羅丸看著跪坐的陰陽師慢慢吞吞地站起身,吉平湊上前扶著他的父親,晴明站起身,年老的陰陽師已經直不起身子了, 修羅丸深深看了眼眼前的陰陽師, 他鼻子里呼出一絲氣, 是笑,略帶點自嘲, 他說道:“生辰愉悅, 晴明。”
晴明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說道:“多謝,四楓院大人。”我準備好了,晴明問道:“請問,我的生辰禮物呢?”
玉藻前一直沒有說話,什么都知道的九尾狐瞧著僅靠眼神就完成交流的二人,他瞧了眼關切照顧自己父親的吉平,和晴明這個有趣的孩子血脈相連,這小家伙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修羅丸抬起手,手心朝下,妖力聚集,一把全身雪白的肋差出現在他手中,晴明眨眨眼,他兩手抬起,雙手接下修羅丸獠牙鑄就的肋差,在他的手碰到刀柄的瞬間,晴明便覺得,他蒙蔽上陰郁的心頭驟然明麗起來。
修羅丸瞧了眼一臉褶皮的陰陽師,問道:“知道什么時候用什么該用的東西嗎?”
晴明目光從肋差上移開,他看向修羅丸,和故作鎮定的微笑不同,這個笑容平和了許多。
晴明往前走了一步,他把自己的手從兒子的手里掙脫出來,他有些任性地張開雙臂,像個孩子一樣抱住了修羅丸,頭還枕在了修羅丸肩上,玉藻前瞧見了吉平吃驚的表情,修羅丸動作僵硬,抬起手,撫了撫晴明的后背。
“我知道,”晴明壓低聲音,認真地說道:“我一定好好用那個東西。”
半晌,晴明松開手:“失禮了。”
修羅丸往后退了一步,雖然不想說,但此時的晴明身上老年人的氣味對于犬妖來說還是很刺鼻的,修羅丸說道:“那我們便告辭了,”修羅丸看了眼自家狐貍:“不必送我們了,來時的牛車是前的傀儡術,我們打算直接離開。留步。希望你諸事順遂,晴明。”
晴明點點頭,笑得更燦爛了些。
并不打算參加壽宴的兩個大妖直接往庭院走去,被父親拉住手腕的吉平并沒有跟上去,一直一句話都沒有說的玉藻前有些突兀地開口:“也不知道這小子哪里得了你的眼,你就這么偏愛他?”
“養個兒子不好嗎?”修羅丸笑著說道:“這小子長得還真像你。”
玉藻前瞥了眼自家犬兒,嘖了一聲:“要是我兒子,可不是個老頭。”玉藻前瞧著自家犬兒沉著的表情,沒好氣的說道:“我會邀請諸勢力,哼……他日定要擼禿這小狐貍。”
“要不了幾年了。”修羅丸說著,他給晴明尋來神格,把自己祓除污穢的獠刀借予,再加上晴明本身出色的能力,以有心對無心,計劃一定可以順利推進。
等到修羅丸和玉藻前的身影從視野里消失,吉平才看向自己的父親,他問道:“父親,您為何不讓四楓院大人試一試?以這位大人的能力,必然能解除封印您妖血的印記。”
晴明看向自家兒子,他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解釋,晴明還在思考,吉平眉頭一蹙,直白地問道:“您有什么計劃瞞著我嗎?”
晴明一絲猶豫也無,他心頭凝聚一股靈力,將那枚植根在在他心頭的妖力種子牢牢包圍起來,于此,那妖怪不可能借由他這一絲妖力,聽到他們說話。
“呃。”被猝不及防這么一問,晴明吞吐之間發出一聲喉音。
吉平嘆了口氣,篤定說道:“您果然有什么計劃瞞著我,瞞著吉成,”晴明的長子說道:“吉成與您一樣,選擇封印妖血以人類的身份度過余生,而我是您的長子,修行靈力,修煉妖血,以我的能力難道幫不了您嗎?”
晴明看向自己的兒子,他的長子很優秀,洞悉真相,知進退、明事理,但是——晴明抬起手,手落在吉平的肩上,說道:“百年之后,吉平,”晴明揭開他從未說破的事實:“你遇到吾之敵會有一戰之力。”
吉平身子一顫——百年!他和他的父親差距這么大嗎?
“不必擔心,”晴明這樣說道:“為父計劃了幾十年,”晴明抬起手,手貼在吉平的臉上,說道:“為父不會有事的。”
吉平狠狠瞪了眼固執的老頭,半晌,氣惱地說道:“您最好不!”
……
夜已深,該是安寢的時候了。
晴明脫去厚實的外套,只著寢衣,掀開被服,晴明躺了下去,服侍的仆從給晴明掖好被子,吹滅了燭火,仆從退了出去。
晴明合上眼睛,吸氣、吐氣,體內繼續的靈力停止了流轉,沒有了靈力的阻隔,那顆不知何時種在他心口的妖力種子開始萌芽。晴明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首先那妖力仿佛嫩芽輕輕地往外一刺,妖力像是破土而出的莖芽一樣,順著他血管以極快地速度蔓延開來。
晴明閉著眼睛,他竭力壓下反抗的本能,感受到千絲萬縷的妖力中最強大的一股,順著他的血液流動的方向,沖入他的腦袋里。
就在晴明感覺到那股妖力進入他大腦的瞬間,一個聲音——就仿佛是他自己在思考這個問題一樣——在他腦海深處響了起來,“我好后悔。”有一瞬間,晴明清醒的意識被這股思緒所覆蓋:“我快死了,我不想死,我本可以不死的。”
人活在世上,嬰兒、孩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每一個時期都有一個詞匯來形容他的年齡,首先叫做成長,然后叫做成熟,最后叫做老去。
每一個人在時間的不停流逝中,都在不斷地老去。有句玩笑,我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有想著要活著回去。成長的時候有這純然的快樂,成熟的時候感受生命的可貴,老去的時候逐漸心生恐懼。
身體不再健康,頭暈目眩,心跳加速,腸胃不適,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逐漸變老,器官逐漸鈍化,每一次睜眼,每一下呼吸,每一次從不適里恢復過來,老去的人就會意識到,自己真的時日無多。
普通人會放下這個念頭,因為這是無法逆轉的自然規律,珍惜剩下的時光,好好地度過剩余的每一天。
但在那股妖力占據晴明正常思緒的瞬間,他忍不住想:“我真的好后悔。”
仿佛是晴明自己的情緒一樣,他的腦子里只剩下一個畫面,那是他的妻子去世時的場景:
和室的障子被關了,深秋的寒風吹不進和室,屋里的光線十分昏暗,晴明記得很清楚,他握著梨花的手,年老婦人的呼吸聲已經很輕了,婦人渾濁朦朧的眼睛努力睜大著,彌留回光返照之時,她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的丈夫。
“夫君,”晴明記得很清楚,他的妻子喚著他,呼吸很艱難,肺里帶著粗重的噪音:“我走你前頭,你要好好的。”
晴明記得當時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我會的,我會好好的,我會長命百歲的。”
睡在鋪榻上的晴明呼吸重了一些,他想起了這個場景,他的思緒變得混亂起來,煩躁的情緒壓下了清明的理智,他一點也不好,他的身體在一日一日的變老,他身上封印妖邪的印記就仿佛是把他拖入深水中的水草一樣。
他活不了多久了,他好后悔!
他是白狐之子,他是平安京內最具盛名的陰陽師,他本來擁有一眼看不到的壽命,他本來可以和在乎他的長輩無拘無束的生活——他好后悔!
為什么,為什么他要封印他的妖血,為什么他要選擇作為人度過余生?
他一點也不想死。
但他馬上要死了。
他只剩下幾年的壽命了。
這些聲音就如晴明自己的想法一樣,在晴明的腦子里回蕩,那種像是纏繞樹木的荊棘一樣,帶著刺的莖葉死死纏住脆弱的心緒,那種壓抑、煩躁、痛苦、無助、悔恨的情緒,晴明幾乎無法掙扎地沉入仿佛深淵的壓抑情緒里。
驀的,胸口一沉,晴明猛地睜開眼,雪白的肋差落在他的心口上,晴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抬手抓住了刀柄,晴明手指在刀柄上蹭了蹭,感覺到胸口的肋差體積急速縮小,最后變成了一個掛墜的大小。
晴明控制著自己的靈力,他用純粹的靈力護住自己的頭腦,他要用自己的靈力作為誘餌,他要讓扎根在在他心口的妖怪茁壯成長,他要把這個有著白狐血脈的身體給出去,他要殺了那個妖怪。
一切準備就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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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平安京以皇宮為中心, 護城河環繞著都城的核心,據說人工挖掘的河流之內有守護神明的存在。而皇宮城墻之外,從修葺整齊的道路延伸到內城城門,是各大貴族古樸亦奢華的宅邸。大內之中, 城門之內, 由陰陽寮守護的主城覆蓋著清冽的靈氣, 干凈至極。
但從城門開始, 平民的房子沿街林立, 情況就截然相反了。兩個大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縈繞于內城之外, 揮之不散的晦澀妖力。
玉藻前悠閑地走在都城的街道上, 衣襟口卡著的小狗頭雙耳豎得直直的,小爪子托在下巴底下。
一身白裳紅焰裝扮的九尾狐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周身縈繞的妖力卻讓周圍的人對他視而不見, 力量控制到極致的大妖自顧自揉著懷里左顧右盼的狗頭,修羅丸就著自家狐貍擼頭的姿勢,金色的眸子咕嚕嚕轉著。
修羅丸仰著頭, 在他眼中,晦澀陰郁的妖力如若實質,妖力如同灰色的霧氣一般,朝著內城干凈清冽的結界飄蕩而去,灰色的霧氣在接觸到無形結界的瞬間, 無聲無息地消失無蹤。
“看起來, ”玉藻前揉著自家犬兒的犬首, 說道:“平安京并不平安。”
太陽逐漸沉下地平線,黃昏時刻, 封魔之時, 在平民聚集的外城中, 那股陰郁又壓抑的妖力顯得尤為突兀,修羅丸抬了抬爪子,指了個方向:“我們去那邊看看!”玉藻前點點頭,就在剛剛,兩個大妖感受到了突兀的妖力波動。
沿著街道邊溝渠里的潺潺流水,兩人走到外城的小河邊,繞過街角,在小河之上,離著一座灰石拱橋。玉藻前手指撓了撓自家犬兒的下巴,小犬兒發出“嗚嗚。”的聲音,九尾狐止住了腳步。
九尾狐瞧著身著狩衣的中年人慢吞吞地往橋上走去,這人的心口上,也凝著封印妖血的印記,只不過,他的印記并沒有晴明加諸于身上的那么牢固。
小犬兒踩著衣襟的邊邊,黑鼻頭嗅了嗅,這股血脈的氣味,修羅丸分辨出來,這人也是晴明的血脈,玉藻前感受到那人周身逸散出的清明靈力,他的妖力繼續回轉,身形不為人所見。
灰石拱橋之下,晦澀的妖力在水底涌動著,周圍人煙稀少,光禿禿的柳枝隨風蕩漾,夜色已沉,昏暗的燭火從遠處房屋的木窗里透出來,此地漆黑一片。中年人看起來就像是誤入此地的旅人。
修羅丸睜瞪著漂亮的金眸,目錄關切,感覺到腦袋上一重,自家狐貍不滿的整只手蓋在狗頭上揉搓了一把,修羅王努力地仰起頭,眨了眨金眸。
狐貍的黑瞳盯著狗,白犬慢吞吞低下頭,分一點點關心給晴明,他的孩子由他自己去操心。白犬腦袋低了低,耳朵在狐貍手底下彈了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
不能再多看了,再多看他家狐貍就又要醋了。修羅丸的妖力卻悄咪咪的逸散開,借著平貼地面延展開的眼里,將橋上的景象收入眼底。狐貍揉著自家犬兒的腦袋,聽著自家犬兒的心跳和呼嚕嚕的聲音。
中年人一步一步走上石橋的階梯,在拱橋的最高處,兩個大妖瞧得清楚,一個身姿妙曼的女人身無聲息出現在中年人的身后。女人墨色的烏絲披在身后,她穿著艷紅色的浴衣,衣裳上年用金線繡紋著精致的紋理,兩手交疊擱在腹前。
修羅丸鼻頭動了動,女人并不是人類,而是帶著陰冷水汽的妖怪,這個隱匿身形于橋下水中的妖怪分明纏繞著散發著惡臭的黃泉妖力。
“夜安,”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就響在中年人耳畔,聲音嬌滴滴的,仿佛帶著無限柔情,她輕輕地呼喚:“大人……”
聲音里帶著蠱惑的妖力,修羅丸分明瞧見那個走上橋的中年人身子一僵,女子輕輕笑了起來,笑聲里充滿了憎恨與怨念,她抬起雙手,紅色的袖子滑了下去,生著爪鉤的雙手向中年人的脖頸環了過去。
小犬兒的胡子吹了吹,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
“小姐,”中年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在下安倍吉成,特來祓除于橋上取人性命的妖怪,看來我沒有認錯,是嗎,橋姬小姐?”
橋姬抬起的雙手一頓,下意識地要討回水中——安倍!這個姓氏!
安倍吉成甚至都沒有轉身,他的左腳原地輕輕一跺,一點紅色的火星憑空出現,火星輕飄飄的落在橋姬的足面上,“騰”的一朵赤色火焰猛地爆燃開來,只在一瞬間就將橋姬焚作灰燼。
安倍吉成頓了三秒才轉過身,他眉頭蹙著,他分明感覺到有一絲氣息從身后傳來,他全身提防賣了個破綻,卻沒有等來預料中的攻擊,中年人的靈力蕩漾開來,小犬兒仰頭看了眼自家狐貍,玉藻前對上自家犬兒的金眸,到底還是撤去了隱匿身形的妖力。
安倍吉成眨眨眼,他看向白裳紅焰的黑發青年,衣襟間還卡了個圓滾滾的狗頭——這個組合不會有別人了。安倍吉成松了口氣,吉成正要打招呼,就看見眼前的大妖往前邁出一步,身形融于夜色中。
吉成手抬起來,他心底一沉,他的父親如今身染沉珂,已時日無多了——兩個大妖既然到了平安京,卻沒有去見他父親的意思。
完成了陰陽寮任務的吉成沒有再繼續不行,他抬手摸了摸手腕上手串上的元珠,手間多了張符紙,吉成將符紙折疊起來,一個活靈活現的紙鶴就出現在他手中。吉成手間結印,往紙鶴上吹了一口氣,一只白鶴出現在他的面前,吉成跨坐在白鶴身上,白鶴展翅就朝著安倍宅邸飛去。
吉成落地的時候,就聽到了宅邸深處傳來的嘈雜聲音,吉成的靈力朝著宅邸中最大的那間和室涌去,在探查的靈力蕩漾開的瞬間,吉成感覺到了從宅邸深處傳來的死氣,這是瀕死的人類才會傳來的氣息。
他的父親,他的父親要死了!
他心頭一驚,加快腳步就往宅邸深處跑去。
吉成腳步匆匆,不過,當他踏上木廊的時候,一對守在和室入口的陰陽師一起舉起手臂,他們攔住了吉成,吉成瞪視著兩個他從未見過的陰陽師——這兩個陰陽師應該是哪家貴族供養的,左邊的那一個陰陽師開口說道:“安倍吉成大人,藤原大人正在內間,請您寧耐片刻。”
“什么叫做寧耐片刻,”吉成盯著眼前明顯在阻攔他的陰陽師,他憤怒的提高音調,他斥道:“讓開,這是安倍家,我要見我的父親。”
“那便恕我們無禮了,安倍吉成大人。”陰陽師這樣說道,兩人齊齊兩手結印。
“桔!”
“郁!”
安倍宅地之內,吉成竟然只感受了青龍、白虎與朱雀的存在。
兩個陰陽師召喚出了他們的式神,安倍吉成的目光冷了下來,他瞧著作防御姿勢的式神,“既然你們在我家如此做,那便別怪在下粗魯了。”吉成沉聲說道:“白虎,青龍,朱雀,把他們轟出去。”
白虎并未現身,只有青龍與朱雀回應他的呼喚。
兩個陰陽師和他們的式神,他們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覺得后頸出傳來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再有意識的時候,他們重重地摔在安倍宅地外的空地上。
吉成加快腳步,他穿過回廊,青龍與朱雀在前頭開路,所有意圖阻攔吉成腳步的陰陽師被他們扔了出去,吉成走到晴明的寢間,他看著緊閉的障子,青龍看了過來,他問道:“吉成大人,需要我們打開障子嗎?”
吉成試探地拉了拉障子,緊閉的障子像是粘在一起一樣,很明顯,現在在里間的人在里間貼上了封印的符箓,吉成看向青龍,他往后退了一步:“破開障子!”
吉成瞧著兩個神將往前一步,一起動手,手間凝起靈力,兩個神將齊齊揮手,靈力猛地撞向封閉的障子,吉成站在兩個神將身后,他的靈力從足下蔓延開,他將整個安倍家收入眼底,追隨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將并不在宅邸之中,白虎的氣息隱約可感,但吉成卻分辨不出他的方位。
他的兄長,安倍吉平也不在家里。
不對勁!
“轟!”隨著隨后一聲靈力的撞擊,障子被猛地破開,迎著吉成打過來的攻擊被青龍抬手擋下,青龍動作未加停頓,朝著護衛在門口的陰陽師發起進攻。
吉成看清了屋內的情景,他的父親毫無反應的躺在和室的中央,晴明的周圍跪坐著抬手結印的陰陽師,五個陰陽師跪坐在晴明周圍,已成陣勢的五芒星陣正籠罩著晴明的身體,晴明的靈力被這陣勢緩慢抽出。
靈力裹挾著晴明的生氣,一顆金色的珠子懸在晴明的身體之上,生氣被陣勢吸引牽引著融入那顆珠子里,生氣漸逝,死氣漸沉,在和室的角落,靠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人,金色的珠子將晴明與那人連在一起,從晴明體內抽出的靈力緩慢融入了中年人的體內。
吉成一眼就認出了中年人的身份,那是藤原家的家主,傳聞中身染沉珂的藤原忠實,這人吸收著從晴明體內抽出的靈力,肉眼可見地變得健康起來。
吉成氣急:“你們在做什么?”吉成抬手就向五芒星陣發起進攻,他吼道:“青龍,殺了他們!”
“咔嚓。”聯系安倍晴明與藤原忠實的陣勢斷了開來,融入藤原忠實體內的靈力以灌入的十倍的速度迅速抽離,藤原家的家主甚至來不及睜開眼睛,他只覺得心口一疼,就再沒了氣息。
吉成著急奔到晴明的身邊,他抓住他的父親的手,此時,他只感覺到,那只蒼老的手已然變得冰冷,吉成右手顫抖地落在晴明的頸側,脈搏幾不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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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6章
回光返照, 晴明緩緩睜開眼睛,渾濁的眼瞳努力聚焦,吉成喚了一聲:“父親?”
晴明已然清醒,他的聲音含糊不清, 只是喃喃:“真是個卑劣的妖怪, ”晴明看著自己的次子, 說道:“你幫……幫了為父……一……一個大忙, 吉成。”
說罷, 晴明側著的腦袋再無力氣, 腦袋一歪, 晴明斷了氣。“父親!”
而就在晴明死去的瞬間,鶴發雞皮老人的身形驟然發生變化, 布滿褶皺和老年斑的皮膚幾乎就在一瞬間變得緊致光滑, 老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返青春,床榻里躺著的人變成了一個英俊的青年。
“父親?父親?”吉成剛剛松了一口氣——晴明的封印解除了。
此時,一只家貓大小的白虎身形驟然出現, 白虎湛藍的瞳子盯著死去的陰陽師,白虎一爪向著足下的符箓刨去,尖利的指甲劃開傳訊的符箓。
陰陽師腰上掛著的雪白肋差掛墜已經不見蹤影,白虎的心提了起來。貓胡子吹了吹,祂湛藍的眸子兇狠地睜瞪起來, 全身的毛炸了開來, 他朝著床榻上的青年咆哮了一聲, 身形化作面色兇惡的戰士。
白虎不假思索,手中凝出長刀, 毫不猶豫朝著“晴明”心口刺去。“你干什么, 白虎!”吉成看著他父親最信任的戰士抬刀想晴明心口刺去, 他毫不猶豫地手間一朵靈光就打了過去,靈力堪堪將刀刃撞偏了些,白虎的刀插進了和室的地板上。
“該死的。”白虎一擊不成,抬手拉住想要上前查看“晴明”吉成的腰帶,白虎往后一拉,嘴里說道:“別上前,那不是你的父親!”
“什么?”吉成腳步頓住了,他看向躺在床榻里的英俊青年。
此時,“晴明”緩緩地張開眼睛,和吉成記憶里的父親深邃平和的眸子不同,此時睜開眼的“晴明”生著一雙血瞳,他眸眼一動,看向吉成:“好孩子,”聲音與晴明的音色一模一樣,但吉成分明聽出了一絲陰冷的感覺,“晴明”說道:“差一點,我就醒不過來了呢,真的很感謝你,吉成。”
“為父剛剛醒來,”“晴明”說道,聲音溫柔,話里卻充滿了惡意:“好餓,能把門外的那些人抓進來,讓為父吃一些他們的靈力嗎?”
他的父親,他的那個溫柔、慈祥又滿肚子惡趣味的父親,是絕不會說這樣充滿惡意的話的。
吉成一瞬間就相信了白虎的話,這個生著血瞳的青年絕不是他的父親,眼前的這個從他父親身軀里生靈絕不是他的父親:“你是誰?”
“好問題,”“晴明”惡意地歪了歪頭:“我是你的父親啊,”“晴明”抬起手,他的手上凝聚出純粹明麗的靈力,那是曾屬于安倍晴明的力量,“晴明”咧嘴笑了笑:“啊,你是想知道我的真名嗎?”
“在你們死前,”“晴明”看著做防御狀的青龍、白虎與朱雀,看著全身緊繃的中年人,他說道:“我叫鵺,初次見面,好孩子,看在你是我的子裔的份上,我饒你不死。”
吉成聞言,他不再言語,抬手就發起了進攻。
“這樣啊,吉成,”鵺抬起手,鵺的表情冷了下來:“你或許從來沒有意識到你與你父親的差距吧。”鵺抬起手,手上凝出壓縮的靈力,一股力量打在吉成身上,吉成就這么被打飛了出去。
吉成撞破層層的障子,狼狽地摔在自家的庭院里,他堪堪爬起來,一抬頭就看見藤原家蓄養的陰陽師們朝著他圍攏過來,一把刀架在吉成的脖子上,為首的那個人惡狠狠地問道:“我們家家主呢?”
吉成借著袖子的遮掩,一張符箓落在手心,他知道他不是里間那人的對手,那個自稱“鵺”的妖怪占據了他父親的軀體,他得往最糟糕的方向想,他成了與父親諸多式神契約的主人。
吉成看向為首的陰陽師,嘴里說道:“藤原忠實大人……死了。”尾音剛落下,吉成激活了手里的符箓,移形符將他的身子往底下一拉,朝著原定的終點飛速撤離,吉成重重地摔在終點,頭暈眼花地跌在地上。
這里是安倍家層層設防之下布置的轉移終點,在平安京遠郊山林的山洞里,原是用在遇到打不過的敵人時逃命用的。
吉成視線還未聚焦,就聽見了狐貍的“哼哼唧唧”的聲音,吉成努力的睜開眼睛,朝著哼唧聲方向看去,就看見只在父親畫卷里看過的銀發青年蜷著腿靠著山壁坐著,一只毛皮雪白的狐貍蜷在他的懷里,尖腦袋親昵地靠在修羅丸的胸口上,就著犬科馬殺雞的揉搓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吉成目怔怔的眨眨眼,那小狐貍聽到“轟隆”重物砸在地上的聲音,腦袋一扭看了過來。
“四楓院大人,”吉成恭敬地打了聲招呼,雖然吉成察覺到修羅丸懷里的狐貍滿身的靈力,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這位是前大人嗎?”
吉成眼瞧著小狐貍嘴角一咧,咧開一個大笑的表情,修羅丸嘴角也勾了起來,小狐貍看了過來,慢吞吞開口:“我是你爹,傻兒子。”吉成一怔,回過神,瞪圓了眼睛。
“瞧你這模樣,”晴明狐爪墊在下巴底下,懶洋洋地說道:“我算是明白舅爹說的不太聰明的表情長什么樣了。”
這是他爹,吉成聽到狐貍滿是笑意的話就明白了,這就是他三天兩頭欺負他的昌浩孫兒,惡趣味滿滿的老父親:“父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修羅丸的手托在狐貍下巴處,撓得狐貍的頭越仰越高,狐貍喉嚨里發出舒服的鼻音,晴明剛打算解釋,就感覺到了山穴里的轉送終點靈力又蕩漾開來,吉成朝著陣勢看去,就看他的兄長以一個非常優雅的落地姿勢出現在陣勢中央。
吉平站穩之后,看向修羅丸與小狐貍,打了聲招呼:“四楓院大人,父親,弟弟。”
吉成腦門上青筋跳了跳,青年模樣的十分之一狐貍看向自己的弟弟,沒等吉成開口說話,他就說到:“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父親要我接到安倍晴明身死的消息之后,到這里來。”
“父親,”吉成看著自家閉口不言只顧享受的老父親,問道:“您沒死嗎?”
“我死了,透透的,”晴明頂著自家兩個好大兒不錯眼的注視,倒也淡定得很,若無其事地享受著修羅丸的犬科馬殺雞,等到靈體的毛毛都被梳得順滑之后,小狐貍拱了拱修羅丸的手,說道:“只不過,這是為父的計劃,謀劃了幾十年的計劃。”
“目的只有一個,”晴明說道:“讓那個妖怪占據我的身體。”
“那個妖怪?”吉成說道:“那個叫做鵺的妖怪嗎?”
小狐貍爪子一抬,按在修羅丸膝蓋上,下巴往上一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狐貍胡子吹了吹:“他叫鵺啊!”豎起的狐耳顫了顫,一副愉悅又得意的樣子。
一個妖怪,被陰陽師知道了真名——天曉得晴明能玩出多少花樣出來。
“誒。”小狐貍后爪一空,修羅丸兜著他的肚子站了起來,修羅丸說道:“我們也是時候前往都城了。”兩個好大兒眼瞧著他們的父親被揪著后頸皮塞進了衣襟里,自家老父親倒是放松得很,狐貍頭還自然地卡在衣襟口。
晴明看向自己的孩子,說道:“你們就待在這里,不必出戰,如今鵺穿著合身的衣服,又擁有了他需要的力量,這妖怪不會什么也不干離開平安京的,如此,為父就能殺了他。”
聽著比家貓體型還要小的狐貍慢條斯理的說話聲,修羅丸隨意朝著安倍家的下一代點了點頭,他邁開步子,朝著山洞外走去。
吉成看了眼他的兄長,吉平看了眼他的弟弟,青年的狐貍撇撇嘴,壓低聲音說道:“下次咱們叫四楓院大人爺爺你說那位大人會應嗎?”
吉成忍不住看向修羅丸,大妖腳步停滯,微微側首,一把眼刀飛了過來——絕無可能!
兩個好大兒看著自家不靠譜的老父親笑得毛毛亂顫。
修羅丸不再看兩個逆子,身形化作一團金光,朝著山洞外飛掠而去。晴明看著飛快掠過的風景,晴明看是放松實則緊繃的情緒放松下來,小狐貍開口問道:“舅舅呢?”
“前邀請各方勢力首領去了,如今這個妖怪占用你的身體重回人世,”修羅丸朝著平安京飛去,說道:“希望此次一戰,能讓那個妖怪安分一段時間。”
此時已是深夜,修羅丸落在街上,街道安靜極了。
此時,一絲妖力的波動吸引了修羅丸與晴明的注意力,修羅丸感覺著妖力的瞬間,就往妖力傳出的方向飛去,與此同時,修羅丸也感覺到,自家狐貍的妖力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修羅丸在一處宅邸外落地,他看向那股妖力的源頭——果然是羽衣狐。
穿著黑裳紅繡的羽衣狐妙曼側首修羅丸,精心打扮的狐貍手捏著團扇,她盈盈一笑,她看向修羅丸的瞬間,眸光閃動,視線就移不開了,羽衣狐開口說道:“初期見面,大人,閣下風采著實讓妾心動了。”
修羅丸怔怔一眨眼,晴明張大了嘴,下一個呼吸,玉藻前落在修羅丸身邊,九尾狐厭惡地瞧著眼前披著人皮的狐貍,他的聲音沉了下去:“你說什么?”
他家狐貍,滿目的殺意。
作者有話說:
狗: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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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7章
夜色已深, 陽氣上升陰氣下沉,晦澀陰冷的妖力如同忽起的霧氣一樣籠罩住整個都城。昏暗的街道上沒有行人,冷清得好像這里并沒有活人在生活。
木屐踩在地上發出“叩叩”的聲音越來越近,大天狗循著聲音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一個穿著黑裳紅繡的女人從從黑暗中踱步走出, 女人手里捏著一把團扇, 氣息收斂。
女人梳著精致的發髻, 發髻上插/著昂貴奢華的首飾, 發簪上的珍珠隨著她的走動慢慢搖晃著, 羽衣狐抬起頭, 看向躬身行禮的大天狗,羽衣狐輕輕笑了一聲, 喚了一聲:“大天狗, 你已經到了。”
大天狗應道:“是,大將。事實上,您的百鬼夜行今夜都已到了平安京。”大天狗一頓, 問道:“我只是好奇,大將,您召喚我們來到這人類的都城所為何事?”
羽衣狐一怔??她也說不清楚,只是冥冥之中她覺得今夜的平安京有她的機會, 進入這都城, 羽衣狐就能感覺到籠罩于整個都城上的陰冷妖力, 走入這一股如同濃霧的妖力中,仿佛赤/著身子泡進溫熱的水中一樣, 舒服極了。
但她為何要來, 羽衣狐自己也不清楚。
一陣恍惚, 羽衣狐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羽衣狐妖力蕩漾開來,顯出震懾的壓力,她緩緩開口:“今日,平安京大亂,是吾等享用美食的好時機。妖怪,陰陽師,都是上等的佳肴。”羽衣狐揮了揮手,說道:“你去召集我的下屬們吧,今夜,也是時候讓世人知道我羽衣狐之名了。”
大天狗鞠了一躬,沉聲道:“是,大將。”
大天狗扇動翅膀,他飛上云端,羽衣狐依靠在臨近宅邸的墻壁上,她稍稍有些失神,大天狗剛剛的提問讓她意識到,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影響著她,此時,一股澄澈清明的力量掠過天際,而那股力量在感受到她逸散開來的力量的時候,朝著她飛了過來。
不是人類,是大妖的氣息,羽衣狐的嗅覺很靈敏,隔得遠遠的,她就聞到了一股清新的林木氣息,就像是清晨的露水滑過樹葉帶下的氣味,帶著一點濕潤水氣的木質氣味。
羽衣狐抬起頭,她看向力量傳來的方向,修羅丸從黑暗中走出,仿佛銀綢一般的白發披在身后,額上生著弦月的妖紋,臉頰上紫色的妖紋如同鋒利的刀刻印記,犬妖金色的眸子深邃而靈動,純白的衣裳上繡紋著精致的彼岸花圖案。
修羅丸的氣息如同出鞘的利劍,隔著羽衣狐遠遠的,就鎖定了眼前的獵物,略帶壓迫感的氣息鎖定著他的對手,但這股強勢的氣息卻讓羽衣狐興奮起來。
一如羽衣狐期待的那樣,來人是妖怪中亦是少見的貴公子,氣息冰冷,優雅高貴——羽衣狐心動了,她癡癡看著修羅丸,修羅丸緩慢踱步而來,銀發隨著腳步的移動輕輕飄蕩。
月光之下,英俊的大妖一如稀世珍寶一樣引人注目。
大妖的衣襟口卡著個小小的狐貍頭,雪白的狐貍黑色的瞳子靈動又漂亮,大妖帶著一個狐貍幼崽,氣勢鋒利,修羅丸的手搭在狐貍頭上,小狐貍的腦袋一蹭一拱。
又帥氣又溫和。
下意識地,羽衣狐認為眼前的犬妖是與她一樣來平安京尋找機緣的妖怪。
雖然羽衣狐感覺到有一股狐妖的氣息正飛快朝此處靠近,但是也許是為美色所惑,披著人皮的羽衣狐還是開口說道:“初期見面,大人,閣下風采著實讓妾心動了。”
羽衣狐瞧著修羅丸衣襟口的小狐貍嘴巴都張大了些——當著舅舅面挖墻腳。
晴明呢喃出聲:“哇!”
頭這么鐵的嗎?
晴明感覺揉搓自己腦袋的力氣稍微大了一些,他抬起頭,對上修羅丸流露出一點指責的金眸——被煽風點火了好嗎?
下一個呼吸,黑發的大妖無聲落地,九尾狐厭惡地瞧著眼前披著人皮的狐貍,他的聲音沉了下去:“你說什么?”
羽衣狐眼眸一凝,他聽出了來人話里對她的厭惡,頗通人心的羽衣狐哪里聽不出這是因為她碰了眼前大妖所有物的憎惡,羽衣狐團扇遮臉,目露遺憾:“真可惜,大人已經有伴侶了。”
修羅丸感覺到自家狐貍壓抑的怒火已經在爆發的邊沿,修羅丸很清楚,如果此時開展,對他們的計劃半點益處也無,于是,他伸出手拉住了自家狐貍的手,十指交疊的手讓幾欲爆發的狐貍冷靜下來。
羽衣狐感受到兩個大妖密不可分的氣息,饒是她,也感受了一點威脅,但羽衣狐也分辨出,眼前的犬妖對她暫無戰意,還拉住了她的伴侶。
處于全盛時期的羽衣狐決定暫避鋒芒,她嬌笑一聲,曼聲說道:“大人若分手了,能考慮考慮我嗎?”下一個呼吸,狐火燃起,羽衣狐消失無蹤。
“她怎么敢,”玉藻前的呼吸都重了一分,他說道:“她怎么敢覬覦你。”
晴明豎起的狐耳彈了彈,小狐貍看熱鬧看得正帶勁,就覺得后頸皮一酸,他被玉藻前揪著后頸皮從衣襟里拔出來,尾巴炸開毛地落在地上,雖然猝不及防,晴明還是在落地之前變作了人形,英俊的青年看向遷怒于他的舅舅,撇撇嘴。
醋,醋,醋。哼——丟我作甚!
“西國大將、奴良組大將,合并諸下屬,如今斂息隱于平安京市郊,”玉藻前看了眼看熱鬧的大外甥,說道:“去做你該做的事情,晴明,莫要在這里悠閑自在了。”
晴明收斂笑容,他欠身行禮,手中掐訣,純凈的靈體消失不見。
隱去身形的晴明飛速移動起來,和之前被年老體衰身體束縛的感覺不同,融入神格的晴明在平安京這座都城里幾乎不受束縛,他心念一動,便到了他想去的地方——安倍家宅邸。
此時,安倍家宅邸里已經亂了起來,藤原忠實死在了他的家里,追隨藤原的修士,陰陽寮的陰陽師還有護衛隊的士卒將安倍家團團包圍起來,而占據了他身體的妖怪——鵺,此時穿著干凈整齊的白色狩衣,站立在庭院之中。
為首的陰陽師正說著話:“晴明大人,跟我走一趟吧,您總得給藤原家一個交代。”
青龍、白虎、朱雀佇立于鵺身后,晴明斂息凝神,看著青龍與朱雀一臉茫然地瞧著他們家毛白腹黑的老虎,肌肉發達的戰士是安倍晴明的神將,鵺自然認為,這些服從命令的戰士是他的式神。
白虎站在鵺的身后,祂漂亮的藍眼睛動了動,循著與晴明交締的契約看向立在墻壁之上的青年,白虎嘴角勾了勾,垂下眸。
毫不知情的黃泉妖怪淺笑著,此時的鵺還覺得一切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瞧著逐漸圍攏過來的陰陽師與士卒們,被衣袖遮著的手動了動,一顆妖力的種子在他的操控之下驟然萌生,最后一個被他控制的傀儡予以了回應。
幾乎在同時,兩股截然相反的氣息在平安京內城結界的邊沿爆發開來,純粹的神力裹著散發著黃泉惡臭的妖力沖天而起,而另一股由許多妖怪聚集在一起的百鬼夜行的力量也驟然爆發。
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沖撞在一起,兩股力量在接觸的瞬間發出了“呲呲”的聲音,兩股力量匯于一處,都向內城皇宮的結界攻擊而去。
這是守護平安京的神力與入侵平安京的妖力的沖撞——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兩股力量的沖撞,鵺負手站著,他看向向他圍攏過來的陰陽師與士卒,開口說道:“諸位大人不必在我這里浪費時間,”鵺這樣說道:“我是基于神明的祝福重回青春的,我不是各位的敵人。”
“大內之中,”鵺用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說道:“各位想想,有什么,若是那個東西落在不明勢力的手上,世道將亂啊,各位。”
八尺瓊勾玉,守護時代皇室的三大神器之一,大內之中有這個神器鎮壓,也代表著天照大御神對皇室的認可,也是大島內諸神對皇室的偏愛。
這個東西若丟了,皇室失去了神明的認可暫且不說,失去了八尺瓊勾玉對平安京中穢物的鎮壓,天知道這座都城會變成什么樣子。
“安倍大人,”為首的陰陽師問道:“您是說有妖怪要將勾玉占為己有?”
“不知道,諸位,我不清楚藤原大人突然造訪在我宅邸中驟然去世到底是什么回事,”鵺沉著臉,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說道:“但諸位,若那些妖怪攻破大內的結界,我們都承擔不了勾玉被奪走或是摧毀的后果。”
鵺看著圍攏他的陰陽師和士卒被他觸動的模樣,繼續說道:“我永不會與諸位為敵的,但若我們繼續僵持下去,在下為了吾之堅持的大義,就要與眾位動手了。”
晴明安靜地站在墻上,他瞧著庭院里的黃泉妖怪的表演,看著陰陽師與士卒們面露動搖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鵺的計劃。
“安倍大人,請,”為首的陰陽師說道:“您說的對。”?
? 第168章
修羅丸站在云端上, 足下幾十丈就是平安京的核心皇城,此時,沖撞在一起的妖氣與神力明暗分明。
修羅丸瞧著自家狐貍蹙著眉的模樣,九尾狐的妖力混在籠罩平安京的妖氣中絲毫不顯突兀, 借由妖力, 玉藻前的視線絲毫沒有從那只覬覦自家犬兒的狐貍身上移開。
修羅丸手垂下去, 牽住玉藻前的手, 玉藻前收回鎖定獵物的視線, 他看向修羅丸, 蹙著的眉舒展開, 他說道:“怎么了?”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修羅丸看著足下的皇城, 他問道:“我只在意你。”自家狐貍看著眉眼帶笑的自家犬兒, 修羅丸繼續說道:“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有人心悅我, 有人喜歡我,但我眼中只有你。”
修羅丸的語氣很平靜,不是立誓般信誓旦旦,不是許諾狀誠懇篤定,他只是在敘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就像風吹散彌漫的濃霧, 玉藻前覺得籠罩在心頭的抑郁像是在水中洗凈的玉石一樣重新干凈透亮起來, 他抬起手, 捂住心口,不是錯覺。九尾狐唾了一口, 目光穿過云層看向那個穿著安倍晴明“衣服”的妖怪。
修羅丸瞧著他家狐貍沉著臉的模樣, 鼻頭小幅度翕動了一下, 黃泉的惡臭消失了。銀發的大妖瞧著自家狐貍不爽的表情,湊近了些,輕吻了一下自家狐貍的臉頰,玉藻前發出一絲鼻音“唔”,冰涼輕柔的觸碰讓他的心尖一顫。
自家超會的犬兒湊在他耳邊,修羅丸把腦袋擱在自家狐貍的肩上,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噴在玉藻前的臉上,癢癢的:“我親手血刃你厭惡的那只狐貍,如何,”修羅丸說道:“而你,殺死那個妖怪,用你的狐火,燒化他的軀體,燒灼他的靈魂,讓他灰飛煙滅。”
貼貼。
“好。”玉藻前應道,他感受著自家犬兒的呼吸,好想把自家毛皮雪白的犬兒抱在懷里,擼他的頭,摸他的耳朵,撓他的下巴。
回應貼貼——修羅丸輕而易舉安撫好了自家狐貍。
鵺,這妖怪在他心頭種下種子的時候,就等著承受他的怒火吧。修羅丸手尖在自家狐貍手心撓了撓,癢癢的,他的心尖也癢癢的。
晴明并不知道他的舅舅和舅爹此時正在他頭頂上談戀愛,他跟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鵺、他的式神、陰陽寮的陰陽師還有守衛都城的士卒走近了皇城。
高高的紅色城墻矗立著,金色的結界仿佛一個倒扣的碗守衛著大門緊閉的皇城,護城河環繞著皇城,神力從清澈的河水中逸散出來,居于河中的神明在展現他力量。晴明的鼻頭翕動了一下,但他分明聞見,在原應庇佑人類的神力中,分明摻雜著黃泉的惡臭。
和金色的結界涇渭分明的,是近乎凝成一股力量的妖力,羽衣狐的百鬼夜行。
為首的女人站在城門之外,有黑裳紅繡的衣服襯著,女人看起來格外嫵媚美麗,而在她身后,一支妖怪組成的隊伍頗具威壓地站立著,晴明只掃了一眼,就分辨出其中在大島中傳出名聲的妖怪來。
狂骨、土蜘蛛、鏖地藏、大天狗、白藏主、二十七面千手百足、茨木童子、鬼童丸、荒骷髏等等等等,這個隊伍里隨便一個妖怪都是能獨占一方的大妖,而此時,他們安靜地站立在羽衣狐的身后,氣息相融、力量融合,妖力朝著護衛皇城的靈力沖撞而去。
護衛皇城的神力與蓄勢待發的妖力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而這個平衡,在鵺到來的瞬間被打破了。
晴明看著那個穿著他身軀的妖怪淡定神閑地走在隊伍的頭前,鵺手里捏著他慣用的扇子,周身縈繞著清澈明麗的靈氣,“這位小姐,”鵺在城門口的橋上站定,說道:“在下不知道閣下來此所為何事,但閣下應該知道,此處是大島中心,皇城所在,在下曾在陰陽寮中擔任重責。”
“護衛皇城,護佑君上,”鵺正氣凌然地說道:“是在下之責。”
羽衣狐手捏著團扇,她看著眼前年輕英俊的青年,嫵媚的狐貍仿佛失神一般,輕喚了一聲:“吾兒?晴……晴明。”
羽衣狐專注地看著眼前的青年,她的眼中只有這個人了,羽衣狐絲毫沒有意識到,她被人所控,她所說的都是鵺希望她說出口的。
鵺皺緊眉,他演技頗佳,他眼中既有疑惑也有厭惡,他斥道:“不要胡說八道,我不是你的孩子,”鵺的聲音沉了下去,他說道:“就算我是你的孩子,我亦身擔重責,絕不會與你同流合污。”
晴明不合時宜地翻了個白眼——這妖怪,哪怕是如今情形,也在給自己留下后路。
鵺死盯著攔在皇城入口的百鬼夜行,他雙手結印,呼喚出聲:“天一、玄武、太陰、勾陣、天后、太裳、天空、白虎、風音、圭子,十二神將列于陣間,替我鏟除邪佞。”
鵺的召喚并無半點作用,但他并沒有察覺到絲毫不對勁,因為隱匿身形的晴明幾乎在同時發起召喚的式神令:“青龍、朱雀……十二神將列于陣間,替我鏟除邪佞。”
十二神將回應著他們相伴的陰陽師,在回蕩的靈力中顯出身形,在十二神將予以回應的同時,與鵺一起來的陰陽師們也發動了進攻。
一時之間,諸多式神響應進攻,符箓靈咒予以進擊,戰斗開始了。沖天的靈力讓攔在皇城前的妖怪分散了一些,十二神將各自鎖定了自己的對手。
陰陽師的進攻通常是遠距離的,所以在場面混亂起來的時候,陰陽師們距離混亂的戰場保持著距離,鵺在陰陽師聚集的人群里,他間或拋出一兩個符咒,人卻一點點穿過人群,往皇城的大門走去。
晴明的視線一直追逐這個妖怪,他看著他離著大門越來越近,看著他仿佛走入水簾一般毫無阻礙地穿過金色的結界,手上穿墻符生效,鵺穿過緊閉的大門,再用上一個隱身咒,鵺斂去身形。
晴明拜托了封印妖血的身體束縛之后,因為融入體內的神格,他的嗅覺再次靈敏起來。
晴明嗅聞著鵺身上隱隱的縈繞不散的黃泉的臭味,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后,他看著他徑直朝著大內供奉八尺瓊勾玉的大殿走去,晴明緊隨其后,鵺輕車熟路地穿過大內直道,走入大殿之中。
……
幾乎就在鵺進入大殿的瞬間,一把暗紅色刀柄的長刃如一道流光從天而降,在時歿豎直插/入護城河的入城橋的橋面的瞬間,修羅丸從天而降。
銀發的犬妖在落地的瞬間,如若實質的靈壓飆升到極致,直接鎮壓在靈魂上的靈壓讓交戰的雙方的動作都停滯了幾個呼吸。修羅丸的視線落在羽衣狐的身上,這只狐貍的狐尾上滿是式神的鮮血。
“又見面了,犬妖閣下。”羽衣狐感覺到了修羅丸針對他的敵意,她試探地說道:“我與閣下并無仇怨,閣下為什么緊盯我不放呢?”
修羅丸往前邁出一步,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是黃泉的神明,你是現世的妖怪,”修羅丸手一抬,時歿飛入他的手中:“我們有著天生的對立立場。別做多余的事情,羽衣狐,若是這樣,我還能給你一個痛快。”
羽衣狐蹙起眉,她問道:“為何你知道我的名字?”
修羅丸唇角上勾,他露出一個笑容,這笑顯露出幾分殺氣,犬妖努力屏蔽當初不可入目的惡心場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不想讓你知道,你是怎么惹惱我的。”
“受死吧,羽衣狐。”
……
這是建于大內中的供奉神明的大殿,為了表現皇室對神明的敬奉,大殿裝潢得極盡奢華,大殿宏偉,雕欄玉刻,楠木為柱,琉璃鋪頂,白玉雕桿。此時已是深夜,金柱燈盞上燭火搖曳,在兩盞金燈之后,紅木的供臺上供奉著八尺瓊勾玉。
晴明斂氣凝神站在大殿的一角,他只覺得肩頭一重,接著響起的聲音讓他松了口氣:“別怕,是我。”一絲氣息也為顯露的玉藻前與自家大外甥并肩而立,九尾狐看了眼供臺的圣物,又看了眼鵺,狐貍嘴角勾了起來。
這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在距離勝利只差一步的時候被人擊敗。
鵺在紅木供臺前止步,他試探地抬起手,手尖往前探去,在移動到供臺一寸的位置的時候,一道金色的光芒從鵺的手尖蕩漾開來,籠罩供臺的結界顯出形狀。
鵺的手尖往前推了推,勾玉自身的結界十分堅固,但勾玉的結界只是阻攔鵺的手尖的靠近,并沒有給予他攻擊或者傷害。
“多好的衣服,”鵺自言自語道:“我這樣生于黃泉的妖怪,有朝一日還能與天照大御神的圣物和平相處。而如今,庇佑大島的至寶就在離我咫尺之間的地方,觸手可及。”
“哦,是嗎?”晴明的聲音在鵺的耳畔響起,鵺猛地轉頭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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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9章
“哦, 是嗎?”晴明的聲音在鵺的耳畔響起,鵺猛地轉頭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晴明的聲音里充滿了嘲諷:“為什么你會覺得你與至寶觸手可及呢?”
自隱匿處,晴明一步踏出, 鵺死盯著這個現出身形的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 鵺心墜了下去, 口里說道:“安倍……晴明?”
“是我, ”晴明純粹的靈體如若實質, 他看向這個占據了他的身體的妖怪, 說道:“你好, 鵺。”晴明在呼喚鵺的名字的時候用上了束縛的言靈,看著鵺在他喚出他名字的時候瞳孔皺縮, 晴明聲音又喚了一聲, 靈力增強:“鵺。”
“你沒有死,不,你死了, ”鵺感受著透明但仿佛存在實體的繩索順著他的足面攀上他的腿,他說道:“這是你的靈魂,安倍晴明,你何等的傲慢啊,既然死了, 就老老實實的死去, 為什么要再次出現呢?”
“哦, ”玉藻前聽著他家大外甥饒有興致地說著:“要不,你嘗試一下再次殺了我, 嗯, 你有什么方式殺了我呢, 是我的式神比如說十二神將,還是被你蠱惑進入平安京的羽衣狐的百鬼夜行,還是被你控制的護城河的神明?”
鵺艱難地往左邊邁出一步,積蓄在晴明原本身體里的靈力讓他掙脫了晴明言靈的束縛,他聽著晴明揭破他的意圖,垂在腰間的手指顫了顫,他說道:“你什么意思?”
“我沒什么意思,”玉藻前現在知道為什么自家犬兒喜歡這個小狐貍了,這崽子太合他們的脾氣了,晴明擺擺手,聳聳肩,說道:“我好害怕,好害怕我的,”晴明的重音放在“我的”兩個字上,他說道:“我好害怕我的十二神將來攻擊我。”
鵺死盯著好整以閑的陰陽師,但他并不相信,他兩手掐訣:“天一、玄武、太陰、勾陣、天后、太裳、天??、白虎、風音、圭子,十二神將列于陣間,殺了他。”鵺的手抬起來,直指晴明。
許久,毫無反應。
“哦吼,”小狐貍發出嘲諷的聲音:“天一、玄武、太陰、勾陣、天后、太裳、天空、白虎、風音、圭子,十二神將列于陣間,速來。”
靈力在足下勾起陣勢,打得正嗨的十二神將遵循晴明的命令顯于陣上,晴明加大傷害:“你瞧,他們是我的式神,我的伙伴,我的家人,你只是披著我的人皮的怪物,他們可不是你的式神。”
十二位戰士瞪視著他們的陰陽師,打得正上頭的神將們驟然撤離戰場然后在這里排排站,都有些不滿。
白虎從神將人堆里探出頭,大貓左左右右瞧著他的陰陽師,靈體純粹的陰陽師察覺到了大貓關切的視線,沖著他的伙伴們簽簽一下。大貓站得板直,死盯向鵺,目露殺氣。
鵺已心生退意,他聽著陰陽師溫柔又平靜的語氣,但晴明的語氣越平靜,鵺的心里邊越煩躁。
玉藻前瞧著自家大外甥,晴明的靈力籠罩著這個大殿,因為體內神格的存在,一加一大于三,隨著晴明的逗留,大內之中由晴明吸引而來的靈氣越來越多。而玉藻前敏感地覺察到,晴明牽引著此間的靈氣,一個陣勢逐漸成形。
晴明仍然在火上澆油,他說道:“那你要不要試一試第二種方法,看看以你的心意進入平安京的百鬼夜行有沒有空閑來助你一臂之力。”
……
皇城之外,大戰正酣。
犬大將橫刀胸前,他看著渾身白骨的荒骷髏大步朝著他進擊而來,大天狗飛翔在高空之中,扇動的翅膀發出“撲撲”的聲音,西國的大將鼻頭翕動了一下,他聞得清清楚楚,屬于他那同族的劇毒花香正在逐漸積蓄。
大天狗手持團扇,他右手一樣,綠色的團扇卷席起劇烈的暴風猛地朝著犬大將襲擊而去,斗牙不逃不躲,他抬手抽出背后背負的鐵碎牙,手腕一抖,一把刀柄與刀刃連接口生著絨毛的大刀出現在他的手上。
“爆流破!”斗牙喊道。
大天狗的天賦是掌控風,風朝著他吹來,空氣中風之傷的氣味清晰可見,只見金色的裹挾住迎面吹來的颶風,逆著來時的方向朝著大天狗攻擊而去,爆裂的奧義狠狠地撞向逃無可逃的妖怪,大天狗被打得橫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朝著斗牙奔去的荒骷髏腳步不停,這妖怪身帶劇毒,隨著他的走過,地面石板間生長的植物瞬間都枯萎凋零,劇毒帶著極強的腐蝕性,也許別的妖怪會暫避鋒芒,但斗牙不會,西國的白犬自出生就有掌控劇毒的天賦。
刀刃看向妖力凝練的骨頭發出“哐哐”的聲音,鋒利的牙刃在灰色的骨頭上留下可怖的創口,有著吞噬天賦的鐵碎牙逐漸吸收著荒骷髏身上的劇毒,一方愈盛,一方愈弱,斗牙感受著鐵碎牙吸收繼續下的劇毒。
“風之傷!”一刀斬下,斗牙的妖力逼出鐵碎牙中吸收的劇毒,風刃裹著劇毒朝著巨大的骷髏豎劈而下,只聽“咔咔”一聲脆響,荒骷髏的骨頭散了架。
西國的犬妖同樣戰力不凡,金、木、水、火、土,只見妖力涌動之間,必有歸屬于羽衣狐的妖怪失去戰力。
再看滑頭鬼的百鬼夜行,雖說奴良組的成員實力參差不齊,但這是一支完整的隊伍,一支由滑頭鬼的畏凝聚于一只的隊伍,大到自成勢力的牛鬼,小道柔弱不堪的納豆小僧,這些人信任他們的大將,中心追隨他們的首領,無論大小的妖力凝聚一點,那都是讓人退避三舍的力量。
鏖地藏、白藏主、二十七面千手百足、茨木童子,四個盛名傳頌的大妖對上的就是這樣一支隊伍。
牛鬼看著滑瓢,他往前一步,說道:“大將,獻丑了。”牛鬼抬手,握住腰間的武士刀,但尚是人類的時候就是個崇尚武斗的戰士,在奴良組凝于一體的妖力中,他選中了自己的對上,白藏主。
刀光、妖力,酣戰。
“如何,”修羅丸手中握著時歿,鋒利的長刃刀刃下垂,斜指著地面,“羽衣狐,準備好死了嗎?”
穿著人皮的狐貍面露不解,她忍不住問道:“我與閣下無冤無仇,為什么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你自己或許不知,你因黃泉污穢中的妖怪而生,”羽衣狐看著退路,她瞧著修羅丸,犬妖的金眸不錯眼地盯著她,修羅丸繼續說道:“你寄生人類心靈罅隙,占據無辜者的身體。”
“你本不因存在,便該好好死去。”
羽衣狐面露不解,她為鵺所控制,并沒有感覺她被什么東西所控制,反而,自始至終,這狐貍都覺得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
雖然來自后世的修羅丸很清楚,此次他并沒有能成功殺死羽衣狐,但是,修羅丸想要這個狐貍好好的記住他。
嗅覺靈敏的妖怪感覺到了危險,彌散的花香在戰場上無處不在,但他們已經與對手戰在一起,也不是輕易能夠脫身的。
修羅丸瞧著羽衣狐,他的余光掃過樹木草地之間,紅色的細小花瓣隨風飄動,彼岸花已開,殺氣愈烈。帶著劇毒的花香借著風力扶搖而上,無形的無著的彌漫在整一片天空,花香沾染在妖怪裸露的表皮上。
劇毒混入妖怪的靈魂里,修羅丸握在手上的斬魄刀發出輕輕的嗡鳴,犬妖彌散來的靈壓遍布現場,積蓄到臨界的峰值——可以始解了。
若不是參加戰斗的妖怪實力頗佳,如今的修羅丸甚至不需要多花費時間積蓄靈壓,他抬起手,刀尖點地垂直落下,斬魄刀化無形為有形,時歿化身無數如秋風之中風卷落葉。
萬道刀光,朝著修羅丸靈壓鎖定的妖怪卷席而去,刀光如狂風中落葉,朝著諸多敵人身體飛散而去,只是剎那間,戰場上的血腥氣濃郁到了極致。這一招,取不了他們的性命,但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們失去了活動的能力。
沒有百鬼夜行的大將實力驟減。
修羅丸足下瞬步爆發,身形在剎那間從原地消失,“咚咚咚”,這是一招首落頭顱墜地的聲音,修羅丸還刀入鞘,視線下垂,落在羽衣狐的身上。半晌,他“嘖”了一聲,這具生著狐尾的尸體只剩下人類的尸臭味。
……
晴明瞧著鵺皺緊眉頭暗自運勁的模樣,他開口說道:“怎么樣,是不是很失望。”小狐貍語氣平靜,但玉藻前看得出來,鵺越來越煩躁,越來越緊張,晴明繼續用言語分散著鵺的注意力:“身入彀中,孤立無援,是不是很絕望。”
“哦,對了,”晴明拍了拍手,說道:“還有居于護城河中的神明,你要不要試一試請他過來,說不定他能幫你達成心愿呢?”
鵺不作回應,沒有十二神將相助,沒有百鬼夜行護衛,那個他自以為已經控制住的神明多半也拜托了束縛。
“那真遺憾,”晴明咧嘴一笑,說道:“我把我的身體贈予你,”靈體的晴明捂住心口:“鵺啊,我還給你留了份大禮,想看看嗎?”晴明抬起手,打了個響指。
“啪。”鵺的身體一顫。
玉藻前瞧著現出形狀的完整陣勢,起先不覺得,這大外甥還真挺像他們孩子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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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章
斗牙走過來, 瞧了眼癱軟在地上已無呼吸的羽衣狐,又看著他的同族一臉不爽的表情,問道:“如何?”
“讓她跑了。”修羅丸說道,他看向已經結束戰斗的戰場, 一場酣戰下來, 羽衣狐百鬼夜行的妖怪都失去了戰斗力。
修羅丸足尖輕點地面, 帶有劇毒的妖力延伸出去, 覆蓋上羽衣狐脫去的“衣服”, 尸骨被腐蝕融化消失。修羅丸側首看向結界處理的皇城, 走到護城河邊, 他歪了歪頭:“接下來,就是我家狐貍的表演了。”
修羅丸在護城河邊止步, 夜晚的水面漆黑一片, 只有月光灑在水面上的零星光點。倏忽,水面出現淺淺的漣漪,波浪蕩漾開來, 修羅丸低下頭,看向水面。水咕嚕嚕地往上冒,一個灰黑色的魚頭冒出水面。
“嚯,”斗牙看了過去:“鯰魚?”
修羅丸瞧著灰黑色的鯰魚大魚頭擱在岸邊,凸起的魚眼咕嚕嚕轉著瞧著他, 魚須隨著祂的呼吸一顫一抖, 灰黑色的大鯰魚眨著眼睛瞧著他, 恭恭敬敬喚了一聲:“四楓院大人。”
修羅丸看著大腦袋擱在岸邊,尾巴努力拍著水的大鯰魚, 他竟然從一張魚臉上看出了誠摯的敬仰, 大鯰魚吹了吹魚須, 試探地問道:“四楓院大人,現在能徹底地祓除我身上的詛咒了嗎?”
修羅丸抬起手,探手往前伸去,他的手尖觸碰在大鯰魚黏滑的魚皮上,妖力順著他的手尖往流入大鯰魚的體內,如同水流沖刷掉污穢一般,糾纏在大鯰魚身上的黃泉妖力消失不見。
修羅丸收回手,暗紅色妖力上涌,沖刷掉手上沾著的大鯰魚的黏液,修羅丸低了低頭,他看向大腦袋還擱在岸上的大魚頭。
守護皇城的神明討好地說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四楓院大人。”
“不必,”修羅丸擺擺手:“舉手之勞,辛苦你陪我們演這場戲。”
大鯰魚深吸一口氣,他說了大實話:“皇室勢力逐減,我本是河中的魚妖,您知道的,貴族的心愿時常陰暗卑劣,”這個后天神明繼續說道:“我聽說您在此界與彼界之間有一處靈域,我想追隨于您……”
“我只希求一處水源,”大鯰魚擺著尾巴:“我的天賦是凈化水源。”
修羅丸早就察覺這個定居于護城河的神明被鵺的妖力糾纏著,種在大鯰魚身軀之內的妖力種子讓這個后天神明十分難受,修羅丸祓除了他身上大半的妖力讓鵺無法控制于他——大鯰魚灰黑色的尾巴還在擺著水——不知是不是錯覺,大鯰魚尾巴搖得更歡樂了。
狗里狗氣的。
修羅丸想了想,說道:“浮月市町尚無淡水水域,少有的幾個水域是北方海域鮫人挖出的咸水湖,”修羅丸說道:“你若想來,得自己筑一處水域。”
“好好好,”大鯰魚語氣飄了起來:“只要您應允,我無有不應的。”
奴良滑瓢揣著手,酣戰之后的滑頭鬼懶洋洋的:“走吧,咱們瞧熱鬧去。”
修羅丸沒有在理狗里狗氣的大頭魚,他看向離開奴良組百鬼夜行隊伍的滑頭鬼,斗牙朝著西國的犬妖們擺擺手,三個大妖穿過大鯰魚融入神力的大內結界,修羅丸足尖一點,化作光團掠過皇宮。
兩個大妖緊隨其后,他們徑直進入供奉八尺瓊勾玉的大殿,“我把我的身體贈予你,”靈體的晴明捂住心口:“鵺啊,我還給你留了份大禮,想看看嗎?”晴明抬起手,打了個響指。
晴明自然感受了三位大妖的到來,晴明響指“啪”的一響,一團金光從鵺的心口冒了出來,金光在從鵺的心口冒出之后瞬間展開,化作一張金色的大網罩住了鵺的身體,金色大網的四角向四個方向飛去,和驟現與地面的陣勢連在一起。
與之對應的,鵺的妖力也飆升到極致,他開始努力掙脫束縛他的金色大網。
晴明往后退了一步,他認真說道:“這是我花了十余年,在我自己身軀上刻下的封印陣勢,若你能輕而易舉地掙脫,那我豈不是個笑話。”鵺惡狠狠地看了過來,晴明眨眨眼,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別這么看我,接下來就不是我要做的了,我畢竟是個柔弱孱弱的陰陽師。”
修羅丸走到晴明身邊站定,三個大妖無需出擊就給鵺帶來不小的壓力。
修羅丸看了看四周,自家狐貍斂息的本事著實了得,連他都找不到玉藻前的身影。
此時,鵺還在努力掙扎著,舒服與他的金線從曾屬于安倍晴明的身體里拉出來,他妖力躁動著,但妖力起伏越明顯,那種靈魂深處傳來的拉扯感就越強烈。
鵺心道不好,晴明口中的大禮針對的就是他,他越掙扎,靈魂上傳來的撕扯感就越強烈。
“怎么樣,四楓院大人,”晴明側首看向修羅丸,說道:“我改造了您教于我的鬼道,這個束縛靈魂的鬼道陣還不錯吧!”
這個陣勢,將鵺的靈魂和地面的陣勢牢牢地束縛在一起,他越掙扎,他與身軀的契合度就會越來越低,靈魂會被足下的陣勢牢牢束縛——逃無可逃。
“不錯。”修羅丸直白地夸獎道,與此同時,修羅丸也看出來了,看起來淡定神閑的陰陽師靈體幾乎耗盡了他繼續的靈力,他們家小狐貍只是看起來若無其事而已。
修羅丸伸出手,他的手落在晴明的脖頸處,妖力涌出,晴明不受控制地變作了小狐貍的模樣,等他眼睛再度聚焦,他已經團在了修羅丸的衣襟里,修羅丸的手搭在小狐貍腦袋上,晴明瞇起了眼睛。
斗牙看了過來,滑頭鬼瞅著耳朵尖尖的小狐貍,兩個大妖莫名地覺得自己又輸了一局。這狐狐狗狗雖然生不出孩子,但好像已經有了自己的崽子,瞧著小狐貍,舒服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九尾狐往前邁出一步,身形驟然出現,他看著困于陣勢之中的鵺,說道:“本來,我與你無冤無仇,但你控制的妖怪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覬覦我的犬兒。”
斗牙眨眨眼,他看了眼滑頭鬼。
九尾狐抬起手,手心朝上,一團赤色的狐火在他手中聚集,玉藻前手一拋,狐火落在被困在陣勢里的妖怪身上,熾熱的火焰驟然爆發,鵺一瞬間變成了一個火人,刺耳的尖叫聲響了起來。
但他躲無可躲,逃無可逃,只能在狐火中被灼燒殆盡。
小狐貍盯著壓在頭頂的手,聽著修羅丸柔聲說道:“辛苦了,晴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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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吉平與吉成眼觀鼻鼻觀心地跪坐在一邊, 一只雪白的狐貍崽子四仰八叉睡在修羅丸懷里,吉平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四楓院大人,我們來是有正事的!”吉平的調子高了一分, 狐貍“嗚嗚哼哼”的聲音照舊連綿起伏。
“有正事, ”修羅丸瞥了眼兩個晚輩, 說道:“那便說啊。”
“唔, ”狐貍崽子張開嘴, 也說道:“我只是享受按摩, 又不是傻了。說罷。”老父親的話里還帶著嫌棄, 都是自家人,那么正經作甚。
修羅丸的手落在狐貍的肚子上, 手指穿過狐貍的絨毛, 明顯吃飽喝足肚子鼓鼓的狐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修羅丸瞥了眼吉成,吉成深吸一口氣開始說道:“前大人的一把火,燒化了鵺……”
滔天的赤色狐火給他留下的深刻的印象, 那赤色的火焰從黃泉妖怪身上綻開,爆出沖天的赤焰燒毀大內的宮殿,那是連靠近一些,靈魂都感覺到痛苦灼燒感的火焰。而烈焰之中,九尾狐抬起手, 只是妖力優雅流動間, 那焚燒一切火焰便如風吹之后云消霧散般熄滅了。
何等的恐怖力量, 何等的掌控實力。
“不要叫他的名字,”晴明打斷了吉成的話, 他眼睛閉著, 語氣卻很嚴肅:“這妖怪是從黃泉污穢中誕生的, 哪怕他的主體死了,他的妖力種子寄生在許多生靈的心靈罅隙里,只要有人記得他,只要有人還心懷憎恨,有朝一日,他還會回來。”
“名字是有力量的存在,”晴明說道:“不要叫他的名字,將這個指令傳揚出去,吉成。呼……”
“是。”吉成低著頭應道,他聽著他父親軟綿的尾音。
吉成盯著他的老父親后爪子蹬了蹬,他看向修羅丸的手,修羅丸的手從狐貍崽子耳后開始向下輕輕抓撓的,有點癢又舒服極了,狐貍后爪子蹬了蹬,仿佛在所說——繼續,不要停。修羅丸的手指在狐貍絨絨的毛里打著圈撓動著,狐貍頸部肌肉一下子放松下去。
吉成盯著癱成一片的狐貍皮,一時之間,他忘記自己要說什么了。
真的,看起來,好爽。
晴明聽自家兒子半點沒說話,懶懶地掀開眼皮,瞅了眼目露羨慕的大兒子,“嚯?”靈體狐貍伸出爪,抱住了修羅丸的手,說道:“別想了,為父也沒法讓你變成狐貍。”
吉成眼睜睜地看著兄長額上的青筋跳了跳,吉平嘴巴發出“嘶”的吸氣聲,安倍家的長子也許被欺負多了,緩過勁兒來,他說道:“自那黃泉妖怪被狐火焚燒殆盡之后,吾等陰陽師進入大殿,八尺瓊勾玉安然無恙,只是,父親,似乎許多陰陽師認定,安倍晴明是羽衣狐的孩子。”
“我與吉平在努力澄清。”吉成說道。
“無需擔心,”吉成瞧著他父親的尾巴悠閑地晃了晃,然后晴明說道:“為父已經死了,如今存在的,是我的靈魂,之于其他人眼中的我究竟是怎樣的人已經不重要了。”
晴明語氣雖然平靜,但修羅丸還是從其中聽出了幾分難過。
于是,修羅丸的手落在狐貍的脖子上修羅丸斂去尖銳爪鉤的手戳進白狐的絨毛里,癢癢的,輕輕地,呼嚕呼嚕,修羅丸的手從狐貍耳下開始,半戳進毛里,撓著狐貍脆弱脖頸上的絨毛,晴明掀起一條縫的眼皮不自覺的閉了上去。
吉成聲音沉了下去,他說道:“您是我的父親,是安倍家最偉大的陰陽師,我絕不允許,父親,我絕不允許有人污蔑您。”
“唔。”剛醒說話的狐貍被捏住了狐貍嘴巴,修羅丸看向憤憤不平的安倍家的次子,他看向吉平,問道:“京都守護神的神社開始建設了嗎?”
吉平點點頭,說道:“已經開始建設了,貴船神社的神官向陰陽寮傳達了高龍神閣下的神諭,皇室也很重視神社的建設。”
“那就夠了,”修羅丸對著吉成說道:“你們的父親已經死去,但未來,他將作為守護平安京的神明繼續存在,不再是人類,不再是陰陽師,而是神明。”
“人類標注給你父親的關系,人類污蔑你父親的流言,”修羅丸說道:“晴明擁有先天神明的神格,以晴明之能,沒有什么能對他造成傷害。”修羅丸說著,話里并沒有掩飾他對著小狐貍的偏愛。
備受寵愛的狐貍崽子就著修羅丸揉他耳朵的動作用腦袋蹭了蹭修羅丸的手——晴明閉著眼睛,他何其有幸能遇到偏愛庇護他的長輩。
“我明白了,四楓院大人。”吉成平復呼吸,緩緩說道。
說話間,小狐貍身子一翻被換了個姿勢,小狐貍腦袋擱在修羅丸腿上,修羅丸開始按摩起他的頭部,暖呼呼的手落在狐貍崽子長長的吻部上,順著吻部上短短的絨毛往上撫摸,一下,兩下,尖尖的狐??隨著擼動一抖一顫。
“其二,”吉成咽了咽口水,他猶豫地頓了頓,“平安京里有了些關于您與前大人流言,我冒昧請問四楓院大人該如何處置。”
“哦,”修羅丸瞇了瞇眼睛,眉頭蹙起來,金眸看向了吞吞吐吐的吉成:“什么流言。”
“嚯!”白狐的耳朵一下子豎起來了,自家老父親都不掩飾一下他想看熱鬧的好奇心。
“流言應該是當時在場的妖怪大人或者神將大人們傳出去的,”吉成一咬牙,說道:“前大人不是說,羽衣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覬覦他的犬兒嗎?平安京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滔天的狐火,所以……”
“唔,”修羅丸發出一聲鼻音,歪了歪頭,他插了句嘴:“傳出的流言是,前是因為嫉妒羽衣狐覬覦我才放火燒的大內神殿嗎?”
吉成咽下嘴里的唾液:“不錯,我下差諸差使與陰陽寮同僚斷絕流言,但是因為如今流連花街的妖怪大人們和陰陽師們對兩個大妖的緋聞很感興趣,就是……晚輩,唔……無能為力了。”
不再吉成預料中的,修羅丸說道:“這沒什么不好的,”有點失望的狐貍又被擼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了,修羅丸說道:“有這個流言,我也少得應付那些于我心悅的女妖們,我想前應該也不介意。”
畢竟,幾百年后,這流言都從九尾狐因為他火燒大內神殿傳成了玉藻前火燒平安京了,浮月市町的小妖怪們頗信這流言的。
晴明狐貍爪子一抬,在修羅丸腿上一按,修羅丸低頭看向大外甥,狐貍黑眸瞪得滾圓,晴明說道:“舅爹,您不要笑得這么得意。”
“很得意嗎?”修羅丸問吉平道。
吉平眨眨眼,小幅度點點頭。
修羅丸笑了一聲:“傳出的流言在說我的伴侶在乎我,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哦。”
“哦?”
“若不是舅舅去接待來浮月市町做客的妖怪們,”晴明膽兒極肥地說道:“您能一擼擼我一天嗎?”玉藻前對自家犬兒的占有欲產生的攻擊性,連他這個無辜的大外甥偶爾被波及。
“那你還不是總背著前來找我擼毛,”晴明身子就又被換了個姿勢,修羅丸兩只手分別握住了他的兩只前爪,狐貍粉嫩的爪墊被捏住了,修羅丸揉一圈,按一下,又揉一圈,捏一捏。
狐貍鼻子里發出重重的鼻音,說道:“那還不是因為太舒服了嗎?”
吉成停頓了一刻,他說道:“還有一事,父親,昌浩很想念您,”中年人說道:“我向他說明了您的情況,但您知道,昌浩幾乎是您養大的,他想到這里來見您。”
“不用,”狐貍頂著揉搓的舒爽感覺,爺爺尤是堅定地拒絕了,他才不要在孫子面前享受犬科馬殺雞,晴明還是要點顏面的:“我會去見他的。”
此時,和室外的木廊傳來足袋踩踏地板的腳步聲,修羅丸捏狐貍爪墊的動作停了下來,吉平眼看著自己父親悠閑晃動的尾巴停住了,修羅丸看著略顯出幾分緊張的狐貍,就看見晴明爪子往上一刨拉,原本還有些距離,如今整一只狐貍團進了修羅丸懷里,狐貍腦袋埋進了修羅丸的手心里。
囂張。
玉藻前走進來的時候,晴明的動作分明表現了上面這個詞。“晴明啊,”玉藻前挨著自家犬兒坐了下來,他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已經八十四歲了。”
“八十四歲而已,”晴明老著臉說道:“妖族兩百歲成年,我還是幼崽。”
晴明聞言,腦袋往上一拱,修羅丸的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吉成深吸了一口氣,腦子里只剩下一句話。
修羅丸瞧著中年人豐富的表情,說道:“這是你父親,如假包換。”玉藻前瞧著越來越幼稚、越來越招恨的小狐貍,到底沒忍住,他伸出手,揪住狐貍后頸皮,頂著自家犬兒的注視,拎到了自己懷里。
晴明哼哼兩聲,擺出了舒服的姿勢,尾巴搖得很歡樂。
吉成堅定地搖搖頭——這不是我父親,這絕對不是我父親,這狐貍肯定有什么地方壞掉了。
修羅丸本來有些奇怪,平日里晴明也沒有這么膩歪的,現在他明白了,與其說這狐貍喜歡的是犬科馬殺雞,不如說他更喜歡看自家孩子崩潰的表情。?
? 第172章
“喝!”
“喝!”
“不喝你就沒把我當朋友!”
“這可是千年的陳釀, 我廢了老大勁兒才弄來的。”
“來,滿上,滿上。”
……
小狐貍的眼睫毛顫了顫,晴明睜不開眼睛, 他也很難想象, 他怎么做到喝到那么多酒的。“嘔。”胃里一股翻騰的勁兒, 小狐貍掙扎地爬起來, 四爪癱軟地趴在木廊邊, “嘔!”他是怎么做到沒有身體靈體喝醉的!
只可惜, 宿醉剛醒的晴明什么也吐不出來, 他努力地睜大眼睛,看向同樣變成了原形的舅舅, 九條尾巴的狐貍努力瞪大眼睛, 趴在木廊的邊沿,雖然動作比他優雅一些,姿態比他矜持一些, 但是也是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模樣。
眼睛里轉著蚊香圈的小狐貍左看右看,“誒?”灌他們喝酒的兩個妖怪和一個神使不見了蹤影,最重要的是,他們家白犬也不見了!
“不用看了,”玉藻前趴在木廊邊, 打了個充滿酒味的哈欠, 玉藻前前爪動了動, 腦袋枕在自己爪子上,被灌酒灌得最多的九尾狐覺得自己眼睛皮都快合上了, 陽光很刺眼, 他說道:“他們一早晨就抱著狗走了。”
那么大一只白犬, 被他壓著尾巴睡得香甜,那么大一只白犬,毛絨的尾巴從他尾巴底下被拔/了出去,醉死的狗被大力地拖走,但他毫無反應。
醉死過去的狗不會拒絕來自斗牙的摟抱,還順著他的妖力變作了幼犬的模樣,而玉藻前,喝了幾十壇千年陳釀的九尾狐醉得只能勉強睜開眼睛。
那一狐一狗一滑頭鬼,圍著他家完全沒了意識的白犬,小奶狗團在斗牙的懷里,嗅聞著他給予信任之人的懷里,睡得鼾熟,連看他一眼的意識都沒有。
玉藻前依稀記得他那時艱難發聲:“為……為什么?”
滑頭鬼看向他,忍了忍,沒忍住:“你們整日膩膩歪歪,考慮過我們的心情嗎?”
團在斗牙懷里的小奶狗發出熟睡的呼嚕聲,自從和喜歡的女孩分開后,巴衛也對這總是膩膩歪歪的一對看得著實不爽,也不知道這一狐一狗一滑頭鬼背著他們計劃了多久,醒過來的玉藻前還是懶洋洋地不想動。
就是那幾十壇千年陳釀都不是很好尋來的物件——蓄謀已久。
玉藻前記得當時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醉醺醺的自己好像說的是:“沒有,沒有考慮過。”
“那好,”斗牙擼著圓滾滾的狗頭,睡得鼾熟的狗嗅聞到熟悉的氣味倒是毫無警覺心,斗牙說道:“你小一月不會見到你家犬兒了。”
以斗牙的觀察力,他當然能看出,他的同族對他有超乎尋常的信任,他絕對不會拒絕被他抱走的。
于是,玉藻前盯著空蕩蕩的庭院,自家白犬被那一狐一狗一滑頭鬼灌醉了,抱走了,兩個嗅覺靈敏的妖怪還特別細致地消除了他們離開路徑上的氣味。
大妖怪的生活是太無聊了嗎,著落在他們犬兒身上?
九尾狐打了個哈欠,也罷,讓他家犬兒逍遙自在小一月吧——他家犬兒之前就有離家的計劃。
……
凌月正批閱著文件,自平安京一戰后,很多大妖慕名投奔西國,數量并不少,這些大妖之所以尋求一方勢力庇護,是因為他們帶著孱弱的幼崽。
當然了,有許多小妖怪三兩成群的投奔西國,雖說這些小妖怪對增強西國勢力毫無用處,但這些小妖怪能夠在王城之中維系生活設施的正常運營。
如何安置他們,大妖們、小妖怪們、幼崽們,又如何讓他們對西國產生歸屬感。
西國迎來了新鮮血液,地盤在擴張,新加入的大妖樂意出征,唯一的要求就是照顧好他們的幼崽。
凌月苦著臉批下評價,倏忽,凌月抬起頭,兩股熟悉的氣味離她越來越近,她的夫君又帶著他的好友到了西國,只不過,凌月的鼻子皺了皺——這兩狗被酒腌進了味。
凌月深吸一口氣,她抬起頭,卻看著她身披盔甲的丈夫兩手兜著一個長絨白毛皮,毛皮中間凸著個圓滾滾的狗頭,奶呼呼的,軟綿綿的,一股子腌進了胃里的酒味。凌月瞧一眼就明白她的夫君干了什么,他的丈夫灌醉了他的同族,把犬妖從他的伴侶那里抱了過來。
雖然那一狐一狗的膩膩歪歪有時候著實礙眼,凌月瞧著睡得迷瞪的白犬,但是她的大將的報復手段太幼稚了些吧!
“你回來了,斗牙?”
斗牙點點頭,凌月擱下筆,看著斗牙將懷里的狗往她的方向松了松,小奶狗睡得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誰能想到那樣一個大妖維持這樣的形態這么可愛呢:“摸摸?”
凌月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順著小奶狗的狗頭絨毛往后摸了一下,收回手,凌月輕聲問道:“他不介意嗎?”
“他不介意,”斗牙說道:“四楓院于我著實親近,似乎……似乎……他將我視作了兄長,雖說無從查起,但只嗅聞他的氣味,我們應該存在不超出三代的血緣關系,四楓院很信任我。”
凌月展顏一笑,說道:“我很高興,斗牙,你能結識除我以外的朋友。”
“呼!”小奶狗的耳朵抖了抖,他眼睫毛顫了顫,凌月低頭看向小奶狗,小奶狗眼睛慢吞吞地睜開,眼前還一片朦朧,他抬起前爪,毛絨的爪背在眼睛上蹭了蹭,宿醉之后的白犬意識還有些迷糊,透過朦朧的視野,他看向正凝視著他的犬妖。
“母……母親?”呼嚕嚕的喉音里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下一個呼吸,修羅丸清醒過來,他看向自己粉撲撲的小爪子,仰起頭,看向抱著他卻干巴巴在笑的斗牙。
凌月沒忍住,她額梢跳了跳,她抱怨道:“為什么斗牙是你兄弟,我是你媽?”西國之主擺了擺手,撇清自己:“你摯友抱你過來的,灌醉你,拐走你,與我半分關系都沒有哦。”
有些出乎凌月預料的,團在長絨毛里的奶狗并沒有掙扎,小奶狗打了個聲招呼:“凌月殿下。”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圓滾滾地腦袋往后一倒,閉上了眼睛。
“昨晚,”小奶狗感覺自己一跳一跳的太陽穴,說道:“我著實喝多些,你們灌我的酒也太多了些,真是不容易啊,把我從我家狐貍那里拐出來。”修羅丸頓了頓,誠實地說道:“不過那酒著實不錯,還有嗎?”
“哈哈。”抱著小奶狗的犬妖干巴巴笑了一下:“沒有了。”
雖然斗牙放了小一月讓狐貍見不到自家犬兒的狠話,但是西國大將也不太確定他能不能堅持到七日。
感覺自己終于換過來的修羅丸在長絨毛皮里掙了掙,斗牙放開手,小奶狗落地變作了人形,夫妻倆瞧著銀發的犬妖落地之時原地晃了晃,修羅丸站定身子,抬手捂住額頭,“不過,”修羅丸說道:“我本來就打算離家一段時間,去某個地方。”
“什么地方?”斗牙著實有些好奇。
“那地方大約能讓我變強,”修羅丸抬起頭,說道:“我的刀在不停地告訴我,我還沒有領悟我最終的奧義,或許你注意到了,斗牙,那個生于黃泉的妖怪每一次復活都在變強,處理他是我的責任。”
斗牙一頓,問道:“我能一起嗎?”
修羅丸略一思忖說道:“能,只是稍有些麻煩。”
“等等,”一直沒說話的凌月看著兩個說著說著就要出發的犬妖:“不許走,斗牙,你既然回來了,有件事你得替我做完了再走!”
……
王都的守衛迎上并肩而來的兩位犬妖,恭敬說道:“大將,幼崽們都送過來了。”
“唔。”修羅丸和斗牙齊齊低頭,他們走進大殿,周圍就圍了一圈散發著奶味的小妖怪。小妖怪們起先還有些膽怯,團在一起瑟瑟索索的,走進大殿殿里的畢竟是兩個大妖,光是無意露出的氣息就帶著危險的威懾力。
崽崽們挨挨蹭蹭,其實彼此也不熟悉,但盯著大妖的壓力,還是擠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修羅丸和斗牙不同,斗牙乃西國大將,自然不會隨意降低身份,修羅丸隨意地蹲了下去,朝著最近的奶崽子,招招手,嘴角勾起來,面上掛著笑,朝著幼崽們招招手,崽子們看見犬妖手上的利爪收斂起來,只剩下人類般光滑的指甲。
“來,小家伙們,”修羅丸說道:“莫怕,這位可是西國的大將,西國之主的夫君。”
斗牙本有些矜持的,見狀蹲了下來。
小崽子們試探地看了眼送他們來的妖怪,犬妖點點頭。
“唔”“嘰”“咕”“呼”“呱”“嗷”,小崽崽們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把兩個大妖圍住了,小奶狗、小奶猴、小奶呱、小山童、小河童、小奶馬,各種各樣的小妖怪圍住了兩個束手束腳的大妖怪。
修羅丸咽下唾液,此間大殿他原就看得有些眼熟——這里不就是幼所嗎?
等一下,西國的幼所的建立和他有關??
? 第173章
西國的大將靠坐在大殿的支柱上, 他得承認他有點精疲力竭,斗牙環視一周,奶崽子們都四仰八叉地睡著,他們倒是睡得香甜, 大妖的氣息帶著點壓迫, 幼崽們一旦熟悉了大妖的氣息, 壓迫感的妖力只是安全感的一種證明。
大殿里傳來此起彼伏“呼、唔、呼、唔”的鼾聲, 小奶崽子們擠在一起, 體溫暖和著彼此, 斗牙抬起手臂, 嗅聞了一下衣襟上的氣味,一股子糊著粑粑的奶味。
變不成人形的幼崽就是這樣的, 斗牙看著周圍, 西國在諸族里征集著教導這些幼崽的老師,而他在這里做這份苦力,只是為了讓后來者頂上“大將后繼者”的稱號。
大殿大門與木窗上的竹簾垂下來, 大殿的光線有些昏暗,斗牙聽著周圍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一股子困意涌了上來,趁著他的那個同族去處理“出發前必須做的事情”,斗牙打了個哈欠, 變作了原形。
修羅丸回來的時候, 在他掀開竹簾的一瞬間, 目光就聚焦在側臥在大殿中的白犬,占了三分之一大殿面積的白犬睡得鼾熟, 一圈崽崽擠在了他的肚子的絨毛里, 隨著他的呼吸, 絨毛在崽崽們的腦袋上掃來掃去。
修羅丸負手站在門口,他嘴角勾勒起來,這就是他的父親,在戰場第一線活躍的時候,他是西國大將,凡敵人皆可擊敗,凡對手皆服足下;而在這些小崽子面前,他是個守護者,如此溫和、親近又充滿安全感。
修羅丸加重腳步,往里間走了幾步,修羅丸就看見白犬的眼睫毛顫了顫,睜開了金眸,眼眸一動看向了他,稍有些警覺,然后放下了警惕,“你回來了,四楓院。”斗牙鼻音重重。
“我回來了,”修羅丸說道:“飛過來的時候,凌月殿下命人與我傳訊,她已經找到了幼所的老師,我們隨時可以離開。”
白犬點點頭,他瞧了眼睡在他絨毛里的幼崽們,動作幅度很小地往后挪了挪,然后才翻身坐了起來,變作了人形,斗牙說道:“稍等,我去取一把刀。”
“刀,什么刀?”修羅丸往斗牙身后看了看,西國大將背負在身后的兩把牙刀,鐵碎牙和天生牙,修羅丸回憶了一下,斗牙確實還會在身后背負第三把刀,一把刀柄頂端嵌有圓珠的長刃。
“叢云牙,”斗牙解釋道:“這刀是西國的傳承之物,這是把邪刀,這把刀可以打開冥界之門,一揮刀就能喚回一百個亡靈。刀中封印著一個邪靈,必須隔上數年讓他嗜飲鮮血,這把刀才能安靜躺在刀架上。”
斗牙聳聳肩,他臉上流露出一點厭惡:“這次出去,讓這混蛋嘗嘗血。”
“沒有什么封印的方法嗎?”修羅丸問道。
斗牙揣著手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傳說,這是把源自異界冥府的刀,是吾族先輩在一次冒險中從一扇刻有巨大骷髏的大門之后得到的,無數惡靈被拖入那扇門,先人誤入其內掙扎逃出。”
“傳說中,這把刀在惡靈林林的滔天大火中熔鑄,融入了罪惡靈魂的力量,加入了罪人的怨恨,最后才鑄成了這把刀,讓祂物歸原處就是最好的封印方法。”斗牙說道:“老實說,西國傳承至今,還沒有人見過那扇門。”
斗牙無意瞥了眼修羅丸:“哦,你見過?”斗牙語氣上揚。
“我見過,”修羅丸承認道:“你說的很像是我見過的地獄之門,”修羅丸講述了一番地獄之門開啟將一群強盜靈魂拖入地獄的情形,修羅丸繼續說道:“但我并不知道該怎么打開它。”
斗牙眨眨眼,說道:“找一群罪人,殺了他們,讓地獄之門開啟拖入他們的靈魂?”斗牙語氣上揚,有些興奮,問道:“讓我把那把刀扔進去?”
修羅丸回答:“可以一試。”修羅丸說道:“那我們先去現世再去虛圈。”修羅丸想和斗牙一起前去虛圈除了找尋對手提升實力之外,還有一點,在百年后,修羅丸最初遇見斗牙時,已是靈體的斗牙擁有靈視之能。
雖然當時斗牙說這是黃泉女神給予他的特權,但在修羅丸看來,以當時斗牙靈體的強度,和尸魂界中副隊長甚至普通隊長的級別接近,這不是普通靈魂能夠在百余年內到達的高度,除非這個靈魂在靈子強度接近靜靈庭的地方長期停留過。
這個時間點尸魂界靜靈庭不是容易進入的地方,那么混亂無序的虛圈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斗牙反手將叢云牙插入背后的盔甲間,修羅丸抬起手,作手刀豎斬而下,空氣中傳來“滋咔咔咔”的聲音,空氣里就被撕開了一道漆黑的裂縫,然后慢慢擴散化作一個長方形狀的入口。
斗牙看向通道之內,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從通道之內傳出的冥道的氣息,修羅丸擺出請的手勢,他一步走入通道之內,足下的靈子屏幕成光幕般的通道延伸至遠處,兩個犬妖踏上金色的道路,一步一步往深處走去。
修羅丸注意著斗牙的反應,這里的靈子明顯更加混亂一些,和他用卍解在此界與彼界的罅隙間固定的空間不同,走在這樣遍布著混亂無序的靈子的斷界里,有強烈的壓迫在靈魂上的壓力。
斗牙的呼吸明顯急促了一些,斗牙問道:“這里是冥道?”
“不錯,”修羅丸說道:“在我長大的地方,管這里叫做斷界,是世界與世界之間的罅隙。”
“到地方了,”斗牙說道:“動作能放慢些,讓我看看如何打開通往這里的通道嗎?”
“當然可以。”
修羅丸分辨著冥道中靈子流動的細微差別,修羅丸肯定了彼界的位置,他站???腳步,他展示一般抬起手,手尖在虛空豎直一劃,這一次,斗牙看著修羅丸指尖亮起的暗紅色妖力的一點,他感受到修羅丸手指尖凝聚的妖力壓縮到極致,豎切而下的方向看似隨意,其實是順著混沌之中兩股相力量之間的間隙準確無誤的切割下來。
門就開了,漆黑的裂縫擴散化作一個長方形狀的出口,從修羅丸指尖逸散而出的妖力仍被修羅丸操控著,準確無誤地擴散拉扯出長方形狀的出口。
兩人一步踏出通道,開啟的出口在云端之上,修羅丸看向斗牙,西國大將沉思著,半晌,他喃喃自語:“這是,控制。”
“嗯?”修羅丸發出一聲鼻音。
斗牙抬起手,他回憶了一下修羅丸指尖凝聚妖力破開冥道擴開出口的過程,斗牙反手拔/出天生牙,隨手挽了個刀花,刀尖點地,手腕抬起,妖力輸出,一刀斬下。
只見一個巨大的仿佛滿月一般的渾圓從刀刃上飛了出去,巨大的滿月被控制得極是精準,沖向遠方仍保持著渾圓的形狀,斗牙看著渾圓飛遠,最終因失了妖力的控制而消散,他嘖了一聲,說道:“沒錯,這一招在于妖力的控制,渾圓維持的越久,殺傷力便越大。”
等斗牙從奧義的領悟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修羅丸正側首看向東南方向,年輕的犬妖蹙著眉,斗牙平復呼吸,他感覺到了從東南方向傳來了微弱的晦澀靈壓——因為距離太遠,所有靈壓十分的微弱。
“虛。”修羅丸自言自語:“如此的靈壓,其中必會有大虛,還不是一頭。”不是基力安,修羅丸分辨著,至少得是亞丘卡斯的級別。
和斗牙的感知不同,修羅丸感知得清楚,在那股晦澀靈壓中,還有死神的靈壓,死神的靈壓清明純粹和虛截然不同,在與虛□□戰的所在,修羅丸捕捉到兩股混在一起的他熟悉至極的靈壓,這兩股靈壓的主人并沒有他認識他們的時候那么強大。
讓修羅丸心提到嗓子眼的是,在虛與死神靈壓傳來的方向,他聞到的兩個熟人鮮血的氣味。
更糟糕的是,又至少兩頭亞丘卡斯以上實力的虛在追捕他們。
修羅丸收回視線,他看向斗牙,說道:“失陪。”
斗牙一怔,看著眼前的犬妖幾乎毫無猶豫的化作光團,朝著東南方向急速掠去。
……
“桀桀桀桀。”陰森的冷笑緊隨其后,面覆白色面具的亞丘卡斯陰笑著:“別跑嘛,小寶貝,你聞聞你自己,多么鮮美的靈體,讓我吃了你們吧,你看,你的男人為了保護你已經快死了,我能讓他解脫。”
“吃了他,”亞丘卡斯說道:“相當于吃掉一百個基力安。”
亞丘卡斯級別的虛與人類大小無異,這個面覆面具頭生鹿角的大虛像是戲弄獵物一樣緊跟著這一男一女兩個死神,它的手上生著鋒利的爪子,間或甩出一兩個虛閃,女性死神扶著重傷的男性死神,從男性死神腿上那深達腿骨的傷口來開,他的腿動一動都是難事,更何況逃跑。
幾乎是女性死神背著他在逃跑。
“聽著,麗子,”男子說道:“我有個方法能提升你我的速度,但這是我四楓院家的辛密,你要知道了必須得嫁給我。”
四楓院玖城看著他心愛之人表情一瞬間有那么點扭曲——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要我嫁給你?
“什么秘密都不會往外說!”麗子說道,腳步不停:“好,好,我嫁給你!”
就在此時,玖城的靈壓拔升起來,緊接著,她感覺到悲傷背負的重量驟然一輕,但麗子根本來不及回頭查看情況,她足下靈力爆發,瞬步速度拔升。
亞丘卡斯見快要到手的獵物加速逃跑,他的速度也提升起來——該死的,這大虛一直在戲弄他們玩,大虛距離他們越來越近,只是洗刷獵物的獵人輕而易舉追上了它的獵物,“好了,我不玩了,”亞丘卡斯說道:“我要吃了你們。”
與此同時,玖城和麗子都感受到一股他們從沒遇見過的力量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鏘!”這是刀刃撞上亞丘卡斯利爪的聲音。
“春之華,時歿。”修羅丸未加思索始解了斬魄刀。
修羅丸迎上追捕獵物的大虛,他的余光瞥向背著一團毛絨的母親,當他看清楚是個什么玩意趴在麗子肩頭的時候,修羅丸收回視線——應戰!
那團毛絨一看就是那種不太聰明的貓,毛絨圓滾滾的,吻部很短,一雙金眸亮晶晶的。耳朵短短的,耳尖圓圓敦敦,兩耳離得有點遠,顯得腦袋格外圓。那團毛絨一身的毛又密又軟,身上的毛是灰色的,生有一些黑斑。
圓滾滾的一團趴在麗子肩上,爪子使了老勁兒地勾住麗子的衣服,搖搖晃晃,將掉不掉。
修羅丸一刀揮向朝他進攻而來的亞丘卡斯,分心想到——難怪他小時候問父親他妖族的形態是什么的時候,父親要么岔開話題要么老著臉離開——
是兔猻啊,是這種看起來不太聰明的貓貓!?
? 第174章
這頭亞丘卡斯已經是個完整的人形, 胸口有一個人頭寬的空洞,白色的面具緊緊覆蓋在頭部,爪子仿佛獸爪十分猙獰,手部覆蓋著白色骨甲關節靈活。
修羅丸對上捕捉獵物的亞丘卡斯, 斬魄刀斬向亞丘卡斯下意識方位的手部, “鏘!”“鏘!”“鏘!”尖利的撞擊聲顯現出亞丘卡斯手部骨甲的堅固程度。
和死神一樣, 普通死神、死神席官、死神副隊長到死神隊長, 普通的虛、基力安、亞丘卡斯到瓦史托德, 每一個階層都有著很難逾越的鴻溝。
修羅丸分了一點注意力給了他在意的兩位死神, 修羅丸的余光只能捕捉到從兔猻腿部流淌下來的鮮血, 但他嗅聞的清楚,兩位死神身上都裹著重重的血腥味, 玖城的、麗子的, 混在一起的濃重的血腥味直沖鼻息。
修羅丸在揮動刀刃的同時,找準機會朝兩個死神的方向看了一眼,兩個二番隊的死神在他攔下亞丘卡斯的時候本來可以找機會逃走的, 但是,很明顯,這兩個貴族子裔絕不會拋下救援的隊友獨自逃走。
修羅丸注意到,在麗子腹部的位置死霸裝浸濕了一塊,依出血量判斷, 麗子腹部的這個傷口很有可能是一處貫穿傷。
“好家伙, 真是傲慢啊, 以我這樣的對手,你還在關心你的同僚?”亞丘卡斯的利爪一把抓向路邊的樹干, 褐色的樹干在他鋒利的獸爪下被抓得粉碎, 亞丘卡斯發出“桀桀, ”短促的笑聲,他很開心,他說道:“有更美味的食物送上門了。”
時歿已然始解,修羅丸的靈壓籠罩著方圓十丈的森林,紅色的彼岸花悄無聲息地在樹木草叢間綻放,細細的花瓣,尖長的花蕊在風中緩慢搖曳,修羅丸的妖力同樣籠罩著這片森林,借由妖力,他仿佛多了一雙眼睛能夠監視這片森林。
修羅丸很冷靜,面對越危險的戰斗,他便愈加冷靜,他感知著周圍回蕩的晦澀靈壓,他之前的判斷一點也沒有錯,在這片茂密的叢林里,竟然有三個達到亞丘卡斯級別的大虛。
他對上了一個,另外一個正對著一個有著急速飆升靈壓的對手,而最后一個亞丘卡斯,修羅丸能夠感知到他晦澀靈壓回流的軌跡,但他也無法定位這頭虛,第三頭亞丘卡斯在森林里潛伏下來。
修羅丸很肯定,第三頭亞丘卡斯就在他們周圍,他在等待最佳時機加入戰斗。修羅丸控制著他的妖力,他的妖力更改了在場所有人的認知,靈壓的特性與程度。他如今的靈壓差不多是普通第三、四席官的水平。
修羅丸相當確定,他能秒殺了眼前的亞丘卡斯,但隱于暗處的亞丘卡斯與眼前的這個不在同一個重量級。他幾乎能肯定,如果他發動攻擊,另一個隨時可能發起偷襲的亞丘卡斯極可能會扭轉戰局。
“死神啊,”亞丘卡斯攻擊者攔下他的死神,他說道:“真是種奇怪的生物,我明明沒有發現你,他偏生愿意為你的同僚出來送死,你知道我吃了多少食物嗎,基力安、死神,像你這樣……哦……席官,你們是這樣分階的對嗎?”
“像你這樣的排行靠前的席官,”亞丘卡斯張開白骨覆蓋的上下頜,舌頭舔上骨甲,他說著:“我覺得,你們三個要比普通死神,甚至比基力安都要美味的多。”
亞丘卡斯聲音冷下來,話里充滿愉悅:“我玩累了,我要用餐了。”
亞丘卡斯一躍而起,他的速度在一瞬間提升了十倍,他避開朝他揮斬斬魄刀的修羅丸,身形變作虛影朝著兩個重傷的死神襲擊而去。
麗子感覺到扒在她肩上的那一團軟綿的爪墊踩在她肩上,那團毛茸茸努力的往上爬,然后腿一軟,一坨絨毛栽了下來。
下意識的,麗子抱住了兔猻,灰色伴著黑斑的兔猻努力仰起頭,金色的眼眸努力睜大地瞧著她,關切地問道:“你……你……還好吧,麗子?”
麗子的呼吸開始加重,她的傷勢并不樂觀。兔猻并沒有好多少,他努力保持清醒才不至于失去意識。
亞丘卡斯鋒利的骨甲爪子朝著背著毛絨球的后背狠抓下來,修羅丸看似慌張的加快速度朝著兩位死神奔跑而去,揮刀斬下,刀光連綿,眼前的亞丘卡斯甚至躲都不躲,只是橫爪一擋。
修羅丸擋在玖城和麗子身前,而亞丘卡斯正面對上修羅丸,亞丘卡斯洋洋得意:“小家伙,你以為你能傷到我。”只聽見斬下的斬魄刀重重地擊在左手利爪的骨甲上,火光四濺,但骨甲毫發無??,亞丘卡斯抬起右手,狠狠朝著修羅丸下腹刺了進去。
亞丘卡斯“看”得,他甚至感覺到了骨甲穿過血肉悶悶的血肉擠壓的感覺,他拔出右手,血飆了出來。
“瞧瞧,”亞丘卡斯得意地說道:“你的救援毫無意義,還要賠上你的性命。”
麗子低著頭,她的余光掃著周圍,在她眼中,亞丘卡斯襲擊了一片空地,此時得意洋洋地對著空氣說話。靈壓創造幻境,妖力斂去身形,修羅丸自言自語:“真有耐心。”修羅丸抬起手,刀尖豎直的對著地面,手一松,時歿下落,落入蕩開的漣漪里。
麗子看著眼前一花,初見的青年擋在他們的面前,她注意到,青年手上的刀變成了肋差,是一把雪白的斷刃,一刀橫斬開來,似乎抽離了青年絕大部分的靈壓,這一刀讓亞丘卡斯后退了半步。
“哦,還要反抗嗎?”亞丘卡斯充滿惡意地說道:“乖乖地停下來,我保證讓你死得痛快。”
在亞丘卡斯眼中,青年踉蹌了一下,身形晃了晃,青年努力站定,下一個呼吸,青年雙目充血,另一種力量飆升起來,在妖力的卷席中,青年變作了比亞丘卡斯還要高大許多的白犬模樣。
亞丘卡斯看著白色絨毛的白犬下腹淌著血,回頭一口叼住了站立不穩的麗子,麗子抱緊了半昏半醒的兔猻,亞丘卡斯看著白犬毫不猶豫地轉身,四足一蹬朝著遠處逃去,暗紅色妖力裹住白犬的身子,這種他有位陌生的力量讓白犬速度提升了許多。
亞丘卡斯緊隨其后,但他只是慢了一步,叼著死神的白犬在他視線里只剩下一個白點,亞丘卡斯追著白犬,他壓根沒有注意到,白犬雖然速度提升到極致飛著,但他只在這片森林里打圈。
“該死的,”亞丘卡斯咒罵了一聲,亞丘卡斯環視一周,他也沒有看到他的同行者的身影:“你還在等什么,葛力姆喬,在等下去,獵物就要從嘴邊飛走了。”
兔猻身子顫抖了一下,他瞪圓了金眸朝著一個方向看去,只聽見“呲咔咔咔”的聲音,空中憑空出現了一條裂縫,一個豹子形狀的亞丘卡斯站在縫隙中:“別指揮我,埃爾維斯,你以為你是誰。”
而頭上長著鹿角狀骨甲的埃爾維斯不同,這頭亞丘卡斯更加警覺,這頭全身覆蓋著白色甲骨的豹子呼吸重了些,他嗅聞到了空氣里逸散開的花香氣味,雖然他還不清楚他嗅聞到的花香有什么作用,但他感覺到了危險。
而這花香,這淡淡的,淺香的撲鼻香味已經融入了埃爾維斯的身體,和他的靈子融成了一體。
“獵物,”成熟的男聲充滿嘲諷,葛力姆喬這樣說道:“你以為誰是獵物?”
埃爾維斯沒好氣地說道:“什么意思?”
白骨豹子嗅聞著高空之上的氣味,彌散開來的花香幾乎和森林的氣味融為一體自然又好聞,葛力姆喬說道:“殺了他,小子,殺了他,我不插手,我與你一戰。我沒有捕獵死神的愛好,我只想與強者一戰。”
白色的豹子站在高空中,他甚至悠閑地蹲坐下來,骨節分明的尾巴蓋在了前爪上。
修羅丸略一遲疑,白犬一步邁出,身形從妖力的環繞中顯現出來,白犬嘴巴一張,原本抱著兔猻的麗子從嘴巴里掉了下來,她身子一翻落在地上,一低頭,看著她的竹馬一整張毛臉埋在她的胸上,毛茸茸已經徹底的昏了過去。
“來啊,小子,”葛力姆喬居高臨下,他揚起聲音:“殺了他,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成為我的對手的價值。”
“你在說什么,”埃爾維斯沖著葛力姆喬吼了一句,他說道:“我們才是同伴。”
“你能輕而易舉殺死他對嗎,原本打敗這個垃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葛力姆喬篤定地說道:“但這家伙在你的靈壓中待得太久了,是毒,對嗎,我猜。”
修羅丸面目表情,他仰首看向蹲坐在半空上的白骨豹子,葛力姆喬看也不看怒氣沖沖的同類,他說道:“好吧,你不相信我,”白骨豹子呲了呲牙,他說道:“我感覺到有個氣息與你很像的妖怪在附近,”葛力姆喬歪歪頭:“你可以繼續在這里浪費時間,我去捕捉新的獵物。”
修羅丸分心感知了一下斗牙的位置,他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個父親已經深入戰場。
葛力姆喬懶得在這里多費口舌,他的速度拔升到極致,朝著斗牙的方向沖了過去。
麗子抱著團成一團的兔猻站了起來,重復了一遍:“妖……妖怪?”
修羅丸瞧著白色豹子消失的背影,他往前一步,靈壓隨著他腳步的移動提升起來,副隊長、隊長、超隊長級別,修羅丸抬起手,手尖隨意往下一劃:“夏之實,時歿。”
一把刀刃突兀地從埃爾維斯的胸口冒了出來,,修羅丸只來得在昏迷與接近昏迷的兩個死神身上布開回道的療衣,他就急匆匆地朝著斗牙的方向跑去。
妖力與大虛的靈壓已經激烈地撞擊在一起。
在埃爾維斯消散同時,在修羅丸離開之前,修羅丸的余光看到終于放松下來的麗子癱軟在地上,她的手一松,被抱著的兔猻臉朝下摔在了地上,也許是摔得有些重,重傷的兔猻醒了過來,他短小的爪子撐了撐,圓圓墩墩的臉抬了起來。
很懵很茫然。
不能看了,不能看了,再看下去他父親偉岸的形象就真的沒了。
作者有話說:
喜歡貓貓?
? 第175章。
和修羅丸的目之可視不同, 斗牙站定在高空之上,足下妖云滾滾,他能感覺到從足下森林中傳來的陣陣靈壓——晦澀的、清明的,看著有樹木、草地突兀地倒伏下去, 但他看不清打斗的雙方。
斗牙能夠聽到虛刺傷死神時死神發出的慘叫聲, 他能聽到虛被死神圍攻斬殺時發出的不甘的吼叫, 斗牙依稀能夠分辨出打斗雙方的位置, 但死神與虛在他眼中只是個朦朦朧朧的輪廓, 就像是被籠罩在濃霧里的身形虛影, 躁動的靈壓翻滾回蕩。
這不是他應該加入的戰斗, 不過,這是他能夠拓展提升的能力——斗牙猜想, 他的同族大約是想給予教授他靈視與靈魂戰斗的能力。
但絕對不是現在, 不是在這個雙方膠著的戰場上——斗牙冷靜地分析著,他收斂起彰顯他大妖身份的妖力,但是已經晚了, 他感受到有一股強大的靈壓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他奔襲而來。
虛影,斗牙能看見一個豹子模樣的虛影,那道影子踩踏著天空上聚集的靈點,朝著他奔跑過來,斗牙只依稀看清這個身負骨甲豹子的虛影身上恍過的陽光, 那豹子凌空躍起, 兩只生著鋒利骨爪的前爪朝著他抓了過來。
斗牙相當狼狽地往旁邊躲去, 但虛影的速度極快,身形在空中靈活的一轉, 骨爪就朝著他的右臂劃了過去——更糟糕的是, 隨著他速度的提升, 斗牙目之可視的虛影越加不清晰起來。
斗牙是個相當老練的戰士,他很快做出了決斷,這個不知為何找上他的敵人移動的越快,他受的傷就越多,他必須讓他的速度降下來。斗牙身形急速下墜,他化作一道光團落入了足下的森林里,反手抽刀,鐵碎牙在他手上化成了大砍刀的模樣。
斗牙腳步不停,他分辨了一下空氣中林木的氣味,被砍斷的樹木散發著木汁的氣味,斗牙朝著木汁氣味較淡的方向疾步跑去,那里樹木更茂密一些,對他的戰斗更有利。
交戰,接觸,分開,骨爪劃上牙刀,鐵碎牙上冒出火花,牙刀刀面上拉開深深的豁口。斗牙戰意更深,哪怕眼前的對手他目之難視,但他的速度、他的進攻、他的戰意,都是百余年來遇到的最可怕的對手。
西國大將從不畏戰,他嗅聞著風,嗅聞著靈壓的氣味,他感受著身形移動拂過他身體的臉頰,他能擋下葛力姆喬絕大部分的進攻,哪怕牙刀被劃上深深的豁口,葛力姆喬真正傷到斗牙的,只不過是他左手手臂上三道傷口。
“好,好,好,你好極了,”戰意盎然的白骨豹子這樣說道:“但你看不清楚我,對嗎?”葛力姆喬一邊攻擊一邊說道,他的目光掃過斗牙身后背負的另外兩把刀,越大越興奮的豹子說道:“你為什么不試試你的另一把刀,我能感覺到,你背在身后的其中一把刀能夠傷到我。”
“來,一戰,”葛力姆喬說道:“我要看看你真正的實力。”
“嗡。”斗牙分散了一點注意給他的另一把牙刃,他這才注意到,背在他身后的天生牙一直在發出輕微的嗡鳴,斗牙手腕一抖,鐵碎牙變成了破舊刀刃的模樣,他一邊躲避著葛力姆喬慢下來的進攻,一邊把鐵碎牙拋到左手,右手舉起抽出了天生牙。
實際上,斗牙的手在碰到天生牙刀柄的剎那,那仿佛是籠罩在虛影上的濃霧就像是被風吹散了一般,白骨豹子的形態一瞬間變得清晰可見。
這是一頭全身由白骨覆蓋著的豹子,白骨骨甲仿佛是覆蓋在豹子身上的盔甲一樣,而他心口巨大的空洞吸引了斗牙的注意力,貓科動物的利爪鋒利又尖銳,骨甲上沾滿了他的血。
葛力姆喬在斗牙看過來的瞬間就明白了,他對手的視線聚焦起來,葛力姆喬在斗牙面前左右走了一圈,他仰起頭,白骨的嘴咧開了,這是個充滿愉悅的笑,他說道:“很好,你能看見我了,讓我們來一場痛快的戰斗。”
此時,修羅丸循著斗牙與葛力姆喬的靈壓與妖力走近了戰場,他原本打算發起進攻的,但是,他在斗牙手持天生牙目光聚焦的時候改變了主意。
修羅丸略一遲疑,他往前邁出一步,收斂身形的妖力被撤去,他在戰場邊顯露身形,他瞧了眼貓眼瞥過來的葛力姆喬,“看起來你對我沒有興趣了。”修羅丸說道,修羅丸瞧了眼戰意昂揚的斗牙:“你們打,我去處理一樣這邊的戰斗。”
白骨豹子爪子在刨動著,修羅丸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大虛在追尋與強大對手的戰斗,他過去是靠吞噬靈魂——吞噬虛、吞噬人類甚至吞噬人類的靈魂變得強大,而他現在追求的是讓他興奮的戰斗。
修羅丸不打算插手,他不打算插手這場屬于他生父的戰斗——以斗牙之能,哪怕不能擊敗眼前的對手,他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犬妖與大虛的戰斗一觸即發。
目可視物的犬妖再無顧忌,他毫不猶豫地朝著葛力姆喬發起了進攻,他抬起手,天生牙斬下一條刀光,隨著他妖力的輸出,一個滿月似的冥道被撐開,像是吞噬生靈的巨口一樣朝著葛力姆喬飛了過去。
一團、兩團、三團。
亞丘卡斯級別的大虛能夠控制斷界的開關,但他感覺到,從飛來的紫色光團里傳來危險的混沌靈子的氣息,很危險。
白骨豹子向旁邊躲閃開去,豹子手肘彎曲,只見五片翠綠色的物什朝著斗牙飛了過去,斗牙感受到翠綠色物什里凝聚的恐怖壓力,他身形靈敏的躲開了,眼瞧著翠綠色的物什朝著身后的森林飛了過去,最終五片翠綠色的物什都撞在樹干上。
身后傳來“轟”的一聲巨響,很大一片森林被犁平。
修羅丸一邊離開,一邊感知到,說實話,犬妖與大虛的實力不相上下。
……
修羅丸的靈壓籠罩著這片森林,注意到二番隊如今的隊長與另一頭亞丘卡斯的戰斗已經臨近結束,這位四楓院占據著碾壓性的優勢。
修羅丸足下靈壓迸發,在瞬步的加持下,他的速度提升到極致。
刺殺——四楓院家幼子最擅長的技能之一。
赤紅的彼岸花在林木之間綻放搖曳,淡淡的花香和林木的氣味融在一起,修羅丸的身形在樹林中穿梭,他追尋著與虛交戰的死神的靈壓,這些普通的虛體型巨大,和仿佛人形的亞丘卡斯不同,這些虛更加癡迷于捕食它們的食物。
這對修羅丸是有利的,這些體型巨大的虛的眼里只有它們追捕的人類靈魂,偶然可見三兩組隊的虛們追逐著保護人類靈魂的死神。隱匿于暗處,修羅丸無需現身,精準控制逸散開來的靈壓,靈子融入了虛的靈子,只是刀光一現,從內到外現形的刀刃將虛一刀斬殺。
追捕,被追逐,死亡——虛在化作靈子的時候都不清楚是誰動的手。
森林里的死神們放松下來,雖然他們不知道是誰動的手,他們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追逐他們的虛靈壓已經消失。
修羅丸最后的落腳點在他在意的兩個死神身邊,此時,四番隊的隊員已經對兩位死神實施過救援,麗子和變回人形的玖城靠在一起,治療傷口的療衣籠罩著兩個精疲力盡的死神。
修羅丸站定,麗子仰頭看向他,兩位死神有些驚訝的是,眼前的犬妖單膝跪了下來,實現平視,略顯恭敬。
緩過來的玖城喚了一聲:“前輩。”
“修羅,”修羅丸說道:“叫我修羅就好。”
“修羅桑,”玖城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是四楓院家主的獨子四楓院玖城,感謝您救下我們的性命,家父與在下必予您重謝。”
玖城的話只是貴族的交際辭,他壓根沒有想到,眼前的犬妖這樣回答:“好。”
玖城眨了眨眼,眼睛的轉動壓下他目中的驚訝,修羅丸自然很清楚他的父親是怎樣一個貴族,在玖城心生疑慮之前,修羅丸說道:“我與四楓院家確有聯系,但不是您想的那樣,不過,我今日與四楓院家繼承人相遇,有件事您還真的幫得上忙。”
“您是?”玖城猶豫了一下,問道:“您與四楓院家有血脈的聯系嗎?”
“是也不是,”白犬說道,他的動作表現著他的親近,修羅丸說道:“以后您會知道的。”
“我是條開在此界與彼界之間花街的主人,”修羅丸給他的行為找了個完美的借口:“如果您能幫上忙,讓靜靈庭的貴族成為我之屬地的客人,那便幫了我大忙。”
“在下……在下可做不了決斷,”玖城聽出修羅丸言談之間對尸魂界乃是靜靈庭頗為了解,他說道:“不如您與您的同伴與我們一起同返回靜靈庭,再看這件事我能幫到您多少。”
“如此甚好。”
修羅丸原本打算前往虛圈,讓斗牙在虛圈之內吸收靈子,但現在看來,尸魂界靜靈庭是個更好的選擇。
修羅丸的妖力依舊起著作用,他的妖力和靈壓混在一起,在玖城驚訝的眼神力,修羅丸變作了僅有膝蓋高的白犬,毛茸茸的白犬耳朵豎起來,他歪了歪頭,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就像是在期待什么一樣。
麗子看著白犬一顫一抖的白絨耳朵,雖然她知道很失禮,但在白犬充滿期待的眼神里,麗子看著一顫一抖的白絨耳朵,她沒有忍住,伸出了手,在白犬的腦袋頂上摸了一下,白犬的眼睛瞇起來了,腦袋頂著手蹭了蹭。
喜歡。
下一秒,靠著麗子的玖城變作了兔猻的模樣,短短的爪爪一抬,按在麗子的膝上。
作者有話說:
媽媽摸頭,爸爸吃醋。?
? 第176章
他年輕的父親也許是有些不好意思, 兔猻圓圓敦敦的臉埋在了麗子的胸口,一對圓圓扁扁的耳朵緊貼著麗子的死霸裝,而麗子一臉寵溺的笑容,手蓋在兔猻的后腦勺上, 輕輕撫摸著大貓貓的毛毛。
修羅丸瞧著整一只成功團進麗子懷里的兔猻, 白犬豎起的耳朵顫了顫, 他瞧著兩個死神身上逐漸愈合的傷口, 他變回了人形, 說道:“我還是讓你們獨處吧。”
兔猻的耳朵翹高了一些, 臉還是埋得緊緊地——我的, 我的夫人!
修羅丸足下靈壓迸發,身形在兩個死神面前消失, 在離開之前, 修羅丸聽到麗子話里充滿寵溺地說道:“你怎么這么幼稚呀,玖城,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子。”
“我差一點……差一點就失去你了。”玖城鼻音重重地說道:“此時我只想貼近你的體溫, 抱著你。”軟綿綿的,一大坨貓團在女人的懷里,說的話卻情意綿綿:“嫁給我……”
“嗯。”麗子回應著,手指卻戳在大貓貓的毛里。
在修羅丸心里,四楓院玖城是個老成還有些古板的人, 修羅丸身形穿梭在林木間, 他虛虛握著拳頭擋在唇前, 但他沒有想到,他的父親私底下和母親是這樣相處的。
一坨貓團在他母親懷里——等一下, 修羅丸思維停止了一下——他的日常好像也是如此。
修羅丸循著斗牙與葛力姆喬妖力與靈壓沖撞的波動找了過去, 修羅丸腳步一頓, 他在樹頂上站定,妖力與靈壓的沖撞傾于遲緩,大妖與大虛的戰斗勢均力敵,血腥味在戰場上逸散開,犬妖與亞丘卡斯受傷都不輕。
修羅丸的視線聚焦在斗牙手中握著的天生牙上,壓倒上沾著大虛的血,靈子化的血液正在逐漸浸入鋒利的刀刃里,勢均力敵的結果就是雙方都受了傷,白骨覆蓋的豹子清晰地察覺大周圍漸漸平緩的靈壓沖撞,絕大部分虛的靈壓已經消失。
最主要的是,葛力姆喬感知到,除了他之外另外的一個大虛的靈壓已經瀕臨消失,白骨覆蓋的豹子低伏著身子,他已經萌生退意。
葛力姆喬好戰,但他不想在這里丟了性命,不插手斗牙戰斗的修羅丸,加上那位對抗另一個大虛的隊長級別的死神,白骨豹子往后退了幾步,虛腔在他身后打開。
斗牙看著退入虛腔的大虛,他甩了甩手里的刀,他能夠感覺到有什么東西順著他的牙刀流入他的體內,斗牙還刀入鞘,他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此時,原本只有輪廓的虛影在他眼里變得清晰了一些。
修羅丸在斗牙身邊站定,他能感覺到,順著天生牙流入斗牙靈魂的靈子強化了他的靈魂,斗牙看了過來,他頓了頓,問道:“這就是靈力?”
“嗯,”修羅丸應了一聲:“你覺得如何?”
斗牙閉上眼感受了一下,他說道:“我還說不出我的身體與過去有什么區別,但是,”斗牙抬起手,手心朝上,握緊拳頭,松開手指,斗牙描述道:“但是,我能夠更清楚地看清來自彼世的敵人。”
修羅丸這樣說道:“很好。”
斗牙驀的抬起頭,他看向修羅丸,修羅丸的用詞讓他心念一動,酣戰之后的西國大將放松下來,他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問道:“為什么?”
“啊,”修羅丸一愣,他呼出一口,回答道:“還記得那個詛咒嗎?”
“詛咒,”斗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說老實話,他壓根沒有把修羅丸曾經與他講過的詛咒放在心上,過了好一會他才想起來:“你說的是那個你會失去你最珍貴的東西的詛咒?”
修羅丸目光沉了下來,斗牙的反應說明了他壓根沒有對這個詛咒有任何重視???修羅丸移開視線,他看向遠處,說道:“那個生于黃泉的妖怪,”鵺,修羅丸沒有呼喚他的名字,他說道:“這個假貨寄生于心靈的罅隙中,黃泉污穢是他的力量來源,只要人類的怨恨、詛咒與其他丑陋的情緒不會消失,這個玩意便會永遠存在。”
“他能控制任何心生陰暗的生靈,”修羅丸說道:“人類、妖怪、神明,在前的傀儡里出現一次,在晴明的軀體里復活的一次,雖然差別不大,但是他在變強。”
斗牙神色鄭重了一些,接著,他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一針見血。
“你為什么肯定是我?”斗牙這樣問道。
修羅丸遲疑了許久,這才抬起頭,他凝視著斗牙與他幾乎一模一樣的金眸,說道:“我的刀,”修羅丸的指尖在時歿的刀柄上摩擦的一下,他說道:“一如我母親所說,我的刀掌控規則,時間,空間。”
修羅丸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我與你的關系比你想象的還要復雜與親近,”修羅丸這樣說道:“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已經死了。”
斗牙著實愣住了,好久才說道:“你來自后世?”
“是,”修羅丸實話實說:“我很篤定,那個詛咒在你身上生驗了,而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是在竭力保住你的靈魂。”
修羅丸說完,閉上嘴,他等著接近對他的審判的斗牙的發言。十分出乎修羅丸意料的,斗牙邁出步子走到他身邊,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伙計,我對你這么重要?”
“很重要,”修羅丸很認真地說道:“如今能與你為友,是我的幸運與榮幸。”
“哈。”斗牙鼻子里噴出一絲氣,他爽朗地大笑出聲。
“你不擔心嗎?”必死的結局,修羅丸問道:“你不在意嗎?”
“我當然在意,”斗牙這樣說道:“但我十分確定,無人能決定我的命運,我未來如果如你所說般死去,那必然是我自己選擇坦然赴死,你詛咒的生驗必然在我選擇中。”
這是何等的驕傲,這是何等的強大——修羅丸被摟著肩膀,斗牙拍拍修羅丸的肩膀,說道:“不必在意,伙計,我的命運只在我手中,”斗牙笑著說道:“我很期待繼續變強,但不是因為你所在意的詛咒。”
修羅丸安靜了許久,才說道:“是。”
修羅丸感知著如今二番隊隊長的靈壓在逐漸接近他們,而他是從玖城與麗子的方向過來的,修羅丸飛快地說道:“別叫我四楓院,叫我修羅丸。”
斗牙懵然地眨眨眼,他知道修羅丸全名是四楓院修羅,但他一時也不明白修羅丸為什么這么說。
“剛剛我向一對情侶伸出了援手,”斗牙發出一聲鼻音“唔?”修羅丸說了實話:“他們是我的……”修羅丸一頓:“養父母。”
修羅丸視線一動,聚焦在身形驟現的穿著白色羽織的死神身上,看起來年長一些死神面帶微笑,他開口說道:“在下四楓院英也,二位大妖閣下,多謝援手。”
斗牙站在一邊,他聽著兩個四楓院的社交辭令,強壓下心頭的萬千思緒,他的同族來自未來,一個他已經逝去的未來,這小子很在乎他,很在意他的存在,而且斗牙肯定,如他描述的,修羅丸與他有著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與親近的關系。
年長的犬妖面無表情,但實際上,他聽著兩個貴族你來我去的言辭試探,腦殼有點暈。
“斗牙閣下,修羅丸閣下,”末了,斗牙回過神,四楓院的家主這樣說道:“兩位既然與彼世黃泉有關,那便是靜靈庭的貴客,那便請隨我前往尸魂界,您提供的情報很重要,我想我們這邊也需要注意。”
斗牙頓了頓——他就走了一會神,什么貴客,什么很重要,什么要注意?
誒,什么跟什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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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7章
這里是四楓院家專為貴客準備的庭院, 修羅丸穿過他豎為守護的結界,和靜靈庭貴族扯了三天皮的修羅丸稍微有些疲憊,這些老而成精的貴族對元珠的生意很感興趣,穿過回廊, 在和室的盡頭看到了斗牙——西國大將盤膝坐在木廊上。
鐵碎牙和叢云牙被他擱在身邊, 兩把刀并排著躺在木廊上, 天生牙被他放在膝上, 三把生有刀靈的刀都安靜極了, 它們服從于它們的主人, 不生異心。
斗牙聽到腳步聲, 從冥想中回過神,他的手按在放在膝上的天生牙上, 斗牙抬頭看向他的同族, 大妖捕捉到了修羅丸眼底流露出的疲倦,犬妖晃了晃手腕上戴著的鐲子,隨意找了個話題, 說道:“這東西挺有趣的。”
三指寬的手鐲渾然一體仿佛沒有接口一般,泛著褐色木質光芒的表面陰刻著繁復的紋路,扣在大妖的手腕上,從中散發的力量讓犬妖的身軀靈子化。修羅丸在斗牙身百邊坐下,他說道:“我從彼世黃泉討來的東西, 確實還不錯。”
斗牙余光瞧著青年的側顏, 青年收斂起臉上額間的妖紋, 指尖的利爪變化成人類光滑的手指,修羅丸的銀發披在肩后, 身上穿著北方海域鮫女織就鮫絹做的衣服——妖怪中還是人類里, 這種材質的布料都價值萬金, 水火不侵、劇毒不腐,白色的衣襟上精心繡紋著赤色的彼岸花。
斗牙垂目看了看自己,厚重的鎧甲,張揚的妖紋,鋒利的爪子,他們的打扮截然不同。但斗牙忍不住想,是他母親當年生產的時候,把另一只軟綿幼小的狗崽落在了戰場了,可憐巴巴的小奶狗被卷進了冥道里,穿越了時間到了后世。
一團奶呼呼的狗崽可憐兮兮地趴臥在草地里,被這家人撿到了,帶回家,好好的養大。
修羅——斗牙品了品這個名字,殺伐果決、驍勇善戰,這是這個名字的含義。
“哈呼。”斗牙聽到身邊傳來的哈欠聲,看著在他身邊坐下的青年懶洋洋屈指擦了擦眼角,親近,信任,陪伴,斗牙瞧著修羅丸放松的模樣,是什么原因讓眼前的犬妖穿越時間也要到他身邊呢。
也不要求他的教導,也不尋求他的護佑,在他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情況下長成如今強大的模樣,真的讓他心生愧疚。
斗牙側了側頭,他深吸了一口氣,攙著林木氣味的體味竄入他的鼻子,修羅丸金眸一轉,看了過來,血脈相近的氣味騙不過他的鼻子,犬妖篤定地想——他母親當年肯定丟過一條狗。
只可惜,他的父母早已過世,也無人能給予他猜測以肯定。
修羅丸瞧著斗牙眸光閃閃的金眸,總覺得他的生父在短短的時間里得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結論,斗牙伸出手,摟住修羅丸的肩膀,西國的大將這樣說道:“好兄弟,我以后會照顧好你的。”
修羅丸自認為優雅的歪了歪頭,眼睛睜得大了一些,金眸里流露出迷茫,鼻腔里卻發出“嗯?”的一聲鼻音。
狗狗歪頭——斗牙的心軟成了一片,這么好的一個孩子,怎么能從西國弄丟了呢?
修羅丸手指捻著袖口,他摩擦著鮫絹光滑的表面,他大約猜到了斗牙之前在想什么,好實說,好幾次他都想全盤托出他與斗牙和凌月的關系。
但其一他不想突兀的改變歷史,雖然不知道改變歷史會有什么后果,但那大約不是他可以承擔的;其二,如果說出他的與斗牙和凌月的真實關系,作為他們的子裔,他們的晚輩,他無法做到像如今這樣平等相處,加入他們,影響他們的行為。
“不,”斗牙突兀地發出短促的一聲,修羅丸眨眨眼,他自言自語道:“確實有東西能證明。”
“嗯?”修羅丸一個激靈,他看向斗牙。
“我能證明你是西國之犬,”斗牙這樣說道:“叢云牙是西國的供奉之刃,因由當年刀刃與西國王族簽下的契約,只要是西國王族血脈的純粹犬妖,這把嗜血的刀刃吸血的觸角就無法穿過犬妖的皮膚,吸食犬妖的血液,他必須臣服于西國王族的控制。”
斗牙總結道:“只要你能握住那把刀,”斗牙顯得有些激動,他說道:“就能證明你是西國之犬。”
修羅丸瞥了眼兀自激動的大妖,他嘴角微微勾起來了,卻不說話,斗牙摟著他脖子的手很有重量,兩個犬妖挨得很近,斗牙說話噴出的空氣都吹到了他的臉上。
斗牙瞧著修羅丸興致似乎不高的模樣,他苦惱地呼出一口氣,也是,這么大一只狗,說丟了就丟了,說找回來就找回來,哪怕這小家伙親近他,擱著隨便哪個大妖的顏面,都不會讓他這么輕易就如意。
胡思亂想著,斗牙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勢力,還有你自己的狐貍,”斗牙摟著的犬妖笑了一聲,說道:“我不會強迫你回歸你的出生地,你要知道,我只想證實你說的,我和你有的復雜又親近的關系。”
修羅丸嗅聞著斗牙的氣味,斗牙摟著他的姿勢親近又親密,大犬的手不自覺摟著他的肩膀揉了揉,斗牙說道:“反正你不樂意親口說出我和你的關系。”
“誰說的,”斗牙瞧著修羅丸的側臉,他本在觀察修羅丸的表情,斗牙眼瞧著他的同族手往地上一撐,變作了犬形,白犬的尾巴悠閑地搖了搖,腦袋往前送了送,悠閑地擱在了斗牙腿上,斗牙看著白犬的耳朵??在他眼皮底下抖了抖,修羅丸說道:“我會告訴你的,在你死前,在我確保你的靈魂無恙,于后世無憂之時,我什么都告訴你。”
斗牙手落下去,手心蓋在他的頭頂上,順著白犬的絨毛摸了摸。
“那也行。”斗牙一頓:“你答應我了。”
“嗯。”白犬發出應聲的鼻音,他鼻音重重:“我想做你的摯友,也想做你的家人。”
修羅丸感覺到摸頭的力道重了些,他掀開眼皮看人,兩只手就捂住了他的臉,狗臉的毛都給搓亂了柔順的絨毛,團著圓著一揉,斗牙倒是驚奇,修羅丸這樣都不反抗,斗牙問道:“我們什么時候離開?”
“我已經與靜靈庭貴族們達成了交易,”修羅丸說道:“現世通往浮月市町的通道我設置好了,”狗頭懶懶地拱了拱,他說道:“我們隨時都可以離開。”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斗牙摸了摸犬首,聲音低了下去,輕輕喚道:“家人。”
……
斗牙的靈魂充斥著靜靈庭純粹的靈子,只不過在尸魂界中樞待了一周,斗牙的靈魂變得十分強大。他們此次出來,第一個目的已經達到了,第二的目的是為了讓叢云牙這把嗜血的邪刃吸上一次鮮血。
兩個犬妖從冥道走出,再次踏足妖怪云集的現世。
兩個犬妖站在云端,從冥道出來,斗牙清晰意識到了來源于他靈魂的變化,他循著靈力波動的方向看去,在足下的山林間,他清晰無比地看見了游蕩在樹梢間的亡靈。
作者有話說:
爸爸摸狗頭,萬事不用愁?
? 第178章
兩個犬妖站在云端, 從冥道出來,斗牙清晰意識到了來源于他靈魂的變化,他循著靈力波動的方向看去,在足下的山林間, 他清晰無比地看見了游蕩在樹梢間的亡靈。
如今這個年代, 村莊都是依山而建, 依水而筑的, 一條溪流穿過山林潺潺流下, 山林邊直至村落, 一片片梯田層層銜接, 綠油油的甚是好看。原是一番自在祥和的風景,只是, 飄起的濃煙混著刺鼻的血腥味, 看著迷茫地游蕩在樹梢間的亡靈。
木頭作梁、稻草作頂的村屋差不多都被燒毀了,男男女女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臥在坍塌的村屋邊,焚燒村屋的烈火差不多快熄滅了, 只剩下寥寥飄起的濃煙,血腥氣帶著焚燒之后的焦糊味。
大妖們原是不怎么關心人類世界的情況的,修羅丸只是從那些來浮月市町就餐的陰陽師們口中聽說,自從鳥羽天皇過世之后,皇室權散, 加上繼任的幾任天皇施政不仁, 幕府當政。
嚴政苛稅, 民不聊生,天下禍亂漸起。強盜作亂, 搶劫村落, 掠殺人命。
修羅丸站在云端, 他看著恍恍惚惚徘徊在曾經家園的亡靈,這些亡靈胸口沒有鎖鏈,身形透明,恍恍惚惚地在村落與樹林間來回游蕩,他能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曾逐漸攀附上這些亡靈的身體,牽引著他們前往他們亡故后該去的地方。
亡者的歸途——黃泉。
亡者混混沌沌,怨念與憎恨籠罩著這個遭受劫掠被焚燒殆盡的村落,黃泉牽引的力量在逐漸積蓄,等到牽引的力量足夠強,就能帶著這些亡靈前往黃泉,審判、獎懲然后轉世——修羅丸陷入沉思,而這些亡者的怨念會隨著他們進入黃泉而沉入地下。
斗牙鼻頭翕動,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氣味飄進他的鼻中,西國大將用手肘撞了撞修羅丸,問道:“聞見了嗎?”老熟人的氣味。
修羅丸回過神,他循著熟悉的氣味看向村落,坍塌村落的入口,站著個他們的老熟人。恰好,那個妖怪也循著他們的妖力仰頭看了過來,出來浪的奴良組大將苦著臉看向抱起手臂的修羅丸,雪女雪麗懵然仰頭。
斗牙無聲落地,修羅丸立足村落之上,滑瓢扯扯嘴角:“日安。”
斗牙回道:“日安。”
修羅丸足尖虛虛點了點,妖力如波浪蕩漾開來,尚未積蓄起來的晦澀陰暗被凈化殆盡,修羅丸余光瞥見滑頭鬼湊近了斗牙,滑頭鬼妖力籠罩著兩人,隔絕了聲音的傳出,兩個妖怪嘀嘀咕咕。
斗牙問道:“見過刀刀齋了嗎?”
“見過了,”滑頭鬼回答:“尋著個趁手的武器真是不容易,你的家臣說只要我找見了合適的材料,就給我鍛刀,他給了我建議,只是……”
“只是?”斗牙重復了一遍,滑頭鬼撓撓頭,閉上了嘴——那老頭說他見過的最好的鍛刀材料就是融入了犬妖妖力的獠牙,斗牙挑挑眉,湊近了些:“他該不會說……”
“呵,他就是這么說的。”要拔下一顆固化妖力的獠牙需要損失的妖力絕不在少數,對身體造成的創傷也絕對不輕,滑頭鬼說道:“這是個無禮的請求,我可說不出口。”
而將身體的一部分鍛作刀刃給予他人,還極易引起讓人誤會——偏向曖昧的那一種。
斗牙失笑,換了話題:“你怎么在這?”
“這家……地主,”滑頭鬼指著村落中最大的被燒毀的房子:“這家的味噌湯做得格外好。”滑瓢瞥向立于半空的修羅丸,“他倒一點也不生氣,”滑頭鬼嘀咕道:“虧我還特意離家出走。”
打起來沒什么,拆家就不太好了。
斗牙笑著開玩笑:“你怎么知道他不想離家出走呢?”
“呵,”滑頭鬼涼涼笑了聲:“我覺得他只想靠著他家狐貍曬太陽呢,心眼那么小,說不定找著理由就要揍我一頓呢?”
修羅丸落在兩個大妖身邊,側首,金眸一眨不眨盯著他看,滑頭鬼脖子一梗:“我沒說你壞話!”
“……心眼那么小,說不定找著理由就要揍我一頓呢?”修羅丸重復了一遍,滑頭鬼愣住了,修羅丸冷笑了一聲:“我會讀唇語。”修羅丸說道:“我心眼就是小,和我家狐貍一樣小,怎么,你有意見!”
“有!”
“我對你還有意見呢,”修羅丸語調平平,他說道:“自從認識開始,你在浮月市町用餐三百七十九次,付過一次錢嗎?”
修羅丸瞧著看熱鬧的斗牙,他只是找由頭和滑瓢吵架而已,幾個摯友在市町吃飯都是不必付錢的,他說道:“我是浮月市町的老板不假,但我掙得是店鋪的分成,我和我家狐貍在各店吃飯也是要付錢的。”
“你吃飯倒是快樂,品味倒好,點得還都是山珍海味,有什么新品你倒是來得積極,”修羅丸故意挑刺:“付錢的時候真的跑得比誰都快。”
“付錢?”滑頭鬼老著臉說道:“你怎么證明我去過你花街的居酒屋?”
滑頭鬼倒是有趣,他只在直屬修羅丸的吃食店里吃霸王餐。
“是我的貍貓小姐們給你彈琴唱曲的時候眼睛都瞎嗎?”
修羅丸瞧了眼滑頭鬼一臉“來啊,打一架啊”的挑釁表情,這倆位再吵下去怕是要切磋一次,修羅丸還是相當欣賞滑頭鬼的武技的——他家雪女此時都尤是熟練地往旁邊讓出了位置。
斗牙忍著笑,他吸氣呼氣,平緩語氣,說道:“此間事了,你們再打吧。”
“誰要和他打架,”修羅丸收回視線,他看向斗牙,說道:“不與你浪費時間了,”滑頭鬼不滿地呲牙,修羅丸:“讓叢云牙飽食這些畜生的血,讓這些畜生死得有些價值。”
修羅丸察覺到滑頭鬼看向他的視線,修羅丸轉頭看向他,滑瓢卻收回視線,修羅丸瞥向雪麗,雪女低下頭——滑瓢假咳了一聲,顯得欲言又止。
“試試吧。”斗牙舉起手探向身后,他連著叢云牙的刀鞘一起拔了出來,兩手托刀,斗牙將叢云牙托在手上,滑瓢看了過來,眼里顯露出好奇,斗牙說著,也是解釋:“只有西國王族的純粹犬妖才能鎮壓刀刃中的邪靈。”
修羅丸抬起手,他朝著叢云牙的刀柄伸出手,手尖在接近刀柄的時候,修羅丸就感覺到了籠罩著刀身的凝聚的氣場,手掌貼在刀柄的瞬間,修羅丸嘴里發出“嘶”的一聲抽氣聲。
受刀牽引的,暗紅色妖力從手心中涌出,與刀柄中逸散開來的邪氣沖擊在一起,修羅丸閉上了眼,眼前的黑暗里一只巨大的眼睛緩緩睜開:“哼,”聲音從他心底傳出:“又是西國的一只犬妖,無趣。”
“想要掌控我嗎,小子,”那聲音說道:“想要擁有我嗎,小子,想嗎,我是一把一刀斬下召喚千萬亡靈的刀。”
聲音低沉,仿佛在修羅丸耳側響起,那聲音縈繞在修羅丸耳中,充滿了誘惑力,“掌控我,你就是冥府的主人。”
斗牙低著頭,他看向叢云牙,修羅丸單手握著刀柄,而從叢云牙的刀柄中,紫色的短短的像是章魚追捕獵物的觸須顫動著,此時,修羅丸睜開眼,他的妖力躁動起來,如同壓下拱起的沙丘一樣,斗牙甚至能聽見暗紅色的妖力觸碰到紫色觸須時發出的“呲”的一聲。
修羅丸拔出了刀,蠱惑的聲音消失了,刀尖點地。
三個呼吸,斗牙有些驚訝,三個呼吸修羅丸就掌控了這把刀,甚至比他當年還要快。
“好,好,好極。”斗牙只這么說。
修羅丸壓下邪刀的邪氣,妖力平息下來,但他清晰的感覺到,雖然緩慢至極,但他的妖氣確實在凈化這把邪刃之中邪靈的邪氣。
末了,斗牙說道:“你確實是我西國之犬。”斗牙說道:“走吧,捕殺這些該死的畜生。”
滑頭鬼和雪女并不會飛,但他們速度一定也不慢,跟著兩個犬妖朝著遠處掠去的光團,兩個妖怪緊隨其后,哪怕強盜們已經離開了三天,但他們帶著搶劫而來的糧食錢財,根本走不快。
十七個強盜拉著五輛堆滿財寶和糧食的牛車朝前走著,“轟”,走在車隊最前面的強盜只覺得眼睛一花,車隊前多了一個人,“什么人,敢攔大爺的路。”
修羅丸懶得多說一句廢話,他手里握著叢云牙,身形帶著刀法,為首的強盜他捂住了喉嚨,血從劃破的喉嚨飆了出來,而就在叢云牙劃過強盜脖頸開始,濺出的鮮血仿佛受到牽引一樣被吸入叢云牙的刀刃里,刀刃散發出紫色的詭異光芒。
這是一場壓倒式的屠殺,三息,尸橫一地。
叢云牙紫色的光芒黯淡下去,修羅丸抬起手,低頭看向刀刃,這刀剛剛告訴了他它的奧義——獄龍破,這刀,準確的說這刀里的邪靈在討他的喜歡。
斗牙從路邊走出,他看向橫尸路上的強盜們,他看得清楚,此時,強盜們的靈魂從身體里脫離出來,這些惡人的靈魂并不想那些徘徊人間的亡魂一樣,反而,從地下伸出墨黑色的鎖鏈,牢牢地將他們的靈魂捆扎起來。
而此時,一道門緩緩出現在大妖面前,這是一扇雙開的大門,黑色的大門上有兩個白色的圓,兩個圓一左一右寫著“地獄”二字。隨著門一起出現的,還有傳說中給黃泉看門的妖怪,牛頭馬面。
手持利刃的牛頭馬面看向人間的大妖,她們恭敬地施了一禮,齊聲說話:“四楓院大人,斗牙大人。”
這牛頭馬面倒是很有默契,語速與語調幾乎一模一樣。
滑頭鬼順著兩個犬妖的方向看去——他啥也看不見。
黑色的大門慢慢打開,罪人的靈魂被鎖鏈拉著墮入地獄,牛頭馬面齊聲說道:“地獄會審判他們的罪,請二位大人放心。”
修羅丸看了眼斗牙,兩個大妖心念相通,修羅丸抬起手,像是丟垃圾一樣把叢云牙往門里丟去,“哐當。”叢云牙撞在了蒙在黑色大門上的透明格擋上,牛頭馬面低著頭,修羅丸看不清他們的表情,這兩個看守黃泉之門的妖怪極有默契地齊齊嘆了口氣。
“這是地獄之門不假,四楓院大人,”牛頭馬面一起說道:“但這不是您需要的那個地獄之門。而且,這把刀飽食了活物的血,既是生者又是亡者,如果您想封印于它,必須先殺死它。”
“此乃伊邪那美神之言,”牛頭馬面一起說道:“恕吾等公務繁忙,告辭。”
地獄之門緩緩消失,修羅丸抱起了手臂,斗牙嘆了口氣,走上前,撿起了在罵街的叢云牙。
又是活物又是死者的刀,不是此界的地獄之門,殺死它,封印它。饒是斗牙,也唾了一口:“啥玩意,讓我殺一把刀?”
“知道怎么打開地獄之門嗎?”斗牙問道。
修羅丸聳聳肩:“剛剛不是開過嗎?”另一個世界也不會有差別的。
“那你知道怎么殺死一把又是生者又是亡者的刀嗎?”
修羅丸學著斗牙唾了一口,動作幾乎一模一樣。
殺人斬妖弒神都可以,殺刀——狗狗搖頭。
作者有話說:
狗狗搖頭gif?
? 第179章
吉成和吉平聯袂而來的時候, 他們的老父親睡得正香。
時間已逾百年,選擇作為人類過完一生的吉成早就送走了自己的妻子解除了封印,這兩個四分之一狐貍穿過坐落在浮月市町深處的宅邸回廊,在木廊的盡頭看到了他們此行尋覓的京都守護神。
散發著金光的結界在庭院中展開, 結界之中, 大妖們與神明沉入酣睡。
老大一只白犬趴在木廊上, 眼睛閉著, 黑色的鼻頭拱在身邊狐貍脖頸的毛下, 眼睛閉著, 九尾狐九條云一樣的尾巴壓著白犬毛茸茸的犬尾, 在狐貍與犬蜷縮的中央,在暖融融的雪白絨毛下, 一個大約狐貍爪子那么大的小狐貍四仰八叉地睡在中間。
呼吸輕緩, 悠閑自在,睡得香極了——香極了被犬爸爸和狐爸爸保護的狐貍崽子。
吉成緩緩吐出一口氣,誰能想到這個睡相不佳、悠閑自在的狐貍是平安京中信徒云集的守護神安倍晴明大人呢?
晴明神社由晴明宅邸改造而成的, 其間配有神官、巫女還有若干神仆,晴明擊敗大妖的事跡在平安京中傳頌,平安京的貴族與平民信奉這位曾守護平安京的陰陽師,晴明成為神明之后,與神格相連的神使能力讓他能夠第一時間給予信徒回應。
驅邪、斬妖、滅鬼, 信徒祈禱, 神明回應, 香火旺盛、信徒云集。
吉成與吉平盯著毛茸茸里那只小毛茸茸,誰能想到這只毫無形象的狐貍崽子是平安京中炙手可熱的守護神明呢?
許是兩個好大兒目光太過灼熱, 四仰八叉團在毛里的晴明眼皮子顫了顫, 黑瞳的狐眸慢慢睜開, 他看清了兩個抱臂站在鵝暖石路上的兒子,白絨的爪子動了動,小狐貍動彈的爪子扯動了白犬的絨毛,癢癢的,白犬卻沒有睜眼,只是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小狐貍,小狐貍被扒拉著一滾,臉埋進了白犬腋下的絨毛里。
吉成和吉平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父親黑色的瞳子透過絨毛瞧了他們一眼,然后就懶洋洋地拱了拱,閉上了眼。
這一瞬間,兩個好大兒心里只有一個想法——管這只狐貍死活。
“兄長,”吉成揣起手,說道:“我們走吧。”
吉平瞥了眼那只渾身泛出懶勁兒的狐貍,頷首,轉身,邁開步子,毫不猶豫地走了。
兩個安倍家的后裔從狐與犬的宅邸走出,沿著青石板繞過兩個街口,就進了安倍家的宅子,自百年前安倍晴明身死之后,這兩個安倍晴明之子便離開了平安京,這兩個四分之一狐貍雖然與安倍家的支裔還有聯系,但打算以妖怪身份繼續活下去兩個四分之一狐貍漸漸淡了與安倍家的來往。
他們的父親,是一個讓高天原都為之矚目的神明,吉平“嘖”了一聲,而這位平安京保護神最大的愛好是找著他兩個爹變成原形睡午覺?
午后的陽光隨著太陽的偏移逐漸暗淡下來,過了中午最熱的時間,兩狐一犬悠悠轉醒,晴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看向犬首擱在犬爪上的白犬:“吉成與吉平來過了。”
白犬的金眸眨了眨,修羅丸問道:“怎么,你不是說你來躲麻煩的嗎?”
“也不能說是躲麻煩吧,”小狐貍原地抖了抖毛,他瞧著早就變作人形的玉藻前,九尾狐慵懶地靠在自己犬兒的肚子上,像是陷進了白絨絨的軟椅里,晴明坐得端正了些,說道:“近三月以來,有許多平民前往神社許愿,他們適齡的女兒離家出走,信徒希望我找尋回他們的女兒。”
“嗯?”玉藻前看了眼晴明,英俊的青年一臉的無奈。
晴明爪爪順著自己的毛捋,他說道:“于是,我回應信徒的請愿,神將于他們的居所,尋著女孩的氣息一路尋去,”晴明撇撇嘴,說道:“在五里之外找到了與她的情郎親熱的女孩,我當夜給女孩托了一個夢,告訴了女孩她的父母期望她回家的請求。”
修羅丸爪子往前伸了伸,小狐貍往旁邊挪了挪,小圓腦袋枕在了犬爪上。
晴明繼續說道:“夢里,女孩告訴我,她的父母想把她嫁給他們村里六十一歲的地主以作續弦。”晴明看向修羅丸說道:“循著信徒的氣息,我又找到了幾個離家出走的女孩,她們要么是忍受不了家庭的貧苦,父母的忽視乃是虐待,或者是找到了心儀的愛人無法在一起。”
“這些女孩都不愿意回家,”晴明呼出一口氣:“我能怎么辦,綁著她們回到她們憎惡的家里?”
天要下雨,姑娘要嫁人——他能怎么辦。
晴明說道:“只是,”小狐貍說著:“我也無法否認,這背后肯定有一只推手,確實有人游走于平安京附近的村落,鼓勵這些女孩離開困住她們的家。”末了,晴明很不負責地說道:“于是,我把這事情托付給在浮月市町咸魚躺的兩個兒子,要他們出去走走,若有什么情況前來告訴我。”
“而現在,”晴明聞了聞白犬滿滿太陽氣味的犬毛,晴明絕望地閉上眼,狐爪蓋住眼睛:“絕對有了情況,我裝糊涂的話,這事能推給兒子、孫子去處理嗎?”
白犬黑鼻頭吹出一口氣,犬須顫了顫,是笑。
小狐貍耳朵抖了抖,他下意識覺得不好,晴明睜開眼,犬眸里滿滿的打趣——瞧熱鬧。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玉藻前抬起手,他打了個響指,如同蒙住眼睛的眼罩被揭去一樣,晴明看清了他那兩個規規矩矩跪坐在木廊上的好大兒。
這事能推給兒子、孫子去處理嗎——兩個好大兒什么都聽見了!
吉成顯出身形,冷笑了一聲:“父親大人,看起來您心知肚明。”九尾狐抱住了他家犬兒的犬首,瞧著小狐貍崽子忍不住炸毛的模樣。
白犬享受地被摸著犬首,金眸半瞇,笑得渾身顫抖。
狐貍!狗!小狐貍黑眸噴火,小狐貍深吸一口氣,不氣,不氣,氣壞身體無人替。一只小狐貍憔悴地坐直了身子,對著他的兩個好大兒說道:“說吧,說吧,什么糟心事說出來吧。”
吉平瞧著看熱鬧的一狐一犬,看著攤手接麻煩的狐貍,他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四楓院大人,前大人,二位閣下在家中悠閑數年了,”晴明的長子這樣說道:“兩位閣下有沒有興趣去看看,若晚輩猜得沒錯的話,若查清此事,應該能找到二位閣下一直在尋覓的那個妖怪。”
晴明耳朵尖彈了彈,白犬半瞇的眼睛整個睜開,玉藻前看向了沉穩的青年——這四分之一狐貍成功地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如果二位閣下和父親大人有興趣的話,”吉平垂首低眉,說道:“三位大人前往平安京西南荒原一瞧,就知道晚輩在擔憂什么事情了。”
作者有話說:
后輩在成長啊。?
? 第180章
小狐貍腦袋枕在犬爪上, 他糟心地發現,他的舅爹確實生出了興趣,他看著他的兩個好大兒優雅地施禮然后起身起去,“唔?”后頸皮被揪住, 晴明被提溜起來, 狐貍四爪懸空, 蓬松的大尾巴搖來搖去。
“真是好孩子, ”玉藻前咋舌道:“如今連長輩都引誘得動了。”
晴明看向側臥在竹席上的白犬坐直身子, 變作了人形, 修羅丸瞧著平安京的守護神還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修羅丸朝著狐貍伸出手,玉藻前手一松, 一小團狐貍落入修羅丸的手中, 自己熟練動了動,找著個合適舒服的姿勢,腦袋擱在了手臂上。
“走吧, ”修羅丸俯身吻了吻自家狐貍,犬妖這樣說道:“咱們也是時候出去走走了,再不出門,就有點像地縛靈了。”
懷里的狐貍笑得顫了顫,被自家舅舅淡淡的一瞥, 晴明狐嘴抿住——舅舅很愿意和自家犬兒一起出門, 他不大樂意帶上自己——晴明低下頭, 耳朵很刻意地抿了下來。
修羅丸瞧著晴明爭寵的小動作,看出了自家狐貍眼底流露出的無奈。
“哼。”玉藻前發出一聲微妙的鼻音, 他嘴角卻勾了起來, 他伸出手, 摸了摸狐貍頭,晴明下意識卻疑惑地拱了拱,對上玉藻前的眼眸,他恍然。
雜碎妖怪混混沌沌地活著,他們每日追求的就是所謂的強大與食物。
大妖則不同,他們力量強大,情緒豐富,壽命漫長,在幾乎看不到盡頭的生命里,除了追逐他們渴求的強大之外,豐富的情緒讓他們體會更多人類才會擁有的感情。
晴明垂下眸,他的舅爹和舅舅就是,在漫長的生命里,陪伴、占有,兩個能顛覆大島的大妖在濃烈的愛情逐漸平淡之后,很樂意像普通人類一樣,相識、相知、相伴,細水長流的感情仿佛沖刷石壁的溪流,在堅不可吹的磐石上劃上與時間相連的銘刻。
而他的妻子已經走了,早就轉世了。
修羅丸瞧著本來在做戲的狐貍整一只蔫了下去,連搖搖晃晃地尾巴都垂著不動了。
修羅丸摸了摸晴明圓腦袋頂上的尖耳朵,修羅丸雙臂往上托了托,嘴里輕聲說道:“瞧,我們家孩子難過了。”
我們家孩子——晴明的尖耳朵一下就彈起來了。
靈體的心口暖烘烘的,晴明閉著眼,尾巴卻又悠閑地晃了起來,家人嘛,一狐一犬允許一只小狐貍走進他們的生活,長輩們照顧還寵溺著他這只狐貍,拿他做他們伴侶生活的調劑。
玉藻前瞧著自家犬兒安撫好陷入情緒的后輩,玉藻前伸出手摸了摸小狐貍的頭,說道:“走吧,出去玩玩。”
……
光團掠過天空,在荒原上空驟停下來,顯出身形的瞬間,兩狐一犬齊齊皺緊了眉頭,惡臭撲鼻而來。
這種臭味,嗅覺靈敏的二狐一犬都清楚這是什么氣味,修羅丸眼瞧著卡在衣襟口的狐貍腦袋一下子就縮了進去,狐爪在衣襟里動了動,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修羅丸一點也不想湊近荒原之下的臭氣源,但他感覺到晴明的神力已經依由他的控制延伸了出去。
修羅丸隔著衣襟摸著狐貍頭,他的妖力彌散開來,足下荒原的情景便盡收眼底。
看清荒原上情景的瞬間,修羅丸聽見衣襟里的狐貍咒罵了一聲:“該死的。”小狐貍崽子往外拱,一躍跳出了衣襟變作人形就往地面飛去。
修羅丸蹙著眉瞧著荒原上的情景,半人高的荒草被尸體壓塌,周圍沒有人類靠近的跡象,這些尸體壓臥在荒草上,就像是有人從高處像是丟垃圾一樣丟棄了這些尸體。
修羅丸能夠分辨出這些尸體都是女性,尸體的情狀凄慘又眼熟,褐色的外皮幾乎沒有留下多少水分,干癟的外皮幾乎直接裹在骨頭上,肋骨的形狀清晰可見,下腹的外皮干癟了下去,腹中的內臟消失不見。
“羽衣狐,”修羅丸抱著手臂:“這狐貍真心讓人厭惡。”
修羅丸低著頭,他看著晴明單膝跪在面目猙獰的尸骨身邊,他的手按在尸骨的額上,閉著眼睛,“該死的,我……”晴明感到肩頭一重,他抬起頭,看著蹙著眉落在他身側的修羅丸。
晴明黑眸中溢出自責,修羅丸開口說道:“即使是我,晴明,我也沒有覺得我已經強大到能夠庇護所有人。”
正如晴明猜測的那樣,確實有人游走于平安京附近的村落,鼓勵這些女孩離開困住她們的家。而這個人——或者說是羽衣狐手下的妖怪,在這些姑娘離家之后,在這些姑娘離開家人的視線時候,將她們獻給了喜食心肝的羽衣狐。
等待羽衣狐飽餐一頓之后,再將這些女孩的尸體扔到距離羽衣狐隱匿所在很遠的地方。
晴明站起身,晴明閉上眼,他的神力從足下延伸到遠方,平安京乃至他的神名能夠傳頌到的地方都收入眼底,晴明睜開眼,他沮喪地說道:“無從查起,四楓院大人。”
“不見得,”玉藻前看不慣晴明沮喪自責的模樣,晴明抬起頭,他看了眼玉藻前,轉頭看向修羅丸,他說道:“你找不到,四楓院家接受過隱秘機動訓練的犬妖會找不到嗎?”
“舅爹,”晴明的拳頭握緊了,他沉聲道:“拜托了。”
修羅丸還能說什么,他說:“好,”一頓,修羅丸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我們就從眼前這具遺體生前待過的地方查起。”
“好,”晴明回憶了一下,抬手指向了東南方向,說道:“那邊。”修羅丸妖力將晴明包裹起來,他朝著晴明所指的方向飛掠而去。
二狐一犬落在地上,晴明指了指村莊外圍那間建在溪水邊的茅草屋,說道:“這是那對小情侶落足的……”晴明有些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家。”
修羅丸走到小屋的旁邊,小情侶還沒有建立起深刻的與村莊原住民的聯系,但茅草屋在村民的幫助下修得不錯,木頭筑梁,泥土混著稻草砌起土墻,屋頂蓋著密密的稻草。一根晾衣繩一頭系在木窗上,一頭系在屋前的大樹的樹干上,晾衣繩上搭掛著已經風干的衣物。
修羅丸走上前,他推開茅草屋的木門,走入昏暗的小屋里。晴明緊隨其后,他鼻頭翕動了一下,嗅覺靈敏的半狐什么氣味也沒有聞到。
修羅丸環視四周,茅屋內一點異常也沒有,屋內的東西被擺得整整齊齊,窗戶邊竹席旁放著木盆,木盆里的布塊攤在盆面上,盆里的水已經干了。
這里,一切如常。
“四楓院大人,”晴明環顧四周,問道:“您看出什么了嗎?”
“你覺得這里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修羅丸不答反問。
晴明再次四下看了看,最后說道:“我沒有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有些出乎晴明意料的,修羅丸說道:“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就對了,我雖然沒有之前認識的那個小偵探那么厲害,這里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就很不對勁了。”
晴明眨眨眼,問道:“您能解釋一下嗎?”
在晴明意料之中的,修羅丸答:“不能。”
作者有話說:
捂臉,昨天放進存稿箱沒有設置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