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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夢話

    明于鶴今日來見駱心詞,其實是有正事要與?她?說,沒成想還沒開口,駱心詞就?對他動起手腳。

    沒有絲毫懼意地主動勾他的手指。

    這與引誘他有什么區(qū)別?

    把駱心詞嚇得不敢睜眼了,明于鶴坐在床榻邊,原本要告知于她?的事情也不打算講了。

    其實還有宮中落水那事的后續(xù)。

    王凌浩落水的真正原因未如?實稟明太后,但是王束、秦椋都是一清二楚的。

    駱心詞用?著侯府庶女的身份,行著為駱家討回公?道的作為,而?秦椋又?只有王凌浩這一個孩子,她?對駱心詞的恨意不言而?喻。

    那日殿中,提起“明念笙”,她?眼底是化不開的恨意。

    當?時有王束攔住,秦椋未說什么難聽的話,冷靜了兩?日,今日再?次入宮,竟開口為王凌浩請旨賜婚。

    “犬子與?念笙小姐墜湖,在水中有了肌膚之親,未免小姐名譽受損,懇求太后賜婚。”

    二人?到底有沒有肌膚之親,全憑王凌浩一句話,如?今他臥病在榻,自然是秦椋這個做娘的說了算。

    她?這樣說了,就?是沒有,也成了有。

    秦椋給王凌浩和“明念笙”請旨賜婚這事,駱心詞知道了,怕是會瘋。

    不過這倒與?她?最初打著找夫婿的名頭,試圖查找王寅橈線索的謊言不謀而?合了。

    明于鶴對這事是樂見其成的,沒一口應(yīng)下,是因為秦椋話里話外都帶有一種,倘若侯府不應(yīng)下,就?要“明念笙”名聲掃地的威脅。

    秦椋自是不會對扇她?兒子巴掌、害人?落水的“明念笙”有任何好感。

    請旨賜婚,倘若成了,將“明念笙”娶回府中,王凌浩不會善待她?,秦椋更能以婆母的身份進行欺壓和折辱。

    更甚至,到了她?手底下,哪日“病”死了也不無可能。

    左右王凌浩還能再?娶。

    若是親事不成,也能將“明念笙”與?王凌浩落水有肌膚之親的事坐定,讓她?無顏見人?。

    秦椋打著為“明念笙”好,實際上毀人?聲譽的辦法行報復(fù)的目的,明于鶴是能理解的。

    愛子心切,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他只是深覺無言,怎么最近碰上的事情,都牽扯著女子名節(jié)?

    明于鶴低下頭,看著榻上捂得嚴嚴實實的駱心詞。

    駱心詞剛被他嚇了一回,現(xiàn)在相當?的聽話,雙目用?力閉著,在眉心處皺起小小的山巒。

    尋常姑娘落水后或多?或少都會顧慮著聲譽,駱心詞完全沒有,是因為她?肯定王凌浩是她?弟弟。

    她?只顧著與?明于鶴這個假兄長尷尬了。

    明于鶴能猜到她?的想法。

    就?算他與?駱心詞真的行了不倫之舉,關(guān)系是假的,骯臟不到哪里去。

    王凌浩與?駱心詞卻是實打?qū)嵉挠H姐弟。

    明于鶴挺想看駱心詞崩潰的模樣。

    可惜,她?現(xiàn)在用?著明念笙的身份,是他的妹妹。而?被人?脅迫,是明于鶴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不打算應(yīng)下秦椋的提親。

    明于鶴再?次看向一無所知、強行裝睡的駱心詞,難得的,覺得她?有點凄慘。

    孤身入京查找謀害自家的兇手,在他的威逼利誘下小心討好,好不容易有了進展,又?顧忌著生母的名節(jié),不敢將事情聲張,還得遭受生父、繼母的針對。

    四面環(huán)敵,私底下不知哭過幾回了吧。

    現(xiàn)在她?唯一能慶幸的大概只有王束、秦家人?被驚動,暫時不敢對林州動手,這一件事情了。

    這么想著,忽見駱心詞眼睫顫動了幾下,偷摸張開了條眼縫。

    正好被明于鶴捕捉到,他立刻傾下身子,曖/昧問:“睡不著?”

    駱心詞忙閉眼搖頭。

    被一個覬覦著自己的人?如?狼似虎地注視著,睡得著才怪!

    她?沒有睡意,也根本不敢入睡。

    駱心詞兩?次問明于鶴用?了什么把柄威脅王束,都沒能問出,現(xiàn)在不敢問了,只盼著明于鶴快些離開。

    與?明于鶴獨處太危險了。

    以后就?算有事找他、求他,也必須要有侍女在場,尤其不能再?在晚間、寢屋中與?他見面了!

    駱心詞悔恨極了,提醒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對明于鶴掉以輕心。

    “睡不著就?與?哥哥說,哥哥哄哄你?”明于鶴說得一本正經(jīng)。

    駱心詞忍了忍,沒忍住,飛速睜了下眼睛,問:“你怎么哄?唱小曲兒嗎?”

    明于鶴活了二十多?年,頭一回被人?問會不會唱小曲兒。

    他呵呵一笑,道:“哥哥不會唱小曲兒,但有別的法子哄你。”

    說著,他脫靴上榻,駱心詞瞥見他的動作,嚇得一聲尖叫升到喉嚨口,差點破口而?出……

    “不許叫。”

    尖叫聲被堵了回去。

    駱心詞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明于鶴在床榻邊上側(cè)躺了下來。

    不過明于鶴并未脫衣,也沒拉扯被褥或是擁抱駱心詞,只是支著長腿,一手撐著頭,另一手伸到駱心詞腰部,隔著寢被拍了起來。

    “這樣睡得著了嗎?”

    睡不著。

    現(xiàn)在兩?人?一同躺在榻上,駱心詞無需偏頭,只要一睜眼就?能看見明于鶴的臉,更加不敢睡了。

    隔著寢被的輕拍很舒適,可是她?很慌,呼吸都不自如?了。

    明于鶴見她?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道:“睡不著?那就?換念笙來哄哥哥,哥哥很好哄的,只要抱著……”

    “睡得著,睡得著!”駱心詞趕忙打斷他。

    她?害怕明于鶴像之前那樣對她?做什么,不安地閉了會兒眼睛,迷迷糊糊想起最初拒絕明于鶴的情形。

    當?初她?不肯答應(yīng)明于鶴的要求,他轉(zhuǎn)身就?走,并未強行逼迫她?。

    駱心詞想提醒他,自己是有求于他才答應(yīng)和他親熱,內(nèi)心還是很抗拒這段畸形感情的。

    她?得讓明于鶴清楚知道這事。

    希望這樣能喚醒他殘存無幾的理智與?人?性。

    可駱心詞不知怎么開口合適。

    暗自揣摩了會兒,她?抓著寢被,小聲道:“哥哥,我睡覺的時候不老實,會牙齒打顫,有時候還會夢游,我怕嚇著你。”

    “哥哥膽子大,不怕。”明于鶴不怕,也不信她?的鬼話。

    他等?著駱心詞夢游嚇他,就?是不知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而?駱心詞想再?強調(diào)下自己是無心之舉,怕說多?了被看穿是故意的,遲疑了下,沒再?開口。

    她?深呼吸,道:“那我睡了。”

    說完她?閉上眼。

    明于鶴不信駱心詞真能睡著,側(cè)著身子在她?身上拍了會兒,發(fā)覺駱心詞的呼吸真的越發(fā)平緩了。

    他挑了挑眉,手從駱心詞腰際落到寢被邊緣,緩慢向內(nèi)游走,清楚看見寢被起伏隨著駱心詞的呼吸,幅度加大,明白她?是在裝睡。

    不得不說,這回裝得很像。

    明于鶴摸到駱心詞的手,將她?五個手指尖挨個捏了一遍,將手抽了出來。

    正要重新放回駱心詞腰際,他看著駱心詞閉合的雙眼和微皺的彎眉,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太正常。

    停頓了下,明于鶴翻身躺下,與?駱心詞隔了段距離,雙臂枕在腦后,望著床帳思量起心頭事。

    駱心詞現(xiàn)在是他的人?,他要確保她?不吃虧。

    至于她?與?王束、秦家的恩怨,不急,慢慢來就?好。

    明于鶴急于解決的,是武陵侯的同黨。

    當?年武陵侯設(shè)計毒殺太子,是將他這個兒子一起算進去的。

    明于鶴與?太子一起遇險,從而?助他擺脫嫌疑。

    后來,明于鶴活著回來,殺了武陵侯,清理了他的眾多?部下,但仍舊未能將他的同黨全部揪出。

    得想個可行的計策……

    “明于鶴,王——八——蛋!”

    正想得入神,身旁忽然傳來一道字正腔圓的辱罵。

    明于鶴:“?”

    他轉(zhuǎn)頭,見駱心詞雙頰酡紅,閉著雙眼,嘴唇微微張合,又?說道:“不顧人?倫的瘋子,連庶妹都不放過,禽獸不如?……”

    明于鶴眉心一跳,終于明白所謂的牙齒打顫和夢游只是駱心詞做的一個鋪墊,她?真正想說的是她?會說夢話。

    沒膽子當?面罵他,就?假借夢話發(fā)泄。

    “明念笙!”明于鶴咬牙切齒。

    駱心詞淡緋色嘴唇戰(zhàn)栗了下,聲音稍稍卡頓,口中話隨即含糊起來,“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瞪著雙目緊閉、小嘴叭叭的駱心詞半晌,明于鶴目光逐漸轉(zhuǎn)為冰冷。

    “好,好妹妹。你等?著。”.

    明知駱心詞是藉著夢話在罵自己,明于鶴卻拿她?沒辦法。

    她?都說了睡覺不老實。

    就?算將她?喚醒,若她?一口咬定那是夢話,沒說過,他又?能將她?如?何?

    聽駱心詞罵了自己這么多?句,回到寢屋時,明于鶴腦中還回蕩著“禽獸”“瘋子”這些話。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罵他。

    明于鶴決定給駱心詞一個驚喜。

    他以兄長之名與?駱心詞有再?多?親密曖/昧,也是假的,駱心詞與?王凌浩就?不一樣了。

    他要讓駱心詞看看,他二人?中,究竟誰才是要與?血親有不倫關(guān)系的瘋子。

    想著駱心詞收到消息時的反應(yīng),以及她?會如?何可憐巴巴地央求自己,明于鶴心情很好,終于可以輕松地睡下。

    躺了約半個時辰,黑暗中,他突然睜開眼,還是覺得氣不過。

    他是不懷好意,可就?目前來說,他對駱心詞是幫助大于欺負。

    若他真是禽獸,駱心詞能有機會、有膽子這樣罵他?

    明于鶴披衣起,傳來侍衛(wèi),“即刻去林州傳信,就?說念笙與?國子監(jiān)司業(yè)王大人?的獨子訂了親,婚期就?在六月。”

    濃稠夜色中,他冷然一笑,命令道:“務(wù)必將事情傳得整個林州城人?盡皆知。”

    “是!”侍衛(wèi)領(lǐng)命退下。

    放任駱家其余人?與?明念笙安逸這么久,也該他們受點驚嚇了。

    他等?著他們自投羅網(wǎng)。

    至此,明于鶴終于能滿意睡下。

    第32章 下聘

    明于鶴在?深夜離開云上居,他走后,駱心詞將自己在寢被下蒙了會兒,才喊連星進來,問:“小侯爺離開時是不是很生氣?”

    被中意姑娘拒絕,再被罵是?個?瘋子,肯定會生?氣的。

    明于鶴都怒聲喊她全名了!

    連星道:“外面太暗,我沒?瞧清。不過小姐,小侯爺為什么生氣啊?他不是來探病的嗎?”

    駱心詞沒?法解釋,擺擺手無力地躺回榻上。

    經(jīng)過明于鶴那一番折騰,她徹底沒?了睡意,在?榻上唉聲?嘆氣。

    惹上這么個?難纏的人,可怎么辦啊?

    時辰太晚,連星打了個?哈欠,看見駱心詞還一臉愁思,打起精神?道:“小姐,其實我覺得侯府待咱們很不錯,比我想像中?好太多了!尤其是?小侯爺,對?小姐你的關(guān)懷和照顧,同胞親妹妹也不過如此了。”

    駱心詞懨懨地翻了個?身。

    當然好啦,因為他根本沒?把她當庶妹,而是?當做愿意委身于他的意中?人。

    駱心詞相貌好,在?林州時就有許多傾慕者?,那些人中?不乏相貌堂堂和出身卓越的。

    那會兒她沒?動過心,都是?因為每碰見一個?年?紀相仿的,駱頤舟很快就能與人勾肩搭背,然后第?一時間將人揭了老底。

    “除了好皮囊,一無是?處,考不上功名,賺不了銀子,靠著父母養(yǎng)活還整日充大?方。這種人最好臉面,等以后父母沒?了,很快會散盡家財,再遇事不順,就該拿妻兒撒氣了。”

    “瞧著人模狗樣,其實愛喝花酒,是?花街柳巷的常客,與他說話我都怕染上花柳病。”

    “好賭,以后會賣兒賣女。”

    “家中?富庶,優(yōu)柔寡斷沒?主?見,穿哪件衣裳都得回家問他娘,怕不是?睡覺還得讓他娘抱著哄……”

    只有一個?周夷,駱頤舟挑不出毛病,但也不喜歡,說他文?質(zhì)彬彬,太像王寅橈。

    若是?明于鶴沒?有那敗壞綱常的嗜好,駱心詞想聽一聽駱頤舟會怎么說他。

    或許會說他幫親不幫理——也可以說是?護短,袒護家人,該算做可靠吧?

    也會說他脾性古怪……是?很古怪,就跟今晚一樣,好端端的,突然發(fā)了瘋。

    駱心詞枕著手臂胡思亂想了一通,最后總結(jié):明于鶴能被她罵走,說明還是?有點理智和羞恥心的。

    旁邊連星的哈欠聲?把駱心詞喚醒,她躺平,望著床帳道:“不想了,睡覺!”

    目前能確定明于鶴是?護著她的,而王束有把柄在?明于鶴手中?,投鼠忌器,他不敢輕舉妄動,這就足夠了。

    其余的慢慢來。

    駱心詞盡力地放寬心,還是?輾轉(zhuǎn)半宿才能入睡。

    翌日醒來,天已大?亮,剛洗漱好,云袖送來一個?震得駱心詞差點魂飛魄散的消息。

    “王夫人怕壞了小姐的名譽,帶人登門下聘來了。只是?王凌浩尚不能下地,未能親自前來。”

    武陵侯府只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秦椋也只有一個?兒子。

    “她給誰、誰提親?”駱心詞聲?音都在?顫抖。

    “給王凌浩和小姐您。”

    駱心詞扶著桌面穩(wěn)住身子,顫巍巍地望著云袖。

    云袖一臉難色,吞吞吐吐道:“王夫人左一句男女授受不親,右一句王凌浩冒犯了小姐,擺明是?以小姐名聲?做威脅,小侯爺與郡主?沒?法不答應(yīng)……”

    駱心詞想過她與明于鶴的不軌之戀被韶安郡主?發(fā)現(xiàn),被她咒罵著攆回林州,想過身份暴露落入牢獄,客死京中?,唯獨沒?想過有一日她會與王凌浩定親!

    明于鶴還答應(yīng)了,他瘋了吧!

    駱心詞想去找明于鶴,被告知明于鶴在?前廳待客。

    等待的時間格外熬人,加上不斷有大?箱的蓋著紅綢的聘禮抬進云上居,她實在?受不住這種煎熬,轉(zhuǎn)而去找了韶安郡主?。

    再怎么說韶安郡主?也是?她名義上的嫡母,明于鶴能做主?答應(yīng),她就能以母親的身份推掉。

    韶安郡主?住在?侯府南面,一心禮佛,不問世事。

    駱心詞首次踏入韶安郡主?的住處,本以為該是?青燈古佛、木魚香燭與枯燥的誦經(jīng)聲?與之作伴,沒?想到入內(nèi)一看,院中?花草繁茂,屋內(nèi)繡屏輕紗,華貴的朱鸞香爐中?熏香裊裊,怡人舒適。

    韶安郡主?懶洋洋地斜倚在?窗邊的美人榻上,手邊擺放著新鮮瓜果與熱茶,好不愜意。

    她是?侯府夫人、寧王府郡主?,這等享受正常,就是?與她喜好禮佛的清冷名聲?不太相符。

    駱心詞深感違和,入內(nèi)后拘謹?shù)刈拢瑳]?來得及組織好語言,就看見了美人榻旁的繡鞋,一只在?榻尾,一只滾到了小榻底部,像是?被人從?腳上甩落的。

    有時候駱心詞犯懶了,上榻時將鞋子蹬掉,鞋子便?會成這樣。

    但韶安郡主?端方淑雅、風儀嚴峻,應(yīng)當不會這么隨意吧?

    “找我是?為了與王家的親事?”韶安郡主?已率先問出。

    駱心詞回神?,低低“嗯”了一聲?。

    來之前她驚慌失措,只記得斷然不能與王凌浩成親,見到韶安郡主?之后,就有點心虛了。

    韶安郡主?沒?理由幫她。

    “為什么來找我,而不是?找侯爺?”韶安郡主?道,“他雖病著,到底是?你父親,說話的份量比我這個?做嫡母的重,為什么不去找他?”

    駱心詞啞然。

    她完全沒?想過去找武陵侯,因為那是?假的,只是?做個?樣子騙騙外人,沒?有任何話語權(quán)。

    駱心詞飛快地眨眨眼,道:“父親病重……”

    “他是?病重。可哪怕他不許你去服侍,為了表面功夫,做子女的也該時常過問才對?。你既不過問,遇事也不向他求助……知道他是?由人假扮的了?”

    駱心詞喉口一梗,沒?了應(yīng)對?措施。

    “沒?事,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韶安郡主?說話很直白,結(jié)束了那事,繼續(xù)道,“秦椋來提親是?為了折辱你,你大?哥給你應(yīng)下了,但是?你放心,知道了這么大?的秘密,他不會讓你逃離他的控制。你嫁不成的。”

    這幾句話說得駱心詞的心忽上忽下,但也將她內(nèi)心的焦躁撫平。

    對?啊,單憑她知道現(xiàn)在?的武陵侯是?人假扮的,明于鶴就不會讓她離開侯府。

    駱心詞心神?舒緩,問:“那大?哥做什么要答應(yīng)秦椋?”

    “大?概是?在?使什么壞心思吧。”韶安郡主?面露嫌棄,“嘖”了一聲?,道,“這些日子你與他走得近,說說看,是?不是?王束、秦椋夫婦倆得罪過他?”

    駱心詞想了想,搖頭,“近來是?沒?有的。”

    “不,一定有。”韶安郡主?篤定道,“他應(yīng)了這門親事,卻不會讓你離開,也不能吃虧,以后只能從?王凌浩身上挑毛病悔婚。無緣無故,他戲耍別人做什么?一定是?那夫妻倆什么時候得罪過他。”

    駱心詞想了又想,一定要說王束一家人冒犯過明于鶴的話,只能是?王束承認他就是?王寅橈那回。

    只不過,那日王束是?對?著她呵斥的,而非向明于鶴,不至于讓他記恨。

    而且最終是?王束被氣得甩袖離開,怎么看都不該是?明于鶴記恨別人。

    她再次搖頭,“近些日子,哥哥只與王束見過一回,應(yīng)當不會……”

    韶安郡主?撐著軟榻坐起,道:“你與我爭什么?我的兒子我最清楚,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門外路過的狗都得被記上一筆。”

    駱心詞:“……是?。”

    就跟小時候舅母說表哥三天不打就皮癢一個?道理,這是?只有親娘才說得出的話。

    話雖難聽,卻很真?實。

    駱心詞也更希望明于鶴看不慣王束一家三口。

    聽韶安郡主?說了這些,知道與王凌浩的婚事成不了,駱心詞徹底放了心。

    她與韶安郡主?不熟悉,沒?多少話可說,恭敬道了謝站起告退。

    韶安郡主?道:“哪有解決了難題立刻就走的?來都來了,坐著陪我說說話,左右你已經(jīng)知道許多秘密,不懼再多知道些。”

    駱心詞深刻領(lǐng)會到了韶安郡主?的直白,訕訕坐了回去。

    “我養(yǎng)大?了三個?孩子,飛鏡時常外出,能夠獨當一面了。黎陽乖巧是?乖巧,就是?過于傻氣了,有時候招人煩而不自知。親兒子呢,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爹的影響,就跟山里的狼一樣,又狠又倔,長大?后就把府中?事一點點接了過去,絲毫不用我插手。我是?樂得輕松,但有時候也著實無聊……”

    韶安郡主?好像確實很無聊,因為駱心詞在?美人榻旁的案幾上發(fā)現(xiàn)許多街頭常見的話本,有些快被翻爛了。

    “什么禮佛都是?編來糊弄人的,我有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婦,沒?那么死氣沉沉。我倒是?想外出游玩,可總有人跟著攀談,不自在?……”

    韶安郡主?說了一堆,末了,重重吐出一口氣,道:“來,與我說說你的事。說不準我能幫你什么呢?”

    駱心詞為她最后一句心動,但想起上回雨中?廊下相遇,明于鶴說過韶安郡主?是?想套她的話,猶疑著不敢多與她透漏。

    拖沓了會兒,她試探地問出在?明于鶴那里沒?能得到答案的事情。

    “我在?奇怪……王束是?不是?做過什么虧心事,被哥哥捏住了把柄……”

    韶安郡主?拍了拍手掌,很快,嬤嬤進來,聽她說了兩句話又退了出去。

    她道:“這事我不清楚,不過你若好奇,我可以讓人帶去你父親的書房查看,那里有個?密室,里面記載了許多朝官做過的見不得人的事。”

    駱心詞大?驚失色。

    “這有什么可奇怪的?”韶安郡主?道,“你父親是?個?狼子野心、密謀篡位的東西,拿捏朝官把柄,結(jié)黨營私攪亂朝綱,不是?很正常嗎?”

    駱心詞無言以對?,謝過韶安郡主?,再想開口多打聽點王束相關(guān)的事情,韶安郡主?道:“與我說說林州。”

    于是?,等明于鶴找來,就見這二人坐在?窗口用著茶點閑話家常。

    駱心詞怕說漏了嘴,只簡單提了幾句侯府老夫人的事,就刻意把話題往林州發(fā)生?過的一些怪異事上帶。

    她給韶安郡主?講了林州孫姑娘的故事、小時候聽過的山精妖怪和神?仙,以及一些奇特的風俗。

    韶安郡主?聽得挺有興致,期間還感慨了句,難怪老夫人不愿意回京城。

    駱心詞喜歡家鄉(xiāng),見她也喜歡,越說越順暢,心情也由陰轉(zhuǎn)晴,看見明于鶴,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這場景刺痛了明于鶴的雙眼,他提醒道:“你的親事……”

    “我都知道了。”駱心詞一點也不擔心,笑盈盈道,“哥哥為我選的,一定是?最好的,我全聽哥哥的。”

    明于鶴預(yù)想中?的崩潰、哀求,全都沒?有。

    他盯著駱心詞欣喜的紅潤臉龐注視稍許,濃眉一壓,審視地轉(zhuǎn)向韶安郡主?。

    韶安郡主?疑惑,“怎么?我壞了你什么好事?”

    第33章 把柄

    “壞就壞了,有氣忍著,誰讓我是你娘呢。”韶安郡主仰起下巴,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威脅,“不?想?我再壞你?的事,你?最好將所有事情都說與我知曉。”

    明于鶴道:“我不是黎陽。”

    “當然,黎陽從不瞞我任何事。”

    “他倒是想?。”

    明于鶴暗諷江黎陽太笨瞞不?住事情?,引發(fā)韶安郡主的不?滿。

    那孩子笨是笨了點兒?,但?是對她這個姑姑是真心的敬重與孝順,比親兒?子好太?多了。

    可惜笨是事實,韶安郡主反駁不?了。

    她撫著心口順了順氣,道?:“我記著了,你?等著,以后你?有了孩兒?,我一定仔細教導(dǎo),讓你?嘗嘗我此刻是什么滋味。”

    明于鶴不?以為然地笑了下,“你?想?遠了。”

    韶安郡主立刻接下去,“是想?太?遠了,依著你?的挑剔程度,想?找到個兩情?相悅的姑娘成親生子,恐怕只能在夢里。”

    明于鶴正欲再說,余光瞥見坐在一旁的駱心詞努力憋著笑,兩眼彎彎。

    他應(yīng)下秦椋提出的婚事,是為了讓駱心詞焦急崩潰,沒達成目的,反被她看了自己的笑話。

    明于鶴立刻不?與韶安郡主爭了,轉(zhuǎn)向駱心詞。

    駱心詞察覺到危險氣息,急忙收斂起臉上的笑,乖巧地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念笙與我出去,哥哥有話問你?。”

    明于鶴的聲音好似催命符,讓駱心詞笑不?出來了。

    與明于鶴出去,他定要提昨晚的事情?。她還心有余悸,不?想?與明于鶴單獨相處。

    “念笙留下,與母親繼續(xù)說林州的事。”韶安郡主出聲,解救了駱心詞。

    駱心詞驚喜地坐回去,裝出無?奈的神?情?給明于鶴看。

    明于鶴吐出一口沉重的氣息,在一旁坐下,道?:“好啊,我也聽聽,念笙繼續(xù)講。”

    只要不?與明于鶴單獨相處,其余的駱心詞都可以。

    她想?了想?方才說到了哪里,張口就要繼續(xù),明于鶴道?:“總說些風土人情?多沒意思,念笙,給母親講講你?那駱姓好友。”

    駱心詞突地打了個激靈,道?:“她就是個尋常姑娘,沒什么可說的……”

    “我倒不?知你?還有個親密好友。”韶安郡主敏銳地察覺出駱心詞的不?自在。

    她對兒?子的了解很?是透徹,看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在為難人,由此猜出所謂的“駱姓好友”與面前假冒的“明念笙”脫不?了干系。

    她對明于鶴很?放心。明于鶴說真正的明念笙平安無?事,她必定是平安的。

    但?怎么說明念笙也算她的半個子女,一個孤苦無?依的姑娘,她總要關(guān)懷一二的。

    韶安郡主道?:“說說看,若有可能,改日請她來府中做客。”

    駱心詞一臉菜色,想?不?明白這母子倆吵架,怎么吵著吵著就將矛頭一齊對準了她。

    她多無?辜啊!

    被這母子倆銳利的眼神?盯著,駱心詞騎虎難下,憋了會兒?,不?自然道?:“她、她真的沒什么可說……”

    “今年?幾歲?”明于鶴問。

    駱心詞:“……十六歲八個月。”

    韶安郡主接上:“相貌如何?”

    “……”

    自夸的事情?,駱心詞做不?來,尷尬地自謙,“很?普通,看過就忘。”

    韶安郡主盯著面前嬌艷的面容,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又問:“品性如何?家?中都有何人?”

    “品性……”駱心詞搪塞不?過去了,結(jié)巴了會兒?,裝傻略過這個問題,把家?里人簡單說了一遍。

    “也有個哥哥。”明于鶴笑了笑,拖長?嗓音,聲音里多了層不?可言說的曖/昧,“他兄妹之間的感情?很?好嗎?有念笙與哥哥這樣?好嗎?”

    駱心詞眼皮猛地一跳。

    這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她點頭搖頭都不?合適,在心里暗暗罵了明于鶴一句,糊里糊涂地“嗯”了一聲。

    經(jīng)過這一番詢問,明于鶴的心情?好轉(zhuǎn)了。

    可韶安郡主眼看著他倆在自己面前打啞謎,而自己一頭霧水,不?愿意配合著為難駱心詞了。

    她咳了一聲,道?:“行了,我還沒問你?,這親事,秦椋是怎么說的?”

    明于鶴在駱心詞面前屢次落敗,但?怎么樣?都是他二人之間的事情?,他不?想?被韶安郡主介入。

    已淺淺教訓過駱心詞,他見好就收,答道?:“她自是希望越早越好。”

    越早將人弄到手中,她才好出了這口惡氣。

    明于鶴猜測秦椋會提出六月成親,沒想?到她更心急,竟要五月底就行婚儀。

    “五月底?”

    韶安郡主嗤笑,“她當侯府是什么地方?”

    這太?平盛世里,就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也少有一個月內(nèi)就從下聘到成親全?部進行完的。

    “明念笙”的假的,她的身份卻是真的,秦椋這樣?不?敬的姿態(tài),韶安郡主忍不?了。

    旁聽的駱心詞也忍不?了,這態(tài)度太?輕慢人了。

    她才被這母子倆放過,就聽他們談起自己的親事,豎起耳朵聽了聽,更加安心了。

    母子二人都不?滿意這樁親事,真好!

    駱心詞還想?聽更多,可沒說幾句,外面有侍女匆匆叩門,道?:“郡主,小侯爺,太?子與黎陽小公子來了。”

    駱心詞識趣地退下了。

    婚事雖然定下,但?知道?肯定成不?了,駱心詞就不?擔心了。

    她算了算,婚期前還有許多流程,等王凌浩落水之疾“康復(fù)”之后,少不?得要親自登門。有明于鶴護著,她還有許多見到王凌浩的見面,還有時機誘導(dǎo)他查證當年?舊事。

    如今駱心詞在外人面前也是重病的狀態(tài),不?能外出,她就專心尋摸起王束的把柄。

    韶安郡主依言讓人將她帶去了武陵侯的書房,也就是她第一次與明于鶴見面的地方,那兒?果真有一間密室,里面藏有許多寶物與信件。

    駱心詞不?敢亂看,在嬤嬤的帶領(lǐng)下查看了王束相關(guān)的內(nèi)容,發(fā)現(xiàn)均是些官職的調(diào)動。

    她看得懂每一個字,但?想?不?通這些怎么就成為了王束的把柄。

    經(jīng)過那日的相處,駱心詞對韶安郡主沒那么懼怕了,實在弄不?明白,特?意挑了時間去請教她。

    然而韶安郡主也看不?明白,道?:“這里面都是些官場的彎彎繞繞,我已很?久不?關(guān)注了,得去問你?哥哥。”

    駱心詞躊躇著不?敢去,被韶安郡主看出來了。

    她疑問道?:“我瞧著他對你?的關(guān)照非同一般,你?也不?怕他,怎么這事不?敢去問了?”

    駱心詞否認了這個說法,尋了個機會,在庭院中堵住了明于鶴。

    明于鶴早就知道?韶安郡主在幫她找王束的把柄,放手由著她去了,對于駱心詞查詢無?果,來與自己求助,絲毫不?見驚訝。

    他也沒繞彎子,問:“那里面是怎么記載的?”

    明于鶴在池邊石凳坐下。

    駱心詞偷偷瞧了瞧不?遠處廊下走動的侍女,覺得青天?白日里,他不?會對自己動手腳,小心地坐在了明于鶴身旁。

    回憶了下,她道?:“說王束高中后,任職通政使司不?足半年?,改任了國子監(jiān)教諭,而后一路高升……”

    王束的仕途很?順暢,也很?簡單,除卻最初幾個月的通政使司,往后從未離開過國子監(jiān)。

    “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明于鶴提醒她,“你?再想?想?。”

    駱心詞用心回憶后,遲疑道?:“上面說十年?前他曾主動請調(diào)京外歷練,被吏部駁回。”

    “他為什么請調(diào)離京?吏部又為什么駁回?”

    駱心詞唯一一次與官府打交道?就是駱頤舟入獄那次,哪里能知道?官場的事情??皺著臉想?了半響,伸出手牽住明于鶴的袖口,討好地晃了兩下。

    明于鶴垂下眼,掃了眼袖口纖細的手指,道?:“因為秦之儀不?允許。”

    國子監(jiān)的官職雖然風光,但?并沒有很?大?的實權(quán),哪怕王束如今已是國子監(jiān)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秦之儀想?弄垮他,也是輕而易舉。

    王束入京后,借助這門姻親得了許多好處,但?也被扣上了鎖鏈,這輩子都只能在國子監(jiān)打轉(zhuǎn),被岳丈壓得死死的。

    駱心詞恍然大?悟:“他對秦之儀不?服氣!”

    明白了這個道?理,她依然奇怪,“可是秦之儀讓人駁回了他的請求,應(yīng)該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了,這怎么能成為對付他的把柄?”

    “這當然不?能成為把柄。”明于鶴道?,“我用來威脅王束的把柄與這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卻比它嚴重和復(fù)雜許多。念笙想?知道??”

    “想?的。”

    駱心詞很?想?知道?,假若她知曉了,就再也不?怕王束一家?用下作的手段污蔑娘親了。

    她睜大?眼睛,企圖用真誠的目光打動明于鶴。

    明于鶴道?:“想?知道?,可以去問母親。你?不?是覺得與她相處更輕松,更愿意去問她嗎?”

    “……沒有的!”駱心詞聽出他話里的矯情?味道?,趕忙討好,“哥哥,你?才是最厲害的,我最敬佩你?了。你?已經(jīng)與我說了許多,再說一點好不?好?”

    “真的最敬佩哥哥?”

    “真的!”駱心詞舉手起誓,滿臉認真,“哥哥,你?比母親厲害太?多了!”

    “念笙以為,哥哥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小主意嗎?”明于鶴的語調(diào)溫柔綿長?,內(nèi)容卻正相反。

    駱心詞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隱約覺得他又要發(fā)瘋,警惕地直起身子,暗暗防備起他。

    “需要我的時候,低聲下氣哀求,一口一個好哥哥。有了別的選擇,立刻將我拋之腦后。”

    果不?其然,前面明于鶴的態(tài)度尚且友好,到此刻,得到了駱心詞的哀求與夸贊,他的態(tài)度陡然轉(zhuǎn)變。

    “我今日與你?解釋這些,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念笙,你?與母親加一起也不?是我的對手。”

    明于鶴憋了幾日的悶氣終于能發(fā)泄出來,“以后還想?要哥哥幫你?,最好老實點。”

    “……”

    駱心詞腦子里懵了一下。

    第34章 交談

    王家下聘的第五日,王凌浩痊愈,來了侯府一趟。

    為見?他,駱心?詞已?未雨綢繆許久,引導(dǎo)他去查王束往事的言詞提早擬好,已?經(jīng)能背下來。

    然而人是?明?于?鶴見?的,沒帶駱心?詞,她精心?的準備一句話也沒能用上。

    明?于?鶴怎么與王凌浩說的,她也?不知道,找來侍女詢問,只得知王凌浩離開時一臉凝重。

    駱心?詞想見?明?于?鶴也?見?不著了,因為他生氣了。

    那日他警告駱心?詞老實點?,駱心?詞大受震驚。

    找他幫忙,他推三阻四提各種要求。

    不找他了,他不愉快,反來警告駱心?詞要老實點?。

    老實地去求他嗎?

    駱心?詞從未見?過這么別扭的男人!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韶安郡主?對明?于?鶴的評價,說他很難找到兩情相悅的姑娘。

    駱心?詞以自己為例,假若明?于?鶴對“明?念笙”不存在異樣的感情,二人只是?簡單的兄妹關(guān)系,這時候駱心?詞遇見?明?于?鶴,不熟悉時或許會對他產(chǎn)生好感。

    因他相貌好,身邊沒有鶯鶯燕燕,且對沒有恩怨的陌生人,勉強能說得上一聲友好。

    但熟悉后,看穿明?于?鶴有多么矯情,駱心?詞感覺自己一定會嫌棄他。

    他與親生母親都斤斤計較!

    “哥哥,我覺得你得反省一下了,你好像小氣過頭了。”大概是?腦子不清醒,駱心?詞直接說出來了。

    明?于?鶴當即轉(zhuǎn)身離開,打那之后再也?沒與駱心?詞見?過面。

    他不理人了,好處是?駱心?詞不用怕他某日再來發(fā)瘋,壞處是?沒了明?于?鶴幫助,關(guān)于?王束的事情她束手?無策,沒有任何進展。

    駱心?詞很后悔。

    這日,她正百無聊賴地反覆翻看王束仕途晉升的記載,范檸與太?子一同來了。

    太?子這些日子來的頻繁了些,來做什么,駱心?詞不知道,也?與她無關(guān)。

    范檸肯定是?單純來探望她的。

    駱心?詞奇怪這兩人怎么碰到一起了。

    “正巧在咱府門口撞見?,只能一起迎進來了。”

    單范檸的話,韶安郡主?無需露面,讓侍女將人帶去云上居就成。

    太?子登門,“武陵侯”無法露面,明?于?鶴不在府中,只能韶安郡主?這個長輩出面接待,又不好厚此薄彼,便將兩位客人一起帶到花廳。

    駱心?詞到時,幾人面前的茶水已?空了一半。

    客套幾句后,韶安郡主?的耐心?耗盡,尋了個要去佛前誦經(jīng)的由頭離開,留下駱心?詞與人說話。

    韶安郡主?離開后,江協(xié)明?顯輕松許多,身軀微微往后靠去,道:“我前幾日來時,姑姑說念笙你還臥榻養(yǎng)病,就沒親自過去看你。現(xiàn)在你與王凌浩都徹底康復(fù),皇祖母總算可以安心?了。”

    駱心?詞趕忙行禮答謝。

    這是?駱心?詞第二次與江協(xié)見?面,她心?里回?憶著武陵侯曾經(jīng)試圖謀害太?子的事,不知道為什么太?子明?知有危險,還敢到武陵侯府來,更不知道該說什么。

    江協(xié)瞧著也?不怎么善談,說了會兒車轱轆話,問:“你與王凌浩的親事,真?的定下了?”

    駱心?詞尷尬地點?了頭。

    虧得娘親與舅舅不在身邊,不然打死她,她也?不敢承認。

    “倒也?不錯。”

    太?子不知內(nèi)情,真?以為兩人落水是?個誤會。

    他想著這兩人一個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的兒子,一個雖是?庶女,但出自侯府,得嫡母、嫡兄的疼愛,身份勉強相配。

    就是?因落水,為了顧全名聲而結(jié)親,讓人不大舒心?。

    他覺得駱心?詞心?里不好受,好心?安慰:“王凌浩我見?過的,相貌不錯,坦蕩正直,你倆把誤會說開了,他不會記恨你的,以后一定能過得和美……”

    “怎么可能?”一旁的范檸維持端莊很久,聽到這里忍不住道,“我娘說這門親事打一開始就不公平,王夫人多半不懷好意,就不該答應(yīng)……”

    “咳咳!”駱心?詞用力咳了咳。

    范檸心?直口快沒心?眼,愿意提醒她,她很感激,但有些事情是?不好放在明?面上講的。

    在駱心?詞的暗示下,范檸住了口。

    江協(xié)則是?打量了下她二人的神色,遲疑未決道:“王夫人……我記得她知書達理、溫婉大方,怎么會不懷好意?而且就算她想為難你,王司業(yè)是?因公正嚴明?受人敬重的,你若沒錯,他不會縱容王夫人的……”

    江協(xié)很不自信,越說,語氣越接近疑問。

    駱心?詞不由得想起云袖說過,太?子是?在兩個表兄的壓制下長大的。

    整日被人拿來與明?于?鶴、小寧王相比,難怪他一被質(zhì)疑就沒了底氣。

    沒威嚴、沒勇氣,過于?親和,一個與民間普通少年沒區(qū)別的太?子,這樣的人以后能做得好皇帝嗎?

    駱心?詞心?里冒出這個大膽的想法,把自己嚇了一跳,忙提醒自己要謹言慎行。

    而江協(xié)見?兩個姑娘低著眉眼不說話,意識到可能真?的是?自己想法短淺了。

    比不過年長的表兄就算了,連倆回?京不久的姑娘都不如,這讓江協(xié)很是?挫敗。

    靜默了片刻,他抬頭,強顏歡笑道:“……表哥要很久回?來吧?要不我先?回?宮,下回?再來。”

    駱心?詞覺得自己在明?于?鶴面前已?經(jīng)足夠軟弱無能了,沒想到太?子比她還不如,這可憐的語氣,讓她想起以前在路邊撿到的、被人驅(qū)趕的臟兮兮小貓。

    人家?堂堂太?子,未來的國?君,哪里犯得著她一個自身難保的小丫頭可憐?

    駱心?詞心?里很明?白,可還是?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

    琢磨了下,她試探道:“大哥該快回?來了,太?子不防多坐會兒?說來慚愧,念笙聽過王司業(yè)的美名,但了解不多,心?里始終不安……”

    江協(xié)接收到她的好意,神色由詫異轉(zhuǎn)為喜悅,坐回?去,躍躍欲試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念笙若是?好奇,我能與你說說。”

    范檸不愛說些遮掩的話,聽出他倆話中的友善試探,一錘定音:“那就敞開說說嘛,咱們不往外?傳不就得了!”

    江協(xié)笑著點?頭,道:“年前官員考評時我還瞧見?了吏部對王束的評判……”

    太?子口中的王束,便是?他表現(xiàn)出來的模樣,忠君愛民、敬重岳丈、對妻兒溫柔關(guān)切,不論是?公務(wù)還是?私事,都挑不出任何不妥。

    范檸最早受駱心?詞之托尋找過王寅橈,又見?過駱心?詞與王束家?的恩怨,模糊猜到一些。

    加上私下里范夫人與她分析的那些,她很不喜歡王束夫婦,小聲嘀咕:“天底下沒有完美的人,我娘說這種人最該小心?提防。”

    這蚊蠅大小的聲音落到江協(xié)耳中,他凝神細思后,點?頭附和道:“以前我沒這么想過,不過聽你這樣一講,的確如此。赤誠如常太?傅,朝政與百姓的事上剛正不阿,私下卻隨性到邋遢,沒人催促,衣裳能半個月不換。父皇勤勉賢明?,卻貪杯好酒,每每醉酒就悲痛得淚流不止……”

    其實駱心?詞與江協(xié)示好是?有私心?的,他看似沒什么能力,但是?性情很溫和、好相處、權(quán)勢大,天底下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查不得的事情。

    不管謀害駱家?的真?兇是?誰,將來都是?要交由皇權(quán)律例處置的,對他好點?總是?沒錯的。

    駱心?詞萬不敢利用江協(xié)對付王束,但王束經(jīng)營了許多年的好名聲,一朝毀掉太?難,能假借對婚事的不安,讓太?子早些注意到他也?好。

    誰曾想江協(xié)一開口就透漏出這些外?人聞所未聞的秘密,駱心?詞聽得頭皮發(fā)麻,與范檸對視一眼,兩人一個踢桌角,一個推杯盞。

    江協(xié)被嘈雜聲響驚動,從思緒中清醒,意識到自己渾噩中說了什么,窘迫地咳了下,道:“哦,在說王束……王束才思敏銳,為官兢兢業(yè)業(yè),這么多年,從未犯過錯……”

    “一點?錯都不曾犯過?”范檸撅嘴,“我不信,我爹比他厲害多了,還犯過些小錯呢!”

    江協(xié)停下琢磨了會兒,道:“不對,我想起來了,前幾年春日父皇行祭祖大典期間,王束曾不慎碰倒燭臺,燒了盛祭酒辦公的房間。不過沒有傷亡,只損失了些書與考卷,以及一些雜物。”

    “只有這些?”駱心?詞有點?失望。

    這算什么?一點?影響都沒有,根本做不了把柄。

    江協(xié)又回?憶了下,道:“沒有損失,但王束忙著救火,差點?誤了祭祀,受了些責罰。”

    他解釋道:“皇祖父曾親筆抄錄了一份《勸學》,存放于?國?子監(jiān)藏書閣中,以鼓勵學子勤奮好學。藏書閣的鑰匙由王束與盛祭酒一同保管,那日祭祀,本該由王束早早將《勸學》送過去的,他因救火遲遲未現(xiàn)身,險些誤了時辰。”

    王束因失職得了懲治,這事就此結(jié)束。

    得不到有用的信息,駱心?詞難掩失望。

    范檸忽然想起了什么,問:“我好像聽我爹說過,是?不是?國?子監(jiān)出人命的那一年?”

    “不錯。”江協(xié)道,“那事發(fā)生在祭祀前半個月,正是?因為這個,我才記得特別清楚。”

    三人中只有駱心?詞茫然不解,范檸道道:“是?國?子監(jiān)的一個學生與同窗宴飲,醉酒后落入井中淹死了。”

    可這與王束依然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將王束身上發(fā)生過的事全過了一遍,再次停住。

    江協(xié)道:“就這些了,王束做事細致,一心?想留在國?子監(jiān)培育學子,的確是?位好夫子。”

    朝中有眾多不茍言笑的大臣盯著江協(xié),宮里有皇帝諄諄教導(dǎo),宮外?還有比他優(yōu)秀的表哥,江協(xié)很難得到能力上的肯定。

    今日在駱心?詞與范檸面前,他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很是?滿足。

    江協(xié)語氣沉穩(wěn)許多,道:“不過不管他是?否完美,應(yīng)當都不敢過分為難與你,念笙你有侯府做靠山呢,放心?吧。”

    “就是?啊,你若是?不愿意,就與郡主?和小侯爺說,難道他們能逼著你嫁給王凌浩嗎?”范檸也?這么說。

    駱心?詞正要開口,一道光影從面前閃過,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見?有侍女匆忙趕來。

    “太?子,小侯爺回?來了。”

    江協(xié)遺憾地結(jié)束與兩位姑娘的對話,道:“我過去找表哥了,你們?nèi)粲惺拢梢韵禄?再問我。”

    駱心?詞忙站起送他。

    走到正廳門口,侍女與范檸都離得遠了些,江協(xié)忽然止步,神色猶豫。

    覷了周圍幾下,他悄聲問:“念笙,你父親……侯爺,他已?許久未上朝了,他還好嗎?”

    駱心?詞愣了下,心?跳忽地加快。

    他為什么這樣問?難道察覺出了什么?還是?說,他此行目的就是?武陵侯?

    駱心?詞猜不透,不敢亂說,低下頭,小心?翼翼道:“念笙已?有數(shù)日不曾見?過父親,太?子不妨去問大哥。”

    江協(xié)神色怪異地站了會兒,點?點?頭,跟著外?面的侍女找明?于?鶴去了。

    第35章 晚膳

    因?為?江協(xié)最后那個問題,駱心詞心神不寧,打起精神陪范檸說了會兒話,還是被看出來了。

    好在范府來人催范檸回?去了,她沒機會多問。

    臨走?,范檸道:“上回?在宮里?,瞿锳想見你來著,沒找著你。她邀我過幾日去城外游玩,問你要不要一起。”

    “瞿锳是誰?”駱心詞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是定?遠將軍瞿禮的女兒。”

    同為?武將,范檸一家入京后,因?為?公務(wù)與瞿府的來往較多,兩家女兒漸漸有了些來往。

    駱心詞依舊不知這人是誰,她心里?裝著許多事呢,沒心思?出去玩樂。

    不過人家好心邀約,直接推拒了有些失禮,她委婉道:“還不知那日會不會有事,到時再看吧。”

    送走?范檸,等駱心詞一個人的時候,回?憶今日所聞,最令她不安的就是江協(xié)了。

    他?那樣問,到底有沒有特殊含義?該不該與明于鶴說一聲?

    駱心詞后悔與江協(xié)多說話了。

    她撐著下巴回?憶最初,按原本的設(shè)想,她入京后應(yīng)該像個隱形人一樣躲在侯府后院,沒人注意她,她可以借助侯府的庇護,一聲不響地暗中查找王寅橈的線索。

    事到如今,她先后兩次大出風頭,在宮中都?掛了名?字,只怕京城有臉面的,全都?知曉她的存在了。

    相應(yīng)的,她身?上的罪名?也在不斷增添,光是欺君之罪,就夠她掉腦袋的了。

    現(xiàn)在又卷入權(quán)勢之爭,稍不留意,就會株連九族的。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駱心詞百思?不得其解,愁思?大半日,覺得都?是王束的錯。

    晚間,侍女請駱心詞去韶安郡主那里?用膳。

    入府至今,除了最初那個讓駱心詞大受驚嚇的團圓家宴,她就再未與韶安郡主等人共同用膳了。

    駱心詞不知道韶安郡主是忽然看她順眼了,還是有事找她,想不通,只能收拾好情緒先過去了。

    明于鶴也在。

    “哥哥,幾日沒見你了,可還安好?”駱心詞乖乖地與他?問好,他?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氣性這么大的男人了。

    駱心詞腹誹著,在明于鶴身?邊落座。

    剛坐穩(wěn),明于鶴的目光冷不丁地射過來,“在心里?罵我了?”

    “……”駱心詞高聲呼喊,“……沒有!我哪里?敢啊?”

    “藏好了,千萬別?被我知道。”明于鶴扣桌威脅。

    韶安郡主稍稍晚了點過來,沒聽見兩人這幾句話,坐下后,開門見山問:“今日太子都?與你說了什么?”

    駱心詞心道來了。

    果然,太子曾經(jīng)?差點死在武陵侯手中,怎么可能與侯府關(guān)系親密?肯定?是裝出來的。

    今日那么好說話,定?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好從她口中套話。

    同樣,侯府這對?母子也防著太子呢。

    駱心詞猶豫該不該說。

    說了,就代表她站在侯府這邊,將來要與侯府共存亡。

    最好的結(jié)果,是明于鶴滿意了,大發(fā)慈悲幫她報仇,最后再放她自由離開。

    最壞的結(jié)果,是駱家與武陵侯府一起被滅門。

    替太子瞞下?反正她本來就沒說,不算說謊,不會對?皇帝、侯府雙方造成任何影響。

    “他?與我說了些王束的事情……”駱心詞磨蹭說道。

    “說他?險些誤了祭祀,被責罰那事?”明于鶴終于正常說話了。

    駱心詞雙目一亮,仗著韶安郡主在,他?不能將自己怎么樣,擱下筷子湊近他?,道:“是的,哥哥你真是神機妙算,這都?知道。”

    明于鶴不理?她的諂媚,冷淡道:“那他?有沒有說那年死的學生姓王,是王平研的長子?”

    駱心詞還記得王平研,是與王束同年中舉的官員,也是林州過來的,當初她就是在這兩人中猶豫哪個是王寅橈。

    “說過死了個人,沒說是王平研的兒子。”駱心詞如實回?答。

    明于鶴沒說話了。

    駱心詞見他?眼睫下垂,跟著看下去,望見自己的衣袖落在了他?腿上。

    這情景讓駱心詞記起宮中壽宴,案幾下糾纏的衣裙。

    復(fù)雜的感受再度涌上心頭。

    她抗拒明于鶴畸形的感情,嫌棄他?陰晴不定?的性情,但又因?為?王束與武陵侯的存在,感覺與明于鶴同病相憐,對?他?有些憐愛。

    除卻這些,捫心自問,其實駱心詞覺得與明于鶴相處著很舒心。

    因?為?只要他?在,駱心詞就不會被別?人欺負。

    就像初見王束那日,明于鶴不管誰對?誰錯,不考慮他?人如何評說,更沒有什么為?了大局隱忍之類的言辭,他?沒有任何遲疑地護著駱心詞,將王束氣走?。

    駱心詞入京后,有著急過,有崩潰過,就是沒有被人欺負過。

    她最大的安全感來自于明于鶴。

    ——若他?對?“明念笙”沒有那樣怪異的感情就好了。

    駱心詞不知第幾次這樣遺憾。

    “他?的死另有隱情?”

    分神中,忽然聽見韶安郡主這樣問,駱心詞心念一動,察覺有點不對?勁。

    明于鶴為?什么要特意問她知不知道死者?的身?份?

    除了戲弄自己的時候,他?是從來不說廢話的。

    “哥哥!”駱心詞忙不迭地攀著他?手臂討好,“哥哥,王平研長子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隱情?你告訴我,好不好?”

    明于鶴提著她的衣袖將她的手扔開,道:“你不是有的是人問?母親、太子、范檸,哪一個幫不到你?”

    韶安郡主若是知道,方才就不會問他?了。

    太子和范檸同理?,知道的話,今日在廳中就該直接告訴她了。

    明于鶴這是在拿喬呢,嘲笑她找來幫忙的三個人全是廢物,繞了一圈,最終還是得求助于他?。

    駱心詞吶吶地說不出話。

    韶安郡主無端遭受波及,瞪了明于鶴一眼,沒好氣道:“我就多余說話。”

    那母子倆一言不合,各自用膳,沒人說話了。

    駱心詞每次只能得到一點點信息,如隔靴搔癢,心急難耐。

    她急著知曉全部真相,眼巴巴地盯了明于鶴一會兒,不經(jīng)?意碰落了湯匙。

    在侍女撿起湯匙時,駱心詞順著聲響往下看,再次望見了自己垂落在明于鶴膝上的寬大衣袖。

    她掀起眼皮快速瞅了韶安郡主一眼,見韶安郡主在專心飲湯,沒注意這邊,抿抿唇,悄悄往明于鶴身?旁靠了靠。

    還得靠著明于鶴幫她,總是要將他?哄好的。

    否則王束的事情進展不下去,她過去的付出也全部付之逝水了。

    駱心詞這日穿的是湖綠色的覆紗煙羅裙,色澤鮮艷,薄紗如霧,壓在明于鶴的墨色束袖錦袍上,若輕盈的蝴蝶落在黝黑的險峻山峰,形成鮮明的對?比。

    明于鶴的手頓了一下,轉(zhuǎn)臉看向駱心詞。

    駱心詞紅著耳尖,抿著唇低下頭,羞恥得無顏見人。

    片刻后,明于鶴問:“太子還與你說了什么?”

    “還問我……”駱心詞眉心跳了一下,低聲道,“還問我父親許久未露面,身?子可還好。”

    仔細掂量后,駱心詞還是如實說了。

    她不懂權(quán)勢,但是讀過史書,知道做墻頭草沒有好下場。

    撇開明于鶴的喜好來看,他?也是最讓駱心詞信賴的人,理?應(yīng)與他?說實話。

    韶安郡主道:“我就知道他?會問。你怎么回?他?的?”

    駱心詞為?韶安郡主前?一句話驚詫了下,再看明于鶴,見他?神情未有絲毫變化,顯然也早猜出太子會問。

    幸好她沒有說謊!

    駱心詞慶幸了下,老老實實將自己的回?復(fù)說了出來。

    她從來都?不愿意卷入這些復(fù)雜的事情中,到此時,自知已難脫身?,在心中哀嘆一聲,索性問個明白:“太子究竟是假裝的,還是真的毫無心機?”

    沒人回?答她。

    這母子倆問什么,她都?如實回?答,她問的問題,卻沒有一個得到回?復(fù)。

    駱心詞有點不開心。

    憋了會兒悶氣,她悄悄瞄了瞄明于鶴,貼著他?的那只腿離他?更近,在明于鶴蹙眉時,一腳踩到了他?鞋面上,重重碾了下去。

    明于鶴眉心一跳,偏過臉,沉著一雙烏黑的眸子,緩慢道:“念笙,天?色太晚,待會兒哥哥親自送你回?房……好不好?”

    簡單一句話嚇得駱心詞心里?發(fā)慌,壓著明于鶴的腳正要挪開,忽地腳下一動,她的右腳被大力掀開,連同貼著明于鶴的右腿,被重重撞開。

    明于鶴的力氣比她大得多,直撞得駱心詞上半身?也朝另一邊偏去。

    駱心詞慌手慌腳扶著桌案穩(wěn)住。

    “怎么了?”兩人的動靜引起韶安郡主的警覺,她眸光帶著審判,一寸寸從二人面上掃過,“你倆在做什么?”

    “鬧著玩。”明于鶴面不改色地回?答,“我與念笙感情好,兄妹之間鬧著玩,沒見過嗎?”

    “是嗎?”韶安郡主狐疑。

    而?駱心詞臉上熱得厲害,不敢回?答,也不敢再有動作,規(guī)規(guī)矩矩地離明于鶴遠了些。

    第36章 月色

    氣候漸熱,每日晚膳后,駱心詞都要沐浴一番。云上居的侍女已經(jīng)習慣,等她回?去,沐浴水與干凈寢衣該備好了。

    明于鶴正與她生氣,若是?送她回?屋,發(fā)現(xiàn)她正要沐浴,會不會想藉機更進一步?

    上回?寢屋里的?事?,駱心詞還沒忘記呢。

    要哄得明于鶴幫她,就得與他親熱。但親熱總得有個度,寢屋里的?不行。

    她為?這事?心思急轉(zhuǎn),斜對面,韶安郡主始終沒能摸透兩人在?做什么小動作,這種?被排斥在?外的?感受很不好。

    她心中不悅,罪魁禍首便不能得到安寧。

    過了片刻,韶安郡主問:“念笙,王家的?事?解決后,你想留在?京城還?是?回?林州?”

    事?關(guān)明念笙的?將來,駱心詞的?精神一震,篤定回?道:“回?林州!”

    意識到語氣太過急切,她緊接著遮掩地解釋:“祖母已經(jīng)習慣念笙陪伴了,我想回?林州繼續(xù)為?祖母盡孝。”

    “你想何時回?去?”

    駱心詞被問住了。

    聽韶安郡主的?意思,是?會放她回?林州的?。

    駱心詞也想回?去,趁著尚未與明于鶴淪陷至更深的?境界,及時止損才是?正道。

    可王束的?事?情才有了苗頭,現(xiàn)在?回?去是?前功盡棄。

    她該說個時間點?的?,然而?她無法肯定什么時候才能將真?兇的?丑惡嘴臉揭露,怕說錯了,將來不好往回?圓。

    幾?經(jīng)思量,駱心詞抬眸看了看明于鶴,見他神情冷淡,沒有要挽救或阻攔的?意思,謹慎地搪塞:“等王家的?麻煩事?情解決之后再定。”

    “那也算麻煩?”韶安郡主沒被糊弄過去,夷然不屑道,“把新郎殺了不就行了?”

    駱心詞震驚,“殺了?”

    她從?沒想過韶安郡主篤定親事?成不了,想出的?阻止婚事?的?法子是?將人滅口!

    王凌浩罪不至此!

    “太狠了?”韶安郡主蹙眉,頓了頓,道,“的?確,殺了可惜……這樣吧,回?頭將人弄進煙花之地,把他弄殘了,消息傳開,他就一輩子不用娶妻了,念笙也就不用嫁了。”

    這句含蓄了些,駱心詞仔細思索了下?,才模糊明白其中含義。

    弄殘了……做不成男人,自然無法成婚。

    說起來,這與秦椋的?威脅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不論是?取人性命還?是?后者,都是?駱心詞從?未設(shè)想過的?途徑。

    首次聽聞這種?悔婚方式,她大受震驚,愣愣望著韶安郡主,再轉(zhuǎn)向明于鶴。

    明于鶴神色平淡,絲毫不為?之驚詫。

    不反對即是?認可。

    “念笙。”韶安郡主又喊了她一聲,重?新問,“你想幾?時回?林州?”

    “……我回?去的?話,父親……”駱心詞不敢說具體時間,含糊其辭道,“……我可以回?去嗎?”

    韶安郡主做恍悟狀,“對,念笙定然不會將侯爺?shù)?死訊傳出,可念笙沒什么心眼,容易被人哄騙。為?確保侯爺?shù)?死不會外傳,你是?不能離京的?。也罷,那就安心待著吧。”

    提及回?林州的?時間,駱心詞無法給出肯定回?答。

    確定要被留在?京城,她又害怕將來無法脫身。

    憂思片刻,駱心詞瞅瞅那母子倆,小心詢問:“……母親,你與哥哥計劃何時將父親的?死訊公開?”

    等這消息不再是?秘密,就不用怕她泄密了,就能離開了吧?

    久未開口的?明于鶴忽然笑了一下?,問:“念笙,你可知曉,為?什么太子突然頻繁來府中,瞿锳又為?何通過范檸邀你去城外游玩?”

    駱心詞不知道。

    “因為?你與王家訂了親,在?外人眼中,五月底你嫁了過去,就是?王家的?后宅婦人,沒那么容易接觸和?利用。”

    “利用……”駱心詞懵懂重?復(fù)。

    武陵侯久不見外人,懷疑他是?否安好的?遠遠不止皇帝與太子。

    韶安郡主極少外出,明于鶴不會透漏任何消息,而?如今外面都說“明念笙”與明于鶴兄妹感情很好,有心人便想從?駱心詞入手了。

    與王凌浩臨時決定的?婚事?,成了催化那些人接近駱心詞的?動力。

    駱心詞想通這一點?,心神一凜,急忙表清白,“我沒應(yīng)下?瞿锳的?邀約,我也不想去!”

    “去也無妨。”明于鶴道,“我只是?提醒你,念笙,一旦父親的?死訊傳開,圣上發(fā)難不說,父親曾經(jīng)的?部下?極有可能反噬……此事?非同小可,按我所想,至少還?要再瞞個二十年。”

    “二十年!”駱心詞才從?瞿锳別有目的?的?邀約中清醒,聽了這話,驚呼一聲。

    武陵侯的?死一日未公開,她就一日離不得侯府,也就是?說,想與明念笙換回?身份,要等到二十年后。

    二十年,她來到這世上還?不足二十年!

    明于鶴笑得愉快,“放心,哥哥養(yǎng)你。”

    駱心詞被他這句話說得心里發(fā)毛,碗中燕窩粥都咽不下?去了。

    另一邊,見假女兒滿面愁苦,韶安郡主心里舒坦許多,看不順眼的?,就只剩下?兒子一個人了。

    “這幾?日我聽了些閑言碎語,說你待范檸比旁的?姑娘更體貼。你看上了她?”

    明于鶴瞥了她一眼,道:“無稽之談。”

    “她腦子不靈光,但父母都是?人精,嫁與你不會讓你吃虧。你當真?與她無意?”韶安郡主問,“你是?瞧不上她哪一點??”

    “我不想背后對著個姑娘評頭論足。”明于鶴擱下?筷子,從?侍婢手中接過手帕,慢悠悠道,“而?且,母親你問錯人了。”

    “問錯人了?”韶安郡主聽出其中深意,坐直身子,神情凝重?問,“那我該去問誰?”

    明于鶴道:“我怎么知道。”

    這是?明擺著的?敷衍。

    韶安郡主為?難不成,反被勾起了好奇心,思忖片刻,質(zhì)疑道:“你不會是?為?了岔開話題,在?說謊哄騙我吧?”

    “我沒那個閑心。”明于鶴擦拭過手,將帕子放下?,轉(zhuǎn)向駱心詞,“念笙,哥哥送你回?去。”

    駱心詞因這母子倆的?恐嚇食不下?咽,磨蹭了會兒,眼見韶安郡主也擱下?筷子,不得已,跟著明于鶴出去了。

    這晚月亮很亮,懸在?摘星閣頂部,在?偌大的?府邸覆上一層銀紗。

    無需打?燈,就能將后院看得一清二楚。

    駱心詞跟在?明于鶴身后半步,行至空曠的?庭院,看見月光將明于鶴的?影子拖到她腳下?。

    她將那片陰影想像成明于鶴本人,重?重?地踩踏了上去。

    二十年?

    她絕不可能以明念笙的?身份在?京中待上二十年,娘親與舅舅也絕不會允許。

    這幾?日與明于鶴母子二人接觸的?多了,駱心詞很清晰地看出,府中許多事?都是?由明于鶴裁決的?。

    她想盡早脫身,還?是?得靠明于鶴。

    早知今日,那天就不該那么直白地說話,引得明于鶴生氣。到頭來,還?不是?得她來哄。

    自作自受啊!駱心詞在?心里嘆氣。

    事?到如今,為?了早日脫離苦海,只有冒險繼續(xù)取悅明于鶴了。

    在?寢屋中親熱,封閉的?環(huán)境太沒有安全感,容易讓人失去控制。如果一定要與明于鶴有親密的?接觸,駱心詞更愿意發(fā)現(xiàn)在?外面。

    比如此刻被皎潔月光照射著的?庭院。

    時不時會有下?人路過,或者夜鳥啼鳴,這些都能夠在?明于鶴心火燃燒時鬧出動靜,將其打?斷。

    駱心詞鼓足了勇氣,在?明于鶴身后的?影子上踩了三下?,突然快走一步,主動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

    明于鶴止步,目光順著遮在?二人手背上艷麗的?衣衫向上,緩慢攀爬至駱心詞臉龐。

    那張嬌艷的?臉龐微微低著,月光落下?,鋪在?翹起的?長睫上,如水珠一般流動。

    這幾?日未見駱心詞,其實?不全是?明于鶴小肚雞腸。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評價。

    駱心詞所說的?那句“我覺得你得反省一下?了,你好像小氣過頭了”,讓他介意的?不是?話中的?批判,而?是?駱心詞的?語氣。

    駱心詞根本不怕他。

    在?上一次駱心詞有這種?表現(xiàn)后,明于鶴突破心底防線,隔著寢被覆在?了她身上,將臉貼近她頸窩,要求有更親密的?行為?,嚇得她花容失色,幾?日不敢見明于鶴。

    才過去不足十日,駱心詞就故態(tài)復(fù)萌。

    明于鶴這幾?日沒搭理駱心詞,是?在?自我反思。

    詭異的?,沒反思出結(jié)果,反倒做了幾?個荒謬的?夢,夢中全是?渾身濕淋淋的?駱心詞,水珠從?她身上留下?,沖刷著細膩的?柔嫩肌膚。

    夢境的?最初,那些水珠來自宮中的?凝心湖,后來,漸漸成了激烈情動時的?汗珠。

    明于鶴猜想是?因為?近日來與駱心詞的?接觸過于密切了。

    他是?一個健全的?男人,知道這很正常。

    他既不想娶妻,也無意與任何人與有染,為?防某日被色/欲操控,最好的?辦法是?及時抽身,并毀掉源頭。

    王凌浩已經(jīng)開始懷疑當年事?,只需暗中給予引導(dǎo),就能藉著他的?手將舊事?揭露。

    駱家人與明念笙也正在?入京途中,不日將被他一網(wǎng)打?盡。

    駱心詞的?秘密也全部曝光,她已經(jīng)可以成為?武陵侯那般的?存在?了。

    殺了她?

    明于鶴的?目光在?駱心詞臉上停留,眼中是?被月光浸潤的?誘人嬌靨,腦中是?旖旎的?迷人幻境。

    他讀過許多史書,知道自古以來,有許多英雄豪杰敗倒在?美人裙下?。

    他是?不能如此的?。

    “哥哥,你還?生氣嗎?”駱心詞久等不到他的?反應(yīng),掀起眼睫偷瞄著他,放軟聲調(diào)哄他。

    明于鶴揚了揚眉尾,反問:“我若還?在?生氣,你要怎么做?”

    動了動衣袖下?勾著的?小指,他問:“投懷送抱?”

    駱心詞頰上飛起淡淡的?紅暈,芙蓉面上多了絲薄云蔽月般的?朦朧感。

    “嗯。”她極輕地點?了頭。

    明于鶴在?心里提醒著自己?,所有男人都是?有色/心的?,面對這樣的?姑娘生出旖念很正常,只要能克制住、不被她影響就可以。

    理智很清醒,嘴巴卻不聽話,“好啊。念笙,倘若你能讓哥哥滿意,哥哥就原諒你一回?。”

    第37章 背后

    駱心詞勾著明于鶴小指的那只手,緩緩地往他手心移去,將手全部塞進去后,牽起他往云上居走去。

    她表現(xiàn)得很是?毅然,明于鶴便沒有?拒絕,與她并行,交握著手被衣袖遮掩著,隨著兩人的步伐一晃一晃。

    在云上居與摘星閣之間,有?個小小的園林,其中翠竹挺立,怪石嶙峋。

    駱心詞放棄了平坦連廊,選擇這條由碎石鋪就的小路。

    帶著明于鶴靠近假山石洞時,她放緩了腳步。

    駱心詞沒接觸過風月之事,與男人有?過的最?密切的接觸就是?前幾日在寢屋中的那回。

    有?了那次的經(jīng)驗,約莫能想像得出如何讓明于鶴滿意。

    不外乎是?肢體的碰觸,比如牽手、擁抱、親嘴巴。

    想著簡單,做著難。

    還沒開始,駱心詞的呼吸就變得急促。

    明于鶴聽得出她氣?息的變化,知道她是?下定了決心要?討好自己,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不該那樣?說的。

    駱心詞的手就在他手心中,明于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手心的潮濕。

    他偏轉(zhuǎn)目光,藉著月色看見駱心詞額頭沁出了細細的汗珠,臉色紅得嚇人。

    她很緊張,很害怕,但腳步?jīng)]有?停歇,帶著他步入假山巖洞。

    如霜月光在駱心詞邁入橋洞后,被她遺棄,明于鶴的視線也因黑暗的假山洞穴受到阻礙,只能看見駱心詞模糊的身影。

    黑暗容易壯大人的膽子,易滋生出陰暗的心思,同樣?會讓人心受到撫慰。

    明于鶴邁入黑暗后,無法得見駱心詞的神情,腦中便只剩下前一刻她緊繃著的通紅臉龐。

    他是?不屑用男女差異來為難一個姑娘的,也看不慣王束往女子身上潑污水的行徑,但此刻他的行為似乎與王束沒有?什么區(qū)別。

    這已經(jīng)是?明于鶴不知第幾次產(chǎn)生這種想法了,每次都在決心為難駱心詞后動搖。

    這次也不例外。

    他想到了別的可以讓駱心詞留下的理由。

    瞿禮讓他女兒?來接近駱心詞,是?想通過駱心詞探究武陵侯是?何情況。

    而明于鶴想通過瞿禮查出當年與武陵侯謀害太子的黨羽,完全可以利用駱心詞從瞿锳口中套話,沒必要?殺了她。

    再者說,他為駱心詞解決王束一家,駱心詞理應(yīng)替他做些事情。

    漆黑的橋洞走了一半,明于鶴已做出決定,只要?駱心詞抱他一下,說些好聽的話,他就原諒她。

    ——他是?對駱心詞動了色/心,但并不打算向欲/望屈服,無需她折辱自身來交換。

    再有?兩步就能從橋洞下出去時,明于鶴突然感覺駱心詞的手顫了起來,她的腳步停頓住,落后自己一步。

    他正欲轉(zhuǎn)身,背上忽地一重,有?具柔軟的軀體貼了上來,同時腰身被人從后抱住。

    后背上凹凸有?致的身軀貼得嚴絲合縫,剎那間讓明于鶴想起駱心詞落水那次,浸了水的薄衫下,若隱若現(xiàn)的身軀。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汗毛震顫的戰(zhàn)栗。

    明于鶴脊背僵直,腰腹肌肉轉(zhuǎn)瞬間緊繃,被駱心詞抓著帶到自己腰間的手猛地抽出,反過來抓住她的手腕,在黑暗中低斥:“放手!”

    駱心詞雙臂環(huán)在他腰身上,雙手緊緊扣著,聽見了他的聲音,但因為過度緊張,沒查出他話中火山噴薄般的怒火。

    “別生氣?了……”

    用美色祈求別人,駱心詞自覺手段低劣,無臉見人,聲音很低很細,經(jīng)過漆黑環(huán)境的潤色,游絲一般飄入明于鶴耳中。

    明于鶴的身軀越發(fā)得僵硬,擒著駱心詞手腕的手臂,暗暗暴出青筋。

    他閉起眼,在腦中將駱心詞凄慘的遭遇重新過了一遍,強行壓下將腰間手臂暴力?折斷的沖動,再次命令:“放手!”

    “你?說不生氣?了,我就放手……”

    明于鶴額角狠狠跳了一下。

    她威脅他。

    天可憐見,駱心詞根本就沒有?這個心思。

    她是?真心想討好明于鶴的,為此不惜拋下臉面,這一路都在做心理準備。

    明于鶴喜歡與她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她可以的,只是?面對面,始終放不下矜持與羞恥心,于是?想出從背后與明于鶴擁抱。

    她已經(jīng)盡可能地與明于鶴產(chǎn)生更多?的觸碰了,他還是?不滿意。

    駱心詞想起上回明于鶴將臉埋在她頸窩里?的情形,清楚地記得那時撲在頸中的令人心悸的氣?息。

    或許明于鶴喜歡那樣?呢?

    駱心詞是?打心底決定今日一定要?將明于鶴哄好的,她沒有?明于鶴身量高,夠不著他的脖頸,便摟著他的腰使勁踮起了腳,于黑暗中試圖將臉貼到他頸窩。

    明于鶴就覺腰間手臂收得更緊,背上玲瓏身軀向上挪動,緊緊貼著他腰腹的纖細手腕,不斷地摩挲,勾起陣陣心火。

    他怒極,捉到駱心詞的手指用力?掰著。

    尚未掰開,肩頭一重,側(cè)頸處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淡淡的馨香氣?息從他脖頸處散開,穿過黑發(fā),撲到頸部劇烈跳動著的經(jīng)脈上,再流淌進單薄的夏衣下。

    明于鶴脖頸處青筋暴起,雙臂倏然一震,手上力?氣?加大,只聽得右頸處傳來一聲痛呼,環(huán)在腰上的手臂終于松動。

    他迅疾扣住駱心詞的手臂,旋身一轉(zhuǎn),拽著駱心詞將其扣在巖洞中。

    “疼……”駱心詞凄聲喊痛。

    黑暗中,明于鶴重重喘了幾下,壓著怒火問:“你?在做什么?”

    駱心詞先是?沉浸在破釜沉舟的孤勇中,再是?被人抓著手臂抵著巖洞,嶙峋石壁硌得后背生疼,手腕也被明于鶴抓出陣陣痛感,幾乎沒了知覺。

    她至今未能聽出明于鶴壓抑的怒火,哀聲道:“抓疼我了,手疼……”

    “我在問你?話!”

    “手要?斷了!”駱心詞快疼哭了。

    明于鶴心火狂燒,僅余的一點理智催他放手,他忍著怒火松了手上力?氣?。

    在駱心詞嗚咽著想甩開他的桎梏時,粗魯?shù)貙⑷藦膸r洞中拽出,厲聲質(zhì)問:“你?方才在做什么!”

    出了假山巖洞,月光重新將二人籠罩住。

    駱心詞重新恢復(fù)自由,也終于聽出明于鶴恨不得殺人的惱怒語氣?。

    她揉著疼痛的手腕,彷徨抬頭,望見明于鶴臉色鐵青,漂亮的桃花眼中凝著冷冽寒光,宛如一支支淬毒的利箭,恨不得將她當場射殺。

    駱心詞很不理解,忍著腕上疼痛道:“我在討好你?啊……”

    隨著“討好”二字出口,心里?藏著的與人獻媚的難堪冒頭,她覺得沒臉,揉著手腕往后退了兩步,將自己隱在了巖洞的黑暗中。

    如此,她與明于鶴一明一暗。

    她能看見明于鶴,明于鶴望不見她,這讓她安心許多?。

    可明于鶴不能容忍,他跨出一步擒住駱心詞的手腕,第二次將她拖拽到月光下。

    居高臨下,他目眥欲裂地盯著駱心詞,“誰教你?這么討好男人的!”

    駱心詞不能理解他這反應(yīng),既驚又怕,瑟縮道:“我、我自己想的……我都抱你?了……”

    瞧著明于鶴兇狠地瞪著自己,卻不說話,駱心詞顧不得羞恥與手腕的疼痛了,拘謹?shù)亟忉專骸澳?若是?愿意坐下來,我也是?愿意撫摸和?親吻你?的臉頰的,別的,也可以的……直到你?滿意。”

    明于鶴胸腔聚著一股怒火,快將他燃燒起來了。

    面前的駱心詞烏發(fā)凌亂,臉頰酡紅,因疼痛溢出淚花的眼瞳還濕潤著,水凌凌的,真誠、赧然、欲說還休地望著自己。

    正是?因為她沒說謊,明于鶴才更加氣?惱。

    她可以親他、抱他,但明于鶴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嬌弱的姑娘會選擇困住他,讓他被動地遭受她的親近。

    這種主動被動調(diào)換的微妙感受,無法與旁人道,他只能獨自吞咽回肚子里?。

    明于鶴對面,駱心詞束手束腳地站著,看著明于鶴的臉色變來變?nèi)ィ恢?滿意還是?不滿,惦記著要?他幫自己查事,試探地伸出食指,在明于鶴手腕上撓了一下。

    只動了一下,手腕立刻被明于鶴擒住。

    駱心詞迷茫眨眼。

    這時幾個侍女從附近廊下路過,淺淺的交談聲隨風傳來。

    明于鶴按捺住欲噴涌而出的火氣?,扔開駱心詞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38章 做夢

    駱心詞做了一個夢,夢里明于鶴對她今日所為不滿,闖入云上居,做了更加過分的事情。

    恰好表哥傷勢痊愈,趕來京城找到她,目睹了這一幕,怒罵她蠢笨無腦、不知羞恥、圣賢書?讀到了狗肚子?里。

    比那日王凌浩辱罵駱裳還要難聽。

    她努力辯解,得來一句:“丟人現(xiàn)眼的下賤東西,你還不如死了干凈!”

    駱心詞從夢中驚醒,怔忪中,覺得自己真如夢中的辱罵那?般不堪。

    她為此難過,失神?地在榻上多?躺了一刻鐘,將夢境從腦海中驅(qū)逐后,喊來連星,問她有沒有收到林州的回信。

    二十多?日?前,因為明于鶴的松口,駱心詞與連星獲得了些許自由,藉著外出的時機,駱心詞讓連星往林州寄了一封信。

    她不敢與家中聯(lián)絡(luò),信是單獨寄給明念笙的。

    “沒有回信。”連星道,“前日?我才去客棧問過,沒有咱們的回信。”

    駱心詞喃喃自語,“不應(yīng)當啊……”

    入京前她與明念笙約定過了,等穩(wěn)定下來就會給她寫信,明念笙在林州無事,按理說,收到信件后,應(yīng)該立刻給她回信的。

    “難道家中出了事?”

    駱心詞因為前一晚明于鶴怪異的態(tài)度擔憂,又因夢中駱頤舟的辱罵難過,心緒不寧,忍不住將事情往壞處想?。

    情緒低落,甚至沒有根據(jù)地覺得是舅舅氣急,要?與她斷絕關(guān)系,不許明念笙給她回信。

    “不會的。”連星安慰她,“真到了危及性?命的緊要?關(guān)頭,念笙小姐定會用侯府的名義找知?府大人,不會出事的。或許是信件丟失,沒能到達林州呢?”

    駱心詞因為噩夢受驚,急切地想?知?道家人的態(tài)度,讓連星去客棧再詢問一聲。

    這廂連星剛出去,王凌浩就來了,要?見駱心詞。

    駱心詞驚詫,謹慎地與傳話侍衛(wèi)確認:“哥哥允許我去見他嗎?”

    侍衛(wèi)道:“是小侯爺讓屬下通知?小姐的。”

    上次王凌浩登門,明于鶴沒讓她去見,這次怎么變了?

    難道是因為昨晚的事……他那?也不是滿意?的樣子?啊。

    駱心詞帶著滿心的疑惑和對明于鶴的不解,去了前廳。

    廳中窗明幾凈,王凌浩獨自坐著,他對面是已經(jīng)空了的茶盞。

    ——明于鶴已經(jīng)見過他了。

    駱心詞步入廳中,王凌浩聞聲站起。

    他長相偏秀氣,身形只比普通文弱書?生矯健一些,不算很?強壯。但因之?前與駱心詞發(fā)生過不和,見他突然站起,駱心詞警惕地停步,身旁跟著的云袖等人立刻圍了上來。

    王凌浩抬起的腳步收回,站在原地朝駱心詞重重作揖。

    駱心詞愣了愣,再看他,發(fā)現(xiàn)他比上回在宮中見面時憔悴許多?。

    除卻容顏的憔悴,更多?的是由內(nèi)散發(fā)出來的濃郁喪氣,仿佛一團黑霧縈繞在周身。

    駱心詞莫名,走近幾步,停下,輕聲問:“你不會是等我靠近了,就假裝暈倒,好栽贓我吧?”

    王凌浩抬眼看她,沒對這句話給出任何回答,而是苦笑一聲,道:“我讓人去了虹橋鎮(zhèn)。”

    駱心詞心中突地一跳,再仔細觀察,在他眼中窺得幾分羞愧。

    她聽表哥抱怨過,說每年回虹橋鎮(zhèn)祭祖,都會聽見那?些阿公阿婆嚼舌根,有的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有的羨慕王寅橈飛黃騰達。

    他們也會提起駱裳,多?是憐憫的語氣。

    王凌浩讓人用“王寅橈”這個名字去虹橋鎮(zhèn)打?聽,一定能聽到許多?類似的言論?。

    駱心詞知?道他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原由了,讓侍女全部守在了廳門外。

    等無人能聽及二人對話,她問:“你都打?聽到了什么?”

    王凌浩仿若遭受到了巨大的打?擊,苦悶道:“我身邊的小廝親自過去,聽到鎮(zhèn)上老人有的說我爹孝敬祖母、勤學耿直,也有人罵他拋棄糟糠妻兒……”

    這些都是前不久王束與他坦白過的,是誤會,是他為幫駱裳隱瞞丑事?lián)碌膼好?br />
    王凌浩對此深信不疑。

    所以當小廝這樣說時,他依然堅信,認定是駱裳愧對于王束。

    “小廝找到我爹舊時的鄰里,鄰家大娘說駱裳被休棄時并未顯懷……”

    駱心詞張口就要?反駁,王凌浩沖她搖頭,道,“事情本該如此發(fā)展的,可是小廝打?聽完消息要?回京時,遭人五花大綁扔進鄰家柴房,在深夜清楚聽見那?家人換了個說法。”

    王凌浩臉色發(fā)白,拿起茶水灌下半盞,將杯盞“咚”的一聲放回桌面,才有勇氣繼續(xù)說下去。

    “那?戶人家被人買通說了謊。”

    “駱裳早在我爹赴京趕考的半個月后診出身孕,我祖母還給巷子?里的鄰居送了喜蛋。”說到此處,王凌浩滿面頹喪,目光渙散。

    “她被休棄時,已有近五個月的身孕……”

    他不愿意?相信外人,可在小廝掏出銀兩后,街巷中許多?老人都改了口,坐實了他們被人收買這事。

    五個月,旁人或許看不出變化,做丈夫的是一定知?道的。

    是王束在說謊。

    為了理所應(yīng)當?shù)貟仐夞樕眩踔翆⒆镞^推到已故生母頭上。

    這行徑讓一直崇敬著父親的王凌浩幾欲崩潰。

    他無法接受敬仰了十六年的父親,在他眼中靠著勤學苦讀闖出一番天地的、忠孝兩全、獨具風骨的父親,是個為了權(quán)勢拋妻棄子?、連生母都能污蔑的卑劣小人。

    駱心詞則大大松了口氣。

    到了今日?,終于有明于鶴之?外相信她的人了,而且在虹橋鎮(zhèn)印證了駱裳的無辜。

    駱心詞心里輕快了,看著面前痛不欲生的王凌浩,張口欲言,不知?該怎么安慰,猶豫半晌,靜坐在一旁沒有出聲。

    王凌浩雙手掩面,許久之?后冷靜下來,道:“見笑了。”

    駱心詞搖搖頭。

    “那?日?在宮中我無憑無據(jù)辱罵駱裳,是我不對,我向你賠不是。”他站起來,再次朝駱心詞作揖。

    “你要?替駱家那?位……”王凌浩想?說駱心詞,話到嘴邊那?聲“姐姐”無法發(fā)出,苦澀地換了個稱呼,“……替駱姑娘打?我、罵我都行,這回我不會還手。”

    駱心詞被他說得心中酸楚,抿抿嘴唇,道:“不用,你愿意?還駱家姑姑的清白名聲就好。”

    王凌浩再度陷入自責。

    停頓稍許,他情緒穩(wěn)定了些,神?情堅毅道:“你放心,回去我便與娘將事情說清,尋借口毀了這樁親事,不會讓你名聲受損。”

    “只是這事對我來說意?義重大,我要?親自去一趟林州,再找到駱家人將這事徹底查證。倘若真是我爹讓人做的,我必替他承擔責任,幫駱家解除麻煩,并向?qū)m中如實道明,絕不包庇!”

    說完,他最后一次朝駱心詞躬身作揖,而后孤注一擲地朝外走去。

    “等等!”駱心詞緊急喊住他,問,“你要?去林州找駱家人?”

    問出這句,駱心詞忽然又覺不對,接連追問,“你為什么突然讓人去虹橋鎮(zhèn)?小廝被人綁起,是誰綁的?”

    “不是你讓人做的嗎?”王凌浩見駱心詞驚訝,思緒一轉(zhuǎn),道,“否則就是小侯爺,就是他提醒我派人去查證的。”

    駱心詞心頭一動,停在了原地。

    王凌浩走后,駱心詞仔細回憶與他的對話,他已經(jīng)對王束起了疑心,承諾將事情查清。

    從王、秦兩家內(nèi)部查起,會比她簡單的多?。

    就算被王束發(fā)現(xiàn)他的小動作,有秦椋在,他也不敢像對駱家那?樣狠心,真相早晚會被王凌浩查明的。

    駱心詞只需等著就好。

    這是好事,駱心詞心中重擔輕了許多?,就有心思琢磨明于鶴了。

    明于鶴沒理由幫駱家,他會出手是因為與駱心詞暗地里的情愫。

    而算算時間,讓人幫王凌浩查明真相時,正巧是他被揭短,不搭理駱心詞的那?段時日?。

    不搭理,可事情還在做。

    駱心詞又想?起昨晚的事情,她都主?動了,明于鶴在氣什么呢?

    被明于鶴拉開雙臂抵在巖壁上,她只顧著疼了,晚上睡前反覆思量,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那?會兒明于鶴只用雙手來控制她……

    他完全可以用身軀壓制著她的,就像云上居中那?個夜晚。

    可他沒有。

    明于鶴的言行總是充滿矛盾,每次都在駱心詞懷疑他裝腔作勢、放松地與他相處時,突然發(fā)難,又在雙方將要?有更親密的行為時,及時止住。

    一次算是偶然,兩次還能解釋,再多?,只能是蓄意?為之?的了吧?

    駱心詞回顧過往,越想?越不對勁兒,眉頭皺成了山巒。

    連星去客棧查找信件回來,依然沒有收到任何書?信,見駱心詞這副模樣,順嘴問了幾句。

    駱心詞愁思滿腹,隨意?扯了個借口,“我在想?堂堂小侯爺,怎么屋里連個服侍的都沒有。”

    連星聽罷來了精神?,悄聲道:“我也覺得奇怪,尋常男人看見美貌姑娘眼睛就黏住了,小侯爺身居高位,被那?么多?美人環(huán)繞著,竟然完全不為所動。”

    駱心詞想?著與明于鶴的交易,道:“有沒有可能他是裝出來的呢?”

    “我瞧著不像。”連星在跟著明念笙之?前,在別?處做過下人,見識較多?,道,“我以前見過一個文雅公子?,裝得文質(zhì)彬彬的,避開外人后,常仗著身份輕薄侍婢,要?么動手,要?么動嘴……”

    駱心詞心想?,明于鶴說得那?么嚇人,實際上至今沒親過她呢。

    云上居那?個夜晚,他的臉埋在她頸窩那?么久都沒有親下去。

    他的手也只在刻意?她臉頰與手上停留過。

    連星對明于鶴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又夸贊道:“我真覺著小侯爺沒外面的傳言嚇人,最起碼在不近女色上面,他已經(jīng)勝過無數(shù)男人了。小姐你覺得呢?”

    駱心詞對明于鶴的感想?太復(fù)雜,一兩句說不上來。

    大概因為用想?著他的古怪,輾轉(zhuǎn)睡下后,駱心詞迷迷糊糊又做了個夢。

    夢中她被明于鶴威脅著取悅他,她包羞忍恥地順從,坐在了他懷中。

    明于鶴摟著她的腰,臉埋在她脖頸處輕嗅,氣息碰撞,言詞曖/昧,每一個動作都讓人心尖打?哆嗦。

    可這樣僵持了很?久很?久,久得駱心詞雙腿麻木、腰身直不起來時,明于鶴依然維持著這樣的動作,連放在她腰間的手都沒動一下。

    駱心詞累了,自暴自棄地主?動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隨即被明于鶴狠狠地從膝上扔了下去。

    就像那?晚皎潔的月光下,他惱羞地將她的手甩開一樣。

    好巧不巧,這一幕又被駱頤舟撞見,他憤怒質(zhì)問:“你敢摔打?我小妹!”

    ……

    駱心詞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這次的夢境,不論?是明于鶴的反應(yīng),還是駱頤舟的暴怒,都太過真實,她許久沒能從夢中清醒。

    等漱洗罷,被告知?范檸一大早遣人送信過來,問她午后是否要?與她和瞿锳出城游玩。

    “小侯爺替小姐你答應(yīng)了。”云袖說道,“并讓你出發(fā)前去書?房見他。”

    第39章 出城

    駱心詞心中有許多事情想不通,譬如明念笙為什么不給她回?信,明于鶴的反覆無常,王束的把?柄,眼?下又多了一個,明知瞿锳接近她是想套出武陵侯的狀況,明于鶴為什么要替她應(yīng)下?

    一件都想不通。

    男人的心思太難猜。

    駱心詞沿著碎石小徑,愁眉苦臉地往書房去,走出樹蔭,刺目的日光撲灑下來,驟然讓她憶起那一晚的明月。

    她被明于鶴從假山巖洞中拽出,月光也是這樣?將她照亮的。

    駱心詞看向不遠處的假山巖洞,洞中的陰涼晦暗與外面的璀璨明光涇渭分明,就好似原本的她與明于鶴。

    她不知?為何?有了這種想法,凝視著那里,在心底哀傷地長嘆了一聲。

    為什么發(fā)嘆,駱心詞自己也不清楚。

    出神時?,有兩個侍女披著日光從巖洞中走出,恰迎上她的目光,連忙快步走來,問:“小姐有事吩咐嗎?”

    駱心詞搖頭讓人離去,喪氣地走了幾步,隔著蓮花池,遠遠望見?另一側(cè)的賞景園中,湯總管正?板著臉斥責花匠。

    感受到她的目光后,湯總管回?望過來,神色轉(zhuǎn)瞬變了,點頭哈腰地與她躬身請安。

    很平常的反應(yīng),卻突然讓駱心詞覺得?奇怪。

    她記起初入侯府的光景,那會兒湯總管態(tài)度只是友善,而非這般恭敬。

    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轉(zhuǎn)變。

    就像幼時?舅舅一個朋友家的同齡孩子,只喜歡與駱頤舟玩耍,從來不搭理駱心詞。

    舅舅知?道后,與那戶人家慢慢沒了來往。

    他說那是大人教的,大人看不上這孤寡的母女,所以不讓孩子與她玩。

    孩童如此,湯總管與府中侍女的轉(zhuǎn)變亦是同一個道理。

    駱心詞不知?該如何?評說這種情況。

    慢吞吞來到摘星閣,她攆走亂糟糟的情緒,一步步踏上階梯,隔著薄薄的錦繡紗屏,看見?明于鶴在窗前批閱文書的身影。

    明于鶴沒發(fā)現(xiàn)她過來了。

    駱心詞捏著袖口站了會兒,悄悄抬步,一聲不響地隱在了紗屏后。

    紗屏薄如蟬翼,透著光,能夠清晰地顯露明于鶴修長的身姿。

    他像是有什么煩心事,揮墨的動作大開大合,很沒耐心,蘸墨時?,手腕懸高遞出,寬大袖口就會往下滑落,露出一截手臂。

    手臂因為用力,隆起薄薄的肌肉。

    駱心詞盯著他的手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紗屏上的繡紋。

    突然,明于鶴停手,側(cè)過臉,冷冷道:“再把?我當傻子,我就把?你掛到樹枝上去!”

    駱心詞大吃一驚,但自覺藏得?很好,加上心中古怪的情緒,不想直接面對明于鶴。她仍抱著一絲希望,屏息凝氣,假裝自己不存在。

    興許明于鶴根本不是在與她說話呢?

    “啪!”

    明于鶴手中狼毫擲出,重重落在紗屏上,在上面留下一道凌厲的墨跡。

    駱心詞連忙后退撤離紗屏,尷尬地挪出來,兩手背在身后,拘束地喊道:“哥哥。”

    “你哥早被你氣死了。”

    駱心詞哽住。

    明于鶴總是在生氣,雖不知?原由?,但她已經(jīng)習慣了。

    駱心詞摸摸鼻尖,慢慢走到桌案旁。

    明于鶴已經(jīng)不理會她了,重新揀了一支筆,落筆的動作氣吞山河,每一下都力透紙背,仿佛在發(fā)泄心中壓抑著的怒火。

    多稀奇啊,憋著莫名其妙的火氣自己發(fā)泄,而不是打罵她。

    舅舅有時?候還會拿她與駱頤舟撒氣呢。

    駱心詞覺得?明于鶴是她生平所見?最難理解的人。

    她覷了明于鶴兩眼?,視線攀附在他緊繃著的手臂上,想起那個漆黑的晚上,也是在這間?書房,她被明于鶴攔腰從樓梯口抱了回?去。

    背在身后的手指相互勾著,駱心詞咬了咬嘴唇,向著明于鶴挪了一小步,低聲道:“是你讓我過來的。”

    “我讓你刺殺太子你去不去?”明于鶴語氣里仿若夾著刺,聲聲逼人。

    駱心詞瞄他一眼?,悄聲道:“我沒那個本事。”

    有本事也不會做,活得?好好的,她可?不想被株連九族。

    明于鶴再度擱了筆,震袖站起,身子一側(cè),就將窗口的日光擋了大半。

    陰影與他的聲音一起朝著駱心詞壓下去,“我讓你做的事情,你沒一件做好的,唯獨與我作對這事,沒人教你,你就自學了個十?成十?,你真以為我喜歡你到能夠?qū)δ惆侔闳萑蹋俊?br />
    這話中有許多讓駱心詞無法認同的地方?。

    首先?,明于鶴讓她做的事情,每一件她都按照明于鶴的意思完美做成了,不存在“沒一件做好的”。

    其次,她并沒有與明于鶴作對。

    最后,明于鶴不是喜歡她,是喜歡“明念笙”這個身份。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明于鶴正?在氣頭上。

    駱心詞的疑問一句也不敢問出去,示弱地佝僂著肩膀,心里左一句“你什么時?候?qū)ξ野侔闳萑塘耍俊保乙痪洹皼]到百般容忍的地步,那到了哪種程度?”,可?惜兩種問句都是火上澆油……

    不知?道明于鶴真的怒上心頭了會怎么對她?

    駱心詞的思緒不合時?宜地發(fā)散開。

    她真的很想弄清楚明于鶴身上的矛盾點。

    駱心詞猶疑地抬起頭,明于鶴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因為逆光,讓人看不清神情。倒是烏黑的發(fā)絲被鍍上一層耀眼?的金光,格外的顯眼?,襯得?他宛若一尊凜然的石雕。

    ……還是繼續(xù)哄哄吧,不然還得?自己遭罪……

    “不敢的。”駱心詞垂下眉眼?,“念笙什么事都要仰仗哥哥,萬萬不敢與哥哥作對。”

    “少在我面前陰陽怪氣!”

    “……”駱心詞自認這話與語氣都足夠謙卑了,哪曾想會得?到這個回?答。

    想了想,她語調(diào)細弱中夾著絲自怨自艾,幽幽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若非哥哥照顧,京中根本沒人正?眼?看我,我哪里敢與哥哥作對?”

    明于鶴在駱心詞身上吃了太多虧,偏偏每次她都沒意識到,這才是最氣人的。

    他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想再與駱心詞說,忍下不虞,干脆道:“瞿锳邀你出城游玩,她兄長瞿嶺同行,目的是利用你打探父親的消息,我要你配合他兄妹二人做個局……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

    駱心詞拒絕的話因為明于鶴的結(jié)尾那句停住,她凝神,小心翼翼問:“什么最后一次機會?”

    “你知?道的。”明于鶴冷淡道。

    他已有決斷,要徹底結(jié)束與駱心詞的周旋。

    只要駱心詞替他做好這件事,利用他與侯府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

    反之,不管她這么做是出于何?種難處,他都要追究到底。

    明于鶴說完就坐回?桌案后。

    面前恢復(fù)明亮,駱心詞卻滿面茫然,她聽不懂明于鶴的暗指,只是隱約覺得?與明于鶴的距離驟然變得?很遠。

    她想問清楚,發(fā)現(xiàn)原本怒火中燒的明于鶴回?歸了冷靜,神情平靜,如同外面如洗的蔚藍天空。

    莫名地,她不敢問繼續(xù)追問下去,試探明于鶴的容忍度的意圖也像被潑了冷水的火苗,再也沒有冒頭。

    駱心詞心里有點沉重,靜默站了會兒,轉(zhuǎn)身離去,又在經(jīng)過紗屏時?停住。

    “我不知?道怎么應(yīng)付瞿家兄妹倆。”她悶悶說道。

    瞿家兄妹想從她這里打探消息,人家又不是傻子,不會她說什么都信。

    駱心詞很有自知?之明,覺得?自己騙不過對方?,先?將難處與明于鶴點名。

    明于鶴目不斜視,淡淡道:“他們會制造機會的,你只需要順應(yīng),等待一個時?機,將計就計。”

    駱心詞站在紗屏旁,將這話想了又想,心里漸漸生出不安的念頭。

    她遲疑問:“……該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有什么關(guān)系?”明于鶴不以為意道,“他們不敢強逼你,只能用手段騙取你的信任,即便遇險,也會陪同你、照顧你,寧愿自己受傷也會保護好你,你大可?放心。”

    駱心詞大驚失色。

    整個駱家就剩她一個健全的人了,她還有重任在身,萬不能出事。

    “那我不去了!”——這話到了嘴邊,看著眼?前已不被她牽動情緒的明于鶴,駱心詞無法開口。

    她勉強道:“你說清楚我可?能遇到的危險,讓我做好準備……”

    明于鶴面露不耐,“讓兩個不熟絡(luò)的人快速產(chǎn)生感情的最佳途徑,就是絕境相依。要么,你與瞿锳一起,舍身相救,姐妹情深,要么與瞿嶺一起,生死相隨,暗生情愫,不外乎是共患難的俗套戲碼,懂了?”

    絕境,共患難……能好好的,誰愿意去受苦遭難?

    駱心詞是不愿意的。

    她腦筋轉(zhuǎn)得?很快,道:“哥哥你比我聰明,你也可?以用同樣?的法子啊,你玉樹臨風,一定能哄得?瞿锳對你芳心暗許,瞿嶺對你鞍前馬后,到時?候想怎么樣?都可?以啦……”

    駱心詞忽然想起太子,云袖說以前太子與明于鶴的關(guān)系不好,是幾年前兩人共同遇險后才有轉(zhuǎn)變的。

    “……你有經(jīng)驗的……”

    這句話她聲音很小,還是傳到了明于鶴耳中。

    明于鶴隨口道:“利用他人感情達成目的,我不屑用這種手段。”

    駱心詞怔了下,臉上忽熱。

    她用明念笙的身份入京,從始至終都是在利用他人對明念笙的感情,如韶安郡主的憐憫、明于鶴的欲念。

    她總嫌棄明于鶴矯情、陰晴不定、對庶妹有著不倫之情,可?到頭來,她才是最無恥的那個,根本就沒有資格評價明于鶴。

    駱心詞羞愧得?面紅耳赤,扶著紗屏,含糊辯解,“我也不想的……”

    “不想去?”明于鶴沒有聽清楚,嫌她磨蹭,叩響桌案,道,“等你哪日手中握有權(quán)勢了再來與我一樣?挑三揀四,現(xiàn)在,你沒有選擇。”

    說完,他看見?駱心詞的臉色越發(fā)的紅潤,眸色從迷茫轉(zhuǎn)為堅定。

    明于鶴看不懂,不許自己再去猜她的心思,皺眉命令道:“去與范檸、瞿锳赴約。”

    駱心詞不理,而是認真道:“倘若我與你一樣?,我也不會那樣?做的。”

    入京后,遠離家人,四面楚歌,她不是什么英勇果敢的俠女,常覺膽怯與懼怕,總會想家,怕自己會退縮,便常提醒自己往前看,不能一味往壞處想。

    回?首來時?路,其中許多事情駱心詞覺得?自己處理得?不夠妥善,但總的來說,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多虧了明于鶴。

    她為自己利用他人的行為不齒,但又從明于鶴那里得?到了安慰。

    他說:“等你手中握有權(quán)勢了再來與我一樣?挑三揀四。”

    駱心詞重復(fù):“倘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屑那樣?做的。”

    這話頗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偏偏明于鶴聽懂了。

    她在說,倘若駱家不曾遭受那樣?的謀害,倘若她有別的辦法揪出罪魁禍首,倘若她與他一樣?手握權(quán)勢,都不會選冒明念笙來欺騙武陵侯府的人。

    明于鶴的眉頭緊皺著。

    沉寂片刻,他道:“你想怎樣?做便怎樣?做,不必與我說,我也從不以同一個標準去衡量所有人與事。以乞丐為例,乞丐偷了一個饅頭,該當何?罪?這要看他是四肢健全的乞丐,還是無處可?去的失聰幼兒,是太平盛世的乞丐,還是混亂世道中的苦難人。”

    他像是在回?答駱心詞的話,言辭中又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駱心詞雙目閃亮,她現(xiàn)在肯定自己沒有猜錯,明于鶴根本就是在嚇唬她,他那些兇狠可?怖的言論都是在造勢,他沒有不倫之癖。

    就算有,他也會克制。

    他根本就不會對自己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

    駱心詞沒有證據(jù),但她就是這么覺得?。

    她不知?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立在原處摳了幾下紗屏,靦腆地微微抬頭,小聲說道:“我害怕……你陪我一起出城,好不好?”

    明于鶴的臉倏然沉下。

    駱心詞一點都不怕,她只有點兒莫名的羞澀,轉(zhuǎn)過臉,盯著紗屏上的繡紋,似自言自語說道:“……別人有哥哥陪同保護,我也想有……你與我一同去,越看重我,我說的話,他們才更相信……”

    她又鼓起勇氣道:“遇險就遇險好了,我只想在遇到危險之前,身邊有可?以信賴的人陪著。”

    明于鶴依然不想陪她去。

    事實上,他后悔說出那番安撫駱心詞的話了。

    他該徹底斷絕與她所有曖/昧的。

    可?在明于鶴要冷漠拒絕時?,侍衛(wèi)入內(nèi)打斷,與他說了一件事。

    明念笙與駱頤舟抵達京城了,就在城西的熾陽正?街上。

    明于鶴聽罷,眉心舒展開,再問駱心詞,“你確定要我陪同?”

    駱心詞眼?中帶著笑,點頭,聲音很輕,但很堅決,“嗯!”

    “好,我陪你出城。”明于鶴應(yīng)下,看著駱心詞的笑眼?,放緩語速,清晰道,“我陪你,走熾陽正?街出城。”

    第40章 相遇

    能夠自由行動?之后,駱心詞已經(jīng)很久不帶連星一起外出了,兩人?分開,才方便打聽到更多?的消息。

    這日也?不例外,駱心詞外出與范檸赴約,連星留在府中。

    馬車向西,駱心詞的身子隨著車廂微微搖晃,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瞟著身側(cè)的明于鶴。

    上馬車的時候,明于鶴長腿一跨就上去?了,目光都?沒朝她的方向轉(zhuǎn)一下,坐穩(wěn)后,兀自撐著下頜閉目養(yǎng)神,對?她?視若無睹。

    駱心詞悄悄觀察了一會兒,試探地往他身旁挪動?,動?作帶起窸窣的衣物摩擦聲響,明于鶴眼皮都?沒?動?一下,開口警告:“老實點。”

    駱心詞停下,等了會兒,兩手撐著軟墊遠離他。

    這回同樣弄出了聲響,明于鶴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越發(fā)?篤定明于鶴先前?是在耍弄她?,他根本就不喜歡她?的親近,所以她?一求饒他立刻就停下了。

    如此,就能解釋他常有的莫名的怒火了。

    看穿明于鶴的本質(zhì)后,駱心詞現(xiàn)在疑惑的是明于鶴為什么要嚇唬她?。

    哪個做兄長的會用他有不倫之癖來嚇唬妹妹呢?

    駱心詞將?這事代?入到駱頤舟身上,覺得只有駱頤舟被她?氣瘋了,才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可駱心詞細細思量,確定在明于鶴用這法子威脅自己之前?,她?根本就沒?有招惹過他。

    ——誤闖書房那次不是她?的錯,明于鶴知道的,而且駱心詞認為自己那時的處理算得上機靈。

    她?想不出答案,又去?看明于鶴。

    明于鶴能清楚感知到身邊欲說還休的視線不斷在自己臉上拂動?。

    沒?關(guān)系,駱心詞現(xiàn)在希望他陪著,待會兒就會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再也?不回來。

    明于鶴算了下距離,閉著眼道:“不許看我。”

    駱心詞順勢而上,道:“干坐著多?無趣,你與?我說說話呀。”

    明于鶴靜如石像,充耳不聞。

    駱心詞等了等,又問:“哥哥,小?時候你討厭我嗎?”

    明于鶴依然雙目緊閉。

    駱心詞滿腹疑慮,一個人?琢磨了會兒仍是沒?有想法,聽見外面人?聲鼎沸,知曉是到了熾陽正街,不由得又記起明念笙遲遲未到的回信。

    她?掀開簾子往外張望。

    京城多?商客,街道上行人?如流水,熱鬧的景象顯得日光更加燥熱。

    駱心詞抬頭望望天,被強烈的日光刺痛了雙眼,再往街道上看時,看什么都?像蒙了層黑影。

    所以,當她?望見兩個熟悉的人?影時,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看錯了。

    駱心詞轉(zhuǎn)回身揉揉眼,心想明念笙與?駱頤舟是不可能出現(xiàn)在京城的。

    明念笙不敢入京,駱頤舟會想追來找她?,但?他傷勢太?重了,來不了的。

    當初駱心詞親耳聽大夫說他肋骨斷了好幾根,沒?有五六個月好不了的。

    一定是看錯了。

    可駱心詞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親人?了,坐了會兒,沒?忍住又往外尋找。

    熾陽正街靠近西城門,是帝王出巡的路徑,寬到足夠數(shù)輛馬車并行,此時街道上除卻來往的百姓商販,還有源源不斷的馬車。

    武陵侯府的車駕未掛上府中標識,但?足夠華貴,行駛在街道正中,也?因此,駱心詞的視線被側(cè)邊行人?遮擋住,街道旁那兩道一閃而過的人?影,她?未能再次捕捉到。

    是她?看錯了,還是那的確是明念笙與?表哥?

    倘若這兩人?真的入京來了,表哥身上有傷,他們的腳程不會很快,算起來,他們啟程的日子,差不多?就是駱心詞的信抵達林州的時間,若是因為這樣錯開,也?說得過去?。

    駱心詞忍不住又想,這兩人?怎么會到京城來?他們來了,舅舅與?娘親也?來了嗎?

    她?既害怕家人?來了,會責罵她?,又忍不住期盼有家人?做依靠……

    駱心詞心中急躁起來,扒著車廂小?窗焦急地眺望。

    她?身后,明于鶴無聲地看著她?的恨不得探出車窗的背影,輕輕在車壁上扣了兩下。

    “篤篤”兩道輕響融合在嘈雜的街道上,滿心尋人?的駱心詞沒?聽見,車廂外隨行的侍衛(wèi)卻聽得清楚,得令隱入了人?群。

    另一邊,明念笙吩咐客棧雜役將?馬車牽入后院,轉(zhuǎn)過身來扶駱頤舟。

    雜役機靈,見狀連忙喊人?來幫忙。

    駱頤舟早就想來京城找人?了,無奈傷勢嚴重,無法趕路,休養(yǎng)了這么久,在聽說武陵侯府的庶女“明念笙”要與?王凌浩成親后,再沒?心思養(yǎng)傷,拽著明念笙趕來了京城。

    盡管放緩了腳程,這一路還是顛得他肋骨生疼,下了馬車就直抽涼氣。

    雜役與?明念笙一人?一邊攙扶著他,多?嘴問:“我瞧公子風塵仆仆,身上又帶著傷,是有急事入京?”

    “我能不急嗎?”駱頤舟情緒激烈了點兒,肋下一疼,登時白著臉“嘶”了一聲。

    明念笙道:“你先少說……”

    “你閉嘴!”駱頤舟一聲訓斥打斷她?,怒道,“等我把她?找回來,你等著,你倆都?得挨我一頓打!”

    說完又“哎哎”喊叫起來。

    明念笙聽見“明念笙”要與?王凌浩成親的消息時,受到的震撼一點不比駱家人?輕。

    一群人?都?沒?聽說過王束與?王凌浩父子,但?都?知道駱心詞入京的目的,只需聯(lián)想一下,就能猜出他們的身份。

    這件事與?明念笙和駱心詞原本的計劃偏離太?多?,不用想也?知道,駱心詞必定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說不準這婚事就是她?那個可怕的侯爺?shù)o定下的!

    明念笙心里是慚愧又后怕,惶恐不安地跟著駱頤舟入京來了。

    被駱頤舟訓斥后,她?心虛,不敢與?駱頤舟說話,就趁這時機與?雜役打聽:“小?哥可聽說過武陵侯府的事情?”

    雜役連連搖頭,“大人?物的事,我等平頭百姓哪里知曉?不知道,不知道。”

    “實不相?瞞,我與?兄長是打林州來的,受武陵侯府老夫人?之托來給侯府二小?姐送信……”明念笙搬出祖母,臉不紅心不跳地編謊。

    雜役頓時恭敬許多?,提起“明念笙”與?王凌浩的婚事。

    確定這事是真的,明念笙與?駱頤舟臉色都?很難看。

    雜役不察,滔滔不絕道: “說起來王大人?家對?二小?姐著實夠看重的,不等王公子康復(fù),王夫人?就親自帶人?下聘去?了……”

    駱頤舟負傷,走得慢,礙了后面人?的路,被攙扶到了一側(cè),忍氣聽雜役說完,問:“那也?不對?,他倆既不相?識,怎么會突然定親?”

    雜役左右瞧瞧,捂著嘴悄聲道:“據(jù)說是在宮里赴宴時誤打誤撞有了肌膚之親……”

    駱頤舟的臉乍然變得鐵青,停了步子,怒瞪著明念笙。

    明念笙同樣大受震驚,低著頭不敢出聲。

    雜役自知說錯了話,連忙低聲勸道:“小?的都?是瞎說的,都?是道聽途說,公子莫當真……”

    “明念笙……”就這道聽途說的幾句已足夠氣死駱頤舟了,他不能將?人?怎么著,瞪著明念笙,磨牙低吼,“明念笙!”

    明念笙苦不堪言,早知會如此,她?是絕不會與?駱心詞互換身份的。

    “明念笙?”為難時,忽有一道清亮的聲音插入,“明念笙在哪兒?”

    明念笙下意識抬頭,見隔壁蜜餞鋪子前?有一陌生的錦衣小?公子。

    來人?正是江黎陽,也?瞧見了明念笙與?駱頤舟。

    不認識。

    明念笙同樣不認得他,不敢承認自己的身份,轉(zhuǎn)過臉躲開他的視線。

    江黎陽便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一撇嘴,嘟囔道:“怎么哪哪都?能聽見明念笙的名字?真晦氣!”

    嘀咕完,他大咧咧地讓下人?去?買蜜餞:“快些,姑姑等著呢!”

    江黎陽與?駱心詞的恩怨發(fā)?生在宮外,傳得很沸沸揚揚,他辯解不了,也?懶得裝,那句“晦氣”很清晰地傳入駱頤舟與?明念笙耳朵中。

    兩人?都?知道,這話是針對?駱心詞的。

    駱頤舟雙肩緊繃,兩眼如炬,一動?不動?地盯著江黎陽。

    明念笙抓緊他的胳膊以防他沖動?,低聲問雜役,“那是誰?”

    雜役不敢多?說,只干笑道:“是寧王府的小?公子……”

    明念笙正抓著駱頤舟停在客棧門前?,欲再問些江黎陽與?駱心詞的恩怨,突有一巨大的花盆從樓上墜落,恰落在江黎陽與?駱頤舟一行人?中間。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碎瓷片崩裂滿地,周圍人?俱是驚嚇。

    街道正中的馬車里,駱心詞也?聽見了,循聲望去?,無比清晰地捕捉到駱頤舟與?明念笙的身影。

    剎那間,一股熱流從心間迸射,直竄入她?每一條脈絡(luò)里,她?肩頭聳動?,攀著車窗的指尖緊扣著,微微顫抖起來。

    他們真的來找她?了!

    “怎么了?”明于鶴的聲音傳來。

    不及駱心詞回答,他已傾身湊近,尾音一揚,道:“念笙是在看黎陽?”

    當然不是,事實是明于鶴問了,駱心詞才注意到江黎陽的存在。

    她?從來不懷疑自己是被家人?惦記著的,只是有些時候,再堅定的感情也?是需要回應(yīng)的,一封信、一句話,或者一個眼神都?可以。

    現(xiàn)在她?得到了。

    乍見來尋自己的至親之人?與?密友,駱心詞心潮澎湃,差點就高聲呼喚與?之相?認了!

    被明于鶴問后,她?腦中一震,迅速醒悟過來,明念笙與?駱頤舟對?她?的情況一無所知,當著明于鶴的面相?認,會被看出端倪的!

    還有個江黎陽在……他只會煽風點火,讓事情變得更加無法掌控。

    不能在明于鶴眼皮子底下相?認。

    “嗯……”駱心詞含糊其辭。

    “別是與?人?動?了武。”明于鶴傳來侍衛(wèi),“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等待時,馬車已經(jīng)停下,客棧門口也?聚集起一些看熱鬧的人?,將?中間幾人?遮掩起來。

    駱心詞只遠遠瞧見了那三人?,不知具體?事宜,但?那三人?中,一方是傷勢未愈的表哥與?身份不能見光的明念笙,一方是寧王府性情張揚的小?公子,吃虧的一定不會是江黎陽。

    駱心詞很急,眉心蹙著,眼眸里凝聚起濕漉漉的水意,望眼欲穿地看著前?方。

    明于鶴冷冷看著她?,駱心詞央求他時那一口一個的“好哥哥”與?明媚的笑全都?沒?了,現(xiàn)在真哥哥到了眼前?,他這“好哥哥”就成了礙眼的東西了,一個眼神都?得不到。

    指不定駱心詞在心里怎么嫌他礙事呢。

    就這樣還想指望他掏心掏肺地幫她??

    果?真沒?錯,他的確應(yīng)該盡早狠心斬斷與?駱心詞的關(guān)系。

    “念笙認得那兩人??”明于鶴突然為難,迫使駱心詞將?思緒轉(zhuǎn)回到他身上。

    駱心詞轉(zhuǎn)回臉,欲言又止,彎眉皺了又松,松了又蹙,最后垂著眼角道:“不知道……被人?擋著了,我瞧不清……”

    明于鶴知道“明念笙”與?駱家關(guān)系親近,所以她?不能直接說不認識。沒?事先串通好,也?不能當著明于鶴的面相?認,只能違心說沒?看清了。

    “是嗎?”明于鶴輕飄飄地反問,“我見你看得出神……”

    駱心詞額頭直冒汗,幸好隨行侍衛(wèi)及時回來。

    “啟稟小?侯爺,是黎陽小?公子與?一對?兄妹起了爭執(zhí)。”

    明于鶴放過駱心詞,問:“黎陽可有被欺負?”

    “沒?有。”

    駱心詞屏息聽侍衛(wèi)答過,神色大變。

    雙方起了爭執(zhí),江黎陽沒?被欺負,那不就是駱頤舟與?明念笙遭了罪嗎?

    她?忙不迭道:“哥哥!好哥哥!黎陽的一言一行都?關(guān)乎著王府與?侯府的臉面,不能與?平民百姓計較的!你讓他放過那對?兄妹,好不好?”

    明于鶴瞇眼審視著她?,問:“念笙怎么忽然這么深明大義?”

    “我、我是不想母親操心……”駱心詞磕磕巴巴找理由,“你知道的,母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黎陽……”

    明于鶴沉吟稍許,接受了這個說法,朝車廂外的侍衛(wèi)點了點頭。

    侍衛(wèi)沖著客棧走去?,同時,馬車搖搖晃晃起步,繼續(xù)往城門口駛?cè)?。

    人?就在眼前?卻見不著,也?不知有沒?有受傷。

    駱心詞心急如焚,掀簾回望了會兒,擠出笑臉與?明于鶴道:“哥哥,馬上就到城門口了,我自己過去?找范檸就好,你回去?看著黎陽,先帶他回府去?吧?”

    明于鶴就知道她?會想辦法擺脫自己,等他把江黎陽帶走,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找借口返回,迫不及待地去?見明念笙與?駱頤舟。

    不是她?厚著臉皮求自己陪同的時候了!

    “不行,別人?家妹妹有哥哥保護,念笙也?必須要有。”

    明于鶴語氣沉穩(wěn),一字一句道,“答應(yīng)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念笙放心,在瞿家兄妹耍小?手段之前?,哥哥一定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你。”

    “寸步不離”這四個字猶若千斤重,叩擊著駱心詞的心扉,讓她?露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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