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崖
城門?口,范檸與瞿家兄妹已等待多時,看見陪同的明于鶴,均是驚詫。
駱心詞的心早在望見駱頤舟與明念笙時就留在客棧門?口了,沒心?思與人解釋,魂不守舍地客套幾句,反應過來后,已經上了范檸的馬車。
“小侯爺竟親自陪你來了。”范檸瞅了瞅左側另一車廂中的明于鶴,又看看右側騎馬護送的瞿嶺,語氣?中是滿滿的羨慕,“我就沒有個兄弟照應。”
駱心詞哀愁道:“都是假的,私下里我哥經常欺壓我的。”
照應,有是有的,但不耽誤欺壓。
從小到大,駱頤舟不是騙她頂罪,就是問她借銀子,兄妹倆好不了多久就要吵架。
家里發?生變故之前,駱心?詞還無?意中發?現駱頤舟在暗地里籌劃,打?算開春后瞞著?舅舅去參軍,被他?好一頓威脅呢。
現在都入夏了,想來他?已經錯過了好時機。
“小侯爺會欺壓你?”瞿锳也問了起來。
城門?處匯聚后,三個姑娘共同乘上范家的馬車,瞿锳與駱心?詞不熟,在范檸二人起了話題之后,才有機會加入進來。
駱心?詞聽見她的聲音,記起明于鶴要她與瞿家兄妹周旋的事,打?起精神回道:“有時候會,兄弟姐妹之間總會吵架的。你兄長不會欺負你嗎?”
瞿锳停頓了下,笑著?附和道:“偶爾會有些矛盾。”
只有范檸沒有任何小心?思,真心?羨慕道:“就算是真的,我也想有個兄弟。”
駱心?詞擺手,“你想要,我的送給你好了。”
范檸捂嘴笑了會兒,輕手輕腳地將紗簾扯開條縫隙。
馬車出城,行人漸少,兩輛馬車的窗子都大開著?通風透氣?,女眷這邊還有紗簾阻隔,侯府那輛只剩下明于鶴一人,窗子大大敞著?,里面的明于鶴時不時能被窺見。
范檸指指明于鶴,悄聲道:“幾個月前我聽見別人說閑話,說郡主與小侯爺會很不待見你,不出半個月就會將你送回林州。現在小侯爺對你這樣關照,他?們都很吃驚呢。”
駱心?詞本人何嘗不是呢?
“郡主與小侯爺都是寬宏大量的人,定然不會為?難念笙。”瞿锳附和后,加上一句,“侯爺就這兩個兒女,做父親的看見一雙兒女相互關懷,一定很欣慰。”
駱心?詞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確定她是不是在試探,就沒接她的話。
每一代的武陵侯在京城都是出名?的難招惹,范檸得?了家中叮嚀,可以與駱心?詞做好友,但不能與政事、武陵侯發?生牽扯,聽到這兒也沒接茬。
正好車廂外送來一陣微風,有幾片飄零花瓣順著?風闖入車廂中。
范檸接了花瓣逆風望去,瞧見路邊有一顆巨大的花樹,滿樹花枝微微搖擺,好不燦爛。
一行人中只有她是打?心?底以為?是出來游玩的,見狀驚喜呼叫:“好漂亮!”
車廂中幾人有志一同地望去,策馬隨著?的瞿嶺瞧見了,輕笑一聲,勒馬躍下,朝著?花樹大步走去。
不多時,瞿嶺送來一大捧盛開的花枝,遞進車廂時細心?叮嚀道:“當心?被花枝劃到手。”
隨著?這句話,幾個都朝花莖看去,在瞿嶺將收回的右手虎口處發?現幾道擦傷,還冒著?絲絲血水。
瞿锳“呀”了一聲,趕緊掏出帕子從窗口遞去,駱心?詞只好客氣?問:“傷口可嚴重?”
“皮外傷而已。”瞿嶺爽朗一笑,打?趣道,“不耽誤待會兒幫三位小姐撿風箏。”
小小的意外在幾人的談笑中度過,等馬車重新?駛動,瞿嶺稍微落后,從窗口處消失了,范檸又一次羨慕道:“他?都沒有讓侍衛去折,他?親自去的!真好,你們都有個好哥哥!”
駱心?詞被“好哥哥”三個字激得?頭皮發?緊,沒忍住瞟向另一側窗口,不想兩輛馬車正好錯開,沒能看見明于鶴。
右手邊,瞿锳已經半是埋怨地說起兄妹間的小爭執來安慰范檸。
駱心?詞無?心?地聽了幾句,心?想假若事先沒有從明于鶴那兒得?知這對兄妹打?著?算計她的心?思,她一定也會與范檸一樣,真心?羨慕這兄妹倆的感情。
妹妹溫柔可親,哥哥爽朗細心?,她自己的兩段兄妹情加一起都比不過對方的。
就以折花為?例,駱頤舟是會折的,只不過會先折兩簇自己把玩,等玩夠了,才給駱心?詞折。
明于鶴……堂堂小侯爺,哪能屈尊紆貴給女孩子折花,沒瞧見外出游玩還要乘坐馬車嗎?
讓他?去折花,肯定又要生氣?。
駱心?詞在心?底將親哥、假哥挨個與人家的哥哥做了對比,不住地替那兩人感到羞恥。
不管真實目的是什么,至少明面上,幾人是出來游玩的。
目的地在一座茂密的青山上,向陽的那面草木繁盛,建有供人觀賞落日的八角亭臺,更有潺潺流水,落英繽紛。背陽的那面則是一片長著?綠草與矮小灌木的略微傾斜的草地,上方空曠,方便風箏升起。
駱心?詞玩了沒一會兒就借口累了,要回亭子里歇息。
她心?里藏著?兩件事,一件是與江黎陽發?生爭執的駱頤舟與明念笙,一件是瞿家兄妹究竟會怎么促成與她加深感情的危難。
前者讓她心?頭如?螞蟻亂爬,直想拋下所有,立刻返回去尋人。后者關乎自己的生命安全?,最終占據上風,將她躁動想返回城里的心?拉住。
回到亭中,駱心?詞先眺望了下草地,范檸與瞿家兄妹正在比賽放風箏,歡聲笑語不斷。
再看半山腰,蒼翠山林中飛鳥陣陣,正是隨行侍衛與家仆、侍女們守衛的地方。
看罷地形,她坐到明于鶴身旁,悄聲問:“哥哥,他?們不會是安排了刺客,想要英雄救美吧?”
明于鶴自下了馬車就在亭中飲茶看風景,身著?一襲云錦寬袍處在青山綠水中,怡然自得?,心?情終有放松,可惜沒一會兒就被打?擾,心?緒不佳,他?反問道:“誰是美?”
駱心?詞臉上一紅,咳了咳,道:“侍衛離得?遠,若是他?們提早安排了刺客,咱們豈不是很危險?刀劍無?眼啊哥哥,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明于鶴手邊有一把折扇,順手撿起朝著?山坡一指,問:“那是誰?”
駱心?詞扭臉看去,道:“是范檸。她怎么了?”
明于鶴瞥了她一下,任憑駱心?詞怎么問,都不再出聲,駱心?詞只得?自己琢磨。
范檸是邊塞都尉的女兒……
不止,她是范家獨女,深受父母疼寵。
唯一的女兒若是遇上危險,范都護會傾盡所有為?愛女報仇。這是掌握邊塞兵權的都護將領,瞿家惹不起,遑論還有個明于鶴。
行刺可行,但是后果很嚴重,會牽扯出無?窮無?盡的麻煩,所以他?們不會選擇這種方式。
駱心?詞揣摩到這兒,連忙與明于鶴求證。
沒得?到回復,她就當自己猜對了,四下環視著?繼續猜:“不敢用人為?的手段,那就是要制造意外了?”
山中能有什么意外呢?
泥石崩塌、暴雨驟降?這些在艷陽天里都不可能發?生。
駱心?詞想了又想,道:“該不會有野獸沖撞吧?”
可能人早早安排了野獸關在附近的山洞里,等恰當的時機放出,幾人很有可能會驚慌失措地分散,這不就有了舍身相救、獨自相處的機會了嗎?
“對嗎?”駱心?詞湊近了又問。
明于鶴依然沒開口,但是持著?折扇的手動了一下。
“篤”的一聲,折扇豎起在石桌上叩了一下,待駱心?詞看來,他?抬起折扇,用扇柄抵著?駱心?詞的肩頭,將她往外推去。
駱心?詞被迫從他?面前退開,余光瞟見自己的衣袖拂著?他?的衣袍滑落,明白過來,這是在嫌棄她離得?太近了。
類似的情況之前也有過幾次,那時她都錯以為?明于鶴是在對她生氣?,才拒絕她的親近。
現在她完全?看懂了。
明于鶴就是不喜歡被人觸碰!
駱心?詞有些雀躍,同時更加安心?。
她斂回衣袖,胳膊肘架在欄桿上,蜷膝跪坐,側依著?美人靠與明于鶴道:“萬一真是兇殘野獸,一定會有人受傷的。我真的害怕……哥哥,你要多盯著?些我,萬一瞿家兄妹動作慢了,你得?出手保護我的!”
明于鶴凝視著?遠處,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駱心?詞怕受傷,繼續叮囑:“不然別人會說你這個哥哥沒用,連妹妹都保護不了的!”
明于鶴依然沒反應。
見他?一直不理?自己,駱心?詞眼波閃動了幾下,悄悄抬起食指,在明于鶴肩上戳了一下,就像先前他?用折扇將自己抵開一樣,只是沒敢用大力氣?。
明于鶴轉過臉,烏黑眼睫如?同光滑的鴉羽,低低垂著?,目光滑落至駱心?詞戳在他?肩上的手指,停頓片刻,他?掀起眼皮,冷冷地對著?駱心?詞。
駱心?詞竭力假裝真誠地與他?對視,正要重復叮囑他?照看好自己,只見他?持扇的手輕輕一拋,攏起的長扇轉了個圈,隨即被他?捏住,重重朝著?自己的手指敲下。
駱心?詞倒抽一口涼氣?,即刻收回手,看見折扇停在她手指正上方,根本沒打?下來。
她去看明于鶴,明于鶴冷哼一聲,目光重新?轉向遠處的草地。
駱心?詞從小跟著?駱頤舟一起玩,駱頤舟歪點子多,帶得?她時不時也有點壞心?思。
明知明于鶴是在嚇唬她、手下留情了,她忍不住想氣?他?了。
等了會兒,駱心?詞悄悄伸手,手指頭將戳到明于鶴,他?人沒動,手中折扇卻倏然抬起,嚇得?駱心?詞一個激靈又趕緊收回手。
這回明于鶴斜了她一眼,給了她一個無?聲的警告。
紙糊的老虎,駱心?詞是一點不害怕的。
她捂著?自己的手指,嘴上說著?讓明于鶴待會兒多顧著?她一些,暗暗伺機再往他?肩上戳。
可這一回沒等她找到機會,范檸氣?喘吁吁地跑到近處,揮手大喊:“念笙你快過來,這里有野兔!”
駱心?詞忙站起來,這一看,發?現瞿家兄妹已經走遠,只模糊看見人影了。
她還沒答,范檸又著?急道:“快些快些,讓小侯爺也來,咱們多打?些野兔,待會兒吃野味!”
駱心?詞扭頭與明于鶴詢問。
明于鶴道:“當然要去,不然怎么讓你掉進他?們的陷阱?”
駱心?詞的臉一跨,捉弄明于鶴的心?思沒了,只想回城去。
再不情愿也得?聽明于鶴的,兩人跟著?范檸而去,越向北,草地越是荒蕪,很快再度看見了那三人,人已駐足,聚在一起不知在查看什么。
明于鶴身量高?,先駱心?詞一步看穿了前方的奧秘,提醒,也是回答駱心?詞先前的問題,“前面是斷崖。”
駱心?詞踮起腳張望了下,“哦”了一聲,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走出幾步,忽然停下腳步。
明于鶴沒停,很快超出她一段距離。
駱心?詞跌跌撞撞跑上前,一把抓住明于鶴的手臂,神色驚恐道:“哥哥!好哥哥!你告訴我,他?們不是想把我扔下斷崖,對不對!”
明于鶴心?情好轉,不僅沒掙開她的手,還順從著?她弓腰,貼心?地指著?遠處的山體走勢與樹林耐心?分析:“那里很大一片是空曠區域,說明斷崖很深,即便侍衛及時尋來,也無?法輕易下去救人,你與瞿……姑且說是瞿嶺吧,至少要被困在下面一整夜。”
他?對著?駱心?詞微笑,“孤男寡女、荒野深崖,不管愿意與否,你都只能依靠他?、信賴他?……有王凌浩那樣的未婚夫君在前,尋常姑娘很容易對他?放下心?防,對不對?”
駱心?詞嚇得?魂魄亂飛,野獸沖撞至少還有躲的可能,落崖……她幾欲崩潰:“會死人的!”
“不會。”明于鶴道,“除了你,瞿禮找不到任何能接近父親的途徑,你絕不會出事。”
他?再度指向前方,道:“瞿家人應當仔細勘察乃至命人實施過一次,下方必然是處深水積潭,落下后不會摔死,倒是會打?濕衣裳,正好彰顯瞿嶺的君子風度……”
駱心?詞現在眼中只有駱頤舟這個親表哥,喜新?厭舊,還膽大妄為?地一下下試探他?,明于鶴既是出于斬斷與駱心?詞的糾葛的理?智,也帶有嚇唬她的私心?,勢必要借瞿家兄妹的手實打?實地教訓她一次。
說墜崖時他?心?情還很愉快,說到潭水,腦中一閃,霍然浮現出宮中那回,他?將駱心?詞從水中撈出所見的一幕。
明于鶴的話音沒有任何征兆地停住。
半晌,他?低頭,目光從駱心?詞驚怕的面龐上掃過,定格在她的衣裙上。
天已入夏,日光很烈,駱心?詞的紗裙很薄,被山風拂動著?,貼在她身上,似有若無?地勾勒出玲瓏有致的體態。
等這身衣裳沾了水,就會化成欲拒還迎的勾人透明紗衣,將她的羞恥、無?助全?然暴露在瞿嶺面前。
——還是在她懷著?滿心?的期盼要與家人、好友見面之際。
她要再次遭受關乎清白的危機。
又是這樣。
明于鶴忽感煩躁,忍不住質疑起韶安郡主,覺得?自己會猶疑都是幼時韶安郡主教導得?太過了,什么要潔身自好、不能用權勢、聲譽逼迫姑娘,全?都是廢話,他?根本就不該堅守,從而一次次為?駱心?詞考慮。
她是個姑娘家,該自己考慮到這一點。
“我怕高?!很怕很怕!就算摔不死,我也會嚇死的!哥哥,我不要去,咱們再想別的法子好不好……”駱心?詞抓著?明于鶴的胳膊苦苦哀求。
得?,人家只知道害怕,完全?沒想到這一點。
明于鶴生出一股重重的疲憊感。
他?既已確定要與駱心?詞斬斷,何故再為?她考慮?他?已經在做出這個決定后反覆無?常數次了,不能再優柔寡斷下去。
明于鶴俯視著?駱心?詞淚汪汪的眼眸,目光從她發?頂往下,依次掃過她圓潤的肩頭、遮得?嚴實的胸前弧度、緊束著?的纖細腰身,腦中再次閃現這副身軀濕淋淋的模樣。
“哥哥……”駱心?詞凄聲哀求。
“可以答應你,但你要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明于鶴冷靜說道。
“可以!”駱心?詞不假思索地答應,只要不用墜崖,什么事她都能答應!“哥哥你說!”
“什么都可以?”
駱心?詞用力點頭,“什么都可以!”
她小時候和娘親、舅母去塔樓玩耍,曾經不小心?撞到破損的欄桿,被懸掛在護欄外面,險些跌落下去摔得?粉碎,之后再接近高?處,就會呼吸急促、大腦眩暈。
駱心?詞怕水,但更怕高?,只要不用從斷崖跳下,其余什么事她都能答應,哪怕是與猛獸……隔著?籠子共處一室。
“好。”明于鶴神色冷峻,雙目閃著?銳利的光芒,直直盯著?駱心?詞的雙目,道,“你與駱家相熟,必定是認識駱頤舟的。”
駱心?詞不知道他?怎么忽然用這副敵視的姿態提起表哥,生怕他?是要對駱頤舟不利,提著?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點頭,“認得?。”
明于鶴面色陰冷,聲音冷冽,道:“我要你——”
頓了下,他?道:“我要你說出他?最令你厭惡的五個短處。”
駱心?詞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啊?”了一聲。
明于鶴憤恨自己又退了一步,沒心?情與她耗,轉身就走。
駱心?詞摸不著?頭腦,也沒時間細想,慌張追著?他?,張口就道:“長得?丑、說話難聽、滿口謊言、愛欺凌弱小妹妹、花銀子大手大腳、沒耐心?、不體貼、粗魯、嘴巴挑剔、睡覺時候會說夢話、頭發?粗硬……”
不喘氣?地說了一長串,駱心?詞拉住明于鶴,急切問:“夠了嗎?不夠還有,我還能說!他?還假勤快、愛在同伴面前吹噓……”
“閉嘴!”明于鶴怒聲低斥。
“我真的還能說,說上一整天都說不完……”
“再不閉嘴,我就反悔了!”
駱心?詞猛地閉緊雙唇,“唔唔”幾聲含糊保證不再開口。
她光顧著?逃脫接下來可能的恐怖遭遇,沒來得?及細思明于鶴為?什么提出這么古怪的要求。
而明于鶴聽了這親密的抱怨,心?里憋著?一團火氣?,短時間內,他?是再也不想聽見駱心?詞的聲音了。
兩人無?聲往前,靠近范檸等人之后,確認面前當真是處斷崖。
范檸左手提著?只兔子,右手挽著?瞿锳,傾身往斷崖下張望著?,說道:“幸好咱們追著?兔子過來時多注意了下,否則真有可能迷迷糊糊掉下去了。”
她又回首招呼駱心?詞:“念笙你也來看看,這斷崖深不見底,掉下去肯定要尸骨無?存的。”
范檸身旁就是瞿家兄妹倆,駱心?詞一不敢靠近斷崖,二不敢挨著?瞿家兄妹,加上才應了明于鶴不再開口,也沒與范檸說話,猛烈地搖搖頭,亦步亦趨地跟緊了明于鶴。
現在面前有潛在的危險,明于鶴是唯一一個能保護她的人。
“念笙是不是害怕?”瞿锳關切道,“沒事的,咱們就是好奇看一看,不靠近的。”
駱心?詞不信她,明著?當然是沒有危險的,就怕誰腳下一滑,或有意或無?意地拖拽著?她摔了下去。
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能輕易開口,她敷衍點點頭,揪著?明于鶴的袖口不松。
明于鶴當然知道她在害怕,他?已經對駱心?詞百般容忍了,這會兒心?中陰郁,著?實不想再如?她的意,當著?外人的面又不好甩開她,心?中一寒,向著?斷崖跨步。
接連兩大步,第一步時,駱心?詞勉強還能夠得?上他?的袖口。
第二步,他?已經踩到了斷崖邊緣。
駱心?詞瞧見他?腳邊碎石被碰到,簌簌地墜落下去,嚇得?臉都白了,手指一哆嗦,松開了明于鶴的衣袖。
她顫顫退后一小步,聲音發?抖,“哥哥,你、你回來一些……”
瞿家兄妹神色各異,對視一眼后,沒有說話。
范檸卻探頭往下望了望,道:“這斷崖瞧著?嚇人,實則土壤結實,沒那么容易出事。再說了,這算不得?什么,我爹說他?們當年行軍打?仗時,曾經借助繩索巧躍萬丈懸崖,比這嚇人多了。”
駱心?詞已經快嚇死了。
偏偏這時候瞿锳像是想安慰她,向著?她走來。
駱心?詞不敢遠離明于鶴,又害怕瞿锳的靠近,雙膝發?軟,硬是僵在那里不敢動彈。
明于鶴全?都看在眼中。
斷崖處景色開闊,風也更涼爽,吹得?他?心?中憋悶消散了幾分。
他?垂首望了眼下方浮著?白霧的崖澗,轉身要退回去時,看見駱心?詞沁出汗珠的額頭,和充斥著?不盡擔憂、懼怕的神情。
不知怎么的,明于鶴心?中一動,忽地身子一歪,做出失足的假象。
他?只是想嚇一嚇駱心?詞。
明于鶴知道駱心?詞不敢靠近,其余人又離得?遠,所以沒做多余的防備。
以致于當駱心?詞慘白著?臉,不顧一切向他?撲來時,他?驚詫了一瞬,隨著?一聲驚恐的“當心?!”,被駱心?詞死死抱住了腰。
兩具身軀在崖邊狠狠相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栽倒。
腰身被緊緊扣著?,身軀失控下墜。
明于鶴聽著?從耳后呼嘯而過的疾風,青筋怒漲的手臂兇狠地摟緊駱心?詞,咬牙切齒地閉上了眼。
第42章 認命
“噗通”一聲,平靜的潭水中濺起巨大的水花。
水面的波動來得突然,也很快恢復平靜,就在水波淡去時,隨著“嘩啦”的水聲,明?于鶴破水而出?。
他先是環視四周,確認深潭的范圍與周圍環境,印證一切與自己的猜測一致后,向上看去,望見被嶙峋山壁割斷的天空,重重嘆氣,這?才看向懷中。
駱心詞早在失重感襲來后暈厥了過去,此時渾身濕透、發絲凌亂,已然?沒了任何?知覺。
明?于鶴低掃一眼,瞥見她紗衣下透出?的芙蓉繡紋后就轉開了目光,抱著人快速上了岸。
潭水幽深,岸邊常年遭受水波的沖擊,形成一片薄薄的細沙地。
明?于鶴將駱心詞放在沙地上,脫下外衣將她的身子遮住,然?后俯身,手掌覆在她脖頸處,感?受到側頸的跳動后,將她抱起?輕拍后背。
駱心詞吐了幾口水,閉著眼咳了幾下,又暈了過去。
但是相比較先前,呼吸聲明?顯了許多。
明?于鶴確定她沒事,靜靜攬著她,開始回憶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今日之事完全超脫他的預料。
他知道?駱心詞害怕瞿锳靠近后對她動手,但那時他正假裝失足,只要他墜落,瞿家的計劃就已經落了空,沒必要實施下去,駱心詞也不必再黏著他。
可就因為他臨時起?意?的一個嚇唬的動作,駱心詞竟然?不顧危險,直撲向他。
她是單純的害怕瞿锳,還是下意?識的擔心他?
明?于鶴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片刻,擰著眉頭暗道?,不論?是為什?么,她都將他推入了斷崖,讓他遭遇了一場無妄之災。
自從遇見駱心詞,明?于鶴就鮮少有順心的時候,這?人就像是天生來克他的一樣。
駱心詞就依在明?于鶴懷中,他目光低了幾寸,隨即強行止住,不讓自己去看她。
理她做什?么?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不值得耗費那么多感?情。
明?于鶴心里這?樣想,卻還是低下了頭,望見她臉色發白,伸手將她臉上的水珠抹去,觸到了她微涼的面頰。
他盯著駱心詞的臉龐看了會兒?,目光下移,順著白皙的脖頸,望見駱心詞頸窩中蓄了一汪淺淺的積水,水光瀲滟,與白皙的肌膚相映生輝。
光是根據這?點?兒?風光,就能想像得到衣裳下的身軀有多么誘人。
明?于鶴的眼神幾度變化,最終將蓋在駱心詞身上的衣裳扯得更緊,更是順手將她頸窩里的那一小灘水跡重重抹去。
許是他動作太粗魯,弄疼了駱心詞,她低吟一聲,有了醒來的跡象。
明?于鶴動作一頓,將目光投向近處的樹林。
這?地方隱蔽,宛若嵌在地心,夏日的陽光照射進來,也帶不來多少溫度,只是看起?來存在的年份很是久遠,陰暗的環境下也長出?了參天大樹。
瞿家兄妹既然?想騙取駱心詞的信任,就會將事情做的盡量真實,崖底應當不會安插人手,更不會有什?么大危險。
之前他與駱心詞說,她與瞿嶺墜崖后將會在這?里共處一宿,生出?曖/昧之情,現在孤男寡女獨處的預言成真,只不過人物換成了他與駱心詞。
明?于鶴對著駱心詞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現在不想面對這?姑娘,干脆地將披在駱心詞身上的衣裳取回,快速穿好,將人擱在沙地上,而后閉眼躺下,假裝從未清醒過。
幾聲綿長的呻/吟過后,駱心詞如明?于鶴所想那般睜開了雙眼。
駱心詞第一個感?受到的是身上的痛感?與冷意?,摸到濕淋淋的衣裳,低頭一看,發現了自己的窘境,再抬頭看見身邊的潭水,想起?自己是從高處跌落的。
她后怕地往岸邊挪動,轉身看見側面的明?于鶴,趕忙伏在他身上,拍著他的肩膀呼喚:“哥哥!醒醒!”
連喊好幾聲不見明?于鶴有動靜,駱心詞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壓著他心口聽見清楚的心跳聲,內心才安定幾分。
一方面她擔心明?于鶴昏迷不醒是因為撞了腦袋,另一方面,明?于鶴沒醒,也讓她免去了衣衫不整的尷尬。
駱心詞搖著明?于鶴的肩膀道?:“哥哥,我有點?冷,你的衣裳借我穿一穿。”
明?于鶴自是沒有回答的。
“我就當你答應了。”
駱心詞脫起?明?于鶴的外衣,過程中需要搬動明?于鶴,有點?費勁,但最終順利脫下。
這?日明?于鶴穿著的是銀灰色的外衫,同?樣濕透,但是料子沒女衫那么輕薄,足夠遮羞了。
將身軀包裹住后,駱心詞的情緒也穩定了一些?。
她抬頭打量,見四周靜謐無人,只聞幾聲忽短忽長的鳥兒?啼鳴,再看看幽深的樹林與深碧色的潭水,越看越覺得其中藏有猙獰的野獸。
駱心詞緊挨著明?于鶴,抱著他濕漉漉的肩膀,自言自語道?:“竟然?都被?你說中了……難道?真的要等到明?日,侍衛才能尋來?”
太久了。
“明?日折騰完回府,肯定得先在府中修養幾日才能外出?……”駱心詞失落嘆氣,“我哥該著急了……”
都遠遠看見了,明?明?今日就能見的,這?么一拖再拖,不知哪日才能相見。
駱心詞有點?急躁,搭在明?于鶴肩頭的手順勢往他胸口拍打了一下,埋怨道?:“都怪你!”
挨了一巴掌的明?于鶴:“……”
看在她是跟著自己跳下來的份上,暫且忍了。
但也不能完全由?著她肆意?妄為。
明?于鶴忽地側了下身子。
駱心詞嚇了一跳,趕緊貼近查看,發現他沒醒,心有余悸地撫著他胸口被?打過的地方,討好道?:“哥哥,我與你說笑的,你最好了。”
她再次嘗試著喚醒明?于鶴,用了很久,始終不見效果,眼看日頭不斷下落,水邊光線越發的晦暗,駱心詞有點?擔憂。
舅舅說過,他以?前去山里打獵時,從來不長時間待在水邊,因為會有野獸出?來飲水,很危險。
當務之急,是與水源保持距離。
駱心詞站起?來粗略地辨認了下方位與地形,蹲在明?于鶴身邊道?:“哥哥,那邊位置稍微高些?,或許能有山洞躲避,咱們往那去好不好?”
說做就做,她將明?于鶴的胳膊架到肩上,費勁地試圖將他的身子撐起?來。
背起?一個高大英挺的成年男人,對駱心詞來說很難。
“你怎么比牛還要壯實啊!”
她慘叫著,試了好幾次終于成功,自己卻直不起?腰了。
無法,只好就這?樣撐著明?于鶴蹣跚移動。
山坳里的日光很快變得微弱,風從水潭上方卷起?,吹在駱心詞的濕衣上,帶來絲絲涼意?。
又見前方黑黢黢的樹林張著大嘴似的等著她走進去,駱心詞心生懼意?,為了壯膽,不斷地與明?于鶴說話,假裝明?于鶴是清醒的,在陪著她。
“讓你離崖邊遠一點?,你不聽,現在滿意?了吧?也不想想你有多重,我是想救你的,可是我拉得住嗎?”
“幸好是我與你一起?掉下來的,否則你一個人暈倒在水邊,碰見來飲水的野獸,一定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的!”
駱心詞艱難地托著背上的大男人,絮絮叨叨,沒注意?到明?于鶴悄悄睜開了眼。
他大部分力量都壓在駱心詞背上,下巴搭在她肩上,唇面時不時能觸到駱心詞滴著水珠的烏黑秀發與瑩白的耳尖。
明?于鶴盯著駱心詞垂落的一縷秀發,視線順著上面的水珠落到駱心詞脖頸里,在水珠流入更深的地方后抬眼,直勾勾看著駱心詞的側臉。
駱心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道?:“這?么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她忽然?扭頭,明?于鶴及時閉眼。
駱心詞未察覺,小聲商量道?:“看在我奮不顧身去救你的份上,以?后真相大白的時候,你能不能……能不能放過我家里人啊……”
挾恩圖報。明?于鶴在心里給她記了一筆。
再之后,山路有些?陡,駱心詞全神貫注地背著明?于鶴,吭吭哧哧,十分艱難,一句話都沒顧得上說。
強撐著口氣走出?一小段距離后,她才又呢喃道?:“我哥來了,娘親他們一定也來了……聽說我墜入斷崖,該擔心壞了。”
她背累了,深喘了一口氣,又哀愁道?:“怎么和我娘親說啊……”
“娘親總說我沒有爹,容易被?人輕慢,自小就要我自愛自重,否則別人一看我自己都不重視自己……”她累得呼呼喘氣,斷斷續續說出?后半句,“……怎么會真心疼我愛我呢?”
“可惜我要讓她失望了……”
入京之后,她做的全是壞事,尤其是用美色讓明?于鶴幫她、那段半真半假的不倫之戀。
他日身份暴露后,她名聲盡毀,任誰都能辱罵上一句,哪還有臉見娘親?
明?于鶴注視著她發絲凌亂的側臉,半晌,默默將剛記下的“挾恩圖報”那一筆給她抹了去。
隨后就見駱心詞猛地一泄氣,拽著他的胳膊輕輕將他靠在一處石頭上。
她也坐在一旁,邊撫著胸口平復呼吸,邊自說自話道?:“現在開始補救還來得及,我得對我自己好點?,累了就歇息,不勉強自己……”
她想對自己再好點?,裹著明?于鶴的外衣左右地瞧。
晚風有點?涼、周圍晦暗不明?,還有濕淋淋的衣裳,這?些?問題都無法在荒山野地里解決,她唯一能對自己好的,只有不讓自己坐在又臟又冷、或許還藏著小蟲子的草地上了。
駱心詞細致地打量著明?于鶴,確定他還沒醒,慢吞吞地往他小腿邊移去,扶著他的膝蓋,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明?于鶴:“……”
“先問你討一點?恩情。”駱心詞的聲音很小,說完后兩手撐著他的小腿摸了摸,悄聲評價,“有點?硬,硌人,但是比地上好一點?。”
明?于鶴:“?”
自從駱心詞醒來,不足半個時辰的時間里,先剝了他外衣,再打了他一巴掌,拖拽著他到了這?兒?,將他扔在地上不算,還要坐在他身上?
任何?一件事對明?于鶴來說都是奇恥大辱。
他再難容忍,“唰”地一下睜開了眼,駱心詞正好盯著他看,嚇得身子一哆嗦,直接從他小腿滑坐到地上。
她忙不迭地扶著明?于鶴的小腿爬起?來,匆匆捏了兩下,道?:“哥哥你醒啦?我在給你捏腿呢!”
怕明?于鶴發現了她的小動作,她趕在明?于鶴開口前邀功:“是我把?你從水邊背到這?里來的,哥哥,你快活動看看,有沒有哪里受了傷!”
明?于鶴的火氣升到咽喉,但看著她為背自己弄出?的狼狽相,與因他清醒而明?媚的閃亮雙眸,想著她奮不顧身地向自己撲來的動作,還有方才聽見的呢喃自語,怒火如何?都發不出?來了。
只要與駱心詞沾邊,他就別想討到任何?好處。
兩人之間向來如此。
“……否則別人看我自己都不重視自己,怎么會真心疼我愛我呢?”
這?句話盤旋在明?于鶴腦中。
他凝視駱心詞良久,久到她神情轉為心虛,狠狠地閉上了眼。
認命了。
他突地捉住駱心詞的手臂往前拽來,駱心詞力氣不及他,身子重重一傾,腦袋朝著明?于鶴身后的石頭撞去,她嚇得閉著眼發出?了一聲尖叫。
意?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現,駱心詞只覺得前胸貼到一個堅硬的后背上,撞得她有點?痛,緊接著,她身子一輕,雙腳離了地。
是明?于鶴背起?了她。
她張開眼,兩手慌張地摟住明?于鶴的脖子。
她背明?于鶴時,是半背半拖,搖搖欲墜。明?于鶴背她,讓她雙腳不著地,步伐又穩又快。
可為什?么要背她呢?她的腿又沒有受傷。
駱心詞想喊住明?于鶴問一問,“哥哥”兩字到了嘴邊,看見明?于鶴英氣的俊美側臉,忽地開不了口。
這?人才不是她哥哥呢。
她臉頰微熱,往明?于鶴背后藏了藏,伸出?細長的手指在明?于鶴肩頭撓了一下。
明?于鶴偏過臉,冷聲道?:“爪子老實點?。”
駱心詞沒敢直視他,在他轉向前方后才低聲問:“干嘛突然?背我?”
“你不是背了我一段路?”
駱心詞“哦”了一聲,沒了聲音。
明?于鶴一點?都不想理她。
這?地方既然?是特意?設計來讓男女獨處的,附近一定有可以?容身的洞穴。
分析罷地勢,他背著駱心詞穿過一片密林,果然?看見一處被?樹藤半遮的洞口。
正要過去,背上的駱心詞忽然?在他耳邊嘀咕起?來,“白日里你是不是問我‘誰是美’了?”
明?于鶴的腳步頓住。
英雄救美,當然?被?救的那個是美。
在駱心詞眼里,從斷崖邊緣到昏迷在潭水岸邊,都是她來救的明?于鶴。
誰是‘美’,毋庸置疑。
明?于鶴的臉黑得一塌糊涂,轉過臉冷冷瞪著她。
駱心詞頂著他兇狠的視線,裝傻一笑,環在他脖頸處的手抬起?,扶著他的側臉,用力把?他的臉推回到了正前方。
第43章 嫉妒
空曠的洞穴中,駱心詞坐在火堆旁,小心地展開裙擺烘烤。
荒郊野外?,她不敢將衣裳脫下來。
就算知道明于鶴所謂的違背人倫的欲/望是嚇唬她的,知道明于鶴不會冒犯她,她也不好意思那么做……再怎么說也是個大男人……
駱心詞一邊當心裙擺被火燒到,一邊往洞穴門口?看,生怕明于鶴走遠了,或者有野獸闖進?來。
等了好一會兒,聽見枝葉被踩踏的聲響,急忙屏住呼吸,提防地往外?看。
瞧見是明于鶴后,她輕舒一口?氣,快速查看了下自己的衣著,悄悄攏緊衣裳側過身子?。
紗衣單薄,浸水就濕,好處是很容易烤干。
駱心詞的衣裳還有點潮濕,但?至少不露膚色了,這讓她面對明于鶴,能?更自在些。
自入了山洞,明于鶴又不理她了,駱心詞大約明白其中緣由,說錯話?,讓他沒?臉了唄。
得哄哄他。
還在心里琢磨著措詞,幾顆湯團大小的青澀果子?朝她拋來,駱心詞看見時已經晚了,幸好明于鶴準頭好,其中多數落在了她裙面上,只有一顆從她腿上滾落了下去。
駱心詞撿起來,心想正好可以藉著道謝與明于鶴重修于好,結果一抬頭,看見他冷著臉,隔著火堆坐在了自己對側。
擺明還在生氣。
駱心詞趕快低頭,藏起沒?控制住揚起的嘴角。
都生氣不理她了,還給她摘果子?吃呢。
她想與明于鶴說話?,賠禮會讓他沒?臉,道謝有點生疏,也是因為怕自己忍不住聲音里帶了笑,矜持了會兒,最終她什么都沒?說,只揀了顆果子?,用衣袖擦了擦,小口?咬了一下。
“卡擦”一聲脆響,清涼的汁水侵襲上舌尖,駱心詞“嘶”了一聲,皺著臉道:“酸——”
只有火堆中枯木燃燒的辟啪聲給了她一絲回應。
駱心詞瞧了瞧明于鶴,訕訕轉回眼,拿著那顆酸果,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起來。
果子?雖酸,但?是能?果腹解渴,偶爾吃一吃別有趣味。
吃下兩?顆,駱心詞沒?話?找話?,“你怎么知道這果子?能?吃?”
“不知道。”明于鶴的語氣頗為無情,“只是給你試試有沒?有毒。”
駱心詞覺得他嘴硬心軟,好脾氣地賠笑后,抓著果子?來到他身邊,遞給他道:“我?試過了,沒?毒,你也吃吧。”
明于鶴沒?接。
但?只要他愿意與自己說話?就好了。
方才明于鶴出去那會兒,駱心詞一個人待在山洞中,聽著寂靜山野間的颯颯風聲,聽聞過的山野精怪的可怕傳說全部浮現?在腦海中,把她嚇壞了。
這一晚注定要在這荒無人煙的山野中度過,駱心詞害怕蟲蟻野獸和山精妖怪,也怕明于鶴悄悄外?出將?她丟下,不準備入睡了。
左右就這一宿,不礙事。
擔心自己捱不住困意,駱心詞與明于鶴找話?,道:“不吃就不吃吧,你與我?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好不好?”
她真的很好奇明于鶴是對所有人都是這么個怪脾氣,還是單獨與她這樣。
“說說嘛。”駱心詞的手搭上了明于鶴的小臂。
明于鶴正在撥火堆,瞥見她不知在何處磨破皮的手指尖,目光停頓了一瞬,沒?將?她的手甩開,也沒?說話?。
駱心詞覺得他有妥協的跡象,一手抓著酸果,一手撐著下巴,盯著明于鶴等他開口?。
兩?相僵持,洞中火光閃爍,在明于鶴臉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額發?凌亂地垂著,與火光帶來的陰影一并遮在眉眼處,將?眸中神色藏了起來,如此一來,高挺的鼻梁與微抿的薄唇就格外?的顯眼。
駱心詞看了一會兒,耳尖染上薄紅,將?臉轉向了火堆。
在林州時,如果有人告訴駱心詞,她以后會為了武陵侯府的小侯爺跳下斷崖,被他嘴硬心軟地照顧,她多半會認定對方在胡說八道。
春日?之前,她與明于鶴還互不相識呢。
按照正常的軌跡,他倆也不該有任何牽扯。
真奇怪。
駱心詞動了動手指,看見手中的酸果,抓起來又咬了一口?,酸澀的汁水刺激了味覺,讓她心頭清醒了幾分。
這時山洞外?傳來一道悠長的聲音,很遙遠,像是野獸對月嘶吼,又像山風穿越過狹窄的巖洞。
駱心詞往山洞外?瞧了一眼,入目是濃稠的夜色,漆黑一片。
她有點心慌,往明于鶴身邊靠了靠,問:“你害怕嗎?”
問完,她自己回答:“你一定是不怕的,你不是第一次有這種?經歷了。”
他們這一次墜崖是有人特意演練過的,不會有很大危險,明于鶴經歷過的那次則不同,是被人精心策劃,蓄意謀害的。
駱心詞記得云袖說過,太子?傷勢過重,差點沒?能?醒過來。
“你是不是也受了很嚴重的傷?”她關心地問明于鶴。
那是明于鶴生平受過最嚴重的一次傷,但?比之更殘忍的,是生父的狠辣絕情,一度讓少年的明于鶴信念崩塌。
他不愿意提起那事,簡單道:“不該問的別問。”
見他肯理自己了,駱心詞立馬道:“我?是在關心你呢。”
“你不拖累我?就足夠了。”
駱心詞嘴角一抿,道:“我?的確不如你矯健,也背不動你,可是我?有陪著你啊。有了陪伴,人才能?更勇敢,更堅定。不然你當年為什么要將?太子?帶回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哪怕武陵侯已經死了,再憶當年,明于鶴仍是心緒難平。
武陵侯是打算讓他與江協一起死在山林中的。
前有埋伏,后有殺手,他少時心性不穩,會選擇帶上江協,除卻與皇室的那丁點兒親緣之外?,更多的是對武陵侯滔天的恨意,讓他不允許江協就那么死了。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不想駱心詞多問,避重就輕道:“有空閑問東問西,不如多掂量你自己的事。”
駱心詞的思緒真就被他帶回到自家的事情上,如果一家人全部入京來了,就說明家人都是安全的,明于鶴先前對王束的威脅效果顯著。
王束的把柄,她至今沒?查出來呢。
駱心詞想再問問明于鶴,一眨眼,就著火光窺見明于鶴低壓著的眉眼,只那一瞬,他的眼眸就重新被額發?的陰影遮住,其中情緒不得窺探。
駱心詞愣了愣,忽地意識到自己不該提明于鶴與太子?遇險那件事。
話?已出口?,無法挽回,她心中懊惱,靜了片刻,忽然朝著明于鶴張開雙臂。
她抱住明于鶴,在他后背上輕拍著,聲音很低,很柔和,安慰道:“沒?事兒……”
明于鶴:“……”
與其說駱心詞是在抱著他,不若說她是趴在了自己肩上,甚至她的下巴就壓在明于鶴肩頭,他的手臂能?感?受到獨屬于姑娘家身軀的柔軟觸感?。
他呼吸微急,一動未動。
駱心詞卻還記得他不喜歡被人靠近,未免被他推開,淺淺一抱,她就主動放手,為了維護明于鶴的臉面,還假裝懼怕道:“我?只是在安慰你,哥哥,你不要多想,也不要逼我?,咱們說好要慢慢來的。”
明于鶴:“……”
這么不走心的敷衍,難道駱心詞指望他會相信嗎?
他真的會被駱心詞氣死。
明于鶴既已認命,就不再用那荒謬的兄妹之名?去與駱心詞親密,沒?理會她最后那句話?。
他現?在不介意駱心詞的靠近,但?是無法接受被駱心詞當做弱小憐惜,遂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手上有著王束的什么把柄嗎?”
駱心詞雙目一亮,驚喜點頭:“想的想的!”
“可記得國子?監曾經死過一個學生?”
“記得。”所有與王束相關的事情,駱心詞全都記得。
死的那個學生是同樣出身林州的王平研的長子?,據說是酒后落井淹死的。
“據案宗記載,他的尸身被撈上時已經僵硬,其中左手蜷曲,掌心有劃痕,死前手中應當是握有某樣東西的。”明于鶴道,“至于是什么,井水太深,未能?打撈出來。”
駱心詞道:“這與王束有什么關系?”
明于鶴不答反問:“你可看過王平研的政績?”
駱心詞點頭。
王平研與王束一樣,出身林州,同年中舉,名?次均在中列,王束十余年來一直在國子?監周轉,而王平研先后去了青州、延州、云塞等偏遠地區歷練,屢得嘉獎。
如今兩?人同在京中,走的是卻完全不同的仕途。
若數風光,王束更盛一籌,但?若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王平研遠超王束。
“那年江南鹽使的職位有了空缺,皇帝本欲安排王平研上任,因為長子?的死,王平研悲痛欲絕,主動辭了這樁差事。”
駱心詞對朝政之事所知甚少,但?也知曉鹽政與朝廷稅收息息相關,是國庫的一大來源,江南鹽使的人選,一定是皇帝極度信任的官員。
“然后呢?”她追問,“這最終差事落在了誰的頭上?”
駱心詞心思陰暗了些,她覺得倘若這差事最后落到王束相關的人頭上,她就有理由懷疑王束是出于利益之爭,殺了王平研的長子?。
“不重要。”明于鶴的回答否定了駱心詞的猜想,“新任鹽使是一清廉老?臣,與王束、秦家,均無任何干系。”
駱心詞不解。
明于鶴卻道:“其余事情你都是知道的,你得自己想。”說完這句,他就沒?再說話?。
駱心詞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心里將?所有王束、王平研相關的事情一一在心底對比,總覺得其中有一條線貫穿著,可她偏偏找不到。
她凝神,眉心微蹙,映著火光的紅潤臉龐寫滿不容人驚擾的嚴肅。
明于鶴覺得她這模樣有點可愛。
靜謐的山洞中,一個全神貫注地思索,一個靜靜凝視對方,這么不知過了多久,洞口?處忽然有道清亮的布谷鳥叫聲傳來。
明于鶴眉梢一抬,朝外?掃了一眼,開口?提示道:“那日?在宮中,我?與王束說的是,我?在國子?監被封的舊井中找到一把鑰匙。”
駱心詞蹙著眉頭轉向他,在明于鶴的視線下,神色漸漸松動。
半晌,她驚呼道:“真的是他!”
她記起來了,王平研長子?去世后不久,皇帝就率百官祭天祈福,王束身為國子?監司業,本該按時將?先帝親筆抄錄的典籍送去,卻因意外?燒了盛祭酒的書房險些耽誤。
國子?監藏書閣只有兩?把鑰匙,分別由王束與盛祭酒保存,倘若王束的那把弄丟失了,那么他唯有取得盛祭酒的那把,才能?順利打開藏書閣。
所以就有了盛祭酒書房走水的事情。
在諸多被燒毀的典籍、古玩等的陪襯下,燒毀的一把鑰匙就不那么顯眼了。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將?這事與死去的學生聯系在一起。
王束從始至終沒?有從中獲得任何利益,也不會有人平白懷疑他。
除了明于鶴。
他在古井中找到了鑰匙,只要將?鑰匙作為物證呈上,當年的案子?就會被翻出來重審,細細追查過往的細節,王束終將?難逃罪責。
所以他才會害怕。
光憑這件事已經足夠讓王束身敗名?裂了!
駱心詞攀著明于鶴的手臂,未開口?,明于鶴已知她所想,道:“這事當年驚動了宮中,那么多人都沒?能?找到線索,過了這么久,我?如何能?輕易取得物證?我?騙他的。”
駱心詞愣住,“沒?有鑰匙?”
“沒?有。”
王束也未完全相信明于鶴掌握了證據,所以他只是暫時收手,卻沒?有阻止秦椋的行?為。
駱心詞的情緒大起大落,好不容易接受了王束殺過人,做出檢舉他的決定,卻苦于沒?有證據。
她呆滯了會兒,忽然問:“那么多人都沒?能?將?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你是怎么想到的?”
明于鶴道:“我?就是想到了。”
單看這兩?件事,其實明面上并沒?有什么關聯,明于鶴之所以會對王束起疑,多虧了那次駱心詞夜闖摘星閣翻閱典籍司文書的事。
是她將?明于鶴的注意力引到這二人身上的。
如若王束對于被困國子?監心有不甘,那么他最憎惡的人除了干涉他仕途的秦家父女之外?,就該是與他有著同樣的出身,卻獲得迥然不同的地位的王平研了。
“今日?我?再教你一件事。”明于鶴正色,與駱心詞道,“永遠不要小看男人的嫉妒心。”.
駱心詞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沒?心情與明于鶴玩鬧了,抱著膝蓋仔細思考起王束的事情。
她本意是今夜不睡的,卻耐不住情緒波動后帶來的疲憊,最終沒?忍住,頭一歪,靠在了明于鶴肩上。
明于鶴沒?有動彈,由著她靠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確定她睡熟了,展開手臂,將?人攬入懷中。
“你有什么資格憐惜我??”他冷峻質問依偎在他懷中的駱心詞。
武陵侯只是想殺了他這個兒子?洗脫嫌疑,王束想殺的卻是她駱家滿門。
駱心詞睡夢中也緊著眉,愁緒不解的模樣。
明于鶴將?她眉心撫平,順勢摸了摸她被火堆烤得酡紅的臉頰,將?她往后抱了抱,然后抓起她磨破了的手指尖,皺眉細看。
這時洞口?再次傳來鳥兒啼鳴聲,明于鶴側目,低聲道:“進?來。”
隨著他聲音落地,一個侍衛閃身出現?,看看洞中二人,侍衛壓低聲音道:“啟稟小侯爺,今日?之事已在城中傳開,府中、宮中均已派出大批侍衛前來搜尋,不出意外?,明日?一早就能?尋到崖底。駱家兄妹……”
駱心詞忽然動了一下。
明于鶴示意侍衛噤聲,在她背上拍了幾下,她很快重新恢復安睡。
侍衛再開口?,聲音極低,“……那對兄妹拿著林州老?夫人的信物,說是小姐的故友,一定要與府中侍衛一起下來尋人……”
駱頤舟要不顧傷勢下來尋找駱心詞。
明于鶴緩緩挑了挑眉。
第44章 好友
翌日,駱心詞被清脆的鳥啼聲吵醒,睜開眼睛,看?見空曠的洞穴與面前已熄滅的火堆,記起昨日的事,連忙坐起。
洞中已不見明于鶴的身影,她?慌忙提著?裙子跑向洞口,見洞口處的藤蔓隨風搖擺,頭?頂茂密的枝葉嘩啦作響,更上方是陰云密布的天空,黑壓壓地逼近,仿佛隨時將要塌下來。
這山雨欲來的情景看得人心中惶惶,駱心詞向著?洞口邁出一步,“啪嗒”一聲,不知是雨水還是枝葉上的露珠滴落在她?臉上。
涼意穿透肌膚,讓她打了個寒顫。
“明——”駱心詞張口就要呼喚明于鶴的大名,斜刺里忽地一道?陰影閃現,嚇得駱心詞立刻把聲音憋了?回?去。
“宮中派了?羽林軍前來接應,小侯爺正在與人商議脫身之法,小姐稍待。”侍衛恭敬道?。
駱心詞捂著?心口,謹慎打量后認出這是常跟在明于鶴身邊的侍衛,心中稍有安定。
天亮了?,侍衛是該尋來了?。
她?問:“只來了?你一人嗎?”
才問完,就見聽簌簌聲響,數十名矯健侍衛從密林中現身。
駱心詞既驚嚇又欣喜。
“小侯爺離開前吩咐屬下照看?好小姐,小姐不妨先行洗漱,小侯爺很快就會回?來。”
駱心詞這才停止張望,回?洞中收拾自己去了?。
此時,明于鶴已與羽林軍將領商定好離開的路線,也見到了?真正的明念笙。
明念笙是被羽林軍侍衛帶下來的,衣裙沾滿崖壁上的塵土,鬢發散亂,被帶到明于鶴面前后,就狼狽地縮著?,至今沒敢抬頭?直視他。
“不是說兄妹二人?”
“駱頤舟——”
“讓她?自己說。”侍衛的解釋被明于鶴打斷,他踱步到明念笙面前,俯視著?她?凌亂的發頂,問,“怎么就你一人?”
明念笙很害怕。
昨日才入京,就碰見了?江黎陽。
她?記得江黎陽是韶安郡主?娘家的人,不敢招惹,好不容易安撫住駱頤舟,一個花盆從天而降,差點引發爭執。
這事有驚無險地過去,安頓好行囊后,兩人在茶樓瓦肆走動了?一下午,打聽到了?駱心詞與江黎陽的恩怨,也模糊聽說了?她?在宮中落水的事情。
前者是人人皆知的駱心詞被人欺辱,后者關乎女子清白,每一件事都讓駱頤舟氣得咬牙。
兩人還沒將這事的內情徹底弄清,就見街道?上烈馬疾馳,塵土飛揚,一打聽方知是明于鶴與“明念笙”失足墜落斷崖,音訊全無。
這下駱頤舟是徹底無法等待了?,明念笙一聽好友有性命之危,也顧不得身份會不會暴露,當即跟上,拿出祖母信物,自稱是“明念笙”的好友,請求一同?加入搜尋。
誰知道?千辛萬苦下了?斷崖,第一個見到的會是完好無損的明于鶴!
“他、他之前斷了?幾根肋骨,還沒長好,不能冒險,被我打暈了?……”明念笙瑟縮地回?答。
“誰?”明于鶴聲音淡淡,像是聽不懂她?的話。
明念笙是跟著?侍衛爬繩梯下來的,人落地了?,心還懸在半空中,被明于鶴盯著?,手?腳發軟,顫顫巍巍道?:“駱、駱頤舟。”
她?已得知面前這個挺拔的青年就是她?那個高高在上的嫡兄,幼年模糊的記憶經過歲月的打磨,平白增添了?許多?可怕的陰影。
明明不記得武陵侯的相貌了?,明念笙卻感?覺面前的明于鶴就是另一個武陵侯,與他一樣威嚴、魁梧、可怕,好似下一瞬就要讓人將她?活生生掐死。
她?根本不敢抬頭?,懼怕地回?答過后,自欺自人地解釋:“駱頤舟就是我表哥。他是我哥,我是駱心詞。”
她?至今對武陵侯府中的事情一概不知,親爹是死是活,她?不想理會,嫡兄、嫡母她?也完全不想相認。
倘若現在是在城中,知道?明于鶴與駱心詞都沒有大礙,她?一定會立刻逃走,再也不與武陵侯府的人有任何牽扯。
可惜身處陰暗山谷之中,四面峭壁,她?插翅難飛。
明于鶴道?:“我倒是聽念笙提起過你兄妹。”
從他口中而出的“念笙”倆字讓明念笙直打哆嗦。
她?不知道?駱心詞是怎么說的,不敢應聲,只氣息微弱地“嗯”了?一聲。
明于鶴低眼,看?見她?臉頰上的擦傷,依稀將面前瑟瑟發抖的姑娘與記憶中怯懦的小丫頭?重疊在一起。
根據駱心詞提起過的關于駱頤舟的只言片語,就能看?出這對兄妹的關系很是親密。
所以當“明念笙”墜崖的消息傳開后,駱頤舟冒險找上侯府,要隨著?侍衛親自下崖尋人,并?不讓人意外?。
相比較而言,明念笙的出現,更讓明于鶴驚訝。
因?為武陵侯與二人生母的緣故,兩兄妹自幼便涇渭分?明,同?在府中卻幾乎互不相識。
后來明念笙跟著?老夫人離京,雙方對彼此來說,便只是一個名義上的親人罷了?。
明念笙自出生起就沒有自由,懼怕武陵侯,不愿回?京,明于鶴能夠理解。
他從未為難過明念笙,沒想過干涉她?的任何行為,只要她?安分?守己,哪怕老夫人去世后,她?一輩子不出嫁,明于鶴也愿意錦衣玉食地養著?她?,不讓她?遭人欺凌。
可她?勾結他人利用侯府,明于鶴必須要給她?一點教?訓。
“行了?,我帶你去見念笙。”明于鶴轉身。
脫離了?他的視野范圍,明念笙如虎口脫險般松了?口氣,趕緊跟在他身后。
“你兄長有傷在身,還要下來尋找念笙。而你為了?不讓他的傷勢加重,不惜出手?將人打暈。”明于鶴聲音低沉,邊走邊道?,“我竟不知該感?嘆駱頤舟對念笙的關懷,還是你們兄妹間的深情。”
明念笙心虛得厲害,略過駱心詞與駱頤舟的那段,牽強解釋:“……我與我哥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
明于鶴道?:“我怎么瞧著?你哥與念笙的感?情更好?”
明念笙:“……”
這混亂的稱呼讓她?頭?皮發緊。
她?心虛,聽見明于鶴說什么都覺得另有深意,又覺得等明于鶴親眼看?見駱家兄妹的相處,會提出更多?的疑問,心中一急,說道?:“我哥對念、念笙暗懷情愫……”
“那就難怪了?。”明于鶴道?,“可惜念笙已經與王凌浩訂了?親,回?頭?你與他說說,讓他死了?那份心吧。”
明念笙:“……嗯。”
短短幾句話,明念笙已緊張得滿頭?大汗,所幸洞穴距離水潭不遠,走了?不多?久,就看?見了?守著?駱心詞的侍衛。
雨點在這時候“啪嗒”落下,不算急,卻一下下發出沉悶的敲擊聲。
駱心詞因?為落雨回?到了?洞中,再聽見洞穴外?有侍衛的聲音后,知道?是明于鶴回?來了?,還沒看?見人,一句“哥哥”就率先喊了?出去。
侍衛雖然可靠,終究是不如明于鶴讓她?安心,所以這聲“哥哥”,她?喊得格外?的期待與甜美,直接把洞穴外?的明念笙震住了?。
駱心詞對另一邊的事一無所知,在她?看?來,侍衛找來了?,他們就能出去了?,等回?了?京城,她?就能去見駱頤舟與明念笙了?。
她?有許多?要與那兩人說的,武陵侯的事、王束的事等等,每一件都至關重要。
“咱們現在就走嗎?”
明于鶴道?:“走,但是要先穿過這片山谷。”
他們所處的是一處凹陷的山谷,侍衛是借助繩梯下來的,山壁險峻,歷經一夜才落地。
下崖不難,攀爬上去就沒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天將落雨,還有駱心詞這么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明于鶴看?罷地形圖,擬定的最佳路線是穿過山谷,從西?面較矮的崖壁上去,這樣最為安全。
駱心詞一聽要踩著?繩梯上去,眼前就直發黑。
她?一定會半途嚇暈掉下去摔死的。
“我怕高。”她?拉住明于鶴的手?臂,“哥哥,你知道?我怕高的,待會兒你背我上去。”
明于鶴道?:“你讓我背,我就得背?”
昨日駱心詞沒提要求,他就已經主?動背起她?了?,這會兒拒絕,明顯是在擺架子。
他總是這樣。
駱心詞感?覺自己已經將明于鶴徹底看?穿,一點兒也不怵他。
她?想了?下,踮起腳靠近明于鶴,小聲道?:“你背我,等回?去了?,我可以親你一下。”
她?知道?明于鶴不會讓她?親的。
他不喜歡與人親近。
用明于鶴自己編出來的謊言擠兌他,讓他下不來臺,是駱心詞小小的戲弄。
明于鶴瞧著?她?躲閃的眼神,沉默了?下,道?:“這是你自己說的。”
明知這事不會成真,駱心詞的臉還是紅了?。
她?咳了?一下,故作鎮定道?:“山路難走,你現在就開始背我……”
穿越半個山谷呢,外?面又開始落雨,駱心詞決定要對自己好一點,是能省勁兒就省勁,得寸進尺地要求明于鶴現在就背著?她?。
明于鶴瞇著?眼看?了?她?片刻,道?:“當真現在就要我背?”
駱心詞點頭?,“嗯!”
左右外?人眼中他二人是兄妹,做哥哥的照顧妹妹,理所應當。
“行。”明于鶴答應了?。
駱心詞咬著?唇爬上明于鶴的后背,順便將他那件銀灰色的外?衫罩在頭?上,以防淋了?雨水。
她?現在知道?明于鶴沒有他所說的那些古怪嗜好,對他很是信賴,經過墜崖這事之后,覺得明于鶴對她?雖然依然愛搭不理,但是行動上一直是很體?貼的。
駱心詞伏趴在明于鶴寬闊的后背上,兩手?摟著?他的脖頸,被背離地面時,好感?如同?春天生出的嫩芽,一點點將她?的心撐起。
她?悶悶一笑,引來明于鶴的視線。
明于鶴沒理她?莫名的笑聲,而是看?著?駱心詞搭在他胸前的手?,“還拿著?它做什么?”
駱心詞手?中還抓著?一顆青澀的果子。
昨夜只他二人,為了?照顧駱心詞,他就近摘了?幾顆果子給她?裹腹。
現如今侍衛眾多?,這酸澀的果子已經用不上了?。
駱心詞將手?中的酸果抓緊了?一些,道?:“你背好我就夠了?,不要管我做什么。”
“我懶得管你。”明于鶴道?。
“那你就不要多?問。”駱心詞摟著?明于鶴的脖子小聲嘀咕,語氣聽著?是在與人強嘴,神情卻是輕松愉悅的。
她?懸空的腳都輕快的晃動著?。
直到明于鶴背著?她?走出洞穴。
“對了?,念笙,方才忘記與你說了?。你的一位好友聽聞你出了?事,與府中侍衛一道?尋來了?。”
“范檸嗎?”駱心詞頭?也不抬地問。在京城,她?只有這一個好友。
“她?。”明于鶴說著?,輕掂了?下背上的駱心詞,示意她?抬頭?,“你看?看?,可認得?”
駱心詞拉下披在頭?上的外?衣,看?見了?灰頭?土臉、呆滯地站在外?面的明念笙。
第45章 藤林
“你……有沒有受傷?”明念笙聲音發飄。
駱心詞趴在明于鶴背上,將外衣遮到發頂,含糊道:“沒……”
“……”
簡短的對話后,兩人各自沉默。
雨水零星落著,“啪嗒啪嗒”敲打著林中枝葉,三人前后,是負責護送的侍衛。
山谷中常年不見?人跡,地上堆積了厚厚的枯葉,隨著眾人的腳步聲發出?沉悶的聲響,一如駱心詞的心情。
駱心詞期盼著與?明念笙見?面,真見?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她?完全不敢回想自己?方才在山洞中與?明于鶴說?了什么?,更想從明于鶴背上跳下?去,可是明于鶴不肯松手,她?也不敢提出?這個欲蓋彌彰的請求。
尷尬無?言,偏偏這時?候明于鶴體貼地替她?回答:“念笙沒受傷,純粹是嫌山路難走,犯了懶。”
寵溺的腔調讓兩個姑娘雙雙沉寂。
駱心詞實在沒法面對明念笙,將臉轉開,可明于鶴仍是不放過她?,又笑道:“念笙,人家辛苦下?來尋你,弄得一身狼狽,你自己?反而干干凈凈的,還要哥哥背著,怎么?好意思的?”
駱心詞感覺明念笙在看她?。
自走出?山洞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至今,她?再沒敢與?明念笙對視。
可就那一眼,足夠她?看出?很多東西了。
駱心詞與?明于鶴是直接墜入水潭之中的,當時?狼狽,衣裳烘干之后雖然?皺了些,卻也算干凈。
后來她?倚著明于鶴睡了半宿,氣色不錯,清晨又被?侍衛服侍著照常清洗,外在看來也還算得體。
明念笙就完全不同了,滿身塵土,臉上、手背上均有在峭壁上蹭出?的擦傷與?灰塵。
讓不知情的人來評判,一定會認為她?才是墜崖落難的那一個。
因明于鶴的話,駱心詞注意到明念笙的窘境,明念笙自己?也發覺了這一點。
駱心詞有意躲避她?的視線,明念笙看不見?她?的臉色,只?看見?她?環在明于鶴頸下?的手腕。
雙腕凝脂,細膩柔白,腕上還戴著翡翠鐲子,隨著明于鶴的走動晃來晃去。
明念笙再往下?看,駱心詞身上披了明于鶴的衣裳,露出?的只?有腳上繡鞋。
鞋子總算沒那么?體面了,可再怎么?臟,也遠比她?黑乎乎的、被?露水打濕后黏著腐爛枯葉的鞋子干凈。
明念笙是抱著駱心詞九死一生的心態下?崖尋人的,她?為駱心詞擔驚受怕一整夜,千辛萬苦爬下?山崖后,不僅要面對明于鶴,還要自己?穿越山谷。
而精神熠熠的駱心詞是被?明于鶴背著的,兩腳都不用沾地。
明念笙害怕明于鶴,可是此情此景之下?,被?明于鶴挑撥了幾句,她?心中生出?巨大的不平。
就在她?激憤時?,一滴豆大的雨水“啪”的一聲直擊她?的眉心。
明念笙再也忍不住了,不敢與?明于鶴說?話,但她?敢支使駱心詞。
“你下?來自己?走!”她?高聲勒令。
駱心詞沒說?話,明于鶴已道:“山路陡峭,枝葉底下?或許還藏著蛇鼠蟲蟻,念笙害怕這些,我背著就好。”
駱心詞本想趁機下?來的,被?他這么?一說?,立刻心生怯意,不吭聲了。
“我不也自己?走的嗎!”
明念笙本來只?是覺得不公平,聽說?腳下?可能藏有蛇鼠蟲蟻,更覺憤然?。
明于鶴是她?哥,雖然?她?害怕他,不愿意與?他相認,但是駱心詞現?在用的是她?的身份,不能與?他那么?親密。
氣憤極了,在明于鶴面前她?都沒那么?瑟縮了,又惱聲道:“憑什么?我可以,她?不可以!”
明于鶴道:“我做哥哥的愿意背著妹妹,不讓她?受罪。若是你也不想自己?走,可以讓你哥哥來背你。你不也有個哥哥嗎?”
說?完他突然?想起似的,遺憾道:“哦,我忘了,他被?你打暈了。”
他背上的駱心詞原本在假裝事不關己?,聽到這兒,驚得從明于鶴背上撐起了身子,震驚問:“你把他打暈了?”
明念笙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可置信與?責備之意,委屈頓生,一腳踹飛腳下?的碎石,氣道:“我不把他打暈了,難道由?著他下?來冒險嗎?他還要不要性命了!”
駱心詞:“……哦。”
也是,駱頤舟再崖上崖下?折騰一通,那幾根可憐的肋骨就真的再也別想痊愈了。
明念笙不顧自身安危,勇攀斷崖下?來尋她?,她?還錯怪人家。
駱心詞心中有愧。
她?想與?明念笙解釋自己?和明于鶴的關系,想問他二人怎么?會突然?入京,礙于明于鶴的存在,什么?都不敢說?,心里有螞蟻抓撓似的。
思來想去,她?摟著明于鶴脖頸的左手松開,抓著那顆留了一宿的酸果遞向明念笙。
這是無?聲的道歉。
明念笙與?駱心詞相識多年,眼下?雖看不懂她?與?明于鶴的關系,卻也能猜出?她?這一路艱難,并沒有真的怪罪她?。
她?扭捏地躲了一下?。
駱心詞第二次將酸果遞來,她?才勉為其?難地去接,可這時?,明于鶴突然?大步一跨,駱心詞被?他背到前方,那顆酸果擦著明念笙的指尖,讓她?接了個空。
駱心詞摟著明于鶴的脖子回頭望,明念笙提著裙子快步往前走,就在這時?,前方忽起騷動。
侍衛的驚聲、兵戈聲嘈雜傳來,同時?有一陣尖銳的“吱吱”叫聲,以及翅膀急速扇動的聲響。
駱心詞驚詫抬頭,望見?前方是一片巨大的藤樹林,粗壯的藤枝交織纏繞,形成一個天然?的、遮天蔽日的陰暗洞穴,一群烏泱泱的蝙蝠正擦著侍衛們的發頂從中涌出?。
蝙蝠來得突然?,侍衛受驚揮刀,其?中有幾只?蝙蝠被?利刃劈中,摔落在林中,污血四濺。
這畫面看得駱心詞毛骨悚然?,慌張低下?了頭。
很快,前方開路的侍衛回來稟報:“小侯爺,前面是一片藤樹林,從中穿過至少需要半個時?辰。”
明于鶴問:“里面是否安全?”
“屬下?已派人前去查探,未發現?危險野獸,只?是樹藤層疊纏繞,使得藤林長久不見?天日,似乎已經成了蝙蝠的棲息地……”
侍衛有些為難,邊說?邊看向明于鶴背上的駱心詞,與?跟在兩人身旁的臟兮兮的明念笙。
“無?妨。”明于鶴道。
侍衛得令,帶人繼續前行。
駱心詞與?明念笙被?迫跟著眾人往前,靠近藤林后,間斷落下?的雨珠徹底消失,視野愈發黑暗,不得已,侍衛燃起了火把。
火光仿若漣漪在藤林中蕩開,層層攀爬著的藤枝中藏匿著不知是什么?動物,像是被?驚動了,發出?窸窣的響動。
駱心詞還好,蒙著全身趴在明于鶴背上,只?余一雙水潤的眼睛警惕地防備著四周。
明念笙就慘了,腳下?踩著的不知是什么?東西,時?而堅銳冰冷,時?而粘稠潮濕,間或還會踩到會蠕動的活物,好幾次差點嚇癱。
突然?,“颯”的一聲,一道陰影從她?腳邊躥過。
明念笙嚇了一跳,猛地朝著側前方躲去。
駱心詞被?明于鶴背著,她?這一躲,直接撞到駱心詞背上。
駱心詞以為是什么?蝙蝠老鼠之類的動物落在身上,嚇得汗毛直豎,勒緊明于鶴的脖子驚叫起來。
明于鶴被?勒得悶哼了一聲,明念笙趕緊解釋:“是我,是我!”
即便如此,駱心詞還是嚇得不輕。
這回是明念笙,待會兒若是蝙蝠呢?走出?藤林少說?要半個時?辰,萬一再有蛇蟲落到背上,順著脊背爬進衣裳里怎么?辦?
她?兩手摟著明于鶴,既空不出?手拍掉蛇蟲,也不敢去拍。
駱心詞心里緊張,手臂勒得很緊,看見?明于鶴空出?一只?手拽她?胳膊,靈光一閃,趕忙抓住明于鶴的手道:“我不要你背了,你抱著我……”
明于鶴可以一只?手抱著她?,另一只?手放在她?背上,這樣,萬一有蟲子掉下?來,他能夠及時?幫她?驅趕。
前幾年表妹還小,他們一家外出?,舅舅就是這樣抱表妹的。
“你幾歲?”明于鶴問。
很丟臉,但這時?候臉面沒那么?重要。
“你就當我三歲好了。”駱心詞趴在明于鶴背上,小聲央求,“背和抱是一樣的,你抱著我嘛……哥哥,好哥哥……”
說?話間,又一群黑漆漆的蝙蝠不知從何處涌來,“嘩啦——”撲著翅膀從眾人身上飛過。
駱心詞嚇得連忙伏低身子。
明于鶴察覺到她?顫抖的身軀,道:“我若不答應,你就打算勒死我,是不是?”
駱心詞害怕蝙蝠,沒敢抬頭,被?他拽著手臂放了下?來。
片刻后,駱心詞雙腳重新離地。
這回她?坐在了明于鶴的手臂上,脊背躬著,腦袋與?他相抵,盡可能地將身軀蜷縮在明于鶴身上。
明于鶴展開外衣將她?裹住,另一手如她?所愿護在她?了后背上。
這樣的姿勢給了駱心詞莫大的安全感,她?摟著明于鶴的脖子,盡可能地保持安靜,讓明于鶴專心尋路。
倆人對此都很滿意,明念笙則快要瘋了。
“你、你……”
從駱心詞提出?要明于鶴抱她?的時?候,她?就呆住了,更讓她?震撼的是,明于鶴還照做了。
是她?出?現?幻覺了,還是他們倆瘋了?
“你們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別!”明念笙暴躁指責。
“這是我妹妹。”明于鶴輕描淡寫地駁回。
妹妹……就算是妹妹也不能這么?親密啊!
明念笙一想到自己?被?明于鶴這樣抱著的畫面,就恨不得自剜雙目。
“那也不行!”
“我說?行就行。”
明于鶴對明念笙視若無?睹,駱心詞心虛,不敢看她?,侍衛更是不敢插話,只?有明念笙憋著一肚子氣,邊跟著眾人趕路,邊怒目瞪著他們。
跌跌撞撞地跟著走了一段,蝙蝠群再次襲來,從頭頂掠過時?扯動了明念笙的發絲。
她?聞見?了蝙蝠身上的腥臭味道,肩膀被?抓了幾下?,惡心得胃中翻騰,再看駱心詞,她?被?裹得嚴嚴實實,連手指都沒露出?來。
明念笙再度崩潰,自暴自棄道:“我也要抱!”
既然?阻止不了,那么?她?也要享受明念笙該有的待遇,她?也要明于鶴抱著。
她?才是明于鶴的妹妹!
明念笙拽住披在駱心詞身上的衣裳,梗著脖子道:“你下?來,該我了!”
駱心詞:“……”
人家才是親兄妹,明于鶴是該更照顧她?一些的。
可是誰知道藤林中藏有什么?,駱心詞不敢落地,也不敢離了明于鶴。
“該你什么??”明于鶴問。
“該、該你抱著我了。”明念笙壯著膽子說?道。
明于鶴淡淡一笑,拿明念笙的話堵她?,“駱姑娘,男女有別。”
明念笙捂著心口喘了喘,道:“那我認你做哥哥。哥哥,好哥哥!我也會這么?喊!”
明于鶴挑眉,“可惜我不是什么?妹妹都要的。”
當初寧愿讓人冒名頂替都不愿認他,現?在害怕了,想認回去了,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明于鶴箍著駱心詞的雙膝,空出?一只?手扣住明念笙的手腕,將她?的手從駱心詞身上扯下?,勸慰道:“駱姑娘,自重。”
明念笙臉憋得通紅,沒注意踩進一個坑洼中,鞋襪沾滿粘稠的污穢。
她?胸腔里憋著的那股氣快炸開了,再次揪住駱心詞的衣裳,話不成句道:“你說?,你……明念笙!你說?!”
駱心詞:“……”
難題拋到駱心詞手中。
她?緊緊依著明于鶴,幾乎是掛在他身上了,猶豫了會兒,試著問:“你力氣大,要不……一只?手抱一個?”
“你以為我是什么?人?”明于鶴差點氣笑,“念笙想陪著駱姑娘一起走,就下?來吧。”
他說?著就要將駱心詞放下?。
明于鶴哪里是什么?好說?話的人,這意思分明就是他只?抱駱心詞一人,敢有異議,她?就下?來與?明念笙一起徒步。
駱心詞面臨兩個選擇,一是與?明念笙一樣面對黑暗中的未知,二是繼續賴在明于鶴身上,保全自己?。
該選前者的,可是選了前者,明念笙的遭遇不會有任何更改,還會讓她?一起陷入污泥,屆時?兩人一個都難保全。
沒有這個必要嘛……
明于鶴又說?:“念笙自己?走的話,若是感到腳腕濕滑,一定不能猛收腳,那可能是蛇,驚動了它,會咬人的,要慢慢地……”
駱心詞忙蜷起雙腳摟緊他脖子,在他耳邊哀聲祈求:“不是不是,我胡說?的,你抱著我就好了!”
“你——明念笙!”明念笙憤怒地喊起自己?的名字。
“……”駱心詞面對好友的悲憤譴責,心虛又慚愧,訕訕道,“你找侍衛嘛……”
是可以這樣,可是明念笙咽不下?這口氣。
幼時?在京城,她?是遭人嫌的野草,到了林州之后,雖然?有老夫人的約束,但老人家精力不夠,管不了她?太多。
林州一眾官員、富商均畏懼武陵侯府,連帶著對她?這侯府女兒多有敬畏,漸漸的,明念笙也養出?了幾分脾性。
或許是氣昏了頭,或許是因為明于鶴對駱心詞的態度過于縱容,她?這會兒竟不知道害怕明于鶴了。
明念笙藉著侍衛手中的火把光芒上前一步,扒住明于鶴抱著駱心詞的手臂用力往下?拽,嘴里嚷嚷道:“不許!你們不許這樣!”
明于鶴被?她?晃動,冷聲命令道:“看緊她?。”
侍衛上前,不顧明念笙的哀嚎將她?扛在了肩上。
藤林中幽深無?光,鳥鳴聲都被?阻隔在外,空余明念笙悲憤的嗚咽聲回蕩,猶若鬼泣,聽得人毛骨悚然?。
駱心詞看著被?粗魯扛著的明念笙,欲言又止,忽聽明于鶴嗤笑了一聲。
她?低頭,羞慚道: “怎么?好這樣對她?……”
“她?不想走路,我就讓人扛著她?,哪里不好?”明于鶴道,“難道念笙想讓我照顧你這般對她??我與?駱姑娘是首次見?面,還沒有熟絡到這個地步。”
“……她?都不介意……”
“我介意。”明于鶴道,“我只?會這么?照顧親人與?發妻,她?二者皆非,我為何要對她?特?殊?”
親人與?發妻……
駱心詞眼皮猛跳了幾下?,下?意識地去看明于鶴。
明于鶴察覺,眸光上移。
閃爍火光下?,駱心詞看見?明于鶴的眼眸如洞中幽火,灼熱明亮,清晰地映著她?的面容,也只?有她?。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涌出?一陣熱潮,直奔上臉,讓她?不自在地抿起了唇。
而明于鶴看見?她?躲閃的眸光后,目光一頓,向下?偏轉,道:“手。”
駱心詞一只?手臂從他后頸環繞,另一只?手搭在他右肩,手指恰放在他耳垂處,正無?意識地捏著。
被?明于鶴提醒后,駱心詞指尖一僵,緩慢將手指縮進了掌心里。
明于鶴又瞧見?了她?另一只?手中,依然?抓握著的那顆酸澀的果子。
“你們不許這樣……不許……”明念笙已被?侍衛扛出?一段距離,掙扎著朝二人的方向嚎叫。
明于鶴回神,將駱心詞的雙膝緊箍在自己?腰腹處,空著的那只?手抬起,一把將她?直起的身子按回到自己?肩上,而后抱著她?,闊步往藤林外走去。
第46章 離間
出了藤林就到了矮崖,烏云依然陰沉地籠罩在山谷上方,雨水將落未落。
明念笙已經被侍衛放在石頭上,正在?整理凌亂的?頭發,看見駱心詞,氣呼呼地轉過身去。
駱心詞愧對于她?,趁著明于鶴吩咐侍衛做事,走到明念笙身旁,搗了搗她?的?手臂。
明念笙手臂一收,惱聲道:“別與我說話!”
駱心詞在?她?身旁坐下,看見侍衛們都在?忙碌,沒人注意到這?邊,悄悄將干凈的?鞋子蹬掉,踢到她?腳邊。
明念笙瞟了一眼,沒理會。
駱心詞將鞋子又?往她?腳邊踢了踢,低聲道:“以前你收了我哥的?銀子,與他一起栽贓我,我不也原諒你了?”
明念笙“哼”了一聲背朝著?她?。
“你不要,那?我就自己穿了,待會兒?上去了,也不會把干凈衣裳分?給你。”
“你敢!”明念笙立刻扭回身,踢掉腳上濕噠噠的?臟鞋子,一點不客氣地占據了駱心詞的?。
瞧見駱心詞對著?她?笑,明念笙板起臉,道:“別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
駱心詞偷偷看了看明于鶴。
明于鶴就在?兩人身后吩咐侍衛準備繩梯,她?不敢大聲,貼近明念笙道:“你真不原諒我就順了你哥哥的?意了,難道你沒看出來,他在?刻意挑撥咱們的?關系嗎?”
明念笙愣了下。
“若我當時嚴厲呵斥他,與你一起攙扶著?步行?,他一定會繼續使別的?法子折騰你。”
明念笙皺起眉,飛快回身瞟了眼明于鶴。
她?與駱心詞兄妹自幼相識,這?么多年來相互照應,發生過許多爭吵,但是遇到正事,譬如當年桃姨娘的?喪事、駱家遭人暗算的?事,兩人向來是堅定地互相支撐的?。
此時對上明于鶴這?個對明念笙來說沒有任何親情的?兄長,明念笙心中的?秤砣已經偏向了駱心詞。
只是她?仍有狐疑:“難道不是你太害怕了?”
駱心詞臉紅,“是有一部分?這?個原因啦……”
她?選擇明于鶴,一方面是她?害怕那?樣的?環境,另一方面是依照她?對明于鶴的?了解,這?人不達目的?,一定會變本加厲,還?不如順了他的?意,以免發生別的?意外。
至少藤林中雖然恐怖,但不會危及性命。——待會兒?可是要攀爬繩梯的?。
聽駱心詞承認的?確有想要依賴明于鶴的?成分?,明念笙當即惡狠狠地往她?手臂上捶打了一下。
駱心詞吃痛,捂著?被打過的?地方道:“打也打了,你到底信不信我?”
明念笙白她?一眼,將內部矛盾暫且擱置,問:“我與他是首次見面,而?他對你很是疼寵,怎么會無緣無故挑撥你我的?關系?”
駱心詞不對“疼寵”二字做出任何評價,只道:“我也說不上來,總之他是不想看見你我和睦相處的?。這?段時日?發生了許多事情,一言難盡,等有機會我再仔細與你說……總之你記住,不論他如何為難,你都別怕,先順著?他,等安全了再說……”
“念笙。”明于鶴的?聲音突然傳來。
駱心詞立即噤聲,捂著?鼻子,對明念笙做出嫌棄狀。
明念笙本來在?琢磨明于鶴離間?她?二人的?目的?呢,見狀朝著?她?的?臉撩起臟污的?衣袖。
駱心詞慌忙躲避開,快步跑向明于鶴。
矮崖上下均有接應,繩梯已然掛好,貼著?山壁懸掛著?,從?下方往上看,仿佛是云中垂下的?剪紙,還?在?隨著?風旋轉和搖擺,看得駱心詞眼前陣陣眩暈。
她?驚駭地收回視線,抓著?明于鶴的?袖口,決然道:“我怕高,你把我打暈了吧!”
在?藤林那?邊時,她?還?只是要求明于鶴背著?她?上去,只看了繩梯一眼,就直接要求明于鶴將她?打暈過去。
明于鶴看見她?面色發白,想起從?斷崖處墜落時,失重感甫一出現,她?就立刻陷入了暈厥,可就算沒了意識,手臂還?緊抱著?他不放。
這?么怕高,打暈了帶上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明于鶴道:“我動?手了?”
“嗯!”駱心詞仰著?脖子,視死如歸地點頭。
墜下斷崖時,她?來不及有任何準備,暈厥得突然,也就沒有那?么痛苦。
此時知曉將要被打暈,眼睛閉上了,心中也是能接受的?,可是感官卻不由控制的?抵觸著?、提防著?,不住地想像明于鶴的?手什么時候會劈下來。
越想,駱心詞越是緊張,眉心蹙著?,眼皮一顫一顫。
明于鶴看著?她?的?眼睫,手遲遲未能落下,在?雨滴落下時,想著?長痛不如短痛,揚起的?手刀即將劈下,駱心詞忽然睜了眼。
她?道:“對了,駱、駱心詞是為了尋我才下來的?,方才在?藤林中她?已經被嚇哭了。哥哥,你就當是幫我了,多照顧著?些她?,將她?也平安送上去,好不好?”
明于鶴濃眉下壓,目光因此銳利幾分?,帶著?些審度的?意味扣在?駱心詞臉龐上。
駱心詞更加確定明于鶴是在?刻意離間?她?與明念笙的?感情,并且將主要矛盾對準明念笙。
為什么呢?
其中緣由她?暫時想不通,也無暇去想。
駱心詞只盼著?明于鶴對明念笙沒有惡意,否則若真讓他兄妹相殘,她?就罪孽深重了。
“你與她?的?感情真這?么好?”
“真的?!”駱心詞堅定得就差指天?起誓了,“她?是我十多年的?玩伴,雖常有打鬧,卻千真萬確是可以托付彼此性命的?好友。哥哥,你幫我照看好她?,求求你了。”
是明念笙放任他人頂替她?的?身份入侯府在?先,辜負了韶安郡主舊日?的?庇護,這?行?為在?明于鶴眼中屬于叛徒行?徑,當殺。
且明念笙是他妹妹,他要怎么處置都不為過。
放在?初知駱心詞是假冒的?那?時,明于鶴多半會親手了結了明念笙,就像當初對待武陵侯那?般。
可如今對這?二人有了更多的?了解,最初的?怒氣已散去許多,加上剛讓明念笙吃了一回癟,此時明于鶴心情尚算愉悅,沒有與明念笙斤斤計較的?心。
他本想順著?駱心詞的?央求答應的?,忽而?不經意瞥見她?裙下露出的?沾著?污泥的?繡鞋。
這?不是她?的?鞋子。
山谷中只有兩個姑娘,駱心詞與誰換了鞋子,不言而?喻。
明于鶴心中冷笑,他把駱心詞照顧得干干凈凈,她?卻把鞋子分?享給明念笙。
這?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先聯手讓駱心詞假冒侯府女兒?入京查找真相,明念笙再為尋駱心詞冒險入京,縱使今日?兩人被挑撥出了矛盾,感情也依舊不是他能比擬的?。
駱心詞就沒想過關心他。
明于鶴掃向明念笙,明念笙也在?偷偷看他們,被發現后,佯裝氣惱地轉過臉。
“過來。”明于鶴喊道。
侍衛都在?忙碌,駱心詞就在?他面前,被傳喚的?只能是明念笙。
明念笙悶悶不樂地走過來。
“打暈她?。”明于鶴指著?駱心詞吩咐。
駱心詞怔愣地沒反應過來,明念笙也愣了下,隨即面色一喜,道:“好啊好啊!我最擅長這?個了!”
等駱心詞意識到明于鶴這?是要明念笙對她?動?手,明念笙已經隨手撿起一截手臂粗的?棍子,躍躍欲試地在?手中比劃著?。
迎著?駱心詞難以置信的?目光,她?道:“你打小就怕高,為了能安生上去,就忍了這?一下吧。放心,這?種事我有經驗,絕不會把你打壞了……”
駱心詞仿佛看見駱頤舟是怎么暈倒的?了。
她?雖不通武藝,可家里有懂武學的?,知曉巧勁與暴力都能將人弄暈,不同的?是,暴力易引發內傷,而?且很疼。
駱心詞連退兩步,凄聲拒絕:“你走開啊!不要你來打!”
明念笙作勢要強行?動?手,駱心詞慌忙往明于鶴身后躲去,剛抓到他的?手臂,后頸一痛,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明于鶴將人接住,眼皮一掀,直直刺向明念笙。
他什么話都沒說,連眼神都沒有太多的?變化,明念笙卻突然心尖一顫,僵直地站定,不敢動?了。
她?好似這?才看清面前人,這?是武陵侯府的?小侯爺、被她?欺騙的?同父異母的?嫡兄,手握權勢,與武陵侯一樣,可以隨意操控她?的?后半生,乃至性命。
剎那?間?,武陵侯府的?所有可怕記憶涌上腦海,明念笙仿佛重回幼時,被武陵侯冷冽的?目光盯著?。
她?后心一陣發涼,回顧藤林中的?大膽行?為,驚惶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藤林中的?精怪附了身,才敢對明于鶴那?樣無禮。
明念笙驚懼地低下頭,雙膝打顫,在?心底大聲呼喚駱心詞。
至少駱心詞在?的?時候,明于鶴瞧著?沒那?么可怕……
“讓你打你就打,你有沒有把她?當做朋友?”明于鶴的?聲音清冽冷靜,字字嚴厲地質問。
明念笙是怕他的?,可是不知為何,一聽他追究的?事情關乎駱心詞,害怕的?情緒就如潮水般退縮了下去。
但仍心有余悸,囁喏著?沒敢回話。
“說話。”明于鶴命令道。
明念笙這?才小聲反駁:“……她?還?拋下我一個人踩爛泥呢……”
“是她?拋下你的??”明于鶴將駱心詞打橫抱起,冷眼掃向明念笙,語氣不善道,“你再想想,是她?拋下你的?,還?是我逼著?她?拋下你的??”
明念笙:“……”
為什么感覺十幾年沒見的?嫡兄很奇怪?
這?種奇怪的?感覺太強烈,將她?對明于鶴的?懼怕完全壓了下去。
明念笙試探著?道:“就是她?主動?拋下我的?……”
“我不屑與姑娘動?手。”明于鶴打斷她?,道,“除卻一種人,你知道是哪一種嗎?”
妹妹。
做兄長的?教訓妹妹,天?經地義。
但明念笙不知道,她?只是感覺到了危險,同時想起駱心詞的?囑咐,“先順著?他,等安全了再說”。
明念笙及時屈服道:“是小侯爺逼著?小、念笙拋下我的?,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與念笙動?手了,請小侯爺大人大量,原諒我這?一回。”
明念笙邊說邊悄然觀察明于鶴,發現他抱著?駱心詞的?動?作很輕柔。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吹了風,腦袋有些不清醒了,不然為什么覺得駱心詞說的?不完全對……
明于鶴……不像是在?離間?她?們啊……
第47章 客棧
駱心?詞從昏睡中醒來,入目是?柔軟的紗幔,她撐著床榻坐起來,感?覺身上酸軟無?力,不由得發出一聲綿長的呻/吟。
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很快紗幔被掀開,連星探身進來,驚喜道:“小姐,你醒啦!”
駱心?詞被扶起,這幾日發生的事情閃現在腦海中,還沒理出思緒,連星已喋喋道:“小姐你睡了一天一夜,總也喊不醒,真是?急死我了……”
“一天一夜?”駱心詞驚詫,她還以為只過去?了幾個時辰,“我怎么會昏睡這么久?”
明于鶴對?她下?手這么重的嗎?
“大夫說是?因?為心?神放松,人一放松,過去?壓抑的疲憊就冒出來了,才會睡得?這么沉。”
駱心?詞“哦”了一聲,想?起昏睡前?的處境。
那會兒周圍全?是?侯府侍衛,她沒有機會向明念笙詢問家人的情況,不過看明念笙那么有活力,料想?家人也都是?平安無?恙的。
大抵是?因?為故友重逢,或是?一些無?法言喻的情感?變化,在那算不上多好的處境里,駱心?詞的確比前?幾個月放松許多。
她搖搖沉重的腦袋,聽見轟然雷聲,掀開紗幔往外一看,見寢屋內燭燈靜靜燃著,閉合的窗扉外,樹影隨風搖擺,雨水如?注。
沒看見其余侍女的身影,駱心?詞壓低聲音,問:“念笙呢?”
連星神色興奮,聲音低下?也掩不住心?中的激動,“我沒見著,聽云袖她們說是?直接回客棧去?了……小姐,我本想?去?先去?找念笙小姐的,怕被人說……”
駱心?詞點點頭,問:“現在是?什么時辰?”
“快申時了。”
這是?一個風雨大作的午后,很少有人會在這種天氣外出。
駱心?詞揉了揉沉重的肩頸,又問:“明于鶴呢?”
“昨日小姐你與小侯爺剛回來,就有許多人登門探望,今日一早,小侯爺又被請入宮去?了,至今沒回來。”
連星道:“這事驚動了許多人,現在外面都在傳這是?有人設計刺殺小侯爺的陷阱,估摸著府中得?好久沒法安寧了……小姐,你們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駱心?詞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外面都說明于鶴是?被人設計的,她若是?說真相是?明于鶴不慎失足跌落,恐怕沒人會相信。
這歸根究底是?明于鶴的事情,駱心?詞不知他是?怎么與宮中說的,未免壞了他的事情,什么都沒說。
與連星簡單問過幾句,有別的侍女聽見響動過來了,駱心?詞便收聲,更衣用膳去?了。
填飽肚子后,問起韶安郡主?,得?知她一如?既往地不管事后,駱心?詞讓人給范檸報了平安的口信,命人備上馬車,不顧侍女的阻攔,去?客棧尋找明念笙與駱頤舟去?了。
馬車抵達客棧時,大雨滂沱,雜役認出是?富貴人家的車攆,慇勤地上前?,一路將人帶到樓上客房。
明念笙已?等了許久,將駱心?詞拉進屋中,讓連星在外守著,終于能夠問出心?中滯留許久的疑問。
“你與明于鶴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府的事情太復雜,一兩句難說清楚。
駱心?詞道:“你先說,你怎么會到京城來?還有,我哥呢?他醒了沒有?”
明念笙一把掀開床幔,露出榻上沉睡的駱頤舟。
“還在睡?”駱心?詞神色復雜,“……我真的會懷疑你們兄妹倆都是?帶著仇恨下?手的……”
明念笙白她一眼,道:“早先被我打暈那回已?經醒了,是?我瞧他情緒不穩定,又給他灌了碗蒙汗藥。”
駱心?詞:“……”
算了,她早就知道的,只要不涉及武陵侯府,明念笙一直都是?她二?人中膽子更大的那一個。
確定駱頤舟沒有大礙,兩人落座,交換起信息。
林州的事情很簡單,從駱心?詞用明念笙的身份離開林州開始,駱家人就一直想?把人抓回來。
無?奈幾口人要么是?傷患,要么病弱無?力,根本出不了遠門,這事太過大膽,也不好輕易托付給他人,只能放任駱心?詞離開。
直到“明念笙”與王凌浩的親事在林州傳開,駱頤舟強撐著口氣帶著明念笙啟程。
“裳姑姑的病已?經痊愈了,你舅舅的腿雖然還沒恢復,但被人攙扶著能走一小段路了,你舅母與表妹也好好的,也沒再遭人暗算,你放心?……”
明念笙幾句話說完,輪到駱心?詞坦白京城這邊的事情了。
駱心?詞經歷的太多,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她在心?中將所有事情梳理一遍后,決定先將明念笙最重視的事情告知與她。
“你爹死了。”她說。
“……啊?”明念笙呆了一下?。
“你爹,武陵侯,他死了,是?你哥殺的。府中那個是?假的,是?明于鶴讓人假扮的。”
明念笙面上浮出迷茫之色,彷徨了好一會兒,她問:“你說我爹死了?你確定?”
“我沒親眼看見,但這事應當是?真的。”武陵侯府中的種種都表明現在的掌權人是?明于鶴,且那母子倆已?經親口承認,哪里會有假?
只是?這事從一個外人口中說出,顯得?很是?荒誕,讓人難以置信。
駱心?詞見明念笙滿臉猶疑,思量了下?,將入京之后的事情細細說來。
從親眼目睹明于鶴弒父,說到江黎陽與王束,再從宮中落水之事,說到太子、瞿家等人對?侯府的試探,將一切說完,明念笙的神情終于有所松動。
“他真的死了?”
“死了。”
明念笙喜得?眉開眼笑,樂了會兒,問:“這么說,咱們可以回林州了?”
武陵侯的死對?明念笙來說是?一樁喜事,意味著她以后都不用再面對?那個幼年的陰影,然而?開心?過后,她依然不打算與侯府有任何牽扯。
王束的事有王凌浩調查、明于鶴盯著,遲早會將他的罪行揭露。
也就是?說,駱心?詞入京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大半,他們可以全?身而?退了。
“不能。”駱心?詞道。
一是?她知道武陵侯假死的秘密,明于鶴不會輕易放她離開。
二?是?王束的事情雖露了眉目,但未親眼看見他伏法,事情就仍有轉機,畢竟誰也不知道王凌浩會不會突然變卦。
除了不能離開京城,駱心?詞將這些事告知于明念笙,是?想?與她商量另一件事。
駱心?詞抓著明念笙的手,神色凝重,鄭重道:“我想?與明于鶴坦白。”
“坦白什么?”
“坦白你我的真實身份。”
與明于鶴相處的這么長時間,真也好,假也罷,二?人經歷了許多。
期間駱心?詞對?明于鶴的看法一再轉變,到了今日,她已?經不想?再用明念笙的身份去?欺騙明于鶴了。
駱心?詞是?慎重考慮后才有這種想?法的,是?為駱家考慮,也是?在為明念笙周全?。
明念笙之所以不愿意承認自己的身份,主?要是?畏懼武陵侯,如?今武陵侯已?死,明于鶴與韶安郡主?并非兇殘之人,不會為難她這個孤女。
再者說,明念笙初入京城就主?動向嫡母、嫡兄坦露身份與難處,或許會受些責罰,但再怎么樣,也好過他日被揭穿后,被冠以吃里扒外的惡名。
權衡利弊,駱心?詞認為這是?與明于鶴坦白的最佳時機。
“不要!”明念笙想?也不想?就拒絕,“我不要回侯府!”
駱心?詞道:“武陵侯已?經死了,現在府中事全?部由明于鶴做主?,他并非看上去?那般不講情理,咱們好好將事情說清楚,你是?他妹妹,他不會為難你的……”
明念笙道:“你又沒親眼看見,怎么知道武陵侯死了?萬一這是?他與明于鶴的計策,萬一他藏在暗處活得?好好的呢?”
強詞奪理的話說得?駱心?詞啞口無?言。
明念笙這輩子最怕的人就是?武陵侯,堅決不肯邁入侯府一步,任憑駱心?詞怎么說,她都不肯松口。
駱心?詞試圖動之以理,半晌無?果,納悶道:“那日在藤林中,你與我爭搶著要明于鶴照顧,都喊他哥哥了,怎么現在不肯恢復身份了?”
“我那會兒是?氣暈了頭!”
在藤林中時,看著明于鶴與駱心?詞的互動,明念笙很難生出畏懼的情緒。等駱心?詞昏睡過去?,要獨自面對?明于鶴時,她就不敢耍鬧了。
這哥哥,不要也罷!
“行吧行吧,算你暈了頭。”駱心?詞拿她沒辦法,嘀咕道,“我還當你是?吃醋,想?恢復身份了……”
嘟囔了幾句,沒聽明念笙反駁,駱心?詞一轉頭,見明念笙神情詭異,雙目幽深,宛若深不見底的洞窟。
駱心?詞被她看得?心?底發毛,恰逢此時,“轟隆”一聲悶雷在屋頂響起。
駱心?詞打了個激靈,撫著手臂冒出的雞皮疙瘩,道:“真不想?坦白,再等等就是?了,我又不會逼你,你做什么這樣看我?”
明念笙不說話,只是?瞇起眼睛,將駱心?詞仔細打量。
她的相貌與早逝的姨娘更為相似,又因?生長環境不同,明念笙與明于鶴這兄妹二?人,從外貌到性情、生活習性等,幾乎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可駱心?詞對?這二?人都極為熟悉,敏銳地從明念笙的眼神里察覺到一絲在明于鶴身上體會過的侵略感?。
那是?一種帶有冒犯之意的放肆眼神,從駱心?詞額頭往下?游走,著重停留在她唇上、脖頸、衣襟處,讓駱心?詞恍若重回被明于鶴以不倫之戀恐嚇的日子里。
她的手護在衣襟處,聲音提高,“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明念笙不語,將她的腰身也掃視一遍后,緩聲問:“你與明于鶴……真的沒有發生些別的?”
駱心?詞驟然一驚,暗暗繃緊了身軀。
方才她將能想?起的所有事情都告知了明念笙,唯獨沒提與明于鶴的那些糾纏。
她覺得?羞恥,加之已?經確定明于鶴既往可怕的行為都是?在嚇唬她,都是?假的,沒必要提起,她就未與明念笙說。
明念笙見她不吱聲,又輕聲道:“那日我隨他去?洞中尋你,在山洞外模糊聽見你倆的對?話……”
“唰”的一下?,熱氣從駱心?詞腳底升至頭頂。
之前?一直沒聽明念笙提起這事,她自欺欺人地認為是?明念笙沒聽見二?人的私語,沒想?到過了兩日,該來的還是?來了。
早知如?此,她一定不去?奢想?以牙還牙,一定全?程安分守己,與明于鶴保持疏遠的距離!
駱心?詞僵了會兒,在明念笙逼問的目光下?艱難啟唇:“那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那明于鶴為什么會對?你這個可有可無?的妹妹這么好?你闖入書?房,他原諒你,為你撐腰、讓你教訓江黎陽,你要查王束,他盡心?盡力幫你,山崖下?,他還那么貼心?地照顧你……”
明念笙口中的“你”,是?指駱心?詞,同樣也是?在代指她自己。
她自認與明于鶴這個嫡兄沒有任何感?情,做夢都不敢想?象明于鶴會對?她那么好。
“我早就想?說了,沒有哪對?兄妹會像你們那么親密……”明念笙的表情天崩似的,“你、你還說要……嗯嗯……他!”
駱心?詞被她說得?無?地自容,羞恥道:“那都是?假的!我才不會親他,他也不會讓我親!我那樣說是?在戲耍他,是?他先這樣戲耍我的!”
“你又說了親他!”明念笙聽見這個字眼就腦袋發暈,崩潰道,“你用的是?我的身份,你和他是?兄妹!”
“我說了是?假的!是?他先戲耍我的,我只是?在報復他!”
“他沒事為什么要那樣戲耍你?他瘋啦!”
“他就是?瘋了!”駱心?詞急得?口不擇言,說完后才想?起自己琢磨過這個問題,忙改口道,“不是?,是?因?為我撞破他殺人的場面,讓他不高興了!”
明念笙道:“不高興了就這樣戲耍人?你方才還說他不是?不講情理的人!”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辯起來,聲量沒控制住,驚動了被蒙汗藥迷暈的駱頤舟。
余光瞟見床榻上有了動靜,駱心?詞箭步上前?去?捂明念笙的嘴,急聲道:“不許和我哥說,這事不許與任何人說!”
明念笙抓著她的手腕掙扎,“你心?虛了!”
“我沒有,那是?假的,我才不會心?虛!”
“既然是?假的,你為什么不敢承認……”
這事短時間內解釋不清楚,駱頤舟馬上要蘇醒過來,駱心?詞怕他知曉,又急又臊,情急之下?胡說八道:“我承認什么?承認你哥有瘋病啊!”
明念笙嘴比腦子快,張口回道:“你哥才有瘋病!”
“我沒病!”
一道熟悉的男人聲音插入二?人的對?話之中。
“沒罵你!”明念笙頭也不回地怒斥。
“沒罵我,那你是?在罵誰?”那道男人聲音怒道,“我才是?她哥!”
“我在罵明……唔!”明念笙被徹底捂住了嘴。
駱心?詞朝著床榻方向與她示意,祈求地望著她。
明念笙眨了眨,轉頭看見駱頤舟已?經扶著床頭坐起,正滿臉怒色地盯著她二?人。
兩個姑娘對?視,明念笙瞪著駱心?詞,駱心?詞緩緩松手。
“哥,你終于醒了!”駱心?詞擦擦手心?汗水,快步跑到床榻邊,殷切道,“我來找你們了,我好好的,一點傷都沒有,你呢?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好想?你們……”
“你們在爭什么?”
駱頤舟接連兩次急切地要去?見妹妹,都被暴力弄暈過去?,現在終于見著了人,兄妹重逢的喜悅、擔憂全?被睜眼后聽見的爭吵弄沒了。
他容色冷峻,問:“你有什么事瞞著我不敢承認?”
駱心?詞宛若被人掐住脖子,急赤白臉道:“沒、沒什么……”
她想?轉移話題,扶著駱頤舟的肩膀關懷道:“我聽念笙說你動作大點,肋下?就會疼,哥,你快躺下?……”
“你說。”駱頤舟對?她視若無?睹,指著明念笙,“明念笙,你說!”
駱心?詞:“……”
明念笙又是?將人打暈,又是?下?蒙汗藥,被質問后,側著身子,嘟囔道:“是?你小妹……她要我幫她說謊……”
“念笙!”駱心?詞的臉都白了。
她怕駱頤舟知道后,像那個噩夢里一樣責罵她,又怕他怒不可遏地去?與明于鶴算賬。
這兩人,一個是?她勝似一母同胞的哥哥,一個是?讓她又愛又恨、總想?與他胡鬧的假哥哥,駱心?詞不想?他二?人中的任何一個受傷,也不想?他們鬧得?水火不容。
“你小妹不敢承認她背著你做了壞事。”
明念笙無?視了駱心?詞的臉色,大聲道,“是?她偷偷給我傳了口信,讓我把你打暈的,也是?她說你不冷靜,讓我給你下?蒙汗藥。”
“……”駱心?詞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明念笙瞧見她額頭的密汗,又撇嘴道:“不信你問她。”
駱頤舟嚴厲的目光轉了過來,駱心?詞垂下?眼,硬著頭皮道:“……嗯……是?我讓她這么做的……”
這話才說完,駱頤舟還沒表態,房門被急促地叩響。
駱心?詞趕忙以此為由跑到門口,甫一打開房門,狂風卷著雨珠呼嘯著打了進來。
“小姐!”連星焦急道,“小侯爺找來了!”
第48章 見面
風雨襲人,駱心詞將連星拉入屋中,直奔臨街窗口,推窗往下看,見被暴雨侵襲的長街空蕩蕩的,滂沱大雨中,突兀地停著一輛熟悉的馬車。
馬車上,一個頎長人影撐著油紙傘走下來。
急躁的雨珠從?傘面滾落,連成絲線,墜在街道上的積水里濺起細小的水花,也濺在他繡著銀紋的暗黑衣擺上。
明于鶴會找來,駱心詞一點都不意外,她只是?驚訝,“他怎么來得這樣快!”
“不算快了。”連星道?,“小?姐,咱們是?午后出來的,這會兒天都快黑了,就?算小?侯爺沒有找來,我也要敲門提醒你回府了。”
駱心詞這才發現幾家沿街商鋪門口已經掛起了燈籠,燈光被搖碎在街面水洼中,折射出星點光芒。
“他就?是?明小?侯爺?”身旁一暗,駱頤舟一只手按著胸膛,被明念笙扶了過來。
窗口小?,擠不下那?么多人,駱心詞怕撞到他未痊愈的肋骨,連忙側過身子?攙扶著他,道?:“是?,他就?是?明于鶴,就?是?他幫我找到的王寅橈。哥,我與王凌浩的婚事?成不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都告訴念笙了,回頭讓她與你說。我得與回侯府去了,你自己當?心……”
“他有欺負過你嗎?”駱頤舟打斷她,直截了當?地問出最想知道?的事?情。
駱心詞怔了下,看見明念笙一臉看熱鬧的表情,咬了咬唇,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駱頤舟道?:“你冒充念笙進了侯府,欺騙了武陵侯一家,這事?是?你做的不對?。咱們不逃避責任,但也不能讓人欺負了。你老實說,這些日子?,除了江黎陽,還有誰欺負過你?”
“沒有了。”聽見江黎陽的名字,駱心詞趕緊回答,她可不想讓駱頤舟與寧王府杠上,“江黎陽欺負我,我已經報復回去了,有明于鶴護著,沒有其他人欺負我的……”
正說著,“啪嗒”一聲?,一滴水珠落到窗棱上,聲?音格外的清脆。
駱心詞本能地低眼?,看見濕漉漉的窗棱后,目光順勢往下,落在正下方的油紙傘上。
雨幕中,素雅的山水畫傘面在將移到屋檐下時停住,向后傾斜過去。
在明于鶴的臉龐從?傘下露出的剎那?,駱頤舟一手一個,勒著兩?人的脖頸迅速將人帶回到屋中。
動作太粗魯,惹得二人紛紛叫喊。
“你的事?待會兒再說。”駱頤舟放開了明念笙,低頭看被困在手臂中的駱心詞,道?,“如何讓你與念笙換回來,這事?得從?長計議。現在,我先與你清算下之前的賬。”
“私自離家。”駱頤舟從?背后勒著駱心詞的脖子?,另一只手在她臉上狠狠掐下,“這是?姑姑讓我幫她擰的。”
“疼!”駱心詞痛得呼喊,力氣比不上駱頤舟,怕撞到他肋骨也不敢用力,皺著臉受了這一下。
駱頤舟不顧她的叫喊,在她另一邊臉頰上擰了第二下,“我爹讓擰的。”
駱心詞拽不開他的手,也躲不了。
都這么大歲數了還被家人教訓,瞧見明念笙坐在一旁看笑?話,連星也掩唇偷笑?,駱心詞深感丟臉,忙用兩?手捂住雙頰,說道?:“你還說我呢,你自己不是?也想偷偷去參軍嗎?只不過是?被我搶先了一步。”
“還敢狡辯!”駱頤舟大怒,見駱心詞捂住雙頰,改在她腦門上重重敲了一下,“這下是?你舅母和心韻的!自你走后她們就?沒日沒夜地念叨你,擔驚受怕,夜不能寐,你對?得起她們嗎!”
因為駱心詞一聲?不吭地離家,這幾個月來,駱家幾人急得焦頭爛額。
駱頤舟好不容易尋到了京城,還沒見著妹妹,就?聽說她與明于鶴墜落了斷崖,死生不知。
他想下去尋人,被明念笙放倒。
若非今日藥效過的快,直到駱心詞被明于鶴接走,他都見不到駱心詞的。
這已經很氣人了,現在明于鶴找來了,駱心詞度成為侯府千金,駱頤舟就?沒了教訓她的資格。
趁著最后的時機,駱頤舟帶著全家人的怒氣、焦躁與擔憂,教訓起駱心詞,一點都不留情。
“你還嫌我礙事?,讓明念笙把我弄暈?”駱頤舟越想越氣。
駱心詞被迫多承受了一層怒火。
這丟臉的模樣被明念笙看見就?罷了,被明于鶴看見,她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駱心詞趕忙拽著駱頤舟的手臂,軟聲?道?:“我知道?錯了,我以后不敢了,哥你放手,被明于鶴看見了我沒法解釋……”
“她用明于鶴威脅你!”明念笙火上澆油地多嘴。
駱頤舟橫了她一眼?,與駱心詞道?:“我教訓妹妹還得看一個外人的臉色?”
駱心詞在心底大呼救命,就?在這時,房門外的長廊里傳來腳步聲?,駱心詞趕緊祈求道?:“是?明于鶴來了,哥,快松手了……”
“再敢瞞著家里胡來,下回就?不是?我動手了!”駱頤舟在看見妹妹緊張地點頭后,終于放手。
駱心詞慌張整理好被弄亂的衣裳,拍拍臉頰,假裝是?故友重逢,有模有樣地與明念笙他們對?坐飲茶。
長廊中的腳步聲?停在他們房門前,連星就?侯在門口,在叩門聲?響起后,立刻打開房門,恭敬請安后朝內道?:“小?姐,小?侯爺來了。”
駱心詞與那?二人使了個眼?色,快速起身迎過去,道?:“哥哥,你怎么來了?”
明于鶴第一眼?就?注意到她臉頰上異常的緋紅,從?而想起邁入客棧時抬眼?看見的那?一幕,駱心詞被勾著脖子?拖拽回了屋中,細白的手還胡亂揮舞著去扒窗棱。
若非知曉客棧里的人是?駱頤舟與明念笙,他或許會以為駱心詞遇見了歹人。
“我怎么來了?”明于鶴道?,“我瞧天要黑了,雨下得又大,特意出來淋雨。”
駱心詞聽他語氣辛辣,心知他心情不好,趕忙賠笑?:“我知道?了,哥哥,你是?來接我的。”
明于鶴淡淡掃她一眼?,問,“臉怎么了?”
駱心詞急忙半遮半掩地捧住臉,露出一個乖巧的笑?,說道?:“屋里太熱了,悶的。”
被人那?么粗魯地對?待,不僅主動維護對?方,還沒有任何怒意。
明于鶴心想,若是?他對?駱心詞用了暴力手段,她就?算礙于身份不打回來,也絕不會這樣不將事?情放在心上。
他也沒有對?駱心詞用過粗。
——最多是?氣極,曾經將她從?假山巖洞拖拽到月光下。
那?回是?駱心詞從?背后抱住他。
這舉動既親昵又冒犯,所以他很生氣。
他會為此?生氣,那?么方才駱心詞被駱頤舟那?么對?待,也該生氣的。
她為什么沒有?
是?因為她與駱頤舟不是?親兄妹,勝似親兄妹嗎?
明于鶴沒有一起長大的妹妹,加上寧王府的兩?個表弟和宮里的江協,勉強算有三個表弟。他們幾人的關系有可以交心的,有相互提防的,就?是?沒有這樣親密的。
明于鶴看向明念笙。
明念笙冷不丁地與他對?視,明于鶴什么都沒做,她卻覺得自己被人盯上了,有一種危險即將來臨的毛骨悚然之感。
她對?明于鶴的敬畏表現得很明顯,臉色一變,碎步躲到駱心詞身后。
駱心詞見狀,忙出手相助,“哥哥,我給你介紹。”
駱心詞才與駱頤舟說過明于鶴對?她很好,極力想體現出這一點,喊起明于鶴越發的親昵。
“你見過的,這個是?……”
“駱頤舟。”明于鶴攔截住駱心詞的話,眸光偏轉到屋中另一挺拔男人,“這便?是?你在林州的好友,為了幫他們查明真相,入京后,你不惜夜闖我的書房、得罪王束、秦椋。”
“……呵呵。”駱心詞干笑?。
明于鶴的語氣不算很好,明念笙怕他,不敢在他面前多說話,駱頤舟則是?因為自家妹妹寄于侯府,在利用別人,聽出明于鶴話中的擠兌也沒立場幫駱心詞說話。
尷尬地道?明身份后,明于鶴掃視面前三人,道?:“既然是?念笙的好友,不妨住到侯府中,也好與念笙做個伴。”
駱心詞當?然是?想的,離得近了,才有機會私下談話,也好讓明念笙熟悉下侯府。
但是?全都住到侯府,衣食住行都是?別人的,她又覺得不好意思。回頭事?情暴露,明于鶴也會更加生氣。
還在糾結,已有人尖聲?拒絕:“不了!”
是?明念笙,她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與我哥住客棧就?好!”
駱心詞自是?知道?她在怕什么的,找了個由頭替她遮掩了。
又因為明念笙這一聲?驚恐的拒絕,駱心詞想起先前與她的爭吵,那?件事?還沒解釋清楚,當?著明念笙的面與明于鶴說話,駱心詞總覺得難堪。
她既要在駱頤舟面前表現出被明于鶴得體地照顧著,又要與明于鶴保持距離,怕待會兒被明于鶴察覺出異樣,趕緊道?:“天都黑了,哥哥,咱們先回府吧。”
不等明于鶴答應,駱心詞再面向屋內,一聲?“哥”差點喊出來,她趕緊止住,改口道?:“駱大哥,小?妹,我與哥哥先回府去了,過幾日再約你們。”
“駱大哥?”
“小?妹?”
兩?道?聲?音一齊問出,一道?屬于駱頤舟,一道?來自于明于鶴。
駱心詞被這倆人嚇了一跳,心咚咚跳了幾下,反應過來這不是?多大的問題,先與明于鶴解釋:“小?妹就?是?駱心詞,以前她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家里都這么喊她,我也是?喊習慣了。”
解釋完,她再轉向駱頤舟,悄悄擠眉暗示,“叫駱大哥是?太生疏了,那?我還是?喊舟哥?”
駱頤舟嘴角抽了下,皺著眉,最終沒說什么。
明于鶴瞧著二人的反應,眼?神變了變,也沒說讓駱心詞為難的話。
難得相見,沒與駱頤舟說幾句話就?要分開,駱心詞有點不舍,到了客棧門口沒忍住回頭,殷殷道?:“舟哥,你安心養傷,有事?就?讓人去侯府尋我。”
駱頤舟沒說話。
駱心詞再看了看明念笙,戀戀不舍地轉身,被侍女扶上了馬車。
明于鶴在她隱入車廂后,跟著上去,在放下車簾前瞥見駱頤舟往前走了一步,似要將人留下,他抬眸,目光與駱頤舟相對?。
駱頤舟止步,將握成拳的手背在了身后。
明于鶴再看向明念笙,自從?他現身后只說了一句拒絕回府的話的明念笙察覺,揚起一個虛假的笑?臉。
同樣是?兄妹,別人依依不舍,自家的這個視他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明于鶴自問這么多年?來,不曾傷害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庶妹分毫。
明念笙對?侯府表現得越是?抗拒,明于鶴越想折磨她,可惜這會兒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與駱心詞確認,暫時沒功夫理會明念笙。
且讓她再自在一段時日。
明于鶴放下車簾,回身看向駱心詞。
第49章 稱呼
這是一場極具夏日特色的雨水,酒館前的旗幟被疾風吹得獵獵作響,剛揚起,又被急驟的雨珠打落,黏巴著在半空中搖擺。
風急雨驟,盡管從?客棧門?口上馬車撐了傘,駱心詞的裙擺依然被雨水打濕。
在車廂中坐穩,她拿帕子?細致地擦拭著裙擺,直到感知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抬起頭?,看?見明于鶴眸若深潭,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她。
如今駱頤舟與明念笙來到京城,王凌浩那邊進展順利,駱心詞心中惦記的事情已經基本歸于穩定,她現在只有一個難題,就是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將身份與明于鶴坦白。
從?根本?上來說,她與明念笙互換身份,是雙方你情我愿的事?情,旁人沒有權利指點。
可惜明念笙做不得主。
“明念笙”這個身份不屬于她,而?是屬于侯府的。
將身份與明于鶴坦白,只要能順利過了他與韶安郡主這一關,所謂的欺君之罪,或許可以用別的理由搪塞。
——要說欺君,明于鶴殺了武陵侯,還讓人假扮做他去上朝、赴宴等等,這才是真正的欺君。
駱心詞得知了明于鶴色厲內荏的真面目,又經歷了山崖下那一宿的相互照應,心底的波瀾晃來晃去,再沒停下來過。
她原本?想反過來捉弄一下明于鶴,被明念笙撞見那一幕后,百口莫辯。
想了想,駱心詞決定還是將那些?凌亂的小心思藏起來,老老實實地與明于鶴打好關系吧。
“哥哥。”她喊了一聲,問,“你怎么了?”
天?色已暗,車簾放下后,車廂中燃起一盞小燈,就在駱心詞身邊。
她的眼睛黑多白少,在燭光下泛著盈盈水光,仿若是在上馬車時不慎落進了雨水。
明于鶴喜歡她的眼睛。
他道?:“不準睜眼。”
駱心詞:“啊?”
她詫異地看?著明于鶴,見他神色肅然,不像是在玩笑。
離開?客棧后,駱心詞沒了那么多顧慮,覺得這要求太怪異,又見明于鶴眉頭?緊皺,像是陷入了沉思,便當自己聽錯了,兀自拿帕子?繼續擦著裙擺。
裙擺上的水跡容易擦去,不慎被濺上的泥印就沒那么好清洗了。
駱心詞穿的是鵝黃紗裙,瞧著那點烏黑印記很礙眼,看?了會兒,換了張干凈帕子?,湊到窗口旁,捏著帕子?將手腕伸出了小窗口。
很快,她收回被雨水打濕的帕子?,彎腰繼續清理起裙角。
未免袖口被打濕,駱心詞特意將衣袖卷了一下,露出的手腕與手背上濕淋淋的,柔滑白嫩,映射著溫暖的燭光。
明于鶴喜歡她身上沾了水的模樣,也不喜歡,因為這會讓他做一些?癲狂的夢。
“不許擦了。”明于鶴命令道?,“把手收到袖子?里?去。”
這是他第?二條稀奇古怪的要求。
駱心詞又瞅他一眼,覺得他莫名其妙。
但是經過駱頤舟那一頓教訓,她更加清晰地認清了自己與明于鶴的身份,是她利用了武陵侯府的權勢,理應卑微地彎下脊梁骨,順從?他所有的無理要求。
她理虧,是該這么與人賠禮的。
這個認知讓駱心詞心中酸澀,霎時間,她眼中所有事?物都變得黯淡,裙角上烏黑的污印,也沒什?么存在感了。
駱心詞擱下帕子?,將兩手收到了衣袖里?,然后臉一轉,朝向?車壁,閉上了眼。
馬車在靜默中駛出一段距離,明于鶴忽然喊道?:“小妹。”
沉浸在酸楚情緒中的駱心詞眼皮一顫,差點直接應聲。
就像她與明于鶴說的,在她降世后的很長時間里?,她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家里?人都習慣了喊她“小妹”,就算后來有了表妹,這個喊法依然沒有改變,連明念笙也習慣了這么喊她。
明于鶴怎么忽然這樣喊?
“原來別的兄妹都是這么稱呼的。”明于鶴似自言自語。
駱心詞動了動耳尖,沒吱聲。
等了會兒,明于鶴問:“駱心詞是怎么喊駱頤舟的?”
駱心詞覺得他會問出這種問題,八成是腦袋被驢踢了,裝作沒聽見,不加理睬。
明于鶴等了會兒,沒等到回話,道?:“不與我說,那我只好讓人暗中盯著那兄妹……”
“哥!”駱心詞渾身一震,瞬間轉回身,睜著誠摯的雙眸道?,“她平常就喊駱頤舟‘哥’。哥哥,你不要讓人去打擾他們。”
明于鶴聽罷,容色倏沉,手肘支在兩人之間的矮桌上,撐著額頭?靜靜思索了起來。
“哥”,比“哥哥”少了一個字,沒那么多親昵與依賴感。
但是換個角度來說,隨口吐出的單字稱呼,更能凸顯二人的熟稔與不客氣。
明于鶴為這兩個稱呼陷入沉思。
而?駱心詞瞧他突然進入研精極慮的深思狀態,以為他在思索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口中想勸說他不要在駱頤舟身旁安插人手的請求,不敢在這時出聲了。
她悄悄打量著明于鶴,見他劍眉時而?緊皺,時而?舒緩,好久都沒恢復正常。
“轟——”的一聲,雷鳴聲如無邊起伏著的江濤擴散開?,驚醒了明于鶴。
他眼眸微抬,瞧見了駱心詞狐疑的目光,道?:“讓你閉眼,忘了?”
駱心詞根本?沒將這古怪的命令放在心上,兩手搭在矮桌上,問:“哥哥,你在想什?么?”
明于鶴目光往下,落在駱心詞的手背上。
她手上的水跡已經消失,白嫩嫩地搭著,細指瑩潤,指尖微紅,如同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可惜手腕看?不見了。
明于鶴道?:“以后每日午時之前喊我哥哥,午時之后只準喊哥。”
恰好又一道?雷鳴聲響起,駱心詞以為自己聽錯了,“啊?”了一聲,問:“哥哥,你說什?么?”
“你喊錯了。”明于鶴說著,手臂朝著駱心詞搭在矮桌上的手腕伸去。
駱心詞還沒反應過來,腕上倏地一熱,一股大力襲來,她仿若被絲線牽引著的風箏,被拽著跌向?明于鶴。
等她的身形重新穩住,人已坐到了明于鶴懷中。
駱心詞的腰被明于鶴的手臂勒著,后背緊密地貼在他胸膛上,除了火熱的軀體溫度,依稀能感受到陌生?的、強有力的心跳。
明于鶴突如其來的襲擊讓駱心詞徹底呆住,她愣愣地抓著明于鶴的衣裳穩住身子?,呆了會兒,認清兩人的姿勢,她一聲尖叫,掙扎著想要逃離這種處境。
駱心詞與明于鶴親密的接觸不算少,只是前幾日落崖,她就先后被明于鶴背起、抱起過。
但那是情勢所迫,或是她主動要求的,明于鶴也沒有做出過分親密的舉動,與此時她的被動承受不同。
駱心詞奮力起身想要擺脫現狀,然而?剛離了明于鶴的大腿,腰間一緊,驟然被拽了回去,重新跌在明于鶴懷中。
“你、你……”她逃不了,驚恐扭頭?,結結巴巴道?,“你瘋了!”
回應她的是明于鶴從?她頸側探來的手,那只手臂宛若堅不可摧的鐵索,環在她頸下,將駱心詞困住后,在她臉頰上掐了一把。
力氣不算很大,但駱心詞的臉先前被駱頤舟掐過一回,還紅著,再來一次,沒用多少力氣也讓她感到了疼痛。
說不出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原因,駱心詞眼眶一紅,含淚瞪著明于鶴。
“讓你閉眼你不聽,讓你把手藏起來,你偏要露著,稱呼也喊錯了。”明于鶴慢吞吞道?,“犯了這么多錯,哥哥簡單教訓你一下,怎么不行了?”
駱頤舟不就是這么教訓她的?憑什?么那個“哥”可以,他這個“哥哥”不可以?
他還比駱頤舟更溫柔呢,都沒有弄痛她。
明于鶴的手松開?駱心詞的臉頰,在掐過的地方輕輕撫摸,低聲道?:“小妹。”
第50章 比較
“小妹。”
明于鶴的吐息撲到駱心詞耳后,氣?息貼著肌膚涌動?,掀起的酥麻癢意順著脊柱往下爬,激得駱心詞腰肢挺起,想往前躲。
可明于鶴的手扣在她腰間,將她緊緊按住。
明于鶴的行為超出了駱心詞對他的認知?。
這很不對,他不是?應該很抗拒與她的親近嗎?
駱心詞心悸地佝僂著肩膀,兩手用?力掰著明于鶴的手指,道:“你快放開我!”
明于鶴問:“知?道錯了嗎?”
“知?道了!”駱心詞扭頭,正對著近在咫尺的明于鶴那張俊臉。
她深吸氣?,沖著明于鶴的耳朵大?聲道:“知?道你被狗咬過,又要發瘋病了!”
明于鶴的兩只手分別?放在她腰間和頸間,一個困住她,一個隨時可以掐下,一用?力就能取了她性命,這讓駱心詞感受到巨大?的危險,可她并不擔心明于鶴真的會這么做。
他若是?想對她行兇,有無?數的機會,此時此刻,行駛在暴雨中的狹窄馬車,絕非最佳地點。
他也不會動?手,否則他曾經的忍讓就沒了意義。
明于鶴突然發生改變,一定有什?么誘因,會是?什?么呢?
駱心詞思緒轉動?很快,想起在山崖下時明于鶴還?很正常,背著她、抱著她、照顧她,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
所以一定是?回城之?后發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明于鶴。
不是?在他入宮時見到了什?么,就是?在客棧里與駱頤舟見面引發的。
駱心詞只來?得及想到這里,馬車倏地一顛,她差點從?明于鶴大?腿上跌下去,被腰間的手臂一勒,又一次被迫靠進明于鶴懷中。
“你罵我?”明于鶴話音里帶著濃濃的不滿。
都?被人這樣對待了,駱心詞哪還?有心情與人賠禮道歉?
因為認清彼此身?份而產生的愧疚、失落感全部煙消云散,她道:“罵你怎么了?難道還?要先征得你的首肯嗎?”
明于鶴思量了下,竟端正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這倒是?不用?。”
因為駱心詞毫不客氣?的責罵,他記起上回駱心詞也是?這樣說駱頤舟的,無?需思量,脫口而出就揪出一大?堆遭人嫌的壞毛病。
“長得丑、說話難聽、滿口謊言、愛欺凌弱小妹妹、花銀子?大?手大?腳、沒耐心、不體貼、粗魯、嘴巴挑剔、睡覺時候會說夢話、頭發粗硬……”
駱心詞還?在使勁掰他的手,明于鶴主動?松了勁兒,在她的手指探入自己掌心后,將其裹住,問:“哥哥長得丑嗎?”
坦白說,駱頤舟五官端正,身?體健碩,一眼就能看出是?身?手矯健的習武之?人。
俊不俊,明于鶴不予評價,但至少,他不能算丑。
駱心詞說駱頤舟丑,是?因為憑二?人的關系,她完全不需要見外,她能夠沒有任何忌諱、不怕被誤會地夸大?他的不足,表達自己的不滿。
明于鶴也想駱心詞與他這么不見外,想她說他丑。
“你長得……”
駱心詞惱怒地扭頭沖他大?喊,答案將出口,明于鶴放在她頸下的手一抬,將她捂嘴銷聲。
明于鶴自言自語:“我自然是?英俊的。”
他要在駱心詞心中獲得與駱頤舟同樣的地位,但在駱心詞要開口時,記起自己想做的不完全是?駱心詞的兄長。
她能說她哥哥長得丑,但不能嫌她要共度一生、同床共枕的夫婿丑。
明于鶴意識到在這件事上,他無?法得到令自己滿意的回復,及時放棄,琢磨起下一個問題。
“哥哥說話難聽嗎?”
駱心詞被捂住嘴巴,“唔唔”掙扎著,水汪汪的眼睛里寫滿對明于鶴強橫行為的控訴。
明于鶴看懂了,自問自答:“極其難聽。”
謊言他同樣沒少說。
再說“欺凌弱小妹妹”,明于鶴自認是?沒有做過的,相反,他對明念笙已經足夠寬容,最多是?在山谷里時,隨手挑撥了下她與駱心詞的關系,還?沒成功。
不過這也簡單,以后多多欺凌就是?了。
其余的,大?手大?腳花銀子?、沒耐心等等,明于鶴與駱頤舟一樣,無?需與駱心詞確認。
夢話他倒是?不會說。
想到這兒,明于鶴臉色驟變,連說夢話都?知?曉,這兄妹倆到底有多親密?
暗暗憋了會兒火氣?,明于鶴又想,如果他們兄妹能夠連這種私事都?知?曉得一清二?楚,現在他是?“明念笙”的哥哥,也該與她親密到連床榻上的事情都?完全了解。
這與明于鶴的行事準則發生了沖突。
就算將來?會成親,在名正言順地喜結連理之?前,雙方是?不能有逾越的行為的。
——今日他是?在學駱頤舟,是?兄妹間的打鬧,不能算做逾矩。
明于鶴素來?潔身?自好,以前恐嚇駱心詞的時候屢屢突破自己的底限,可以說是?被駱心詞的態度逼得。
現在可沒人逼他。
明于鶴琢磨了會兒,晃著腿上的駱心詞,問:“小妹,今夜暴雨,夜間會打雷,你要不要強迫哥哥……”
……強迫哥哥陪你睡覺?
被捂住嘴巴的駱心詞早已放棄掙扎,沒等他說完后半句話,看準時機,抓著明于鶴的手,往下一按,用?力咬了上去。
明于鶴吃痛。
駱心詞“呸”地一聲松口,連珠箭似的說道:“你說我喊錯了就要教訓我,那你呢?你自己說的,過了午時只準喊哥,那你自稱什?么哥哥?你錯了,是?不是?該我教訓你了?”
被她揪出來?了,明于鶴才?注意到自己的確是?這么說的。
他教訓駱心詞,是?與駱頤舟一樣將她困住,掐她的臉。
駱心詞要教訓他,他不介意,但是?大?男人被個姑娘掐臉,過于幼稚了,有損威嚴,明于鶴不愿意。
然而在明于鶴將駱心詞按坐在腿上,又相繼提出這些?匪夷所思的問題之?后,駱心詞眼中只有他突如其來?的狂躁,掐臉的行為成了洶涌江濤中的一滴水,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總不能也將明于鶴拽到膝上嚴刑逼問些?詭異的問題吧?
駱心詞惱羞地撐著明于鶴的腿挪開,手收回前,用?力地在他腿上擰了一把。
隔著衣裳,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掐痛明于鶴。
明于鶴今日的行為過于瘋狂,與以前恐嚇駱心詞的操作,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急需弄清其中緣由,坐到一旁之?后,迅速將雙手藏進衣袖,背對著明于鶴閉上了眼。
這是?放棄與明于鶴硬碰硬了。
明于鶴見她順從?,沒了靠近的理由,捻著殘留著柔滑觸感的指腹,半晌,呢喃自語道:“正常兄妹究竟是?如何相處的……改日去與駱頤舟請教一下吧。”
駱心詞眼睫一顫,忍住沒睜眼,也沒搭理他。
明于鶴自己暢想一番后,摸著被駱心詞咬過的地方,又道:“小妹,你自小就與駱家兄妹相識,你與我說說,他們都?是?怎么相處的?”
連說幾句話,都?不見駱心詞開口,明于鶴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手掌帶起的光影被駱心詞察覺,她仍舊閉著眼,順著感覺揚手,狠狠打了下去。
“啪”的一聲清脆聲響,在嘩啦雨水中分外響亮。
駱心詞沒睜眼,不知?道自己打得疼不疼。只聽聲音,應該是?很重的。
“你打我?”明于鶴語氣?詭異。
駱心詞從?小就被家人保護著,有外人使壞,從?來?都?是?駱頤舟擋在前面,她未與人動?過手,不曾打過人。
此時她有點不安,畢竟被打的是?武陵侯府唯一的繼承人。
不想露怯,她抓緊袖口,裝作毫不在乎。
而明于鶴在燭光下看著自己被打紅的手背,心思來?回地轉,直到馬車在侯府門口停下,才?道:“只打過我一人,也行。”
駱心詞急著回到云上居,好靜心分析他為什?么有這么大?的轉變,馬車一停住就被侍女攙扶下去了。
明于鶴說這話時,她已經出了車廂,只聽見一點兒聲響。
駱心詞被侍女扶到傘下,回身?隔著雨簾望見明于鶴,發現他的神情竟然是?愉快的。
太奇怪了!
隨著侍女走了兩步,駱心詞最終沒能拗過心里的驚奇與悶氣?,悄悄將手伸到油紙傘邊緣。
傘面上雨水匯成溪流,順著傘骨往下流淌,很快在她掌心積起一小汪水。
駱心詞暗暗吸氣?,快速轉身?,一捧雨水朝著將出車廂的明于鶴潑去。
一擊即中。
雨水打濕明于鶴的額發,他閉起的眼睫上掛著水珠,緩緩抬眸,眼中也帶著粼粼水光,折射著府門口的燭光,燦若星辰。
駱心詞沒功夫看他的反應,怕他下車來?追,當即挽著持傘侍女的手臂,帶著人匆匆朝府中跑去。
出來?迎接的其余侍女紛紛大?驚,慌忙找到帕子?遞去。
明于鶴沒接,目光穿過雨幕望著駱心詞的背影,看見她身?姿輕盈地躍過地面上的積水。
那身?鵝黃色的薄紗云錦羅裙隨著她的跑動?,邊緣處搖起宛若漣漪的波浪,盈盈流轉,起伏不定,煞是?好看。
待駱心詞急慌慌跑沒了影,明于鶴才?抹去臉上雨水,從?容下了馬車。
府中,韶安郡主已經等待許久,看見明于鶴淋濕的額發,驚詫問:“怎么弄成這樣?”
明于鶴道:“與小妹吵架了。”
韶安郡主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這個稱呼,以為是?指明念笙,默了默,沒管他為何換了稱呼,問:“你見著念笙了?既然見著了,怎么還?不把人帶回來??流浪在外成什?么樣子?!”
明念笙是?武陵侯的女兒,不是?她的。
韶安郡主與明念笙沒有任何感情,她只是?可憐多年前的那個凄慘的侍女,看在她的面子?上,愿意多照看明念笙一下。
“你想要這個女兒,也要看別?人愿不愿意認你。”
韶安郡主聽出明于鶴言外之?意,面色微沉,“她不肯回來??”
之?前與外人勾結,協助旁人借用?她的身?份混入府中,尚能解釋成她年少無?知?,遭人欺騙。
現在她人已入京,能為外人冒險,嫡兄親自登門相接,她卻不僅不相認,連府門都?不愿意邁入,這態度委實讓韶安郡主不快。
理智上,她能體諒明念笙,感情上,韶安郡主是?更偏向兒子?與自己的。
“侯府豈是?她能肆意玩弄的?”韶安郡主素來?直來?直往,道,“既然不肯,就快些?將這事撥回正規,該解決的人解決掉,將她送回林州嫁出去,今后是?生是?死,與侯府再無?瓜葛。”
“現在不行。”
“為什?么不行?”知?曉了明念笙的態度,韶安郡主很難繼續容忍她的肆意妄為,“你又在做弄什?么?若是?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不想小妹離開侯府。”明于鶴道,“我要她留下。”
韶安郡主疑惑得眉頭擰成山川,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小妹”指的不是?明念笙,而是?現在這個假冒的。
想通這一點之?后,她更加不能理解,“要她留下,是?什?么意思?”
明于鶴提醒:“我到了該成親的年紀。”
韶安郡主靜默,隨后驚疑,怎么,這假兄妹處著處著,處出了男女之?情?
她不太能相信,細致地觀察明于鶴的神色,意識到他不是?在說笑,驚詫得說不出話。
片刻后,她輕舒一口氣?,問:“一個假冒他人身?份的平凡姑娘,你喜歡她什?么?”
明于鶴靠坐在椅子?上,蹙眉想了想,道:“誰知?道?興許我有病吧。”
韶安郡主:“……”
這個答案真是?,讓人想從?駱心詞身?上找借口反對,都?找不著一絲門路。
她已經很久不干涉明于鶴的事情了,感情的事更難插手,加之?先前對駱心詞有過些?接觸,對此縱有微詞,也沒盲目反對。
韶安郡主不反對,但依然震驚,記起這倆人今日是?一起回來?的,再次打量明于鶴潮濕的烏黑額發,問:“你管她叫小妹?那你想她把你當做兄長,還?是?喜歡的人?”
回程路上,明于鶴已想過這個問題,坦蕩道:“我全都?要。”
韶安郡主好生無?言,瞧他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一句話也不想與明于鶴說了,無?力地擺手攆他回去更衣。
待明于鶴離開,她將過往看見的明于鶴與駱心詞的相處在腦中過了一遍,模糊想明白了那兩人在搞什?么花樣。
韶安郡主扶額,“我頭疼,去,把黎陽找來?……”
侍女連忙上前給她揉額頭,嬤嬤則急忙吩咐人去寧王府,又貼心道:“快去請大?夫,記得與小侯爺說一聲……”
“別?喊他。”韶安郡主就是?因他才?頭疼的。
找江黎陽,是?因為他不夠機靈、做事不穩重,但是?有一顆赤忱的、始終向著她這個姑姑的孝心,相比較起來?,她這個兒子?……
“……太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