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遲來
駱心?詞被打暈,醒來時?眼?前光線昏暗,她想坐起來查看情況,不小心碰到撞過的額頭,發出?一聲輕呼。
“你醒啦?”身邊有人急切、關懷地詢問?。
駱心?詞嚇了一跳,撐著身子轉身,發現旁邊有一個人影。
光線太暗,她瞧不?清,朦朧中,看見那人伸手來扶她。
“你怎么被抓來了?是看見?我留下的記號了嗎?你怎么不?多帶點人啊?”
駱心?詞記起被打暈之前的事情,知道這是誰了,回道:“我只撿到?了五彩繩,不?確定是不?是你……”
剛蘇醒,她說話不?太歷利索,借力坐起,邊說邊觀察起身邊。
駱心?詞發現?自?己處在一間寬敞的屋子里,很黑,只有高處的一個狹窄窗口開著,從外面透出?些許月光。
藉著那點微光環顧四周,看見?許多整齊的擺放著的巨大扁長箱籠。
乍看之下,駱心?詞只是覺得?奇怪,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定睛細看,看清后,嚇得?差點魂魄離體。
那些所謂的箱籠,赫然是一口口閉合著的棺材!
這情形瘆得?駱心?詞汗毛直立,她五指猝然抓緊,江協手臂一疼,忙道:“別抓了,不?用怕的,里面都是空的,這是一個棺材鋪。”
就算是棺材鋪,深更半夜的,駱心?詞也難保持平靜。
不?過這一嚇,好?歹把她嚇清醒了。
略微平復了情緒,兩人將各自?的信息交流了一下。
江協是在城中嚴查之前就被帶出?城的,出?城后模糊有了點兒意識,悄悄扔下隨身物品做了記號。
本來一切順利的,誰知道黃昏那會兒,負責看守的人過來送水,看出?他?身上飾物減少了,當即帶人回程檢查。
這一回頭,正好?撞見?駱心?詞派去?搜查線索的侍衛,順藤摸瓜,駱心?詞被人發現?。
再之后,二人被一起轉移至此。
“我也是被打暈送過來的,除了這是個棺材鋪,其余什么也不?知道。”江協說著,指著外面道,“外面守著的少說有十余人,個個帶著刀,除非有人前來營救,否則就憑你我……”
江協對自?己頗為?了解,駱心?詞是弱女子,他?養尊處優,比弱女子強不?了多少。
兩人想制服那些壯漢從這里逃出?去?,癡心?妄想。
“那兒呢?”駱心?詞指著高處的狹窄窗口,提出?疑問?后,不?等江協回答,就自?我否定了,“太窄了……”
太窄,容不?下成人通過,而且太高了,他?倆都是嬌生慣養的,沒本事爬上去?。
否則對方?不?會不?加捆綁,這么放心?地將他?二人關在此處。
至于其他?辦法,在駱心?詞昏睡的時?間里,江協已將屋中檢查了一遍,根本就沒有其他?可以離開的途徑。
“好?不?容易留了線索,竟然被你撿到?了……”江協失望地說了一句,心?中一動,急切追問?,“表哥不?是總與你一起嗎?他?呢?是不?是就在附近?”
看見?駱心?詞搖頭,他?更沮喪了。
“不?過我有留下記號。”駱心?詞悄聲道。
“留了線索有什么用?”江協依舊打不?起精神,“他?們已經把咱們轉換了地方?。”
“其實我——”駱心?詞想說,猶豫了下,又停住了。
被打暈帶走之前,她假意查看范檸的傷勢,在她身上留了個線索,只不?過這個線索有點委婉。
現?在范檸自?認為?被利用了,覺得?她不?懷好?意,出?城是為?了躲避城中搜查,一定與宮中意外,也就是太子失蹤有關。
回到?京城,范檸定會將事情如實稟報。
明于鶴知道駱心?詞為?什么出?城,不?會相?信范檸的話,一定會親自?詢問?范檸。
只要明于鶴發現?她在范檸身上留下的線索,就能找到?行兇者了。加以逼供,不?怕找不?到?她與太子。
可就怕范檸發現?了她留下的線索,看不?出?來她的用意,一怒之下把東西扔掉了……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駱心?詞忍住沒說,看起來就像是認可了江協的說法。
“他?怎么會摻和進來呢?”江協覺得?脫身無望,哀嘆著自?言自?語,“他?有大好?前途……”
駱心?詞靜默了一下,沉悶道:“我也想不?通。”
江協嘆了一聲,不?再說話。
駱心?詞則因為?方?才那番聯想,擔心?起家人。
城中嚴查,不?許出?城,進城卻相?對容易,舅舅等人應當能夠順利入城的。
可范檸回去?之后,她就成了串通歹人劫走太子的幫兇了,假冒侯府女兒的事情,也會公之于眾……
舅舅他?們會不?會被抓入牢獄?
現?如今,駱家上下除了駱心?詞,可以說全是幼弱病殘,這讓她如何能安心??
她也沒心?思說話了。
堆滿棺材的黑暗房間本就陰冷瘆人,兩人沉寂下來后,只能聽得?一些微小的聲響,像是外面看守的人是腳步聲,也像角落里老鼠之類爬蟲弄出?的聲音,再仔細聽,又仿佛漆黑的環境中,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貼著厚重陰冷的棺材,在伺機而動。
駱心?詞聽得?心?中發怵,剛想問?問?往江協身邊靠近些,突然感到?后背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
雞皮疙瘩瞬間炸開,她驚駭地轉身,發現?除了幾步之外的漆黑棺材,身后空無一物。
理智告訴她這是她的錯覺,可駱心?詞還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呼吸急促,小心?地打量四周后,蜷著身子往江協身旁挪動了下,決定打破這令人發楚的驚悚氛圍。
“殿下,其實我不?是明念笙,我是假冒她的身份到?京城尋仇的。”
“啊?”江協驚詫了一下,緊接著問?,“表哥知道嗎?”
“知道的,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橫豎被困在這里出?不?去?,駱心?詞權當是為?了防止自?己幻想出?駭人的事物,將駱家與王束的糾葛一股腦地說給江協聽,最后不?忘提要求。
“殿下,我是為?了尋你才落到?這處境的,倘若咱們能平安回去?,你能不?能赦免我與念笙的罪行,再幫我審問?秦尚書與王束?”
江協道:“表哥既然知道你的身份,他?肯定是愿意幫你的,你找他?不?就行了?”
黑暗中,駱心?詞微微抿了下嘴唇,低聲道:“我不?想……”
不?想什么,她沒說完,改口道:“你就說可以不?可以。”
兩人自?身難保,身份地位都成了天邊浮云,駱心?詞沒有對江協的畏懼、提防,言辭中多有不?敬。
江協也很隨性,道:“假若真能平安回去?,我幫你就是了。”
駱心?詞驚喜,趁勢又道:“殿下,你能不?能再寬宏大量一些,放下與侯府的恩怨?”
“與侯府的恩怨?”江協再次驚詫,停了停,道,“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駱心?詞心?中記掛著的共有三件事,一是讓王束與秦尚書為?他?們的罪行付出?代?價,二是她與明念笙能不?能全身而退,第三,是武陵侯府與皇室橫跨三代?的斗爭。
第三個是最棘手的。
現?在江協愿意放下,駱心?詞喜出?望外,連連點頭,“你說,我知無不?答!”
江協也不?繞圈子了,直截了當地問?:“武陵侯是不?是早就死了?”
滿心?期待的駱心?詞陡然聽見?這句話,心?跳差點停住。
江協看不?清她的神色,等了會兒,見?她不?回答,道:“看來是真的,父皇猜的沒錯。念笙……不?對,你叫駱心?詞是吧?你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死的、怎么死的嗎?”
這一句話透漏出?的訊息讓駱心?詞心?頭震撼,嘴巴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江協不?怎么在意,自?顧自?地說道:“早些年父皇為?武陵侯的狂妄憂心?得?夜不?能寐,在我遇險后,又大病了一場,自?那以后,身子就垮了下來。父皇總擔心?他?仙逝后,我難以穩住朝堂,會被那老賊操控,何況還有表哥與飛鏡堂兄……”
這些事情壓在他?心?中很久了,借此時?機,他?對著駱心?詞一吐為?快。
皇帝對武陵侯很是忌憚。
他?不?愿意做昏君,也不?愿意唯一的兒子背負被奸臣操控的無能君主的惡名,一直想要解決了這個隱患。
在江協險些喪命的那場陰謀里,武陵侯全身而退,那之后,皇帝就鐵了心?,不?惜一切代?價,也在他?駕崩之前,把武陵侯與他?的黨羽連根拔起。
沒等他?有所行動,武陵侯就病倒了,接連兩個月未踏出?府邸一步。
兩個月后再入宮、上朝,武陵侯依舊猖狂,視皇權于無物,卻開始時?不?時?稱病,許多事情未再越權干涉。
“最初,父皇以為?他?又在謀劃什么陰謀,枕戈待旦地防備著,這么過了幾個月,那老賊突然發難,讓表哥處置了一批官員。父皇一查,發現?都是暗地里與那老賊勾結的……”
江協忽然笑起來,“父皇以為?他?要有什么大動作,嚇得?兩天沒敢閉眼?。”
駱心?詞:“……”
“接下來兩年,那老賊出?面更少了,偶有露面,也是將一些事情轉交給表哥去?做。”
江協輕快說道,“父皇又不?是傻子,類似的事情看見?太多次,察覺到?這是在移交權勢。這不?像那老賊的作風。父皇開始懷疑露面的武陵侯是假的,為?此,明里暗里在表哥與姑姑那里試探了許多次,都沒得?到?結果。”
“表哥接過老賊的人手后,從來沒有做過逾越的事情,但他?始終不?肯松口。我想要個明確的答案,覺得?你畢竟是侯府女兒,表哥又很偏疼你,或許能知道什么,就試著與你打聽。”
“上回你不?肯告訴我,如今咱們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你總可以與我坦白了吧?”
駱心?詞被這一席話說得?心?神恍惚,不?知怎的,她記起問?明于鶴是否想篡位時?,明于鶴的回答:“你覺得?我想嗎?”
現?在駱心?詞徹底明白了。
武陵侯突然死去?,他?的黨羽驟然失去?主心?骨,會爆發動蕩,皇帝也會趁機出?手滅了侯府,局勢將一團混亂
明于鶴想殺了武陵侯,卻不?想事態如此發展,于是用了一招“偷天換日”。
就像潤物無聲的春雨一樣,他?不?聲不?響地取代?了武陵侯的地位。
等眾人有所感知的時?候,真正的武陵侯尸骨都涼透了,再想與重病臥榻的假武陵侯當面求證,必須先得?到?明于鶴的允許。
明于鶴也早就知道皇帝對武陵侯是否還活著起了疑心?。
他?對駱心?詞說的那些,如若武陵侯的死訊泄露,侯府將會遭遇滅頂之災等等,是真的,可是已經不?適用于當下的情況。
半真半假的話,只是用來嚇唬她的。
因為?皇帝早就察覺了這事。
雙方?緘默地沒有揭穿,繼續維持著朝堂的安穩。
所以,曾經險些遭武陵侯滅口的太子不?懼怕去?侯府;韶安郡主能夠直白地對駱心?詞說出?武陵侯已死的事實,根本不?拘著駱心?詞外出?;明知江協會對駱心?詞“套話”,明于鶴還是任由她與太子碰面。
從始至終,明于鶴都不?怕駱心?詞將武陵侯的死訊泄露出?去?!
而那句“你覺得?我想嗎?”,是問?駱心?詞,也是在問?皇帝和江協。
他?們覺得?明于鶴不?想,他?就是不?想的。可如若兩人覺得?他?想,那么,他?也可以想。
遲來的真相?沖擊著駱心?詞的大腦,過了好?久,江協再次催問?,她才呆滯地回答:“是,府里的那個是假的,真正的武陵侯,已經死去?許多年……”
江協長吸了一口氣,悠悠吐出?后,仿若心?中懸掛了許多年的巨石安穩落地,他?身子一歪,輕松地坐在地上。
歇了會兒,聲音再起。
“表哥救過我,之后大義滅親,一聲不?響地鏟除了父皇的心?腹大患。父皇常說他?瞧著心?狠手辣,實則心?思縝密,能耐得?住性子,更沒有他?父親那般狼子野心?……他?骨子里是正直端方?的君子風范。”
絮絮說完,江協又憂傷道:“父皇要我與他?交好?,將來才好?穩固江山……可惜我不?知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陰暗的棺材堆里,江協惆悵地思念著皇帝,駱心?詞還沉浸在顛覆她既往認知的真相?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猛然抬頭,轉過身抓住江協的肩膀,沉聲道:“不?能坐以待斃!”
與明于鶴坦白心?意后,壓在駱心?詞心?上的事情就變成了三件,每一件都讓她心?神不?安。
就在這個孤立無援、讓她毛骨悚然的寂靜夜晚,駱心?詞得?知三件事都能夠得?到?妥善的解決。
明念笙與她可以得?到?赦免,家人能夠得?到?公道,侯府不?會遭遇滅族危險。
她與那個頻頻用莫須有的可怕事情恐嚇她、讓她提心?吊膽了很久很久的明于鶴,可以有很好?的將來。
——只要她與江協能夠逃過這一劫,活下去?。
“不?能就這么等著別人來救。”
駱心?詞心?若擂鼓,思緒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凝視著江協,字字堅決,“咱們要自?己想辦法,要從這里逃出?去?!”
第72章 逃出
范檸回到了城中。
是出城搜尋太子蹤跡的周夷發現了她,將她送回去的。
就如駱心詞所想?,她的真?實身份暴露,聽罷范檸的敘述后,所有人都認為江協的失蹤是駱心詞與叛黨勾結所致。
除了明于鶴。
然而他對駱心詞的袒護是眾所周知的,由不得人懷疑太?子?失蹤的事情,是不是有武陵侯府的手筆。
這?事中當然也有讓人不解的事情,比如駱心詞既然與叛賊為伍,為何還要?將家人接入京中?
但與太?子?的安危相比,這?點兒不合理的地方,足以?被忽略。
皇帝片刻不能?等待,立即命范都?護、周夷等人前去發現范檸的地點搜尋。
而駱家人則被全數帶入宮中,由皇帝親自審問。
駱家幾?口人對京城的事情一無?所知,更不信駱心詞會?做出這?種事情,辯解無?果,眼看事情走到死胡同,明于鶴忽然問了一句:“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他?問的是路家最小的妹妹。
一瞬間,殿中所有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到駱心韻身上。
駱心韻原本就快嚇哭了,一見這?陣勢,害怕地往家人身后躲藏。
明于鶴不信江協失蹤的事情與駱心詞有關,何況駱心詞犯下頂替侯府女兒身份的罪過,為的就是保護家人,絕不可?能?無?故將之拋棄。
其中必有緣由。
詳細問過護送駱家人回城的侍衛之后,聽出事情的轉折點在駱心詞姐妹二人從老伯那里買來的五彩繩上。
這?東西很尋常,不會?無?緣無?故讓駱心詞做出異常舉動,除非它有什么特別之處。
明于鶴對五彩繩的唯一記憶,便?是端午那日,駱心詞曾短暫地戴了一條,江協也有,是與駱心詞打賭,從她那兒贏得的一條破損的、不值錢的五彩繩。
“你手上的五彩繩,是你姐姐給你戴的嗎?”
駱心韻不敢與生人說話,駱家一家人都?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問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只有駱頤舟覺察出不對勁兒,轉過身將駱心韻腕上的兩條五彩繩都?解了下來,遞給明于鶴。
明于鶴只知道?江協從駱心詞那兒贏得一條五彩繩,并不知其具體特征,簡單看了看,讓人呈給皇帝。
皇帝尚未見著,太?監先?驚叫起來:“陛下!是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總戴著的那條!奴才曾好奇問過殿下,就是這?條沒錯!”
皇帝大驚,忙讓人呈上。
至此,駱心詞究竟是勾結叛黨,還是因為發現了太?子?的蹤跡被人擄走的,一目了然。
這?廂正要?命人傳話與范都?護、周夷,告知他?們駱心詞可?能?與太?子?關押在一起,范夫人來了,呈上一塊綴著流蘇的通透白玉。
“啟稟陛下,這?玉是從小女身上發現的,不知是何時、何人塞進去的……”
范檸氣駱心詞欺騙她、利用她,也恨自己?輕易相信別人,害得范都?護臉面全無?、跪在皇帝面前為她求情,回到府中,她就先?大哭了一場。
好不容易被勸好了,準備沐浴時,這?塊玉佩突兀地從衣裳中掉落。
范檸不知這?是哪兒來的,撿起來瞧了瞧,發現上面刻著個“駱”字,意識到這?是駱心詞的東西。
被欺騙的怒火涌上,她將那塊玉佩用力擲出,恰好扔到過來看望她的范夫人身上。
范夫人原本不以?為意,在得知玉佩是在范檸更衣時掉落下來的后,神情一正,立刻請旨入宮來了。
“玉佩藏在小女身上,而小女不知,想?來是有人趁她暈迷悄悄藏進去的。民婦恐其中藏有深意,不敢擅自定奪,故而大膽入宮請示陛下。”
刻有“駱”字的玉佩,不等傳到駱家人手中,就被明于鶴認出來了。
“是駱心詞與周夷定親時交換的信物。”明于鶴不喜不怒地說完,沉聲道?,“是周夷。”
明于鶴轉身就走。
他?一直等著侍衛將這?塊玉佩取回,好將駱心詞與周夷的婚約徹底銷毀,駱心詞是知道?的,所以?在接到家人后,她一面著手安排駱家人入城,一面問侍衛討回了信物。
出乎意料的是,回程路上發現了太?子?的蹤跡,打草驚蛇后,未能?脫身,只得將線索分別留在駱心韻、范檸身上,以?期待有人發現。
擄走駱心詞的人是周夷,而周夷此刻正隨著范都?護出城尋人。
范都?護尋不到人的,就算尋得到,也只會?是一具尸體。
明于鶴神色沒什么變化?,步伐卻跨得很大,一只腳跨出殿門,他?陡然停住,轉身對著范夫人道?:“若非駱心詞打暈了范檸,她是絕不可?能?平安歸來的。”
說罷,他?疾步離開,未再回頭.
城郊,時值深夜,荒廢了的棺材鋪里,除了偶爾能?聽見的蟲鳴聲與外面看守者的動靜,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駱心詞躡手躡腳地從門縫觀察了許久,確認看守他?們的共有十三人,除了瞿嶺,其余的均挎著刀,強壯有力。
而他?們,只是兩個瘦弱的俘虜,能?用的,只有壯著膽子?在破敗棺材鋪里搜刮出來的幾?塊碎裂的磚頭、一截綁棺材用的麻繩,和一捆裹尸的草席。
硬碰硬,只其中一個壯漢,就足夠將他?二人制服。
“真?的要?逃?”江協有些躊躇,“前些日子?,表哥又揪出許多當年參與謀害我的人,他?們會?綁我,大概是被逼急了,想?用我保命。萬一咱們逃跑失敗,他?們惱了,會?殺了咱們的。”
駱心詞道?:“不逃跑,最終也是活不成的。”
江協哭喪起了臉,沉悶地猶豫了會?兒,問:“你先?說說怎么逃?”
“只能?智取。”
“怎么個智法?”
駱心詞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困境,扶著額頭潛心思量半晌,最終,將目光投到上方那個狹窄的窗口。
她問:“殿下,你覺得我能?從那個窗口爬出去嗎?”
“你就想?到這?么個辦法啊?”江協的失望溢于言表,但這?也確實算個法子?。
一個人逃出去報信,總好過兩人一起被關押。
他?抬眼瞧了瞧,勉為其難道?:“興許有那么一點可?能?……可?你怎么上去?”
“用繩子?。”駱心詞道?,“踩著棺材,將麻繩拋到窗棱上栓緊,再抓著麻繩借力攀爬,只要?不弄出聲響驚動外面的人,就能?順利出去。”
江協看看她纖細的身板,對這?法子?是否可?行抱有懷疑。
“就算你能?順利爬出去,荒郊野外,你一個姑娘家,怎么尋到回城的路?萬一半路被逮住,或者遇上歹人……”
“我知道?你在為我擔心。”駱心詞笑著說道?,“說實話,以?前有一段時間,你讓我覺得畏懼,現在我才明白,其實只是因為我與你的處境不同。倘若我生在你所處的環境中,像你那樣長大,形勢所迫,或許我會?與你一樣。”
江協不太?明白她這?段內心剖析,駱心詞也沒有解釋。
她站在從狹窄窗口照射過來的月光底下,雙目晶瑩,寫滿真?誠與認真?,“我比不得明于鶴,能?在九死一生的情況里救下你,可?是殿下,我與他?朝夕相處那么久,多少學到了一些。殿下,你信我。”
江協與她對視片刻,終是點了頭。
兩人悄悄準備起來。
子?夜過半,寂靜的夜里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聲,守著廢棄棺材鋪子?的瞿嶺倏然站起,帶著人快速打開鎖著的房門。
房門打開的瞬間,夜風從窗口穿過,拂動了懸掛在上面的一截艷麗衣裳,而那塊被窗口夾住的衣裳下方,正懸掛著一根麻繩。
再下方,是抓著麻繩的江協。
看見門板被打開,江協朝著狹窄窗口嘶聲大喊:“快跑!”
瞿嶺當即命令道?:“留下四人看守,其余的隨我去抓人!”
守衛手腳麻利,抓緊佩刀退出,刀鞘碰撞聲與沉重的腳步聲,聽得人后背發寒。
江協無?法想?象駱心詞在這?凄清的荒野中被抓到,會?是什么下場!
他?仰著脖子?,朝外繼續大喊:“快跑!他?們追你去了,快跑——”
一共就兩個保命符,看起來都?身嬌肉貴,被一群壯漢守著,竟然還能?無?聲無?息逃走一個。留守的幾?人十分氣憤,其中一人命令道?:“把他?綁起來!”
立即有兩個壯漢朝江協走去,江協連忙退至一口棺材后。
棺材鋪中沒有明燈,除了狹窄窗口透漏出的月光,就只有門外的火堆能?照亮一小塊地方,其余區域,均被陰森棺材遮擋,融在黑暗之中。
兩壯漢追著江協隱入黑暗,看見移動著的朦朧人影,大喊一聲就往前撲去。
黑暗中只顧著抓人,兩壯漢都?沒注意腳下,快速移動時小腿被繩索一絆,二人接連撲倒。
下一瞬,兩道?人影從隱蔽處撲來,重物撞擊聲與壯漢的慘叫聲交雜著響起。
事情發生得太?快,轉變得太?突然,守在外面的兩人一個去取綁人的繩索,一個只是撥了下火堆,聽見同伴的慘叫,急忙回到屋中,卻只看見破舊棺材的幢幢陰影后,一道?人影矗立著。
“怎么回事?”
除了那個人影僵硬地動了動之外,屋中沒有任何聲音。
這?畫面有些詭異,兩壯漢對視一眼,一個拔了刀,橫刀在手,緩步往前,另一個返身,拾起一個火把。
火光宛若江濤,順著地板蔓延,從漆黑的棺木上爬過,照亮了那個矗立著的“人影”。
然而那并非江協,而是一個被懸掛在房梁上的卷起的裹尸草席。
“他?娘的!”
拿著火把的守衛罵了句臟話,快步繞開棺木向著假人走來,還沒靠近,就見前方,兩個同伙倒在地上,頭上鮮血直流。
這?人有些慌神,急忙向前,忽地小腿被絆了一下。
低頭一看,見小腿處橫著一根繃緊的繩索,頓時明白同伴是怎么遇害的了。
“當心!那小兔崽子?設了陷阱!”提醒過同伴,這?人舉著火把四下搜尋江協的身影,順著地上的血跡繞到另一個棺木旁,向著對側張望,見另一側同樣空蕩蕩的,根本看不見江協的人影。
正疑惑人躲去了哪里,“砰”的一聲,門口處傳來聲響。
守衛舉著火把看去,方看清是一塊搬磚被拋了出去,背后的棺木中突然從側面鉆出一個人影,高舉著磚塊,朝著他?后腦重重砸了下去。
“咚!”
守衛倒下,火把熄滅,屋中再次陷入黑暗。
到此時,僅剩下一名守衛。
守衛警惕地環顧屋中,怒喝道?:“不想?死就安分些,再敢裝神弄鬼,信不信我砍了你!”
一聲爆喝之后,只見黑暗中,有三道?人影緩緩升起。
三道?。
明明只有江協一人,卻冒出三個人影。
守衛頭皮一麻,腳步不聽使喚地往后退去。
恰巧又一陣風吹來,從狹窄窗口撲向敞開的房門,帶得老舊的木板門發出吱呀聲音,在這?詭異的情景里,好似有更多靈異尸身蠢蠢欲動地想?從棺材中爬出。
一共四個守衛,三個不知死活,唯一存活的這?個嚇得冷汗直流,又退了一步,轉身跑了出去。
守衛離開后,兩道?人影快速跑出房門,正是駱心詞與江協。
兩人衣裳臟污,蒼白的臉上沾了血,在月光下捂著心口劇烈喘氣。
“幸好、幸好他?走了……”
那道?窗口太?過狹窄,真?的試一試,駱心詞或許是可?以?通過的。
可?窗口太?高,即便?有繩索,駱心詞也爬不上去。
她與江協費了很大的勁兒,最終只是將繩索虛虛掛在了窗棱上,別說順著繩子?攀爬了,瞿嶺只要?伸手拽一下,就會?發現那條繩子?根本禁不住一個成人的重量。
那塊狀若被窗口夾住撕裂下的衣裙的一角,也是兩人刻意為之,為的就是讓瞿嶺誤以?為駱心詞從窗口逃走了,好將看守的人引出去。
人少一點,勝算才能?更高。
對方都?不屑將二人綁起,足見他?們的輕敵。解決前兩個守衛,靠的就是他?們的輕視與黑暗的環境。
第三個守衛會?中計,則因有一樽棺木被江協與駱心詞協力側翻了過去,相當于在側面,憑空多出一個可?以?藏人的空間。
藉著這?個空間,兩人得以?躲避,再拋出碎石,聲東擊西,合力將第三人解決。
到最后一人時,兩人已沒了力氣和詭計,若那守衛未被嚇退,輕易便?能?將他?二人擒住。
“幸好他?被嚇走了!”江協心有余悸地附和,氣都?喘不過來了,還不耽誤他?由衷的夸贊,“你、機靈!”
“那、那當然!”駱心詞緊張壞了,氣喘吁吁,一點也不謙虛地說道?,“你也不想?想?,我身邊都?是、都?是些什么人!”
前有會?打獵的舅舅,與她講過一些獵人常用的陷阱。后有自從她入京,就將她捉弄得暈頭轉向的明于鶴。還有心狠手辣的生父與難纏的秦尚書。
經歷過這?么多,再琢磨不出一些小把戲,她就太?笨了!
兩人都?因緊張、害怕、藏身死人的棺木與暴力傷人行為,出了一身冷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可?沒時間平復心情,立刻就要?繼續逃亡。
離開前,駱心詞回頭望了一眼,看見了被吊在密集棺木中的席草假人,生生把自己?又嚇出一層冷汗。
好可?怕!她怎么有膽子?那么做的?
好在都?過去了,駱心詞忙不迭地轉過臉,與江協一起躲進茂密的灌木叢中。
第73章 字跡
周夷出身于富戶,但林州地處偏遠,沒有?高官裙帶關系,他?在京城權貴眼中,與清貧書?生?無異。
一介清貧書?生?,年紀輕輕就能夠金榜題名,除了天分,還有?自身的勵志竭精、孜孜不倦。
在他?面對高官貴女的示好?,坦然承認在林州已有婚約的事跡之后,在京中眾人?眼中,儼然是一個勤勉機智、忠誠守信的青年才?俊。
周夷還曾出言為范檸解過?圍,加上今日他于城郊救回范檸的事情,范都護對他?頗具好?感。
二人?率領將士來到那條岔路口,向著深處搜尋,找到一處空蕩的宅院。
“大人?,里面有?人?停留過?的痕跡,看?樣子,已經離開數個時?辰了。”
這在預料之中。
范都護命人?與附近百姓打聽有?無看?見?生?人?行跡,自己登高遠望,問:“周大人?覺得叛賊會逃向哪個方向?”
周夷跨在馬背上,橫目掃去,見?茫茫月色下,蒼郁的樹木林立,高處的樹梢隨風形成起伏浪濤,下方樹蔭遮擋,漆黑陰暗,猶若望不見?底深淵巨洞。
“下官以?為叛賊會往人?煙稀少處躲藏,以?減少被百姓目睹的可能。”
范都護聞言笑了笑,道:“周大人?言之有?理,可人?跡越是稀少,行蹤越明顯,只消順著蹤跡追尋,將人?抓到不過?是時?間的長短。反之,往百姓居住的地方躲藏,有?再多的痕跡都會與百姓留下的混雜,只需稍加遮掩便能隱于其中。這也就是,為什?么他?們曾躲藏在這里的原因了。”
周夷眸光一閃,道:“都護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受教了。”
范都護擺手道:“不過?是年長,多些經驗罷了。”
簡單說了幾句,與百姓打探的將士回來匯報,范都護聽罷,分派人?手,往有?疑點?的方向追查過?去。
就在此時?,一簇煙火在京城上空冉冉升起,明亮的光芒劃破蔚藍深空,足以?讓方圓百里各個方向的人?都能望見?。
周夷的臉色似被煙火的光芒照亮,陡然蒼白了幾分。
他?重重閉了閉眼,隨后看?向范都護。
范都護在看?天上的煙火,待煙火消失,轉過?臉道:“是叛賊在用煙火相互傳信,事情有?變,太子殿下可能有?危險。周大人?,你我須得盡快了!”
范都護說罷就要率人?離去。
“都護大人?!”周夷喊住他?,懇切道,“下官有?一事請教!”
“你說。”
周夷是今年高中的,家世清白,不曾涉入任何一樁權勢之爭中,皇帝對他?放心,范都護因為范檸的緣故,也很?看?好?他?,在此緊急情況下,也不忘指點?他?。
周夷頂著皎然月光,輕聲問:“都護大人?可有?年少輕狂時??可曾犯過?錯?”
“自是有?的。”范都護微一思量,道,“二十余年前,我年少氣盛,中了敵軍奸計,連累數百將士喪命。哪怕如今我已是鎮守一方的大將,憶起此事,仍是悔恨不及。”
“大人?是如何解決的呢?”
范都護道:“甘心受罰,捫心自省。”
他?當?周夷在政務中犯了什?么小錯,勸慰道:“人?生?幾十年,你我非圣賢,孰能無過??改過?即可。”
可惜有?些事情是沒有?悔過?的機會的。
周夷拱手,笑道:“多謝都護大人?解惑。”
二人?客氣罷,該去追擊叛賊了,周夷又主動請纓:“下官上月返京,行的正是西面這條路,不若由下官領兵沿此搜尋?”
范都護點?頭,二人?各自帶上人?手,兵分兩路。
就在周夷離開后的一炷香時?間后,馬蹄聲如轟鳴春雷,鋪天蓋地地襲來。
范都護轉目望去,見?一片銀亮的月光之下,明于鶴如颯沓流星般疾馳而來。
馬兒在范都護面前揚蹄嘶鳴,其上,明于鶴勒著韁繩,目若離弦箭矢般銳利地盯著范都護,厲聲問:“周夷去了哪里?”
范都護疑惑他?與駱心詞關系匪淺,如何能出城尋人?。
只誤了片刻,又有?羽林軍縱馬而來,隔著很?遠揮著旗幟高聲大喊:“陛下有?令,周夷勾結反賊,罪不容誅,命所有?將士,即刻將其捉拿歸案!”
范都護臉色一變,猝然明白那簇煙火是在與誰傳信、太子與駱心詞又在何處了.
灌木叢枝葉繁茂,便于躲藏,缺點?是光線全部被高處的樹木遮蔽,看?不見?腳下,且里面有?許多蚊蟲。
駱心詞與江協在里面行走時?,衣裳被枝葉扯破不說,更駭人?的時?,鞋底時?不時?會踩到亂竄鼠蟲,更有?一次,兩人?不慎撞見?前來搜查的人?,屏息躲在草叢中時?,有?一條蛇落在了江協身上。
江協差點?尖叫起來。
萬幸他?忍住了。
等搜尋的人?罵罵咧咧地走了,江協拽著駱心詞就要跑,被她攔住,“你怕蛇嗎?”
“難道你不怕?”江協震驚。
駱心詞道:“怕的,大多數人?都是怕的,就算不怕,也會覺得惡心。”
明于鶴就不怕。
駱心詞想起那次為了救明于鶴與他?一起墜下山崖的時?候,在那片遮天蔽日的藤林里,據說地面是潮濕的,里面藏有?許多蛇鼠蟲蟻,明念笙害怕,加上受了明于鶴挑撥,氣得都忘記害怕明于鶴了,直往他?身上爬。
那時?候駱心詞賴在明于鶴身上,沒有?親自體驗,這一日,可沒有?明于鶴護著她了。
想來這就是風水輪流轉。
兩人?坎坷地在灌木叢中躲藏,晦暗夜色中,模糊聽見?了急促的馬蹄聲。
駱心詞與江協不約而同地定住。
可惜之后并沒有?兵戈聲——人?不是來營救他?們的,也說明對方的人?手更多了,他?們的處境更加危險。
兩人?緩了很?久,仍沒能從失望的情緒中走出來。
“夜晚不易看?清,他?們找不著咱們,咱們也辨不明方向,出不去的。”江協低聲道,“可天就快亮了……”
東面的天空已經隱約泛起魚肚白,等光線恢復,他?們能識別方位了,也更難躲藏,會被發現?的。
一旦被抓住,就更難脫身了。
“我一定會死?的。”江協沉悶說道,“父皇費盡心思教導我,十余年的辛苦化作?竹籃打水……他?一定會很?難過?,又該在宮殿里偷偷哭泣了。”
駱心詞一想那場面,差點?笑出聲,下一刻被江協的情緒帶動,想起了家人?。
與江協比起來,她的遺憾更多。
心心念念的三件事,觸手可得,若在這時?死?去,她不甘心。
除了那幾件事,周夷的真面目還沒有?揭露。
她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別的就算了,周夷究竟是為什?么呢?”駱心詞怎么都想不懂周夷背叛朝廷的理由,“他?高中榜眼,前路坦蕩,而且已經解除了與我的婚約,完全可以?重新結一門好?親事,多好?啊……是陛下不喜歡他?嗎?”
江協道:“沒有?,父皇很?欣賞周夷的,說他?奉法守紀,才?識雙全,可堪重用。”
“那是為什?么啊?”
“因為那封信是我寫的。”一道聲音在兩人?身后響起。
聲音很?輕,駱心詞與江協愣了一下,猛然轉身,發現?不知何時?,周夷已經出現?在二人?身后,衣衫整潔,依然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書?生?模樣,面色溫和地望著他?們。
他?身后,左右各立著一持刀護衛。
“出來吧。”周夷側身,做出請的動作?。
駱心詞與江協慘白著臉對視,不得已,相互攙扶著從草叢中走出。
兩人?都是周夷抓來的,周夷不想事情暴露,就不會讓他?們活著。
臨死?前,駱心詞只想弄明白一件事,“那封信是你寫的?為什?么?”
這是周夷心底掩藏了很?久的秘密,他?很?早就想與人?傾訴了,不介意回答駱心詞,但在此之前,他?要先與駱心詞確認另一件事,“你留了關于我的線索?”
那簇煙火是京中同黨給他?的信號,是在告訴他?,他?的身份暴露了。
“是。”駱心詞坦誠道,“在范檸身上。”
周夷恍然大悟,繼而遺憾搖頭,自言自語道:“該殺了她的。可惜……”
事已至此,周夷不再隱瞞,微一思量,看?向駱心詞,娓娓道:“你相貌好?,性情溫和,家中簡單,可我并不喜歡你,與你定親只是因為你適合成親。我原想與你共度一生?也可以?,誰知你爹不僅沒死?,還是京中高官。”
周夷是在一次外出,拜訪當?地有?名望的老先生?時?,得知王寅橈的事跡的。
“……可惜那位駱姑娘,當?年那么多青年才?俊爭相求娶,偏選了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成親不足三年,就被人?棄如敝履……”那位老先生?諄諄教誨道,“人?們總說負心多是讀書?人?,你們以?后萬不能如此……”
類似的提醒,周夷曾在駱家舅舅耳中聽過?不下三次。
他?留意到那位被拋棄的姑娘姓駱。
周夷記起駱家舅舅每年都會去虹橋鎮祭祖,恰好?離得不遠,他?便去了一趟,由此得知了王寅橈與駱裳的往事。
他?是林州知名學子,前途無量,官府也會給幾分面子。借助林州官府和當?年負責核驗考生?身份的官員,尋了幾個門道打聽到了京城,周夷得到“王束”這個名字。
“我是要留在京城做官的,總要為以?后考慮。”
留在京城,總是會碰面的,駱心詞可能不知道王束是她生?父,王束卻是一定記得駱裳的,難保不會認出駱心詞。
周夷不想將來入仕后,無故遭人?針對。
“我便以?駱姑姑的身份,給王束寫了一封信。”他?道,“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確認他?對你母女二人?的態度。可惜始終沒收到回信。我不想冒險,與你道別那日,本想提出解除婚事的,你舅舅……你知道你舅舅的。”
駱家舅舅護短,有?了駱裳的前車之鑒,他?對駱心詞的婚事格外看?重,周夷沒敢開口。
“高中之后,我不知如何開口與你解除婚約,便一直找借口未回林州。直到四月,我奉旨隨侍郎大人?去了江北檢修水利,在那里,我收到爹娘的來信,得知你家頻頻發生?的意外。”
駱心詞明白了,“那時?你就知曉我家那些事并非意外,而是王束身邊的人?要殺人?滅口。”
“不錯。”
天光越發的明亮,駱心詞清楚看?見?了周夷面上的慚愧。
“在我寫信之時?,我著實不知常太傅要致仕歸鄉,也沒想到王束會下此狠手。我想過?回京后進行補救,可更讓我意外的是,回京那日,你以?侯府女兒的身份出現?在我面前……”
那日小樓上,周夷見?到了王凌浩與明于鶴。
駱心詞的“未婚夫婿”是王凌浩,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足以?說明她已經查到王束身上,那封信遲早會暴露。
明于鶴的袒護,則讓周夷看?出他?對駱心詞情誼不凡。
駱心詞道:“字跡很?容易對比,所以?你回府后,刻意找他?人?寫了張字條送給我,以?排除你的嫌疑。”
周夷點?頭。
旁邊的江協聽到這里,也全部想明白了,順著駱心詞的話表達疑惑:“朝廷官員留下的字跡很?多,比如奏折……對,表哥不能隨意翻看?奏折,可是你當?年的考卷保存完好?,只要表哥懷疑你,可以?去彌封所調出來比對……”
“所以?你動了當?年的考卷。”駱心詞接住江協的話。
“沒錯,我因此被抓到了把柄,彌封所的趙理敬與瞿禮要我幫忙做一件事。”周夷看?了眼太子,重新轉向駱心詞,“我年歲輕,資歷淺,原本沒人?懷疑我的。可是心詞,你為什?么要多事呢?”
倘若駱心詞沒有?多事,沒人?會知道太子失蹤的事情是他?做的,他?仍是風光無限、前途坦蕩的大好?青年。
他?又得范都護賞識,或許能與范檸成就好?事……
周夷喜歡那樣活潑真誠的姑娘,所以?才?會心軟,沒有?殺了范檸,不曾想會因此暴露了身份。
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一步錯,步步錯。”周夷給自己的行為下了定論,復而嘆息,“總之,不管你信不信,心詞,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信的!”駱心詞用力點?頭,說道,“我知道你本性不壞,只是一時?沖動做了錯事,沒關系,可以?挽救的!”
江協與她經歷了這一晚的坎坷,已經磨練出了默契,飛快接住駱心詞的話進行保證:“你可以?將功折罪,我讓父皇赦免你!”
周夷笑了笑,道:“你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邊說,邊往后退。
因他?的后退,兩側持刀的守衛露面,給駱心詞與江協帶來很?大的壓迫感。
二人?驚駭地退了半步,再往后,是方才?他?們藏身的草叢,兩人?已無處可逃。
守衛拔刀,寒芒刺目。
駱心詞雙目圓睜地轉向江協,江協臉色扭曲,但在兩守衛將刀舉起時?,仍是有?了行動——并非逃跑或是反擊,而是將腰間一個由衣裳粗淺扎起的袋子,朝著兩持刀的人?扔了過?去。
守衛絲毫不懼,揚刀劈下!
只見?布袋被凌空砍破,黑漆漆的雜物兜頭落在兩個守衛的頭上、肩膀上。
那些雜物并非碎石、草木,而是扭動的蛇與活生?生?的老鼠。
驟然遭此爬蟲襲擊,縱是兩個大漢也嚇得魂飛魄散,驚慌地拋了刀撕扯起衣裳驅趕蛇蟲。
周夷已退出一段距離,見?此情景,厲聲喝道:“快追!”
駱心詞與江協已經趁著這時?機跑開了。
“早知道真的有?用,該多抓些老鼠的!”江協急喘著低聲喊道,語氣很?是后悔。
“我說了,沒有?人?不怕那些東西的!”
駱心詞是認同江協的說法的,可仍是很?崩潰,躲藏時?碰見?那些東西已經很?嚇人?了,他?們倆竟然還要動手去捉。
太惡心了!
她只能慶幸江協雖然做太子的能力不足,但很?有?男人?的擔當?,沒有?讓她帶著那些東西。
兩人?對那些爬蟲都感激又惡心,說了幾句就沒了聲音,專心躲避身后的追捕。
已經擔驚受怕了一整宿,長時?間的緊張驚懼,加上空空如也的肚子,兩個本就不算強壯的人?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沒逃出多遠,江協就被滿地瘋長的雜草絆了一下,右腳踏錯,重心失衡,低呼一聲,直直往一旁的雜草叢中摔去。
駱心詞急忙拽住他?,可惜只抓住一角衣裳。
但這也并非禍事,因為那堆雜草下方是一處凹下去的洞穴,江協跌下去之后,雜草搖擺著恢復原樣,將他?徹底覆蓋住了。
駱心詞親眼看?見?他?摔下去的,都瞧不見?他?的身影。
可江協沒有?聲音,不知是摔暈了還是怎么了。
駱心詞想喊他?,可搜尋聲已經到了附近,她一咬牙,只得提著殘破的裙子,繼續往前跑。
天亮了,可她已經無暇辨別方向或者觀察周圍的情況,她只能盲目地跑著。
駱心詞的裙角已經被荊棘劃破,腳踝與小腿好?像也帶了傷,掛著晶瑩露珠的草葉宛若一條條軟鞭,一下下刺痛她的傷口。
可她不能有?片刻的停歇。
跌跌撞撞跑過?一顆老藤樹時?,樹上棲息的大鳥突地飛撲下來,情緒緊繃的駱心詞已經承受不住任何驚嚇,沒控制住發出了一聲尖叫。
聲音沒有?很?大,但足以?將她的位置暴露。
駱心詞恍惚中聽見?有?人?踏著草叢向她靠近。
她只能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繼續移動,繞過?一株薔薇時?,有?一條帶刺的花枝從她頰上劃過?,大概是因為出了汗,細小的傷口浸入汗水,搔起陣陣痛感。
駱心詞無暇看?顧自己,就要跑入另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中,“唰”的一聲,身后傳來雜草被人?猛烈撥開的聲音。
駱心詞嚇得肝膽俱裂,緊閉雙眼,縱身就要往前躍去,腰間舒爾一緊,她被人?大力地拖拽了回去。
腰間的手臂就像一條鐵鏈,不由分說地拖拽著她退了好?幾步。
駱心詞后背抵住一個結實的胸膛,不必看?,就知道這人?比她強壯出許多倍。
會死?的。
她咬著牙用力朝腰間的手臂抓去,指尖劃破腰間抓著的手背的同時?,聽見?耳后壓抑著濃厚情緒的低啞聲音:“你先看?看?我是誰!”
這聲音很?耳熟。
駱心詞猛地扭臉,看?見?明于鶴那張熟得不能更熟悉的俊美面孔。
他?漂亮的桃花眼中帶著血絲,滿是急躁與殺意,額頭上則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看?著像是馬不停蹄地趕來的。
駱心詞瞬間卸下所有?力氣,嗚咽一聲,身子癱軟了下去。
“你怎么才?來啊!”她眼淚嘩嘩地往下流,被明于鶴摟著腰轉過?去后,摟著他?的脖子道,“我沒勁兒了,你抱著我!”
明于鶴沒有?將她抱起,只是摟著她的腰,仔細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受傷。
“我害怕!你抱著我!”
明于鶴放棄檢查她的傷勢,將她抱進懷中,問:“太子在哪兒?”
“他?摔進一個洞窟,被雜草遮擋著……”駱心詞抽噎著回答過?,抓著明于鶴的衣裳大哭,“我讓你把我抱起來啊!就像上回在山崖底下那樣!我都說了我害怕嗚嗚嗚……”
明于鶴沒有?如她的愿,而是說:“太子還活著,我就不能抱你。”
他?不僅沒將駱心詞抱起,還抓著她的肩膀把她從懷中推出去。
駱心詞已經累得快站不住了,此時?情緒也決堤了,再也按捺不住,委屈地仰面大哭起來。
“范都護就在后面,去找他?,帶著他?去找太子。”明于鶴不顧駱心詞的哭喊,一手抓著她的肩膀,另一手扶著她的下巴,低著頭,深沉的雙目直勾勾盯著駱心詞的淚眼,道:“撐下去!”
“帶他?去找太子!”
“不許說見?過?我!”
每一句,他?都是用不可違抗的命令口吻說出來的,語氣是駱心詞從未見?過?的嚴厲。
駱心詞的眼淚被震得緩住,隔著朦朧淚霧,看?見?明于鶴眼中的肅然。
她明白了。
是她獨自逃離出來的,也是她硬撐著找到范都護,帶范都護救下太子的。
期間不能有?明于鶴的身影,否則,沒人?相信其中沒有?明于鶴的幫助。
明于鶴是要她再撐一撐,要她擔下本就該屬于她一個人?的榮譽。
那么,她就可以?將功抵罪,解救自己、明念笙與全家人?了。
駱心詞混沌的大腦中,忽然想起初與江協匯合時?,她問江協安全出去后,能不能赦免她與明念笙的罪行這事。
江協回答說明于鶴會幫她的。
當?時?她說:“我不……”
駱心詞不想讓明于鶴幫她。
她與明于鶴的身份已經相差太多,門第差異,明于鶴不介意,她也可以?忽略,可是兩人?的相識起始于一場謊言。
駱心詞不想讓明于鶴為她消除罪名,也不想讓他?為自己解決駱家的麻煩事,否則,別人?會說她與明于鶴在一起,只是為了利用他?。
——就像明念笙所說的:“明于鶴喜歡你,我們可以?利用他?啊!”
哪怕她本人?和明于鶴都知道不是,她也不想那樣做。
駱心詞想通了明于鶴的用意,哽咽著“嗯”了一聲。
明于鶴的大拇指撫過?她眼下濕漉漉的淚水,不管駱心詞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身上掛了多少雜草、泥土,在她發頂、額頭、眼角細密親吻了幾下,重新緊緊抱住駱心詞,低聲呢喃:“你是最勇敢的姑娘……”
為了家人?孤身入京尋找真相,怕高卻義無反顧地阻擋他?墜入山崖,找到太子并帶人?逃離……這是他?見?過?的最勇敢、最有?毅力的姑娘。
說著,前方的灌木叢中發出窸窣聲響。
明于鶴抱著駱心詞的動作?不變,眼皮卻掀了起來,冷冷盯著晃動的草叢。
又親了駱心詞兩下,他?側過?臉,雙唇貼在駱心詞耳邊,輕聲說道:“那邊是安全的,去吧。”
說完,他?提著駱心詞的腰與她換了個位置,放開了她。
“嗯!”駱心詞睜著婆娑淚眼重重點?頭,抹了抹眼角,重新調動力氣,轉身朝明于鶴來的方向跑了過?去。
“暗中護著她。”明于鶴輕聲吩咐隨行侍衛,而后緩緩揉了揉手腕,接過?侍衛拋來的長劍。
第74章 完結(1/2)
旭日跳出云霞時,駱心詞帶著范都護找到了江協,人?好端端的,只不過跌入深坑摔暈了?過去。
所有人?都圍過去查探江協的情況去了?,駱心詞沒有了?力氣,一個人?坐在馬車里?,掀著簾子尋找明于鶴的身影。
看了?很久,始終沒瞧見。
找到?范都護后,她沒有停歇,立刻就帶人?去找江協,此時驟然停下奔波的腳步,積攢了?一宿的疲憊瘋狂噴涌,沖刷著她的軀體。
駱心詞眼前發黑,仿佛有一只手拉扯著,想將她卷入黑暗。
她仔細回想,覺得自己沒有忘卻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按明于鶴所說,未和任何人?提及見過他,想來等回到?京城,就能見到?家人?,就能將所有麻煩全部解決掉了?。
這么想著,心神一松,駱心詞沒耐住疲憊感,拂著車簾的手一滑,人?就這么歪倒了?下去。
因為?昏睡了?過去,她沒看見明于鶴回來,也沒發現?人?上了?她的馬車。
只在模糊中,駱心詞隱約瞧見明于鶴蹲在她面前,在脫她臟兮兮的鞋襪。
駱心詞猜想自己是在做夢,因為?她沒感覺到?痛。
先前在棺材鋪里?,為?了?搬棺材不弄出聲響,她用腳背墊了?一下,后來長時間的奔逃,她的腳在樹樁、藤蔓上絆了?好幾下,很疼,如果被人?碰了?,她一定能感受得到?。
不過也可能是疼麻木了?,她才會沒有痛感呢?
迷迷糊糊,駱心詞又想,明于鶴怎么知道她的腳受傷了??她沒說啊。
但不論那是夢還是真的,來的人?是明于鶴,如果他不嫌她臟的話?,她是不介意被他脫了?鞋襪的。
駱心詞渾渾噩噩想著,睡眼朦朧地?最后看了?明于鶴一眼,瞧見他低頭在自己腳背上親了?一下。
駱心詞覺得自己看錯了?,想細看,可是眼皮子一重,徹底沒了?意識。
她這一睡持續了?很久,醒來后,人?在一處精致的院落中,駱家人?都在這里?,外面有侍衛嚴密守著。
駱裳道:“是皇帝的意思?,說等你與太子修養幾日,身體稍微好些后,再處理其余事情。”
其余事情自然是指駱心詞與明念笙交換身份、駱家與王束的恩怨。
駱心詞一想也是,太子再次遇險,不把叛賊全部揪出來,皇帝哪有空為?她主持公道?不過也不用擔心,江協答應過會幫她的。
駱心詞的遭遇跌宕起伏,駱家人?則是從入京到?此刻,沒有一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等駱心詞將真相告知后,全家人?都呆住了?。
“我也沒想過會卷入這種事……”
從目睹假武陵侯的死開始,駱心詞的想法就是盡量回避,絕對不能卷入朝廷紛爭里?去,那種事不是她這樣的平民百姓可以?參與的。
無奈明于鶴、周夷,每一個都牽扯了?進去,由不得她不想。
想到?明于鶴,她忙問:“這兩日有人?來看我嗎?”
“只有念笙來了?幾回。”
駱心詞問:“只有念笙?”
“不然還能有誰?”
駱心詞道:“……沒、沒誰。”
她醒來時,已經?換上干凈衣裳,身上細小的傷口全部處理過了?,腳上的淤青也揉過了?藥酒。
說是她娘給她清洗的,但在駱裳動手之前,有沒有人?為?她收整,就沒人?知道了?。
駱心詞翹著腳,看著腳背上的淤青,始終不知道那天混沌中看見的,究竟是她的錯覺,還是真的。
又兩日,明念笙來了?,說道:“瞿大人?、趙大人?,還有歸德將軍,都參與謀劃這事了?!全都被抄家了?!”
“周夷呢?”駱心詞問。
“死了?。”明念笙道,“我聽人?說,那日綁走你與太子的人?全都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明念笙說不上來,那日她被明于鶴關在侯府,直到?范都護將人?護送回京,她才知曉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
她在侯府中的地?位很尷尬,說是侯府小姐,沒人?這么喚她,說不是吧,她又的確是明念笙。
府中沒人?聽她使喚,明念笙什么也問不出來,直到?次日見到?明于鶴,壯著膽子詢問,才被放出去看望駱心詞。
駱心詞問:“明于鶴呢?”
“你想問他怎么不來看你?”明念笙道,“他在忙著逼供呢,這幾日加在一起,我也才見了?他兩回,每次都是一身血腥,可嚇人?了?!”
駱心詞知道他在忙什么,他是要把多年前武陵侯主導的那樁事,以?及這一次,所有參與進來的人?全部挖掘出來。
又過了?三日,駱心詞除了?有大動作?時會四肢酸痛之外,其余小傷均已恢復,駱家人?也在這幾日的緩和下,接受了?她在京中遭遇的一切,只除了?一件事——駱心詞與明于鶴暗自滋生出來的情愫。
她沒好意思?與家人?說。
全家就一個駱頤舟知道駱心詞的心思?,可他一直沒問,就和不知道一樣。
等皇帝終于要召見駱心詞,為?他們?主持公道了?,駱心詞知道會見到?明于鶴,于是特意在入宮前,悄悄拽著駱頤舟。
“瞞不住了?,需要人?幫你說話?,想起我來了??”駱頤舟白她一眼,“我一個傷患,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去和他們?說吧!”
駱頤舟原本?一身手矯健的大好男兒,拖著傷入京,不是被明念笙打暈,就是被獨自留下養傷,唯一一次派上用場,是傾聽駱心詞郁郁不得的壓抑情愫,安慰她。
太沒用了?。
前段日子,駱心詞因為?怕被他詢問,一直躲著他,心虛,被翻了?白眼也不好意思?說什么,只能自己慚愧、心急。
沒法,只能先去面圣,再解決私事。
而實際上,經?過駱心詞與太子遇險一事,駱家的遭遇已經?清楚地?展現?在眾人?面前了?。
起因是周夷的那封信,駱心詞與明念笙互換身份是形勢所迫,足以?將功抵罪,唯一需要當堂對峙的,并非駱家與王束,而是王束與秦尚書。
據王凌浩調查,對駱家人?下手的人?是秦尚書,而秦尚書堅持自己不曾做過,一口咬定是王束栽贓陷害到?他身上的。
“下官承認是刻意將王束拘在國?子監的,他一介寒門學子,既能為?了?前途拋棄糟糠之妻,難保他日不會拋棄我女兒。這種人?只有一輩子處于下位,才會安分守己,下官絕不可能給他翻身的機會。”
秦尚書已經?撕破臉,當著眾人?的面直言私心,“就算老臣要動手行兇,也會是對王束,而非駱家一戶平民百姓。”
王束卻道:“你的確不會輕易動手,可若是秦椋命人?行兇,岳父大人?,你可會幫忙遮掩?”
這么說的話?,也有幾分可能。
雙方各執一詞,可惜被派去動手的人?早就被滅口了?,無法得到?確切的答案。
這樁案子審到?最后,竟成了?夫妻之間的內訌,已全然與駱家的受害者無關了?。
爭執無果,想要得知真相判罪,尚需細致的調查。
基于駱心詞與江協的救命之恩,皇帝格外看重這事,斟酌后,將秦尚書父女、王束暫時關押。
案子本?要交給明于鶴審查的,介于他與駱心詞不清不楚的關系,最后交給了?與案件完全無關的刑部官員。
困擾駱心詞許久的事情,就這么暫時告一段落。
駱家入宮面圣的僅有駱家舅舅、駱裳與駱心詞三人?,但是離宮時,家中另外三人?都來接了?,一家人?團聚。
其中駱裳因為?見到?曾經?親密無間的枕邊人?、兼如今的仇人?,情緒很是低落,駱心詞全心全意地?照顧娘親,沒注意到?明于鶴就在不遠處的車廂里?望著她。
明于鶴的目光從駱心詞臉上、手背上的劃傷一一掃過,最后落在她雙腳上,確定她活動自如,他轉臉,望向同樣瞧著駱家人?的明念笙。
明念笙被赦免了?罪過,恢復了?身份,可她知道,她身上留著武陵侯府的血,侯府卻并不是她的家。
明念笙立在夏日的微風中,背著手,笑瞇瞇看著駱家一家,背影透漏出些許落寞。
明于鶴看了?一眼,道:“滾過來。”
明念笙聞聲轉頭,“啊?”
意識到?明于鶴是在讓她上馬車回府,明念笙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還有事……”
“把她給我扔上來。”明于鶴懶得與她說第二遍,直接命人?動粗。
明念笙見狀,立刻屈服,忙不迭地?爬進了?車廂。
她看出明于鶴心情不佳,料想是這些日子光忙著處理公務,沒法與駱心詞見面的緣故。
再有就是方才在殿中,駱心詞除了?最初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就全部放在王束那家人?身上去了?。
要命啊……與明于鶴獨處,還是在他心情極度不佳的時候!
如今身份已經?被公之于眾,就算明念笙再不喜歡侯府女兒的身份,她也無法否認。
而認了?這個身份,她以?后就只能仰仗明于鶴的鼻息了?。
得討好他。
明念笙眼珠子轉了?轉,掐著嗓音道:“哥哥……”
“我說過了?,再這么喊,拔了?你舌頭。”
明念笙默了?默,試探道:“小侯爺?”
這就過分卑微了?,不像侯府小姐,反像伺候人?的。
明于鶴道:“喊大哥。”
“大哥。”明念笙從善如流,敲定稱呼,好心勸道,“大哥,你想小妹了?,就去找她唄,雖然你沒幫上她什么忙,可她對你的感情不是假的……”
后半句在明于鶴不善的目光下漸漸沒了?聲音。
明于鶴翻看著手中的審訊文?書,不冷不熱道:“我憑什么去看她?我現?在既不是她哥哥,又不是她未婚夫婿,連個好友也算不上,我以?什么身份去看她?”
好大的怨氣!
明念笙確定了?,他就是在因為?沒能和駱心詞單獨見面不高興,剛要說些什么,明于鶴又開始了?。
“你說的對,不需要我撐腰,她就可以?為?自家討回公道,在駱家其余人?眼中,我不計較她假冒明念笙,是因為?皇帝赦免了?你倆。我就是個處處為?難她的惡人?,你覺得她娘親和舅舅會怎么看我?會讓我與她單獨說話?嗎?”
“要不……”
“方才在殿中,她娘親與舅舅看我的眼神還不及看旁邊的小太監和藹,他們?若是知曉了?我與小妹的關系,會對我沒有一點異樣的眼神?”
“一定是她根本?就沒與家里?說。她是不是覺得我也是周夷、王束那般人??”
說到?這兒,明于鶴先前的淡然、穩重姿態,已經?蕩然無存。
他也懶得裝了?,“啪”的一聲扔下手下文?書,恨恨道:“那兩人?犯的錯,憑什么要我來承擔后果?”
周夷已經?死了?也就罷了?,一想到?沒有切實證據證明是王束派人?行兇,他有可能逃過死罪,明于鶴就滿心陰郁。
越想越氣,他干脆地?掀開車簾,吩咐道:“去一趟王平研的府邸,告訴他想弄清他兒子是怎么死的,就在王束身上下點功夫。”
明念笙:“……”
這人?什么毛病?
不敢說。她清清嗓子,道:“小妹在忙她家里?的事……”
“你什么意思??”明于鶴宛若被戳到?了?傷痛之處,怒而轉目,咄咄逼人?地?質問,“你覺得我不夠體諒她,是在無理取鬧?”
“沒有!”明念笙大喊冤枉,“我沒這么說!”
滿心閨怨的男人?太可怕了?。
明念笙累了?,說什么都是錯,她決定還是閉嘴的好,隨便明于鶴怎么氣悶、發癲,她都不會再多嘴了?!
“你最好沒有。”明于鶴威脅完了?明念笙,兀自說道,“你竟然勸我去找她?你可別忘了?,我還沒與她和好呢!”
“我去找她?”他冷笑,“你想多了?,別說我去找她,哪怕是她主動來找我,我都不會理她一句。”
車廂中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他。
明于鶴等了?會兒,轉頭一看,見明念笙雙目無神地?發起呆,看見他,睜大眼睛敷衍地?假笑了?一下,依然不說話?。
“你笑什么?”明于鶴濃眉一壓,眸中兇光畢露,“你為?什么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在虛張聲勢?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明念笙:“……”
蒼天吶!她就應該在明于鶴讓她上馬車的時候,一頭撞死!
“不是,我餓了?!”明念笙慌不擇口,只想快速逃離這個充滿怨念的地?方,“我想買些糕點填肚子!”
明于鶴不屑虐待她,讓人?停下馬車,將她放了?下去。
另一邊,因駱裳情緒波動太大,駱心詞與她單獨乘坐一輛馬車,母女二人?依偎著,無聲地?相互安慰。
走出一段路,駱裳忽然問:“怪你舅舅嗎?”
“怎么會!”
駱心詞大約知道駱裳是什么意思?,王束、周夷都是舅舅挑選出來的,都非良人?。
可舅舅是真心為?她好的,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只是那二人?品性有缺,與舅舅無關。
駱心詞道:“我怎么會因為?舅舅也被騙了?,就將這么多年以?來舅舅對我的愛護,全部否定呢?”
駱裳輕輕“嗯”了?一聲,將她重新抱入懷中。
駱心詞靠著娘親的肩膀,猶豫著要不要在這時候提一下明于鶴,還沒想好,聽見駱裳道:“你說,倘若是王束派人?去行兇滅口的,他會用什么手段對付你?”
這話?聽得駱心詞心頭猛地?一跳。
除了?因為?要照顧家人?,很少出門的駱心詞,駱家每個人?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危險。
照這個道理推算,駱心詞也該遭到?一定的傷害的。
王束會怎么對付她呢?
駱心詞想不到?,說道:“不管是什么危險,都過去了?,以?后不會有了?。”
“是呢……”
駱裳的聲音很輕。
駱心詞卻聽出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她抬起臉想看駱裳的神情,被她按著后腦壓回了?肩膀上。
“其實喜愛與否,是很明顯的,當年與他成親不過三個月,我就能感受的到?,他一心追逐的,只有名利。”
駱裳說完,拍著駱心詞的后背,輕聲叮嚀,“今后你若遇上喜歡人?,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覺,寧可一生不嫁,也不能將就。”
說到?這里?,她的語氣恢復了?正?常,駱心詞便當方才的感受是自己的錯覺。
也因這句話?,駱心詞決心將自己與明于鶴的事情清楚地?告訴娘親。
從兩人?相識,到?明于鶴怎么為?難她,怎么為?她出氣,尤其是那日明于鶴攆她去找范都護的事……她要一件不漏地?告訴駱裳。
她要說,她喜歡明于鶴,要與他成親。
嘴巴剛張開,外面傳來熟悉的呼喚:“小妹!小妹——”
是明念笙。
“快下來!”明念笙站在街邊拚命招手,“駱姑姑,我帶小妹出去玩,待會兒送她回去!”
駱裳想說京中這會兒正?亂,讓她倆別亂跑,就一扭頭的功夫,駱心詞已經?跳下了?馬車,她只能叮囑讓人?早些回來。
馬車駛出一路程,駱裳越想越不放心,又讓車夫折返回去,打算把明念笙也帶著,讓兩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耍。
遠遠看見兩姑娘,正?欲喊人?回來,瞧見駱心詞眉開眼笑地?走到?一輛馬車前,歪著頭掀了?別人?的車簾。
車窗里?露出明小侯爺平靜的側臉。
駱裳對這位小侯爺很是感激,因為?他沒追究駱心詞與明念笙的膽大妄為?,除了?感激之外,便只剩下畏懼了?。
她以?為?駱心詞是想與明于鶴道謝,就在原處等著,然而看見的,卻是駱心詞不知道說了?什么,被明于鶴瞪了?一眼。
駱心詞不僅不怕,還笑了?起來,瞧見明于鶴不理她了?,將手伸了?進去,奪走了?明于鶴手中的文?書。
明于鶴目不斜視,重新取了?一本?,剛打開,又被駱心詞奪走。
他取了?第三本?,這一次,在駱心詞伸手去搶的時候,迅速一偏,讓她搶了?個空。
然后駱心詞就上了?馬車,進了?車廂,瞧不見人?了?。
駱裳沉默了?會兒,轉目向街邊,看見了?彎著腰,認真挑糕點的明念笙。
她恍惚明白了?什么,神色復雜地?等了?會兒,無奈嘆氣,讓車夫啟程回府去了?.
駱心詞進了?車廂就往明于鶴身上撲,明于鶴張著雙臂接住她,然后摟著她的腰將她擱在一邊,再端正?地?坐好,淡淡說道:“男女授受不親,駱姑娘自重。”
要不是才在明念笙口中聽說了?他是如何尖刻地?為?難別人?,駱心詞就要被騙過去了?!
她忍著笑,跪坐在軟墊上,攀著明于鶴的肩膀問:“你還是不肯抱我?”
明于鶴斜眼瞟了?她一下,道:“我……”
“你既不是我哥哥,也不是我未婚夫婿,非親非故,要保持距離。”
駱心詞搶了?明于鶴的話?,見他板著臉,一副不可褻玩的清高模樣,想起從江協口中聽見的皇帝對他的評價。
他說明于鶴是個端方君子。
哪里?是啊!誰家正?人?君子會為?了?能夠有理由的親近,非說喜歡的人?是他妹妹?
可若說他不是,他又有點詭異的古板。
駱心詞望著明于鶴疏冷的神情,強忍笑意,小臂搭著他的肩膀,說道:“好吧,你不可以?輕慢陌生姑娘,但是我不守禮,我好男色,我可以?強迫你。”
說著,她雙臂摟上明于鶴的脖子,全身力氣都壓著明于鶴的肩膀上,膝蓋一邁,面對面跨坐在了?他腿上。
明于鶴坐得端正?,俯視著駱心詞只到?他鼻尖的發頂,一言不發。
可他的心跳聲出賣了?他。
駱心詞的手從他脖子滑到?他心口,掌心壓著那激烈的跳動,赤紅著臉,輕緩地?沖明于鶴咬了?咬唇。
紅潤的唇面飽滿誘人?,微啟著,引人?探索。
明于鶴依舊擺著一張高不可攀的冷臉,但是在后頸的手將他往下勾時,他順從地?低頭,嘴巴也自覺地?張開,往駱心詞唇上湊。
雙唇即將糾纏在一起,駱心詞實在忍不住了?,身子一顫,吃吃笑了?起來。
明于鶴:“……”
第75章 正文完結
明于鶴臉面盡失,當即抓著駱心詞的腰要把她扔下去,駱心詞趕忙摟緊他的脖子,手腳都纏在明于鶴身上,才沒讓他得逞。
“我逗你玩的。”駱心詞不想被?扔下去,笑?著說道?,“今日回去我就與家里說咱倆的事情,別生氣了,好嗎?”
明于鶴面若冰霜地瞪著駱心詞。
駱心詞知道他在不滿什么,也知道?怎么哄好他,她暗暗蜷縮起腳趾,臉頰紅撲撲的,赧然道?:“我不?好意思……”
禁不?住明于鶴眼中明晃晃的怒火,駱心詞摟著他的脖子,將臉枕在了他肩上。
避開了明于鶴的視線,她自在許多,放松身軀依偎著他,感受著壁壘般有?力的胸膛,低聲說道?:“我想你抱著我,抱得緊緊的,想了許多天?。”
此言一出,明于鶴仿佛重新看見那日的駱心詞,衣裳破損、渾身上下都掛著血痕,她就如同高空墜落的黃鶯,驚懼、弱小,命在旦夕。
頓時,什么陰郁的怨氣、貪婪的念想全都化為烏有?。
明于鶴默默抱緊駱心詞,手掌在她后背輕柔地撫摸,又側著臉,用下巴輕蹭駱心詞的額頭。
那時他就想這么做了,他想給她最多的保護,想將她放在心口,讓她再也不?用遭受任何風雨疼痛。
兩人無聲相?擁,共享了會兒?溫馨的時光,駱心詞想起正事,問?:“你覺得是誰讓人去林州滅口的?”
她突然抬頭,差點撞到明于鶴的下巴。
明于鶴瞧著她顴骨處已經消了疤的淡淡印記,眸光動了動,道?:“王束。”
“為什么?”
明于鶴道?:“我看他不?順眼。”
這個?理由站不?住腳,可上次他也是這么說周夷的,真就被?他說中了。已有?前例,駱心詞不?由得對這帶著強烈個?人偏見的說法產生幾?分信服。
“那要怎么尋找證據呢?”
眼瞅著駱心詞真的信了他隨口的說辭,琢磨起怎么讓王束伏法,明于鶴心中一陣無力,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為她憂心。
“我懷疑王束,是因為倘若我是秦尚書,得知從小疼愛的女兒?被?枕邊人欺騙了十余年,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對方,而非遷怒于另一個?被?他欺騙的弱勢方。”
只是設想一下,明于鶴聲音里已經帶上了狠辣殺意,“殺了他,再嫁或是歸家,哪一個?不?比隱忍接納的好?”
駱心詞卻?想歪了一點,飛快地偷瞄明于鶴一眼,臉上火辣辣的,低下頭,道?:“……有?道?理。”
明于鶴沒發?現駱心詞的異樣,只覺下巴被?她毛絨絨的額發?蹭得有?些癢,他抬起手掌覆在駱心詞后腦揉了揉,道?:“另外,王束一直想擺脫秦尚書的控制,將意欲滅門的罪名推到他頭上,何樂而不?為?”
駱心詞點頭,緩了緩心底的燥熱,道?:“可咱們?沒有?證據。”
“那就讓王平研去,他是刑部的。”
“王平研?”駱心詞早將這人忘記了,經明于鶴一提醒,仰臉蹙眉,“那件事不?也沒有?確鑿證據嗎?”
提及那事,王束會膽怯,但真的翻案重查,只要他不?承認,就沒有?證據能?夠指認他,同樣不?能?將他如何。
明于鶴道?:“若是我的子女遭人迫害,管他有?沒有?證據……”
“咳,咳!”駱心詞知道?他要說什么了,面紅耳赤地打?斷了他。
明于鶴也終于知道?駱心詞為什么重新趴在了他肩膀上。
他瞧著駱心詞的后腦,想順勢說些私話?,沒開口,外面傳來了明念笙的聲音:“大哥,我買好了,可以進去嗎?”
駱心詞立刻按著明于鶴的肩膀要從他腿上下來。
明于鶴懷中一涼,心情瞬間再回谷底。
雖氣悶,他也明白,無名無分,別說親密,就是獨處都難。
明于鶴壓住把駱心詞按回懷中的沖動,扶著她的手臂,在她要坐到一旁時加重語氣提醒:“記得你說過的話?,今日回去就與你娘親和舅舅說清楚!”
駱心詞:“……知道?了!”
余下的行程是三人一起的,除了駱心詞真心實意的開心,明姓的兄妹倆沒一個?滿意。
等駱心詞心滿意足地回了家,等待她的,是另一個?驚喜——滿臉哀怨的駱頤舟。
駱頤舟真的很委屈,入京后沒派上什么用場,得知妹妹喜歡上別人,自己還沒弄清楚,人就躲開了。
現在本想報復妹妹一下,故意不?站在她那邊,還沒開始,就遭了家中一頓逼問?。
他能?知道?什么?平白為駱心詞頂了家人的怒斥。
等駱心詞回來,事情沒有?徹底解決,但至少不?需要她厚著臉皮與家人訴說少女情懷了。
“他也喜歡你?”
不?需要她剖開內心給家里人看了,但是需要她替明于鶴表真心。
駱心詞很是難為情,但在一家人面前,仍是用盡最大的勇氣,高聲道?:“他最喜歡我了!非我不?可!不?然怎么會那樣急切地把你們?都接來京城?”
聲音太高,把全家人都震住了。
事情來得突然,駱心詞失了從容,說完這幾?句表心意的,匆匆證明起明于鶴的好,語句錯亂,完全不?似她最初的計劃那般詳細。
只說一會兒?,她就停下了,吶吶問?:“你們?……不?許嗎?”
駱頤舟是與明于鶴接觸最多的,早就從駱心詞和明念笙的態度中,看出兩人的感情了,第一個?說道?:“我不?反對。”
舅母是了解最少的,不?發?表看法。
但駱心詞的終生大事,主要由舅舅與生母做主。
駱裳看著女兒?生怕他們?不?允許的忐忑模樣,記起第一次給她定親的情形,問?及對周夷的印象,那時的駱心詞雙眼迷茫,半晌沒說出一個?好或者壞字。
她真的喜歡那位明小侯爺。
入京途中,駱裳也想過很多見到女兒?的情形,每一種都比實際所見要慘烈許多。
一個?無依無靠的孤身姑娘,人生地不?熟,若無人照顧,是不?可能?在這偌大的京城中不?受任何傷害的。
駱裳又想起街上所見,那樣自然的嬉鬧,哪怕是燕爾新婚時,她與王束之間也不?曾有?過。
“沒什么不?許的。”她不?想駱心詞為難,道?,“總不?會比上一個?更差。”
上一個?害得駱家險些被?滅門,是很難找出比他更差的了。
駱心詞高興的同時,暗暗慶幸這話?沒被?明于鶴聽見,否則按他的性子,知道?自己是被?與周夷做比對后才能?讓人滿意的,怕是又要動怒。
駱心詞擦擦鬢邊細汗,看向舅舅。
駱家舅舅嘆氣,語重心長?道?:“那是侯府。”
當年為駱裳選婿,他看中王家,除了王束的才識、品性和家境之外,還因王家只有?一老人和一文弱書生,妹妹嫁過去,不?會受欺負。
——結果人家直接拋棄駱裳,帶著老母親改名換姓了。
長?了教訓,所以在為駱心詞選婿時,未免重蹈覆轍,他刻意選了個?人丁興旺,需要顧全家族臉面的。
——后果更加糟糕。
只是普通人家,他們?就無法應對了,明于鶴可是皇親國戚,倘若哪日變了心,他們?更沒辦法為駱心詞出頭。
家中所有?人都明白舅舅未盡的擔憂。
駱心詞想說可以找太子,江協答應過她,不?管她有?什么難處,都會出手相?助。
可家人是為她好,為了明于鶴與家人作對……她不?想這么做。
駱心詞的嘴巴動了動,最后緊緊閉起,等待判決似的望著舅舅。
氣氛沉郁,就連四歲的駱心韻都感受到了,望望這個?,看看那個?,不?敢發?出丁點聲音。
駱頤舟第一個?受不?住這氣氛,直截了當地問?:“爹,你不?看好明小侯爺?”
駱心詞最怕聽見這話?,祈求地看向駱頤舟。
駱頤舟沖她擺擺手,道?:“你看好的兩樁親事都是要人命的,你不?看好,是你自己與娘,你倆如今倒是過得不?錯,是不?是?”
一句話?把駱家舅舅說得啞然。
“爹啊,說真的,你這眼光看前途是好的,看品性,一點都不?行!”
駱頤舟一點不?給親爹留臉面,大聲道?,“人小侯爺不?差前途,你若真不?看好他與小妹,就更應該成全他倆,說不?準他倆能?白頭到老呢。”
這一番另辟蹊徑的話?,把全家人都說愣了。
有?點荒唐,但仔細想想,又有?點道?理。
舅母第一個?被?說服,一改先前的態度,道?:“有?道?理。而且侯府人少、被?那么多權貴盯著,更得顧全臉面,想不?善待小妹都難。”
這話?是在暗諷路家舅舅之前選那兩門親事的緣由,直把舅舅奚落得面紅耳赤。
“那就……”事實擺在眼前,駱家舅舅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眼光的確不?行,妥協道?,“那就等候府來下聘再說……”
至此,一家人都應下了,駱心詞終于輕松地露了笑?。
明念笙被?迫回了侯府,待著不?痛快,總往駱家跑,明于鶴也不?拘著她,于是,這消息第二日就被?明于鶴知曉了。
武陵侯府立刻大張旗鼓地備起聘禮。
有?了周夷那事,駱家人是不?想駱心詞太早成親的,但都想先把親事定下,好看看明于鶴是不?是真心的、多了解他一些,這時候,王束就極其礙眼了。
若證實是他命人去滅口的,他死有?余辜,駱心詞與他再無瓜葛。
倘若他是無辜的,再怎么說也是駱心詞的生父,人就在京城,背著他私自定下,恐會讓駱心詞遭人詬病。
奈何那事遲遲不?見證據,不?能?將人定罪.
這日,范檸登門,駱心詞與她在屋中說了些話?,沒多久,狂風席卷,烈日被?烏云遮蔽,眼看大雨將至,范檸急匆匆回府去了。
送走客人,駱心詞回去找駱裳,沒見著人。
她以為娘親去了舅母那,過去看了看,依然沒找到,去前院問?了下人,方知駱裳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兒?了?”
駱裳性情溫柔,在林州時就很少獨自外出,第一次來京城,竟然不?與家人說一聲就出去了,駱心詞很是驚詫。
“只帶了個?車夫,沒說去哪兒?。”
駱心詞找不?到人,只能?先回去,在屋中翻了幾?頁書,她越想越覺得不?合理,擰眉深思起來。
在悶雷響起時,心頭突然一陣抽痛,剎那間,駱心詞靈臺乍亮,蹭地站起來,立刻讓人準備馬車。
駱裳在京中能?夠有?來往的,只有?一個?王束。
駱心詞想起前幾?日駱裳問?她的話?,問?她假若兇手真的是王束,她覺得王束會用什么手段來取她性命。
駱心詞心想,娘親可能?是念著那畢竟是她生父,單純去探望一下……最多就是問?一問?,他是否真的從來沒將她們?母女放在心上。
得了答案,傷心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可是莫名的,駱心詞心慌意亂,總覺得出了什么大事。
匆匆讓下人與舅舅說一聲,她快速趕去刑部。
到達時,夏日暴雨正盛,雨水猶若斷崖瀑布,傾瀉而下,沖刷著世間萬物。
駱心詞望著牢房前簇擁著的大批官差,在其中看見了面色慘白的駱裳和她裙子上的污血。
那一刻,駱心詞腦中嗡了一聲,嘈雜的雨聲似乎就此停住,她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哪里來的血?誰的血?
駱心詞踉蹌著下了馬車,雨水剛拍打?到她的發?頂,就被?一柄暗青色的油紙傘遮住,駱心詞的手臂也被?人攙扶住。
“王束在你娘的逼問?下承認了一切罪行,奪走你娘的發?簪,畏罪自盡了。”
駱心詞霍然扭頭,看見了明于鶴。
明于鶴手中的油紙傘傾斜在她頭上,豆大的雨珠砸了他寬闊的肩膀上,留下暗黑色的濕痕。
“你娘身上的污血是被?他濺上去的。”明于鶴解釋清楚,彎下腰,低聲道?,“就算訂了親,大庭廣眾之下我抱著你,傳出去了,也會對你名聲不?好的。”
駱心詞終于反應過來了,心跳平緩了一些,頰上也恢復幾?分血色。
“你怎么知道?獄中發?生了什么?”
明于鶴道?:“你說呢?你不?知道?我為什么日夜等著王束早點伏法認罪?”
駱心詞知道?的,為了早日與她成親。
沒忍住,嘴角輕輕彎了彎。
不?是她娘殺了王束就好。
為那種人賠上牢獄之災,不?值得。
駱心詞情緒恢復,撐著明于鶴的手臂快速走過去,果然聽其中一個?紅袍官員吩咐下屬:“周夷已認罪自盡,速速入宮稟告陛下!”
駱心詞徹底放了心,喊了一聲娘,急忙上前抱住駱裳。
她想安慰駱裳的,反被?駱裳抱住,“沒事的,沒事,他死了,再也不?能?把你怎么著了……沒事的,啊……”
“我知道?,我沒事的。”駱心詞也這么與駱裳說著。
這廂母女二人相?互安慰,另一邊,明于鶴親自入了牢房查看了王束的尸身,在他胸口發?現三處利刃刺傷,處處直刺心臟,導致他沒了性命。
那名紅袍官員跟著進來,二人在陰暗的牢房中直面對方。
紅袍官員道?:“王束說,他從來沒想過殺了駱姑娘,因為一個?柔弱卻?貌美的姑娘,根本無需動手,只要讓她失去所有?的庇護,她就已經與死沒有?區別了。”
這句話?讓明于鶴心尖一動,瞬間起了殺心,更不?必說駱心詞相?依多年的生母了。
“多謝。”明于鶴道?。
紅袍官員道?:“該下官與小侯爺道?謝才是。”
二人說完,共同走出牢房,看見除了駱家母女,王凌浩也聞訊趕來了。
他生母、祖父俱在牢獄之中,陪同的只有?外家親人,與駱家母女相?對而立,倒免了刑部官員挨個?詢問?了。
“駱姑娘,王公子,令尊的尸身……”
“我不?要!”駱心詞第一句拒絕。
王凌浩滿面恥辱,遲疑了會兒?,同樣搖頭。
“那便等陛下將認罪書過目后,依照尋常無人認領的囚犯的尸身去處理了……”
幾?人商議著尸身的處理,駱裳則仍抱著駱心詞,手輕拍著她的后背,注意力卻?在幾?人的對話?上。
聽到這里,她正疑惑,就聽明于鶴低聲道?:“拋尸荒野。”
駱裳怔了下,抬眸看明于鶴。
明于鶴也在看她,目光卻?是凝聚在她手指尖的。
駱裳順勢看去,在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縫中看見一絲血紅顏色。
她心頭一震,再度看向明于鶴,見他已經不?動聲色移開了眼。
駱裳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抬手扶了扶頭上的油紙傘,動作間,手指伸入暴雨之中,很快濕透。
“娘?”駱心詞轉頭看她。
“沒事,傘歪了。”駱裳將手收回,指縫中已經恢復白凈.
七月中旬,名震京城的真假侯府千金案有?了結果。
罪魁禍首王束認罪,自裁于獄中。秦尚書因濫用職權、管教不?嚴等罪過,被?降職貶謫。
這樁案子是由刑部王平研親自審判的,經由皇帝過目后,就此結束。
沒了阻礙,駱心詞與明于鶴的婚事正式提上議程,在明小侯爺親自登門提親后,婚期定在了金秋十月。
駱心詞原本在專心為婚事做準備,某日忽夢舊事,記起另一件懸而未決的事情。
“武陵侯……”
“大哥說成親后再讓他‘死’。”婚前二人不?便見面,由明念笙在兩邊來回傳話?。
“為什么呢?”駱心詞問?。
明念笙回去照搬了這個?問?題,灰頭土臉地來回答駱心詞:“因為如果不?想侯府被?影響,他就不?能?是獲罪而死,正常死去的話?,大哥得為他守孝……”
守孝,婚期延后。
明于鶴能?讓“武陵侯”死,才怪了。
“就當是可憐我,你以后不?要再問?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了……”明念笙哀求,“他只是我大哥,不?是我的好哥哥!對著我脾性很差的!”
駱心詞:“……咳,好吧……”
第76章 日常(1)
金秋十?月,秋風送爽,在滿城的清雅桂香中,京中迎來一樁盛大的喜事。
有人在望不見尾的迎親隊伍中認出了?武陵侯府的標識,好奇問:“新娘子是?哪家姑娘?”
“這你都不知道?”湊熱鬧的百姓好心道,“就是?那個險些遭生?父滅門的鄉下姑娘。”
“遭生?父滅門?”外地行商客聽得大驚失色。
有好事者樂得見別人震驚,添油加醋把事情說了?一遍,道:“別看人家是?小地?方來的,這姑娘可了?不得!假冒侯府女兒入京,先教訓寧王府的小公子,再除了?人面獸心的國?子監王司業,新科榜眼也是?被她弄沒的!”
“聽說秦尚書?也在她手里吃了?虧!”
“不止呢,人家還得了?太子青眼,瞧見沒,方才那列官差就是?宮里出來,專門去?侯府送賀禮的……”
行商客聽人七嘴八舌說了?一大堆,一臉向?往道:“這姑娘一定生?得國?色天?香!”
“可不是?嘛,不然能?把明小侯爺迷成那樣?聽說了?嗎,為了?迎娶佳人,小侯爺特?意將?侯府拆了?重建!”
“美是?美,不過光有美貌可不行。”有人反對,“明小侯爺什?么美人沒見過?不會光為一張臉對個平民女子百依百順。要我說,明小侯爺看中的是?她的手段和心術,有這等厲害的謀略,才能?擔得起?侯府主母的身份……”
此刻,擁有令人畏懼的心術的駱心詞,剛被迎入新房。
外面觥籌交錯、賀喜聲源源不絕,里面鴛鴦錦繡,喜燭成雙。
前來賀喜的人太多,明于鶴將?駱心詞帶入新房,掀了?喜帕,喝了?交杯酒,吩咐人好生?照料她,就出去?了?,與駱心詞倒是?沒說什?么。
駱心詞覺得不應該。
這兩個月來,為了?準備婚事,兩人沒怎么見過,這會兒終于能?夠名正言順地?私下相處,明于鶴不可能?對她這么冷淡。
要說變心,那就更不可能?了?,前兩日雨水不斷,明于鶴還專門讓人去?府中說了?一聲,即便是?天?降暴雨,婚期也不會更改。
那就只能?是?人已經到了?他手中,板上釘釘的事情,他犯不著著急了?。
明于鶴私下里容易被挑起?怒火,可有了?先前那么多事情,駱心詞知道,他的耐性是?極好的。
此時不動,一定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暴。
這個猜測讓駱心詞有一種掉入狼窩,將?要被一口吞掉的錯覺。
她有點羞澀,輕輕舒出一口氣。
伺候的嬤嬤聽見了?,問:“夫人可是?累了??”
這日天?不亮,駱心詞就起?床梳妝了?,身體是?累了?,精神還振奮著,聞言搖搖頭,問:“念笙呢?”
從前,明念笙是?她的好友,如今,明念笙是?武陵侯府的人,今日兩人還沒見著面。
畢竟是?頭一回成親,駱心詞有點緊張,想?與熟人說說話。
嬤嬤道:“小姐今日大早說了?些不中聽的話,惹著了?小侯爺,小侯爺特?意讓人看著她,這會兒該被攆到郡主身邊去?了?。”
韶安郡主為人冷淡,說話直白,但?小輩的事,不管對錯,她都很?少插手。
反觀明于鶴,對明念笙動輒發怒,“滾過來”“你想?死”之類的話,幾?乎每天?都能?聽見,可明念笙不敢在韶安郡主面前放肆,卻偏偏頻繁招惹明于鶴。
駱心詞問:“她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
“說小侯爺不適合紅色,穿喜服的模樣有點丑。”
駱心詞:“……”
敢在這日子觸明于鶴的霉頭,明念笙是?真的不怕死。
再說,明于鶴哪里丑了??掀喜帕的時候她瞧見了?,劍眉星眼,英姿勃發,明明俊得她心里小鹿亂撞。
“小侯爺已經吩咐下去?了?,不準小姐往這兒來。”
駱心詞只好作罷。
一個人無趣,胡思亂想?了?會兒,她干脆先去?洗漱。
洗漱干凈了?躺在床上等明于鶴,這情景看著太奇怪。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駱心詞特?意放慢動作,細致地?洗了?很?久,直到侍女來報,說賓客全部散去?了?,駱心詞才出了?池子。
本來駱心詞只是?緊張,聽人說明于鶴也去?洗漱了?,心里多了?絲難為情與懼意。
她知道洞房花燭夜要做什?么,也知道明于鶴為了?兩人的親密事做了?許多準備,光是?那些“朝廷機密”,他就研究了?好幾?個月。
明于鶴會,所以當駱裳給她看那些令人羞恥的圖冊時,駱心詞只囫圇掃了?幾?眼。
真是?羞人……
駱心詞特?意多做了?些心理準備,她沒覺得自己用了?很?長時間,出去?了?才發現,已至深夜時分。
磨磨蹭蹭到了?寢屋,明于鶴已經在里面了?,披著外衣,正在紅燭下翻看駱心詞的梳妝臺。
聽見響動,他轉頭看來,將?駱心詞上下掃了?一遍,問嬤嬤:“還有別的事?”
新婚之夜,禮已經成了?,還能?有什?么事?
嬤嬤笑著說了?,明于鶴擱下手中發釵,又問:“你呢?”
這一句是?問駱心詞的,駱心詞臉上冒著熱氣,抿著唇搖頭。
“那就都退下吧。”
嬤嬤含笑說了?句吉祥話,帶著侍女依次退下。
等無關人都出去?了?,明于鶴道:“還愣著做什?么?”
他擦了?擦手,率先來到床榻邊,等駱心詞挪過來,已經躺在了?上面,長腿蹺著,將?床沿擋了?個嚴實。
駱心詞本來還覺得他有點冷淡,一見他這樣不懷好意,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明于鶴最會假裝了?。
面上云淡風輕,心里怕是?急瘋了?。
駱心詞慢吞吞彎下腰,用手指頭推了?推明于鶴的膝蓋。
明于鶴不動如鐘,依舊不給她讓位置。
駱心詞等了?會兒,紅著耳朵小聲道:“你不讓我上去?,那我就去?別的房間睡了?。”
“新婚之夜你要與我分房睡?”
明于鶴云淡風輕的假象,被駱心詞用一句話輕易戳破,取而代之的是?他低低的怒音。
“就因為我讓你從我身上跨過去?,你就要與我分房睡?從我身上跨過去?,難道是?你吃虧?”
“……你不要說得這么直白!”
駱心詞有點受不住。
她喜歡與明于鶴親吻,雖然有時候他的動作太過粗魯,會弄疼她……那種被撩起?情潮時難以自控的感受,駱心詞有點畏懼,但?也有些羞于說出口的期盼與喜歡。
今晚要發生?什?么,兩人都一清二?楚,只是?真要發生?的時候,大約就是?人們常說的“萬事開頭難”,怎么開始,讓駱心詞覺得難為情。
新婚第一晚,心里總是?有些別捏的。
駱心詞說要去?別的屋,只是?隨口一說,明于鶴卻當了?真,非要把事情拿到臺面上來。
“我不表明態度,難道真由著你走出去??我還要不要臉了?!”
駱心詞被說得面紅耳赤,“你再說我真的出去?了?!”
明于鶴憤而閉嘴,青著臉躺回去?,手掌“邦邦”在床榻邊緣拍了?拍,示意駱心詞快點。
他的身軀嚴嚴實實地?擋在外側,只留下手臂寬的位置,根本不夠駱心詞坐下去?的。
駱心詞猶豫了?下,扶著床柱踩松了?鞋子,就要上榻,望見了?明于鶴的眼睛。
他枕著雙臂,自下而上看來,即便駱心詞低著頭,他也能?將?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被明于鶴直勾勾地?看著她是?如何爬到他身上去?的……好羞恥……駱心詞身上仿佛有成千上百只螞蟻在爬。
她盡量忽視明于鶴的目光,將?視線放在攔路的軀體上。
胸膛……肯定不能?從明于鶴胸膛上跨過去?的。腿,他兩條腿交疊著,蹺得那么高,跨不過去?。
駱心詞的視線停在明于鶴腰腹部。
明于鶴穿著寬松的寢衣,因他躺著,薄薄的寢衣貼在身上,依稀顯露出腰腹部勻稱的肌肉輪廓。
很?窄,無需太大動作,輕輕一跨就能?過去?。
駱心詞探好了?前路,膝蓋壓著狹窄的床沿,扶著床頭小心翼翼地?從明于鶴上方往內側移動。
動作有點艱難,但?還算順利,只是?當她左膝觸及內側的床褥時,整個人是?半懸在明于鶴身上的,明于鶴在這時突然抬起?了?上半身,似乎是?要坐起?來。
駱心詞早猜到他要使壞,將?出現的畫面太刺激,讓她接受不能?。
于是?,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身子一沉,雙膝并著,用力壓住明于鶴的腰,阻止他坐起?來,同時雙手也伸了?出去?,使勁按在明于鶴胸口。
明于鶴被按了?回去?,也笑了?。
笑的時候身軀震顫,腰腹收緊,與駱心詞緊密無間地?貼合著。
駱心詞騰的一下紅透了?臉。
她想?從明于鶴身上翻下去?,身子剛歪了?一下,明于鶴的兩只手伸了?上來,于左右兩邊抓住駱心詞的小腿。
隔著單薄的寢衣,兩只寬厚的手掌幾?乎將?她的小腿環住。
駱心詞就這么被困在了?上面。
這畫面簡直沒眼看。
她彎下腰去?掰明于鶴的手,還沒用力,聽見明于鶴道:“先前你小腿上全是?劃傷,腳背也被砸出淤青,我沒能?親自照顧……”
駱心詞怔了?一下。
她只受過一次傷,是?與江協遇險那會兒。被范都護送回京城,就恢復了?身份,由自家人照顧。
后來雖與明于鶴見過面,但?所商議的大多是?正事,要么就是?有長輩在場,兩人不好太親密。
直到她傷勢全部痊愈,明于鶴也沒能?插手照顧她。
“現在可以彌補了?吧?”
駱心詞的手被撥開,小腿處的手掌輕輕揉捏了?幾?下,緩慢往下滑去?,揉著寢衣游走到她腳踝,在踝骨處細細摩挲后,抓住了?她曾經被砸出淤青的右腳。
溫熱的手掌托著她的腳心輕輕撫摸了?會兒,將?她的腳往前拖去?,拖到了?枕邊。
然后明于鶴看了?眼駱心詞,確認她睜眼看著,在她的目光下偏過臉,在那白皙的腳面上親了?一口。
第77章 日常(2)
駱心詞被?嚇了一跳,腳迅速從明于鶴手中抽了回來,瞧見明于鶴轉眼看她,心里臊得厲害,可?莫名其?妙,她又很想笑。
為什么想笑,駱心詞沒法描述。
有些情緒是很難用言辭表述出來的,就像第?一次與王束見面,駱心詞被?說?得無?言以對,明于鶴堂而皇之地袒護時她的感受,又如她筋疲力地盡要依賴明于鶴,被?趕去找范都護……
駱心詞心里有一股熱乎乎的氣體,撐著她,意欲將她帶飛。
她不知道怎么說?,便?不再去想那種感受,又看明于鶴,覺得這樣親密有?點過分。
轉而記起兩人已經成親,又意識到只要兩人不介意,夫妻間如何相處都是可?以的,她不必遮遮掩掩。
這么想著,她嘴角一彎,不再躲避明于鶴的視線。
兩人一高一低對視了一眼,駱心詞頂著明于鶴的目光,微蜷著的腳重新伸到他臉頰旁,然后含羞笑了下,腳尖一歪,蹬上了明于鶴的下巴與喉結。
明于鶴的喉結聳動了幾下,來回摩擦著駱心詞的腳心,帶起的酥麻感讓駱心詞繃直了雙膝。
過了稍許,明于鶴嗓音低沉道:“我想讓你害羞的,你倒好?,膽子變得這么大。”
駱心詞忍著笑,紅著臉將雙腿往后蜷縮,而后,撐在明于鶴胸膛上的手掌一用力,整個人往前撲去。
傾倒時,兩人下身緊緊貼著,明于鶴沉悶地哼了一聲,兩手快速抬起,抓住駱心詞的腰將她往前帶了點兒,如此,駱心詞趴下去時,是整個人壓在明于鶴身上的。
她摟住明于鶴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脖頸處笑,沐浴后的清新氣息撲在明于鶴咽喉處,更有?柔軟的弧度貼合在他胸膛。
駱心詞借用明于鶴的頸窩蒙住了臉,身子隨著下方寬闊胸膛的起伏微微動著,聲音含羞帶臊,“……你到底要不要洞房了……”
說?完,眼前一花,人被?翻了過去。
兩人的處境瞬間發生?調轉,駱心詞雙手被?壓住,急促地換著氣,做好?了面對接下來事情的準備,明于鶴卻忽然撤出床帳。
駱心詞懵懂著隨他看去,見他兩步走到擺放著喜燭的圓桌旁,端著茶盞一口飲盡,拭了拭嘴唇,重新端起一盞走向床榻。
駱心詞以為那盞茶水是給她的,仰著身子要坐起,見明于鶴將那盞茶飲盡,而后他扯下兩邊床幔,帳中瞬間變得陰暗。
模糊中,駱心詞被?壓回榻上,被?抬著下巴渡進一口溫水,嘴巴被?堵住,隨后衣襟也松了,整個人被?困在了健碩的軀體下…….
京城這年的秋季來得比較快,入秋后,總是落雨,在駱心詞與明于鶴成親之前,已經連續下了四五日,好?在兩人大婚當?日是個艷陽天。
婚后第?二日,老天再度翻了臉,空氣中飄著小雨,涼颼颼的。
侯府人少,但禮不可?廢,云袖等人一大早就端著清水等著伺候新婚夫婦洗漱,好?去給韶安郡主請安。
本?以為至少要等個小半個時辰,沒想到,剛過半炷香時間,房門就打開了。
明于鶴已穿戴整齊,讓人進來服侍駱心詞。
內室中,駱心詞軟綿綿地坐在榻上,眼神有?點迷茫,在云袖笑著說?“該去給郡主敬茶了”之后,她才清醒過來,赤紅著臉快速更衣洗漱。
初成親,總有?許多不習慣。
比如更衣和梳妝時,明于鶴就在外?間說?話,又比如,明于鶴當?著侍女的面去牽她的手。
從兩人的住處往韶安郡主那里去,要先經過一道長?長?的連廊,接著是一個蓮池。過蓮池時,明于鶴沒讓侍女跟太?近,自己一手持傘,一手遞給駱心詞。
駱心詞仍是只牽他的手。
“都成過親了,還怕人看?”明于鶴聲調很高,“府中尚且如此,在外?面,你是不是話都不與我說?了?”
駱心詞只好?摟住他的手臂,緊緊挨著他。
新婚夫婦穿的是一樣大紅灑金的鮮艷衣裳,隔著很遠就能讓人認出,沒等兩人走一半,明念笙就瞧見了,大喊起來:“大哥,小妹!”
這稱呼聽得明于鶴額頭直跳。
以前他是逼著駱心詞喊他哥哥、與他親密討好?的,現今他已經是做人夫婿的了,不樂意再做什么勞什子哥哥,更不樂意聽明念笙這種令人誤解的稱呼。
他不搭理,駱心詞沒好?意思開口,等到了近前,明念笙跑過來,嘴巴剛張開,明于鶴截住她的話,道:“喊大嫂。”
明念笙道:“可?……”
“閉嘴。”
“我……”
“滾。”
兄妹二人的交流言簡意賅,不管別人聽懂沒有?,反正這短短幾個字,二人就達成了一致。
——明念笙呵呵一笑,仿若什么事都沒發生?過,聲音甜美地喊道:“大哥大嫂,念笙給你們請安了。”
駱心詞能說?什么呢?
至少如今這場面,與從前一個打死?不肯相認,一個張口閉口要殺了對方比起來,可?以說?是融洽和美了。
明念笙獨自撐傘走在兩人側后方,瞧了駱心詞,虛偽地客套:“小……大嫂,住得還習慣嗎?”
“……”駱心詞回道,“還行,比你習慣一點點。”
明念笙:“……”
明于鶴適時嘲笑了一聲。
算起來,駱心詞在侯府居住的日子,比明念笙還要久呢。這府中下人,認識明念笙的,一定認得駱心詞。認得駱心詞的,就未必認識明念笙了。
明念笙訕訕,跟在兩人側后方走了一小段路,又說?:“大嫂,見過母親之后你要做什么?若是沒事,去云上居坐一坐,陪我說?說?話可?好??”
駱心詞道:“午前得入宮一趟。”
“午后呢?”
午后當?是沒什么事的,駱心詞能夠去見明念笙。可?是……
“這兩日都沒空。”明于鶴替她回絕,“再問月例銀子減半。”
明念笙立即沒了聲,改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斥責駱心詞。
昨晚之前,駱心詞是樂意去找明念笙解悶的,現在私下相處,明念笙一定會問一些讓人難以啟齒的問題,駱心詞不大愿意與她獨處了。
除了不想將夫妻私事透漏給明念笙之外?,還因為……昨晚上兩人根本?就沒洞房。
那會兒明于鶴撲上來的氣勢看著嚇人,動作很大,可?又有?耐心,光是交頸親吻就持續了很久,駱心詞被?弄得心麻骨酥,精力耗盡,一臉潮紅地沉沉睡去。
明于鶴是怎么過去的,幾時睡下的,她一概不知。
再睜眼就是今早了。
駱心詞若是沒說?,沒人知道她晨起擁著褥子發呆,除了羞澀,也是在疑惑明于鶴是什么用意。
思來想去,她猜想是因為明于鶴體貼她。
昨夜回房就已經很晚了,今日要早起給韶安郡主敬茶,一家人同用早膳,再入宮拜見皇帝、太?后等等,林林總總,至少得忙到申時才能得空休息。
中間若是精力不濟出了丑,可?夠讓人笑話了。
可?哪有?人洞房花燭夜不洞房的?
駱心詞可?不想被?別人知道夫妻間的事。
明念笙的暗示被?單方面拒絕,眼皮子快抽筋了,只能無?奈放棄,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娶了媳婦忘了娘”。
三人一起見了韶安郡主,同用早膳。
都是熟人,沒什么彎彎繞繞,韶安郡主也沒什么可?叮囑的,只是在膳食結束時催促道:“事兒都解決了,親也成了,趕緊把人葬了。”
說?的是武陵侯。
“我還有?用。”明于鶴道。
問他是什么用,他不答了。
用完膳,兩人入宮,如駱心詞所料,申時過了一半,兩人才回到府中。
宮中的規矩總是比別處多些的,拘束半日,回到府中,駱心詞已經累得抬不起腿,脫了外?衣就倚到了軟榻上。
歇息時,朦朧聽見明于鶴讓人退下的聲音。
駱心詞當?明于鶴也是想歇息,沒在意。
沉沉躺了會兒,面前倏暗,她睜開眼看見了明于鶴。
明于鶴彎著腰朝她伸手,道:“去床上睡。”
駱心詞懶懶應了,摟著他的脖子被?抱了過去。
榻上還鋪著喜慶的鴛鴦喜被?,駱心詞原本?是很困倦的,被?放上去后,看見明于鶴背對著她寬衣,回了些精神。
只見將二人的外?衣隨手拋到屏風上,身著單衣坐在了桌邊,慢條斯理地飲起茶水。
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青瓷釉杯盞的映襯下,猶若無?暇白玉,讓駱心詞忽然想起昨夜種種。
就是這雙手闖進她衣裳內,肆無?忌憚地抓揉,放肆地游走,弄得她意亂神迷,渾渾噩噩地喪失了自我。
駱心詞不敢細想,手臂護在胸前翻了個身,不再看明于鶴。
就在翻身時,她不經意看見床頭內側多了些東西,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駱心詞支著手臂將東西拿了過來。
床頭共有?三樣東西,第?一樣是她最?熟悉的,是定親時,在兩家人的注視下,二人交換的信物。
是罕見的墨玉。為了這信物,明于鶴精心準備了足有?兩個月,特意讓人雕刻成雙鴛,還暗暗將二人的名字刻了上去。
第?二件是兩人的婚書。
金箋紙上用朱筆清楚記著二人的姓名、生?辰八字等等,下方是矢志不渝的期盼與白頭偕老的祝福。
第?三樣是一冊書。
駱心詞隱約覺得在哪見過,不大確定,伸手拿過攤開在榻上,入目第?一眼,就是香艷的鴛鴦交頸畫面。
霎時間,血氣直沖上腦。
她記起來了,這是明于鶴的“朝廷機密”。
經由面前這三樣東西提點,駱心詞終于知道昨夜明于鶴為什么那么有?耐心、那么體貼,一點也不著急了。
她“唰”地合上書,一轉頭,正好?看見床幔被?放了下來。
明于鶴上了榻,二話不說?朝駱心詞撲去,這才是真正的餓虎撲食,與這次比起來,昨夜只是毛毛細雨。
“啊——”駱心詞本?能地翻身抵擋,沒什么用,被?人用軀體壓制。
她緊張地抬腿去擋,微屈起的小腿直接被?一只手抓住掰開,窄而有?力的腰身趁機擠了進去。
“唔!”駱心詞猛地捂住了嘴。
“昨天晚上舒服嗎?”明于鶴低啞問道。
見駱心詞閉著眼不說?話,他又道:“你舒服過了,現在該我了。放心,我已經吩咐過了,直到明天早上都不會有?人來打攪。”
駱心詞閉著眼搖頭。
“不舒服?”明于鶴聲調微重。
駱心詞快速睜了下眼睛,看見他滿臉凝重,又急忙點頭,“舒服、舒服的……”
她明白了,昨晚上明于鶴按耐不動,一是因為今日有?許多事情要做,不好?太?過勞累。二是他始終惦記著曾經被?她嫌棄“不舒服”的事……
事情也的確如她所想。
“我不信。”明于鶴含恨與自己較量,“行了,你不用說?了,我自己會看,能從你身上知道真假。”
已經有?了那可?恥的遭遇,明于鶴不相信駱心詞的話了。
不論如何,他都決不能在房事上重蹈覆轍。
他潛心鉆研,忍耐了幾個月,連新婚之夜都在忍,就是在等一個足夠充裕的、不會被?人打擾的時機。
今日便?是,他可?以充分發揮,用盡全身解數讓駱心詞真切體驗到,讓她打心底說?出舒服和喜歡。
第78章 日常(3)
駱心詞與明念笙的身份恢復之?后,兩人的名?字在京中無人不曉。
不管是非對錯,沒有依靠的姑娘家總是更容易受到流言蜚語的傷害,駱家人就那么幾個人,在林州有好友沒有至親,干脆舉家搬至京城。
再怎么著,也能給出嫁的女兒提供一點依靠。
駱家人不準備回林州了,明念笙還是要回的。
可惜林州的老?夫人養育了她,但平心而?論,她對明念笙沒有任何感情?,只不過?把她當做與侯府維系關系的紐帶。
在得知明念笙違背她的意思?、大膽地?與駱心詞互換身份后,老?夫人遣了一封書信過?來,說自己年歲大了,沒有精力為明念笙操勞了,希望她能留在父母、兄長身旁。
也就是與明念笙劃清界限了。
林州的繼祖母不需要她了,明念笙只能留在沒什么感情?的嫡母、嫡兄身邊。
短時間?與韶安郡主母子相處,她還可以接受。
一想到要長久地?留在武陵侯府,明念笙就渾身發顫。
那時候駱心詞與明于?鶴還沒成親,她跑去找駱心詞的,道:“我知道武陵侯死了,可每次看見熟悉的亭臺樓閣,我都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嚇得整夜不敢閉眼,長久下去,我會瘋的!你去與明于?鶴說,讓我去別的地?方?!”
“你想去哪兒?”
“姑蘇?淮安?”明念笙道,“隨便哪里都好,我保證不給他惹麻煩!”
駱心詞能體諒她的心情?,可讓明念笙獨自一人離開,她不放心,也不想讓明念笙遠走。
明于?鶴多次說過?要殺了明念笙,最后都沒下手,還把人接回了府中,心里是對這個孤苦無依的庶妹有幾分憐憫的。
駱心詞認為留在侯府對明念笙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怎么說明念笙都不聽,駱心詞只好把明于?鶴搬出來,“你哥不會答應的。”
明念笙愁眉苦思?后,靈機一動,道:“不然?我假裝行刺郡主?他一生氣,就該把我趕走了!”
駱心詞無奈道:“他一生氣,你就真的沒命了。”
明念笙喪氣,托腮沉思?了會兒,想出新點子:“那就咱們倆吵架,吵得兇一點,讓他在你和我之?間?做選擇……”
“把他當傻子,他也會教訓你的。”駱心詞再次給予否定。
明念笙唉聲嘆氣,仔細思?忖后得出結論,想要明于?鶴把她攆走,得發生一件不是她的錯,卻讓明于?鶴無法?容忍的事情?。
苦思?冥想了兩日,她一錘手心,道:“有了!你倆現在不方?便見面,你就給他寫信,在信里多提提我,就說為了安慰我,成親后,單數日你和我住在云上居,雙數日和明于?鶴住他那里!”
明念笙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主意,“他一定忍受不了,一定會把我攆出侯府的!”
彼時駱心詞腦筋不大清晰,竟然?覺得這法?子真實可行。
只不過?她不放心明念笙離開京城,猶猶豫豫,最終沒這么做。
幸好沒有這么做!
駱心詞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想起這事,萬分慶幸自己沒被明念笙忽悠進?去。
她只是說了句親得不舒服,明于?鶴就當了真,忍耐多時,在昨日給了她那么大的苦頭,真按明念笙的歪主意那樣說了,明念笙有可能會被放出府去,她就慘了。
說不準以后日日夜夜要被明于?鶴綁在身上……
駱心詞后怕地?想要翻身,因渾身酸軟,剛使了點勁兒,就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一出聲,腰間?環著的手臂就收緊了一些,駱心詞立刻知道明于?鶴也醒了。
她閉上了眼,假裝是在夢囈。
果然?,側著的肩膀被人摟住,聽見明于?鶴問:“還沒醒?”
明于?鶴沒看出駱心詞在裝睡,撫了撫她的臉頰,自言自語道:“睜開眼看不見我,是不是不太?好?”
支著手臂猶疑了下,他重新躺了回去,胸膛貼著駱心詞的后背,輕輕摟著她。
駱心詞背著明于?鶴把臉往下埋了埋,心想他還不如先起來呢。
明于?鶴的鉆研頗具成效,動作猛烈卻很有分寸,除了最初,幾乎沒讓駱心詞感覺到疼痛和不適,只是太?磨人了……
初時她還能咬著牙關抵抗,后來,直被弄得全面潰敗,除了哭著哀求之?外?,只能繃著腳背,徒勞地?隨著明于?鶴搖晃。
更過?分的是,明于?鶴不知道從何處學來的偏好,看見她哪兒動了,就要抓住哪兒。
導致很長的時間?里,駱心詞既要承受他沉重的軀體與野蠻的沖撞,還被鉗制住手腳,丁點兒也動不得。
她遭受不住那樣的沖擊,知道事情?的關鍵是要讓明于?鶴知道她對他很滿意,于?是一邊用力抓著明于?鶴的后背,一邊嗚咽地?說著好話……
明于?鶴鬢發被汗水濕透,低頭親吻著她,聲音粗重地?回答:“我不信!”
這讓駱心詞找誰說理去?
沒人驚擾,兩人就一直在浪潮里起伏,不知到什么時候,駱心詞實在撐不住睡了過?去,明于?鶴才徹底停下。
“小侯爺?”
外?間?忽然?傳來侍女淺淺的呼喊。
“篤——”明于?鶴扣了下床榻邊緣作為回答。
侍女隔著屏風輕聲道:“小寧王還在前?廳等著……”
明于?鶴輕“嘖”了一聲,讓人退下了。
明于?鶴早就醒了,沒有更衣起床,是因為他覺得初次親密后,駱心詞睜開眼睛發現身邊是空的,心里會有失落。
他自認性情?不太?好,但對著韶安郡主,多數時候是個好兒子。
對駱心詞,他也要做個好夫君,自該把人從身體到心情?照顧得周全精細。
——又不是什么難事,這都做不好,還算什么男人?
這時會猶豫,是因為大白天的,若是遲遲不露面,新婚燕爾的,誰都知道他為什么不出去。
外?面的人如何說他,他是無所謂的,提到駱心詞……終歸是不好的。
明于?鶴下榻更衣去了。
駱心詞忍著身上的酸痛悄悄扭頭,隔著低低的垂著的床幔,看見明于?鶴脫下寢衣,露出的滿是抓痕的脊背。
她臉頰微微泛紅,一聲不吭地?看著明于?鶴換好了衣裳,在他朝床榻走來時快速閉眼恢復原狀。
駱心詞感受到明于?鶴俯身,卻不是親吻她,而?是收拾起床頭堆放的定親信物、婚書和那本圖冊……
將東西?全部?收入暗格,他才來親吻駱心詞。
親過?額頭、鼻尖,之?后,明于?鶴走出去,在外?面吩咐:“該快醒了,醒來后立即去告知我。”
侍女應下,很快,屋里屋外?都安靜了下來。
駱心詞刻意多等了會兒,才艱難地?翻身坐起來,聲音已經夠輕了,沒想到還是被外?面的侍女聽見了。
“夫人……”
“別去喊他。”駱心詞急忙說道。
侍女一怔,隨即捂嘴笑起。
駱心詞假裝看不懂侍女為什么笑,紅著臉若無其事地?更衣,剛解開寢衣看了一眼,又快速將衣裳攏起,讓侍女去外?面了。
駱心詞自己換好衣裳,出去一看,發現雨水還在繼續,天光晦暗,時辰卻不晚了。
她不好意思?留在屋里等明于?鶴回來,問清明念笙所在,猶豫了會兒,慢吞吞過?去找她了。
明念笙因為舊時可怕的記憶,不愿意住在侯府,駱心詞弄清最終原因后,與明于?鶴說了,將這府邸重新翻修了一遍,她才沒總想著離開。
這會兒,明念笙正在垂著紗幔的亭子里看賬本,瞧見駱心詞,趕緊招手。
“賺來的銀子都是我自己的!”
明于?鶴嫌明念笙煩,讓人盤了幾個鋪子給她折騰,明念笙很開心,叉著腰與駱心詞炫耀。
駱心詞身子疲憊,倚著軟墊翻看了幾下,道:“真不錯。”
明念笙正在興頭上,喜滋滋說了一大堆,半晌沒得到駱心詞的夸贊,定睛一看,見駱心詞閉著雙眼,已然?歇息起來。
她悄悄湊到駱心詞身旁,發現好友的眼角微紅,雙唇也格外?的殷紅和飽滿,乍看之?下,多了絲似有若無慵懶的嫵媚,仔細一看,與從前?又沒什么區別。
明念笙咋舌,定睛再看,瞧見了駱心詞衣襟邊緣露出一些淺淺的紅印,登時瞪大了雙眼。
因為生母的遭遇,明念笙對閨中事雖然?好奇,但并沒有太?多的好感,也沒什么了解,在駱心詞身上看見這種痕跡,她第一反應是駱心詞被什么蟲子咬了。
兩人相識多年,閨中事沒少?說,同榻而?眠也是有的。
是以,明念笙一點不見外?地?去翻看駱心詞的衣襟,這一翻,方?知駱心詞表面上看著有多白凈,衣裳底下的肌膚就有多少?曖/昧斑駁。
明念笙給震住了,呆愣時,駱心詞被驚動,迷糊見面前?多了個腦袋,驚慌地?一巴掌推了過?去,將人推開,才發現是明念笙。
“你做什么!”駱心詞羞憤地?捂住衣襟。
“你、你……”這下明念笙知道她身上的印子是哪里來的了,也紅了臉,“你”了半晌,憋出一句:“……你不疼嗎?”
駱心詞早知她一定會問類似的私事,咬咬下唇,道:“不用你管……”
明于?鶴一門心思?要讓她喜歡那事,時刻關注著她的反應,駱心詞根本就沒怎么難受。
她這么說,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她與明于?鶴好好的,不用別人管。
明念笙瞧著她布滿紅霞的臉,知道駱心詞是什么意思?了。
她本應就此打住的,可這事到底是她沒經歷過?的,也不好與旁人談論,好不容易有個可說的,明念笙忍不住多問。
“……真的不疼嗎?”她悄摸湊近駱心詞,悄聲感慨,“那么多印子呢……”
“不要問了!”駱心詞推她,“等你成親了你就知道了……”
“我還早呢。”明念笙不依不饒,非要從駱心詞口中問個清楚。
她一個勁兒往前?擠,駱心詞這會兒四肢發酸,腰身使不上勁兒,被她擠得連連后退。
后背抵在了欄桿拐角處,沒地?方?退了,就抬起膝蓋擋著明念笙。
明念笙的手順勢放在她腿上,推搡著道:“說說嘛,說說……”
說著,小亭外?傳來侍女的請安聲。
亭中二人一起轉頭,看見明于?鶴將傘拋給下人,神色陰郁地?大步跨來。
“手。”他說。
明念笙低眼一看,迅速把手從駱心詞腿上移開。
她是不敢當著明于?鶴的面問他二人房中事的,心里又確實好奇,趕緊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小妹……大嫂,你要不要去我屋里坐會兒?咱們可以一起用午膳,然?后順便在我那小睡一會兒……”
“她不回自己的寢屋,去你那兒睡?你那兒金貴?”
明于?鶴心情?不好。
他想做個體貼的夫君,醒來后特意守了駱心詞半天,就走開那么一小會兒,駱心詞醒了,跑來找明念笙了。
明念笙沒半點眼色,手壓著駱心詞的腿不說,還想拐帶新婚姑娘去她屋里睡,什么人能提出這種荒唐想法??
“不去就不去唄……”明念笙小聲嘀咕著,快速讓開了位置。
明于?鶴沒坐下,而?是朝駱心詞伸手,“回屋。”
駱心詞哪里好意思?與他單獨相處,還是在寢屋里……低著頭問:“……回去……做什么?”
“躺回去。”明于?鶴加重語氣強調,“躺回去,我陪著你,重新起床更衣。”
第79章 日常(4)
沒聽說過誰家要起床兩次的?。
駱心詞認為明于鶴是在找借口讓她回去,好兩人私下相處。
這?借口太敷衍了,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心中所想?,駱心詞覺得難為情,但心里歡喜羞澀,矜持了下,勉為其難地將手遞了過?去。
明念笙也覺得明于鶴不可理喻,道:“從沒……”
后面的?話是質疑或贊同,明于鶴都不在意,直截了當?道:“鋪子不想?要了的?話,我立刻讓人收回來。”
“大哥、大嫂走好!”明念笙立刻妥協,夸張地?福身做禮,恭送二人。
明于鶴看不慣她這?虛偽姿態,牽著駱心詞往回走時,說道:“看她那沒臉沒皮的?樣子……總與她一起玩什么?”
駱心詞心道,明念笙那樣的?出身,若是一身傲骨、寧死不屈的?性子,能不能在老夫人手底下平安長大都是未知。
換言之,若她真的?長成堅貞不屈的?倔強性情,回京后,一定會?與明于鶴硬碰硬……
還是現在這?樣子比較好。
沒心沒肺,整日嬉皮笑臉,但是活得自在舒心,這?樣就足夠了。
駱心詞也喜歡明念笙常有的?有趣的?、荒謬的?奇思妙想?,若非如此,年歲尚幼時,她們不會?那么快玩到一起去。
或許這?就叫人以群分。
她也不是什么百折不撓的?人嘛。
駱心詞心思跳躍,悄悄看了看四周。
明念笙看賬冊的?亭子已被花草遮擋住,入目是瀟瀟秋雨,雨中假山、樓閣與楓葉均浸在雨中,遭雨水清洗后格外的?亮麗清新,頗具深遠秋意。
在這?樣的?美?麗秋日雨景中,只有駱心詞與明于鶴撐著一把油紙傘,在雨中攜手漫步。
駱心詞落后明于鶴一點?點?,瞧著順著傘面落在石板地?面上又?濺起的?雨滴,忽然?停了步子。
明于鶴轉回頭,問:“怎么了?”
駱心詞臉紅紅的?,沒有說話,只是松了他的?手,繞到他身后摟住了他的?腰。
“累了?”
駱心詞不好意思地?點?頭。
多?少還是會?有點?不舒服的?嘛……
“那要你自己?撐傘了。”
明于鶴把駱心詞的?手掰開,把傘塞進她手中,然?后彎下腰,在駱心詞趴上去之后,箍著她的?雙腿將她背了起來。
走出幾步,明于鶴忽覺耳尖酥癢,一扭頭,見駱心詞趴在他肩上捏他耳朵,在他回頭后,兩人悄然?對視。
駱心詞抓著傘柄的?那只手攥了攥,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和念笙一樣,也沒臉沒皮。”
“夫妻之間,你想?留什么臉皮?”明于鶴立刻就明白她為什么不直說要他背著了,不悅道,“你還與我見外?”
駱心詞悄悄笑起來,環緊明于鶴的?脖子,伸出一根食指往他臉上刮了刮,道:“原來你是這?樣想?的?,難怪你是最沒臉皮的?那個……”
明于鶴不允許她這?么說自己?,想?嚴厲一點?教訓她,話到嘴邊,發覺臂彎里的?小腿愉快地?晃動起來。
這?樣輕快的?動作帶得兩人頭頂上的?油紙傘不太穩當?,有幾滴涼絲絲的?雨點?斜著撲到了明于鶴臉上。
他又?看了駱心詞一眼,瞧著她笑盈盈的?眼眸,心道自己?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夫君,不能為這?點?口頭之爭與她計較。
遂將駱心詞往背上顛了顛,邊走邊道:“方才飛鏡來了一趟,替黎陽與你道歉,額外送了些賠禮,你可接受?”
其實駱心詞與江黎陽沒什么大矛盾,他要道歉,最多?是因為上次失言,差點?讓駱心詞與明于鶴起了嫌隙。
駱心詞當?時就找明于鶴說清楚了。
而且江黎陽說的?也不是假話,并非刻意使壞挑撥離間。
在他的?立場上,駱心詞與明念笙兩人,一個是要利用?侯府,一個存在的?本身就是在讓韶安郡主受辱,他看不慣兩人,也在情理之中。
江黎陽莽撞了些,心卻是始終向著韶安郡主與明于鶴的?。
“我才不與他計較。”駱心詞大方地?表明態度,又?提早做聲明,“但是他以后若是再?辱罵念笙的?生?母,我會?幫著念笙教訓他的?。”
她記得明念笙的?生?母,那是個性情溫柔、膽小謹慎的?女子,對孩童很有耐心。
明于鶴道:“還是那句話,只要不受傷、不見血,我不管。”
“小寧王呢?”
“他自己?不也整日耍著黎陽?”
駱心詞一想?也是,兩人婚事定下之前,有一次她親眼看見江飛鏡隨手往水中扔了塊石頭,告訴江黎陽他不小心把老寧王留下的?玉扳指掉水里了。
江黎陽信以為真,帶著人風風火火在池子里打撈起來,等江飛鏡與明于鶴商量完正?事,才把扳指取出來,說他看錯了。
親哥這?么說了,再?有明于鶴這?個穩重可靠的?表哥作證,江黎陽不疑有他,圍著二人慶幸起來。
可憐江黎陽,至今以為自己?深得兩兄長的?信任,為此自豪不已呢。
這?么一對比,江黎陽與明念笙真是一對難兄難妹,很難說哪一個在兄長的?手底下過?得更好……
“照這?樣看,我哥竟然?不算差。”駱心詞晃著腿道,“我哥也愛支使我做事、也會?欺負我,可是他從不對我說‘滾開’,被我擠兌后不會?惡語威脅我,也從不把我當?傻子一樣戲耍。”
與明于鶴、江飛鏡這?兩個做哥哥的?對比之后,駱心詞得出結論:“原來我哥才是最稱職的?好哥哥!”
明于鶴眉心一皺,眼看到了兩人的?住處,忍住情緒,暫未發表任何看法。
到了二人的?院子,駱心詞想?從他背上下來,他沒放手,直接將人背進屋擱到了床榻上。
駱心詞這?會?兒不想?睡覺,剛翻動了下/身子,就被明于鶴抓著腳脫了鞋襪,兩腿一扔,她就被趕到了床榻內側。
駱心詞“哎呀”一聲坐起來,見明于鶴在脫外衣,不由震驚:“你來真的??”
那句“重新起床”,竟然?不是說笑?
明于鶴瞥她一眼,拋開外衣,開始解紗幔。
在紗幔落下后,他轉身上榻,抓著駱心詞的?衣裙往下扯。
“誰與你說笑了?”
成親后的?人就是與成親前不同,現在動手,明于鶴沒有絲毫顧慮,不論駱心詞怎么躲避,都會?落入他的?魔掌。
幾道急促的?嬉鬧聲后,艷麗的?衣裳被扔了出來。
晃動的?床幔止住,里面,駱心詞發絲凌亂地?裹著寢被側躺著,明于鶴擁著她,道:“可以睜眼了。”
駱心詞不想?與他演新婚夫妻起床的?戲碼,沒理會?他。
明于鶴壓著她的?肩膀側身來看她,見她不配合,道:“那就繼續睡,左右今日沒事。”
這?可不是說謊,昨日他特意將所有事情推掉,就是為了陪著駱心詞。
昨日回府后,兩人就悶在寢屋里,再?繼續悶下去,就是一天兩夜……小夫妻這?么久不出屋子,除了貪歡還能是什么?
駱心詞一想?別人會?這?樣猜測,就心里發臊。
她情愿傻傻地?配合明于鶴演戲!
駱心詞做好了選擇,慢吞吞地?在明于鶴懷中翻身,剛動了幾下,大腿碰到了障礙物,臉一熱,停住不動了。
又?過?了會?兒,她胳膊肘往后搗了搗,小聲道:“醒了,你要做什么,快一點?。”
明于鶴涼涼道:“早點?妥協不好嗎?”
一點?都不溫柔地?刺了駱心詞一句,他擺正?姿態,環在駱心詞腰間的?手輕輕揉著,同時支起上半身,俯身看著駱心詞,溫聲問:“還難受不?”
駱心詞:“……”
放在她初醒時,她正?害羞,不敢直視明于鶴,聽見這?話,會?覺得心里熨帖、溫暖和羞澀……可這?會?兒都出去走過?一圈了,她很難回到那時候的?狀態。
“一點?點?……”她努力假裝。
明于鶴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味,停頓了會?兒,拋開那點?怪異感,繼續溫柔問:“這?樣揉著有沒有好一點??”
駱心詞使勁抿住嘴巴,強迫自己?點?了頭。
“……那你喜歡嗎?”
駱心詞道:“我……”
“不許撒謊!”
駱心詞本來就沒有初醒時的?情緒,配合得很勉強,被明于鶴打斷后,再?也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顫動。
她也不再?害羞,使勁翻過?身,正?面對著明于鶴,看了看他,摟著他的?腰趴到了他身上,繼續放肆地?笑著。
明于鶴深感被嘲笑了。
有些事情是無法補救的?,就像新婚夫妻洞房后初醒的?溫馨時刻,他努力想?彌補,想?展現自己?的?體貼和愛意,到頭來,沒有預想?中的?柔情蜜意,只換來駱心詞歡快的?笑聲。
弄巧成拙,沒體貼成,反讓自己?的?威嚴受損。
幸好這?是閨房中的?私事。
明于鶴沉默了會?兒,道:“算了,不演了。”
駱心詞笑得更歡了。
明于鶴對她一忍再?忍,見她笑得抬不起臉,磨了磨牙,追究起別的?事情,“以后不許管你表哥叫哥哥。”
駱心詞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抬起笑出淚花的?雙眼,歪著頭問:“為什么?”
“我不喜歡。”明于鶴嚴肅表明,“哥哥、好哥哥之類的?稱謂,一律不許再?喊。”
這?都是曾經駱心詞討好他時喊出來的?親昵稱謂。
明念笙私下與駱心詞說過?,明于鶴不許她喊“哥哥”這?樣的?稱呼,猜測這?稱呼被駱心詞喊過?之后,就成了她專有的?。
多?別扭、貪婪的?人啊。
可駱心詞打心底喜歡明于鶴的?這?些缺點?。
她心中冒出一個想?法,若是錯過?了明于鶴,可能她這?一生?都不會?找到第二個這?樣讓她心動的?人了。
駱心詞摟著明于鶴的?腰,寢被下的?腳趾蹭著他的?小腿,不介意他身上的?反應硌著自己?了。
“知道啦。”她眉眼彎彎道,“我以后不那樣喊表哥了。”
順著明于鶴的?要求答應了,駱心詞又?笑說:“我不這?么喊別人了,只這?樣喊你。”
說完,她伸著脖子在明于鶴下巴上“吧唧”親了一口,道:“你才是我的?好哥哥——”
駱心詞聲調柔柔的?,這?一嗓子喊得極其甜美?、親密。
她以為明于鶴會?很滿意,就算不情動,也會?抱著她親昵地?訴說情話,哪知明于鶴厲聲道:“不許這?么喊!”
一聲呵斥,把駱心詞弄懵了。
“為什么不許?”她震驚、不解,神色復雜地?問,“……這?稱謂……被我喊臟了啊?”
明于鶴皺著眉頭道:“哥哥是哥哥,夫君是夫君,不能混為一談!以后不許這?樣喊!”
駱心詞:“……啊?”
“我說不許。”
若是沒有明念笙與駱頤舟,什么好哥哥之類的?稱呼,可以隨便喊。
有了他倆,每次聽見這?稱呼,明于鶴就會?想?起那兩人,他無法接受明念笙這?么喊他,也不能容忍駱心詞這?么喊駱頤舟。
且他已經有了夫君的?身份,不再?稀罕什么“哥哥”“好哥哥”。
這?種亂七八糟、不清不楚的?稱呼,就該從根源處解決了。
“你與明念笙都不許這?么喊。”不容反駁地?下了命令,明于鶴道,“再?被我聽見,你小心我怎么對付明念笙與駱頤舟!”
駱心詞:“你、你……”
“我什么?”
“……你能不能幫我把衣裳穿好?”駱心詞默了片刻,軟著嗓子道,“我餓了。”
作為一個款曲周至的?好丈夫,明于鶴定不能讓自己?妻子受委屈。
擁著駱心詞淺淺親熱了幾下,他壓下心中的?欲念,將自己?脫下的?衣裳一件件撿起,仔細為駱心詞穿好。
駱心詞全程沒怎么動,只紅著臉任由他擺弄。
表明上她是害羞地?看著明于鶴,實則在心里想?著待會?兒要怎么描述明于鶴的?這?種行為。
駱心詞第一次起床后,就用?了膳食,一點?都不餓。
她更衣,是想?去找韶安郡主。
她真的?很疑惑,韶安郡主是怎么養出一個既狂浪不羈,又?古板固執的?兒子的??
這?也太奇怪了!
第80章 日常(5)
明于鶴將所有事情全部推掉,專心陪著駱心詞,用?膳也要一起,因此,駱心詞沒能得空找韶安郡主嘟囔他的不是。
過了一日,到回駱家的日子了,駱心詞依然沒能找到機會私下與韶安郡主?見面。
再之后,不是有?客人,諸如江協、范檸等?人登門拜訪,就是明念笙與江黎陽吵鬧不休。
日子平靜,也熱鬧。
偶爾沒有?這些繁瑣事?情鬧心,明于鶴又要與駱心詞確認他對“朝廷機密”的研究成效有?沒有?更上一層樓。
他對這事?有?著堅定的執著與獨特的理?解,雖然會問駱心詞,但從來不相信她的回復。
這也就罷了,這種事?難以啟齒,激烈的肢體和情緒的碰撞,每每讓駱心詞丟失理?智與自控力。事?后回憶,那時的哀聲哭吟與身上殘留的痕跡,總讓她不敢出門去。
在一個寒冷的清晨,駱心詞迷糊醒來,又一次被明于鶴詢問:“這次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滿意?”
駱心詞眼一閉,重新睡了過去。
“又睡著了?”明于鶴挑眉,搭在她背上的手指輕輕劃動著,低聲道,“不會是裝的吧?”
駱心詞最怕明于鶴碰她的脊溝了,受不了那種酥麻感,她扭著腰抓住明于鶴的手,羞赧道:“青天白日的,不要總是問這種事?!快更衣忙正事?去!”
兩人起晚了,透著寢屋的小窗,已經能窺得外面的天光。按平日的習慣,這會兒明于鶴早該去處理?官署的公務了。
明于鶴道:“今晨無事?,可以睡到晌午。”
駱心詞頓時捂住了臉。
兩人成親之后日夜相處,簡單的親吻、相擁,都成了點燃情潮的引子。
好?多次駱心詞都意亂神迷了,也感受到明于鶴噴薄欲出的欲望,他卻總能忍住。
明于鶴有?些古怪的堅持,凡是在第?二?日他事?務繁忙、兩人要入宮赴宴、會接觸到別的男人,或是要去看望駱家人等?類似情況下,他都會竭力克制夫妻房事?。
說?是不想被別人看出兩人前一晚有?過親密行為,不愿意被人臆測。
駱心詞私下猜測,明于鶴這么?做,一部分?原因如他所說?,再有?是特意照顧自己?,第?三,則是擔心匆匆來過不能盡興,會讓自己?對他的評價產生偏差。
——明于鶴把這個看得太重了!
他竭力忍耐,卻總是換上極其羞恥的法子讓駱心詞崩潰得哭泣求饒,又在之后特意選出一個日子,專門做起這事?。
久而久之,駱心詞都快習慣了,只要前一晚行了那事?,第?二?日明于鶴總是會陪她睡到很晚。
她習慣了,屋外久久沒有?響動,可想而知,院子里伺候的侍女也都習慣了。
太羞恥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于鶴拉下駱心詞捂臉的手,見她要往床榻內側躲避,按著她的肩膀,一掀寢被,直接用?軀體將人壓制住。
冬日天冷,屋中燒著地龍,可驟然失了寢被,仍會有?些涼意。
駱心詞打了個顫,立刻被抱緊了,寢被也重新回到二?人身上。
明于鶴揉著她的手道:“我?喜歡與你那樣?,也想要你喜歡,這種事?沒什么?可回避的,你有?什么?不滿意的,直接說?,我?會盡力改到讓你滿意為止。”
他以前總在駱心詞情動時問她喜歡不喜歡,有?沒有?不舒服,那時候的駱心詞被折磨得理?智全無,只會順著他的話重復,明于鶴疑心重,不肯信她。
現在他改到事?后詢問了,問的內容也變成有?沒有?不滿。
駱心詞力氣不如他,每次都被擺弄得腰酸腿疼,但不可否認,她難堪,卻是喜歡與明于鶴親密的。
非要說?有?什么?不滿的話……
“……你不要總是那樣?……”
明于鶴問是問了,得到回答后卻眼皮一跳,神情瞬間深沉。
他凝神靜氣,盡量平緩地問:“哪樣??”
看在他這么?認真的份上,駱心詞壓下羞恥,閉著眼與他坦白了心底的不滿,“不要總是托著我?的腳……”
“托著你的腳?”明于鶴皺著眉,鄭重地與她確認。
駱心詞含羞點頭,“嗯……”
明于鶴沉思了片刻,忽然伏下了臉,氣息擦著駱心詞的臉頰落到她頸窩,繼而來到她胸前。乍然受此刺激,駱心詞腰身一挺,下意識地抓住了明于鶴的烏發,沒忍住多抓了幾下,急忙催他起來。
這廂失守,正心慌意亂,腿彎忽地被一只手撐住,駱心詞的右腿被迫屈起。
駱心詞嚇了一跳,用?力蹬腳,隨即,腳心被寬大的手掌托住。
明于鶴從她胸口抬頭,額發凌亂地遮在眉前,揚眉笑問:“這樣??”
說?話間,他托著駱心詞腳心的手猛然往前遞去,駱心詞的腿被懸空折起,架了起來。
駱心詞最怕他這樣?對自己?,繃著身子,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將明于鶴的手蹬下去。
“若是這樣?……”明于鶴的手掌紋絲不動地托著,看著駱心詞因用?力而憋紅的臉,低聲道,“你若是對這個不滿,我?是不會改的。”
他不打算改。
明于鶴喜歡駱心詞咬著唇、發絲散亂地搖頭低泣模樣?,這代表著她情難自抑,每當這時,駱心詞的腳背就會弓起又勾直,用?力蹬著床褥。
偶然的一次,駱心詞亂蹬時,腳腕伸出了床幔,誤將床尾春凳踹倒,巨大的響動讓她陡然繃緊身子,怕有?人聽見了過來查探,提心吊膽,不敢放松。
那之后,她太過緊張,明于鶴便托起她愛亂蹬的右腳,讓她安心享受。
明于鶴喜歡這樣?。
駱心詞蹬得越狠,他托得越用?力,激情中相互抗爭的力氣有?多大,就代表著駱心詞被他激起的感受有?多么?強烈。
“我?得保護你,以防你亂蹬的時候踹到床尾,傷了腳趾……”
“你不要胡說?八道……”
駱心詞說?出了心底深藏的最難以啟齒的話,得來這么?個結局,搖著頭用?力推起明于鶴,一邊推,一邊蹬。
兩人的姿勢相當親密,抗爭了沒幾下,就燃起了火花,推搡、低語,漸漸轉變成了婉轉低吟與沉重的喘息聲。
幸好?這日閑暇,可縱情沉醉。
等?駱心詞收拾妥當,午時都快過了,夫妻倆黏著用?過午膳后,明于鶴去處理?朝事?公務,駱心詞規整起府中大小事?務,又代替韶安郡主?接見了幾個貴婦人。
便是因為這些時有?的延誤和瑣碎小事?的打攪,駱心詞一拖再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與韶安郡主?談一談明于鶴的奇怪性情。
左右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駱心詞沒怎么?放在心上。
只偶爾看見明于鶴再次表露出來這種矛盾的特性,她才?會記起還沒與韶安郡主?談論這事?,轉而又拋之腦后。
這么?過了許久,冬日春來,又一年深秋,駱心詞在與駱裳說?話時打起瞌睡,被她扶進屋中小睡。
等?駱心詞睡飽了醒來,駱裳端來了喜慶的紅蛋。
在駱裳慈愛的目光下不明所以地吃了個喜蛋,駱心詞才?被告知,原來她在她小睡的時間里,駱裳請了大夫給她把脈,確定了她近日里犯困易乏,是因為懷有?了身孕。
懵了會兒,駱心詞摸著肚子,恍惚記起,她忘記問韶安郡主?是怎么?把明于鶴養成這樣?的了。
駱裳瞧她一臉彷徨,以為她是在為這事?不安,摟著她安慰之后,心里感慨又不舍,對她叮嚀起需注意的事?項。
沒說?幾句,收到消息的明于鶴過來了。
“與我?說?便好?。”明于鶴觀察罷駱心詞,將她扶去榻上歇息,自己?坐在駱裳跟前仔細聽起來。
駱裳原本?是顧著女兒的情緒才?不反對他二?人的婚事?,經由王束之死那事?,又親眼看見二?人這幾年是怎么?過來的,對這個女婿早已沒有?那么?多顧慮了。
事?無鉅細地囑咐完了,她笑道:“是我?高興過頭了,侯府里人手多……有?嬤嬤在,用?不著我?來說?這些的。”
“還是要的。”明于鶴道,“不同人所見所知不同,多聽聽不是壞事?。”
駱裳對他越發的滿意。
明于鶴又虛心請教:“如何教養孩子的書太少,母親若是無事?,不妨也與我?說?說?……”
內室中毫無睡意的駱心詞一直豎著耳朵聽二?人說?話,聽到這里,高聲問:“你要親自教養孩子?”
幾道腳步聲后,床幔被掀開,明于鶴俯身看來,語氣有?些生硬,“我?是孩子爹,不由我?親自教養,你想讓誰來?”
駱心詞皺著鼻子想了想,也是,這是他做夫君的該學的,沒什么?可驚訝的。
“沒誰……”她朝明于鶴笑,“當然只能是你啦!”
不知是不是懷孕的緣故,明于鶴覺得她這個笑有?些嬌憨,很可愛,讓他想依偎過去與駱心詞說?些私話。
然而駱心詞那一句不該有?的疑問,讓他很不滿意。
明于鶴點著駱心詞放在褥子上的手指,清楚明白地問:“我?是個好?夫君,你承認不承認?”
他怎么?好?意思自己?夸自己??
明于鶴的確是個好?夫君,駱心詞沒立刻回答,是因為她在屏風后瞟見了駱裳若隱若現的身影,沒臉當著娘親的面說?這樣?的親密話。
直到明于鶴瞇起了雙眸,她才?眸光輕睇,害羞地點頭。
“我?是個好?夫君,以后也會是個好?爹。”明于鶴道,“這有?什么?可懷疑的嗎?”
“……沒有?……”駱心詞展開手心抓著他的手指,將他拽近了些,小聲道,“沒有?,我?知道你是最好?的……”
沒錯,明于鶴是她見過的、聽說?過的所有?男人中,最稱職的夫君。
由他教養出來的孩子,一定也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