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此等荒涼之地,日出日落仿佛兩季,天色一暗,路上便渺無人煙。
往南再行十里才至黃沙崖,一路上蟲蝎眾多,奉云哀見之便避,根本不容它們近身。
后邊那匹馬完全是被牽著跑的,就連馬上之人,也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連韁繩也不牽。
“這么怕作甚,不怕死人,倒怕蟲蝎?”桑沉草在后面哧地一笑。
奉云哀輕捏身側(cè)薄刃,歘地將之彈出,只瞬息,沙間冒出的蝎子便被截成兩段。
她繼續(xù)策馬,踢起馬腹便道:“聽聞黃沙崖的問嵐心擅養(yǎng)蛇蝎,并馭之有道,這方圓十里,幾乎所有蛇蝎都是她的耳目。”
“從哪聽說的,怎我在這沙河多年,還從未聽說過。”桑沉草反倒抽出腰間軟劍,將沙中蝎子一挑,直接將之撈到面前看。
“你!”奉云哀驀地扭頭。
再一看,蝎子還未來得及蟄人,就被桑沉草甩了回去。
“別慌,我又不是不惜命之人。”桑沉草又把軟劍纏回到腰上,“還聽聞那問嵐心精通毒術(shù),所養(yǎng)蛇蝎都有劇毒,是不是?”
奉云哀斂了目光,動(dòng)蕩的心緒落回原處,冷聲:“既然你也有聽說,那又何必問我。”
桑沉草輕呵,冷不丁將腕上白綢扯緊,害得前邊的馬陡然停滯,差點(diǎn)一個(gè)踉蹌。
突然打頓,奉云哀猛地往前一個(gè)傾身。
“知你不曾來過此地,定也不識路徑,那黃沙崖我去過,較近的路得橫穿黑風(fēng)潭,能省下一半腳程。”桑沉草終于牽起韁繩,令身下馬匹急急掉頭,隨之便優(yōu)哉游哉地往黑風(fēng)潭去。
牽制者反被牽制,如今兩方一換,成了白衣人被拉著走。
奉云哀隱約聽說過黑風(fēng)潭,只是書中記載過少,字里行間似乎只有危險(xiǎn)二字。
“跟我走。”桑沉草拉緊白綢發(fā)帶,“萬不會(huì)害了你。”
奉云哀已起戒心,此女本就行事詭譎,說的話自然也半句不可信。
只是她別無選擇,其實(shí)在出了馬舍后,她便隱隱亂了方向,而此時(shí)天色已黑,又是濃云遍天,連月與星都瞧不見,更辨不出東西南北。
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沙丘漸矮,周遭嶙峋山石越來越多,枯木到處張牙舞爪,好似百鬼出行。
黑風(fēng)潭近在眼前,不料潭中無水,竟是一片干涸之地。
周遭簌簌作響,似乎有東西在暗中出沒。
奉云哀神色微變,兩指已經(jīng)捏在腰間的薄刃上。
一路過來,她原本纏了滿身的蟬翼薄刃,如今竟只余寥寥幾片,全都是用了便丟,無一收回,分明棄之不惜。
“你故意引我前來。”奉云哀只一抬臂,銀光便從掌中飛出,將一條花斑毒蛇死死釘在枯木上,“你與問嵐心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桑沉草也在有條不紊地除殺蛇蝎,好像將之當(dāng)成玩樂,舉止間不見慌亂。
待遠(yuǎn)處蛇蝎已不再冒頭,桑沉草才道:“我上次來時(shí)尚處白日,那時(shí)哪有這么多毒物,不過我聽說,問嵐心只消離開黃沙崖三日,周遭蛇蝎便會(huì)瘋?cè)缛耗y舞。”
這倒也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正因如此,鮮少有人敢涉足此地。
“這些蛇蝎如今正狂著呢,看來我們此去黃沙崖,定已找不到問嵐心的蹤跡,這說不定就是她離開黃沙崖的第三日。”桑沉草心不在焉。
奉云哀冷聲:“或許這是她的藏身之計(jì),她能使馭諸蛇蝎,自然有辦法令之癲狂亂道,你想為她隱瞞行蹤?”
“一根筋。”桑沉草嗤笑,悠悠轉(zhuǎn)頭繼續(xù)穿過黑風(fēng)潭。
奉云哀當(dāng)即估不準(zhǔn),此女究竟是不是真的是想為問嵐心隱瞞,就在她正要跟上之時(shí),一束銀光直逼臉面。
是銀蛇?
不,是劍!
桑沉草的劍比奉云哀想象中的更要快,她的手方才還牽在韁繩上,只眨眼之息,腰間白刃竟就破空而出。
劍光如虹,似乎能穿透薄薄白帷,直取她凜凜雙目。
奉云哀仰身避開,后背幾乎抵向馬身,但見她腰身一勾,竟又直起身來。
只是軟劍毫無章法,即便奉云哀已經(jīng)拔劍,也顯得略微有心無力。
長劍剛剛擋上,另一柄柔軟劍鋒便好似無骨的蛇,劍梢叮聲一拐,再度襲向奉云哀的白帷。
奉云哀不得已連連回避,松開韁繩的手運(yùn)起掌風(fēng),猛朝靛衣人振去。
靛衣人抬掌相對,兩股路數(shù)完全不同的真氣一個(gè)對擊,震碎了纏在各自手腕上的白綢。
一滾燙炙熱,一凌寒冷冽。
滾燙的真氣紫如淬毒,寒涼那方恰似玄冰。
兩股氣勁震蕩開來,逼得周遭枯木齊齊折腰,那些蛇蝎殘尸,嘩一聲被掀到數(shù)十尺外。
就在白綢崩裂的一刻,靛衣人騰身而起,看似又要震出一掌。
奉云哀抬臂蓄勢,不料對方根本沒有多動(dòng)內(nèi)力,而是巧妙避開,凌空一個(gè)倒轉(zhuǎn),作勢要從后出招。
萬不可能令后背受敵。
奉云哀還未回頭,手中劍已從腰邊刺出,此時(shí)如若有人在后邊逼近,必免不了要挨她這一劍。
偏桑沉草劍走偏鋒,她本意落座奉云哀身后,此時(shí)不再坐了,而是踢上馬臀,令奉云哀一時(shí)亂了陣腳,不得已翻身下馬。
桑沉草逮到時(shí)機(jī),不為殺人性命,而是以軟劍挑起奉云哀的帷帽,令那皎皎之顏,不得已袒露在夜色之下。
帷帽被烈風(fēng)卷遠(yuǎn),掛在了不遠(yuǎn)處的枯枝上。
容顏無遮無擋,但桑沉草還是未看完全,只因白衣人合上了雙眼。
奉云哀長發(fā)披散,此時(shí)緊閉雙目,握著劍靜站不動(dòng),好像任人宰割。
如此白裙翩翩,恰似夜曇化人。
桑沉草輕哂,又持劍使出殺招,就連劍氣也因有真氣相傍,而變得灼熱非常。
生死關(guān)頭,奉云哀倏然睜眼,正想往旁撤步,那熯熱劍氣竟就消失無形,當(dāng)真收放自如。
一只手伸上前來,溫?zé)岬闹父馆p飄飄落在她的眼梢。
“灰的。”桑沉草逼近端量,驚嘆道:“好漂亮的一雙眼,你是外疆人?”
奉云哀不動(dòng)聲色,一雙灰眸不同尋常,乍一看好似毫無光彩,在夜間根本就是能蠱惑人心的鬼物,偏她神色凌凌。
“你根本不是賒刀一派的后人,賒刀派一心牽系中原武林,技藝武功從來不傳外人。”桑沉草萬般肯定,“難怪你不通卜算,問則避之。”
奉云哀依舊沉默。
桑沉草掀了自己的帷帽,露出一雙微瞇的眼,眼下兩顆痣尤為惹眼。
她開口胡編亂造:“我知道了,就好比我想拜問嵐心為師,你想進(jìn)賒刀派是不是?那你實(shí)在厲害,人還未得進(jìn),便已聲稱自己是賒刀后人了。”
這算臺階么。
遲疑片刻,奉云哀冷冷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