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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眸實在罕見,即便是這邊疆境地,來往的外疆商賈眾多,也極少見得到這么一雙眼。
瞳色那么淡,像是一抹霧,一吹即散,很是無情。
奉云哀靜站不動,眼里晦意越來越深,連帶著眼梢眉尾,都好似要結(jié)出寒霜。
夜里寒涼,薄薄白衣越發(fā)抵擋不住冷意,縞袂一掀,便如同仙人遺世,尤其她烏發(fā)飛揚(yáng),更像是要奔天而去。
只兩人湊近時幾近交疊的氣息是熱的,寂寂中的生息,似乎也僅存于此。
桑沉草忽地笑了,她拉下遮了半臉的面紗,徹底將容貌展露出來,說:“冷著臉作甚,是不想給人看見?那容你也看看我。”
奉云哀心下的萬語千言,一時間好似被堵在隘口之中,不知該如何宣泄。
但她稍許有些意外,此女似乎只驚詫于她灰瞳的奇異,口中竟連半句惡語也沒有。
面紗嘩一聲從桑沉草手中抽離,一下就被風(fēng)卷得沒了影。
靛衣人果真妖異,就算臉上笑意淡卻,唇角也仍是彎的,像噙著兩分挑釁嘲弄。
如果說奉云哀像遺世之仙,那桑沉草便是這荒漠中的妖鬼。
桑沉草看對方眼底涼意淡去一分,又哧地一笑,說:“哪來的刀疤,根本沒有一句真話。”
“難道你口中就有真話?”奉云哀冷聲。
桑沉草忖思片刻,竟頷首:“倒也還是有的。”
“你……掀我帷帽作甚。”奉云哀依舊不動,似被點(diǎn)住了穴道,就連喉中出來的聲音,也帶著莫名梗塞,“看到我的眼,又作何感想?”
“想看,自然就掀了,既然要同行,何必遮遮掩掩。”桑沉草沒有退后,甚至逼得愈近,壓根不給對方喘息的余地,“這雙眼還是動一動好看,否則像瞎子。”
眼眸不轉(zhuǎn)便顯木訥,尤其這眸色灰淡,的確像極瞎子。
“轉(zhuǎn)一轉(zhuǎn)罷,別叫人想欺負(fù)。”桑沉草抬起手臂,冷不丁又碰上奉云哀的眼梢,像對待一件用來打發(fā)閑暇的器物。
她眼中好似沒有活人死人之分,不管是活生生的林杳杳,還是尸骨寒涼的虎逞,都不過是漫漫長日中的一個樂子。
聽到這話,奉云哀一雙眼眨也不是,不眨也不是,良久,索性瞥到另一邊。
桑沉草終于退開一步,施出內(nèi)力,將遠(yuǎn)處掛在枯枝上的面紗勾了回來,但她沒有再將面紗系回臉上,而是疊了兩下,不由分說地往奉云哀身前比劃。
奉云哀正要退,那薄薄輕紗已近在眼前。
“你那帷帽,我不過設(shè)計一掀,就飛遠(yuǎn)了,不經(jīng)用。”桑沉草嘲謔。
面紗變作目遮,在奉云哀腦后系了個結(jié),不垮不勒,恰能掛住。
但這么一來,奉云哀便看得不真切了,只隱約能看到些許輪廓。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摘下,手就被桑沉草按住了。
“既然同行,可別因為你一雙灰眸,就害得我也深陷水火。”桑沉草捏住奉云哀的一截腕骨,近乎碰及虎口。
奉云哀神色驟冷,掌中凝起氣勁,不夾殺意地震向桑沉草。
當(dāng)即一寒一熱兩股真氣又互相沖撞,冷愈冷,燥愈燥。
桑沉草倏然收手,步伐詭譎無比,分明是要讓奉云哀撲空。她是以退作進(jìn),好將對方攻勢一一化開。
察覺到此,奉云哀當(dāng)即收手,不料桑沉草又捏向前,此番還得寸進(jìn)尺地按在她的經(jīng)脈之上。
“不害你。”桑沉草游刃有余,只鉗上一下便立刻松開,毫不拖泥帶水。
奉云哀心覺莫名,她腕上余有溫感,忍不住拂了一下。
“你先天不足?”桑沉草哂著,“經(jīng)脈細(xì)弱,游走的內(nèi)力倒是強(qiáng)勁,就不怕將自己折騰個半身不遂?”
奉云哀不作聲,素色目遮下,眼波凜凜勝刀。
桑沉草樂呵轉(zhuǎn)身,將自己原先騎著的那一匹馬牽來,而奉云哀的那一匹,早前被她一踹屁股,已不知奔到哪去了。
“你真氣運(yùn)轉(zhuǎn)的路數(shù),讓我想到一個人。”桑沉草悠悠道。
“誰?”奉云哀寒著聲。
“奉容。”桑沉草翻身上馬,朝奉云哀伸手。
白衣人站在馬下看她,并不領(lǐng)情。
桑沉草繼而又道:“不過我從未見過奉容,自然也不曾與她交過手,她的路數(shù)如何,全是道聽途說。”
“道聽途說如何算數(shù),你要想胡說八道,那我也能。”奉云哀勉為其難翻身上馬,與身前人微微間隔開來,絕不相貼,冷冷道:“你的武功路數(shù),也讓我想到一個人。”
“誰?”桑沉草樂悠悠的。
“問嵐心。”奉云哀稍作停頓,“不過我從未見過問嵐心,也不過是聽來的。”
桑沉草輕踢馬腹,在馬匹嘶一聲奔出黑風(fēng)潭的時候,笑道:“拾人牙慧。”
奉云哀不出聲辯駁。
黑風(fēng)潭本就兇險,而這一路過亦非大道,更是一個人影也瞧不著。
黃沙崖惡名在外,卻不是因為黃沙崖的主人窮兇極惡,只因問嵐心慣養(yǎng)五毒之物,又自創(chuàng)毒典無數(shù),傳言在黃沙崖附近,連飛沙都挾毒。
問嵐心倒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莫說害人了,在退隱后,她便從未露過一次面。
常有人懷疑,問嵐心是不是默不作聲就下了黃泉,但誰也不敢深入黃沙崖一探究竟。
也正因問嵐心擅使毒,又有著斷魂針的別稱,奉云哀愈發(fā)懷疑,問嵐心沒死,甚至還要重出江湖了。
過黑風(fēng)潭,越過拂風(fēng)丘,繼續(xù)往南便能見到連片的山巒,黃沙崖就在此地。
奉云哀坐在馬上環(huán)顧四周,自從涉足沙河后,她便常常驚嘆于荒原沙海之美。
這不同于綠野叢生且人聲鼎沸的中原,此地荒涼蕭瑟,卻又毫無死氣。
在艷陽初升之時,反倒有種別樣的壯闊生機(jī)。
“黃沙崖。”桑沉草手指遠(yuǎn)處,在毫無標(biāo)志物的狀況下,竟能一扯韁繩,篤定地驅(qū)使馬匹扭頭,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馬停頓起步全憑馭馬者的心意,毫無預(yù)兆,極其突然。
奉云哀本還想拉開些距離,不料事發(fā)突然,幾次不經(jīng)意就貼近靛衣人的后背。
她更加確定,此人若非功法古怪,那便是體魄異于常人,否則身上怎會如此之燙,卻又不曾露出病懨懨的一面。
“如若問嵐心在,你當(dāng)如何?”桑沉草忽然問。
奉云哀靜了少頃,本是仔細(xì)思量了的,但想到桑沉草此人來歷不明,說話又慣常難聽,索性道:“先見了再說。”
桑沉草回頭:“你不是賒刀一派,難道中原傳出了什么風(fēng)聲?你真覺得武林必將有難,而武林之亂,是因問嵐心而起?”
話中隱隱透露出幾分驚嘆和調(diào)侃。
“我只是想見問嵐心,客棧之事還未查明。”奉云哀多一個字也不愿意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