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曲家的客廳里, 仍繼續著飯桌上的話題,曲正文雙肩平整的坐著,聽父親分派。
說到關鍵處, 他謹慎的問兩句:“爸, 我還沒和陳紹任碰過頭?,是?不是找個時間約一下?”
曲粵文拿了?一片橙子, 實在瞧不上她哥這副做小行?徑,忍不住說嘴:“哎唷, 我說大哥, 你是?女方欸, 能不能矜持一點?當然是等他來請你!”
“看你在國外待得!連這點事?理都不懂了?。”曲正文往妹妹那邊瞪了?一眼?:“陳紹任是?什么身份啊, 我敢坐著等他來請?”
曲慕白發話道:“就等著他來請, 這是?結婚, 你得拿出老丈人的款兒!又不是?開大會, 誰都得敬著他陳主席。”
曲粵文得令, 笑說:“對嘛, 趁著還能拿喬的時候,你得擺出姿態來。”
各人來來往往的, 大小事?商定的差不多了?,曲正文才領著妻女告辭。
曲意?芙 得了?姑姑的禮物,喜滋滋的,貓著腰鉆上車。
才剛關上門,就被她媽媽一把奪過來:“你是?沒見過世面的叫花子啊!一對破翡翠就把你給?打發了?。真有本事?, 就讓你爺爺也多疼疼你, 將來你嫁人的時候, 也找個這么風光的人家!”
曲正文開著車,不滿的皺了?下眉頭?:“她一個小孩子, 你跟她說這些干什么!”
廖敏君被氣昏頭?,也口不擇言:“那你倒是?去?問問你爸啊,同樣?是?孫女,為什么這么偏袒曲疏月?”
“十根手指頭?還有長短呢!何況是?人。月月那么點兒大就沒了?媽媽,老爺子不疼誰疼?”曲正文想?了?想?,覺得自己態度太沖,又說:“放心?吧,等到意?芙長大,一樣?都不會差的。”
廖敏君哼了?一聲?:“行?,那咱們就走?著瞧。”
曲粵文送了?哥嫂回來,見曲疏月獨自站在院子里。
她提著把水壺,卻沒有一點澆花的樣?子,若有所思的,望著天上的弦月愣神。
曲粵文假裝咳了?一聲?:“怎么了?大侄女,在想?新郎官啊?”
曲疏月放下水壺,挽著姑姑進去?:“他有什么好想?的?”
她明明是?不能接受自己不到三十就結婚。
對,就是?這個理由。
曲粵文轉頭?,看著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侄女,斜睨她一眼?:“騙我沒關系,月月,你別騙自己。”
曲疏月呆愣在原地,臉上劃過一絲怔然。
可這么多年,她就是?一直在騙自己啊,騙了?又騙。
她總是?在心?里說,不過一點少不更事?時的喜歡,天長日久里來的,最終也會在天長日久里去?。
但是?,九年夠久了?吧?大學四年,留學英格蘭兩年,工作?也快三年了?。
再見到陳渙之時,心?跳的頻率仍然很有沒出息的,出賣著她的情緒。
在此之前,曲疏月苦心?孤詣,歷時數年建立起的心?理防線,看起來厚厚一道,牢不可摧,在他的面前也不過就是?花架子。
這些年,她試圖從?每一個記憶的片段里,摳出全部蛛絲馬跡來警示自己。
你的暗戀已經足夠明顯,陳渙之沒有半點回應,是?因為他根本不喜歡你。
沒有任何遲鈍而青澀的隱喻,沒有理不清頭?緒的起承轉合,就是?不喜歡而已。
余莉娜說的沒錯,這樁婚事?本身沒什么錯,壞就壞在這個不喜歡上。
沒有心?是?陳大公子的原罪,曲疏月最慪氣的也是?這個。
從?九年前到現在,曲疏月都只不過是?一個,既驕傲又自尊的女孩子,這一點沒有變過。
曲粵文點了?一支女士煙,坐在客廳里接生意?上的電話,曲疏月先上樓去?洗澡了?。
這個澡洗得心?不在焉,吹干頭?發后,她穿了?條睡裙,歪在床頭?翻一本詩集。
至于上頭?的內容,不知道,也讀不懂的,因為沒帶腦子看。
快十點的時候,曲粵文抱著枕頭?進來:“要姑姑和你一起睡嗎?”
曲疏月略微回憶了?下:“好久沒和姑姑睡覺了?,我記得,上一次還是?在柏林吧?”
曲粵文說:“那年夏天,你和顧聞道一起來的,我們仨還去?了?電視臺。”
柏林電視臺是?地標建筑,乘電梯登頂上去?,整座城市的風光盡收眼?底。
曲疏月記得那一天。
因為她碰見了?陳渙之,兩個人短暫的點了?個頭?,誰也沒有說話。
曲粵文說完,從?曲疏月手中抽走?了?書,一看作?者徐志摩。
她笑了?下:“曲小姐,您還迷他的詩呢。”
曲疏月說是?同學送的:“徐大才子,他是?一年留學,一生英倫情。”
“徐志摩要和你們這幫人生一個年代。”曲粵文放下詩集,枕著手,蓋上毯子躺平了?:“我估計,他的PDF得有一百多頁吧?”
噗嗤一聲?,曲疏月笑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寫的下,夠嗆。”
曲粵文翻了?個身:“月月,真擔心?嫁過去?啊?”
半晌,她才嗯了?一聲?:“有點怕。”
“怕什么?”
沒聽見侄女的回答,曲粵文開始分析:“怕陳家那些端著的規矩?還是?怕你未來婆婆,擔心?她官太太的架子重?你又不和她在一口鍋里吃飯!和她說的來嘛,你就高興多說兩句,不喜歡就不要理,誰的媽媽誰來應付好了?。”
但曲疏月說都不是?。
陳渙之的媽媽她見過的,P大文學院的院長,是?非常典型的高知女性。
再者,陳夫人為人親善敦厚,最是?惜弱憐下,根本不是?愛擺臉的人。
曲粵文也料到了?,她侄女的憂慮不在這些密網一般的家庭關系上。
曲慕白吸取女兒的教訓,在培養孫女性情的時候,著意?注重一個知書識禮。
不用細看曲疏月也知道,在她的身上,儼然一股被規訓出的溫柔。
規矩再大的門庭,曲疏月嫁進去?也是?不怕的,那就只剩下個夫妻關系了?。
夜深了?,初秋皓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擠擠挨挨的,都是?欒樹落下的墨綠影子。
就在曲粵文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曲疏月忽然說:“我怕我天天面對陳渙之,會管不住自己。”
她的聲?音漂浮在空中,像無處不在的、細小的灰塵,落不了?地。
陳老爺子退了?休,在家沒什么事?,和夫人兩個忙中有序的,把婚期定了?下來。
那一天,陳曲兩家再一次正經碰面,雙方的父母也都到了?場。
婚禮的日子挑了?十月六號,說是?請大師合了?八字,才選出的天時地利的日子。
曲疏月坐在一旁,看見曲正文不住點頭?,雙手在膝蓋上搓動著,口中直說好好好。
曲粵文觀察了?一陣陳渙之,他穿一件白襯衫,衣擺妥帖的收攏在西褲里,暗色菱格紋領帶飽滿的系著,一頓這么枯燥的飯吃下來,也不見半點散亂。
尤其他兩根手指擰起杯身,抬眉喝茶時,手腕上的黑色表帶露出來,一道渾然天成的雅痞。
她用手肘拱了?一下侄女:“我侄女婿的氣質和顏值,真沒的說。”
曲粵文的審美就是?:平等的欣賞每一個能把白襯衫穿出氣質的年輕男人。
曲疏月懶得抬頭?,隨口說:“那姑姑替我嫁給?他吧,大家都是?曲家的女兒。”
“要死!你開你姑姑玩笑。”曲粵文鼓動她:“背挺那么直不累啊?去?,去?和陳渙之說句話。”
曲疏月一個大寫的拒絕:“我才不去?。他怎么不來和我說話呢?”
天生的犟種。曲粵文白了?她一眼?。
不主動、不示好、不委曲求全。是?曲疏月的三不政策,她這些天剛給?自己定下的,要在這場聯姻里守住的底線。
一份得不到回應的喜歡,不會讓對方覺得受青睞,反而是?一種負擔。
據他們行?里有經驗的已婚男士說:有時候,一定程度上的合理冷漠和客氣,可以省去?婚姻里百分之八十的麻煩。
這些通俗的道理,曲疏月很明白的。也許陳渙之也是?這么想?。
飯局結束時,曲疏月緊著收拾包,她謙讓長輩,最晚一個才出來的。
陳渙之就站在走?廊上抽煙,手肘架在窗欞上,隔幾?秒就遞到嘴邊吸上一口,窗外是?新抽了?翠葉的芭蕉。
昏黃的壁燈打在他身上,將他寡欲的面容照出一片濃影,一派溢于言表的煩躁。
這個婚結得,也許只有兩家的大人,才喜上眉梢吧。
陳渙之看曲疏月出來,抿著唇角點了?一下頭?:“爺爺身體好些了?吧?”
曲疏月說:“好多了?,多謝你關心?。”
他深深看了?她一陣:“不用客氣。”
曲疏月轉過身,沒什么多余的話好說。
但陳渙之叫住了?她:“曲疏月。”
“怎么?”
她抬眉時,看見他的眼?睛像淡云繚繞的青峰,霧蒙蒙的。
半天,才聽見陳渙之說:“這陣子會很忙,你注意?休息。”
“知道了?。”
她跨過門檻時就在想?,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這么平淡且無趣的,過完作?為工具人的一生。
這廂議定了?婚期,曲粵文的嫁妝也準備的差不多。
東郊新開發的樓盤,一套八百平的小洋房,戶主寫的是?曲疏月。
曲疏月拿著不動產權證,掃了?一眼?:“還以為,姑姑要陪送個車啊什么的。”
曲粵文抓了?把瓜子,宣揚起她多年總結的經驗:“這就是?你稚嫩了?,女人這輩子的兩大禁忌操作?,你知道是?什么嗎?”
連慧姨都湊了?耳朵過來:“是?什么?”
“一,心?疼男人的方方面面。二、結婚時陪嫁車,或是?裝修男人的房子。 尤其第二點,離婚的時候夠扯皮的,裝修別人的房子,你就等著人財兩空吧。還有車,就算買來的時候再貴,開個幾?年還值什么錢!”
曲疏月對她姑姑的這套心?得,一笑置之。
曲慕白往上推了?推老花鏡:“房子地段選的不錯,喪氣話就不要說了?。”
曲粵文說:“還不是?陳家出手太闊綽了?,要不然我哪能放這么多血,是?吧老曲?”
“別貧了?,早點去?睡覺,月月也是?。”
那天之后,多了?個籌備婚禮的因由,陳渙之和曲疏月的聯系,驟然熱絡起來。
陳渙之集理工男的特質于一身,辦事?極其講究效率,絕不安排任何一項多余的程序。
周四下午,曲疏月剛開完會,收到他的微信。
zh:「周六上午九點,獨蘭亭見面。四件事?:試婚紗、試菜、挑選請柬、熟悉婚禮場地。」
他們預定了?獨蘭亭的酒席,一家走?侘寂風的古典園林酒店,位置有些偏,卻很符合陳家人一貫的低調作?派。
在此之前,曲疏月根本不知道,這家酒店還能辦婚禮。
因為她身邊的白富美們,個個推崇京市的地標酒店,七星級的rudazzle.
她身邊的辛美琪湊過來看了?一眼?:“誰啊?發信息跟下命令似的,比咱們方行?還言簡意?賅。”
曲疏月也沒瞞著:“我未婚夫,很快就是?我老公了?。”
反正過不了?多久,也是?要給?同事?發請帖的,瞞也瞞不住。
辛美琪一口礦泉水噴了?出來:“一步到位啊你!”
曲疏月淡定的,抽了?一張紙巾擦桌子:“是?家里介紹,別那么大驚小怪的。”
她噢了?一聲?:“我懂我懂,你們這種高知家庭,奉旨成婚來的。”
曲疏月點點頭?。
不愧是?藤校畢業的高材生。美琪一下就get到了?關鍵,在她們家,曲慕白的話幾?乎和圣旨無異。
再加上他現在這個身體,嬌貴得很,誰吃了?豹子膽敢違拗他?
辛美琪打聽起男方:“和你結婚的是?誰啊?我有沒有可能聽過。”
曲疏月替她回憶了?一下:“上次拜訪寶豐集團,你去?了?嗎?”
辛美琪仍記得:“去?了?呀,我陪馮行?去?的,還見了?他們李董。”
“對,就是?他們新聘任的總工程師,姓陳。”
“vocal!陳工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啊。”辛美琪高呼了?一聲?:“德國?回來的是?不是?!他爺爺今年剛剛退下來。”
曲疏月打開保溫杯,雷打不動的,喝上一口西洋參茶。她含下去?:“那就不用我多說了?,懂王。”
辛美琪撐著桌子笑看她:“難怪啊,疏月,你進行?三年了?,程總給?你介紹那么些才俊,沒一個能談成的。咸吃蘿卜淡操心?,我要有這么個未婚夫人選,天王老子我也看不上啊!”
曲疏月豎起三根手指:“我發誓,不久之前,我和你一樣?懵。”
過了?會兒,辛美琪叫了?她一句:“疏月?”
曲疏月從?電腦屏幕上抬頭?:“怎么了??”
“咱爺爺還有這方面的資源嗎?也給?我發一個唄,我的要求都不必這么高的。”
“”
chapter 13
京市的初秋, 已經有了五六分寒意。
周五晚上,曲疏月和余莉娜看電影到半夜,早上醒得?晚了點。
她匆匆洗漱完, 拍了點水乳, 簡單抹上防曬就出了門。
從市區到獨蘭亭要開二十分鐘,好在周六是休息日, 不堵車。
但緊趕慢趕,到酒店門口時, 已經九點十五了, 她遲到了一刻鐘。
曲疏月把?車鑰匙交給門口的服務生, 讓他代為泊車。
她手上提著個?愛馬仕的中古手袋, 邊給陳渙之發微信。
Quinlee:「我已經到了, 麻煩你再等一下。」
她穿過掛滿花格窗的回?廊, 頭頂是碧青色的瓦, 從池塘上吹來?的和暖風里, 有茉莉香。
曲疏月還沒走完這一段, 便收到陳渙之回?來?的語音:“不用著急。”
陳渙之的語調很平,一種恰到好處的勻緩, 聽起來?很舒服。
九年時間,確實?足夠讓一個?人發生改變。如今的陳渙之,在年少意氣里,新?注入了幾分沉穩練達的底蘊,更顯矜貴。
陳渙之放下手機, 對身邊的服務生說:“可以了, 去把?燉好的銀耳燕窩端來?。”
服務生彎腰道:“好的, 您稍等。”
他拿起桌上的六份請帖,有黑金主調的, 有抽拉式的,樣式不盡相同。
要緊的是結婚本身,陳渙之對這些小節,并沒有那?么的在意。
但陳云賡的意思,婚禮上的大部分,長輩們都?已經安排好了,這些事情,你們自己?也?總要經一經手,是夫妻間有商有量的表示。
曲疏月繞過一片竹林后,一把?黃油布庭院傘下,陳渙之單手執著杯耳,閑靠在椅背上喝茶,一副漫不經心的俊雅。
他黑襯衫的袖口卷了上去,露出的那?一小截子手臂上,有幾道分明的青色筋絡,看上去健壯又性感。
曲疏月走過去,把?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略微欠身:“來?晚了一點,不好意思。”
清脆一聲相撞,陳渙之放下杯身,用菱花青瓷蓋扣住了。
她早上出門急,也?是想著試穿禮服方便,隨手拿了一條吊帶裙,外面罩了件薄開衫。
南法風情的樣式,凸起的精致鎖骨兩側,肩帶上綴著珍珠,V型領口開得?不算高,隱約看見雪白的曲線起伏。
只是很短暫的一瞬打量,陳渙之就僵硬著后背,迅速錯開目光。
這時,服務生把?燕窩端上來?,他指了下,喉結細微的滾動一圈:“你先?吃點東西。”
曲疏月也?沒客套:“那?么巧,我剛好沒吃早飯。”
服務生說:“是陳先?生讓提前燉的。”
曲疏月抬頭看他,微微紅臉,說了聲謝謝。
而陳渙之的視線一直落在待選的禮服上。
他修長的手指滑動平板屏幕:“沒事,知道你吃不上早餐。”
如果說有一個?惡習,叫曲疏月貫徹始終,那?就是賴床了。
連鐵打的高考都?沒能給她掰過來?。
高三時間緊張,曲疏月寫卷子到半夜,第?二天早上,慧姨往往要叫五遍以上,她才能激活系統。
就這么貪睡,她還要在車上補二十分鐘覺。
等到了學校,再把?早餐從便當盒里拿出來?吃。
可她吃東西速度慢,總是不等嚼完,早讀課就開始了。
而這一系列不利因素中,只有一點對曲小姐有利,就是坐在倒數第?一排。
老師坐在講臺上,眼神被堆起來?的書遮擋出一個?盲區,再加上陳渙之高大身形的掩護,基本看不到她在做什么。
每天清早,尤其到了高三,曲疏月都?是躲在陳渙之的校服后面,偷偷摸摸的進食。
有時候因為太著急,嘴角的碎屑難免蹭在他衣擺上。
陳渙之沒發現?,就這么穿著招搖過市,被他那?幫哥們兒笑:“渙哥,您吃餅的時候,衣服也?想嘗兩塊?這都?掉渣兒了。”
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陳渙之低頭撇了一眼,皺著眉:“嘖,就你他媽廢話多!”
曲疏月坐在位置上,聽見外面的吵鬧聲,也?挺過意不去。
周五放學后,曲疏月主動提出來?:“陳渙之,你把?校服給我吧,我讓阿姨給你洗干凈。”
陳渙之急著去打球,已經收拾好了書包:“沒那?個?必要吧?”
“有。”曲疏月蜷曲著手指,捏造了一個?理由:“不這樣的話,我以后早飯都?吃不好了。”
陳渙之脫下來?給她,臨走前,不忘橫她一眼:“你為了吃踏實?這頓早點,可真是想盡辦法啊。”
“”
曲疏月想到這些,一下子捏緊了銀匙柄:“人也?可以變的,你別拿老眼光看我。”
“的確,在此之前,”陳渙之著意瞥了一眼透明的水晶方盞,“我也?相信人是會變的。”
“不,人不會變。您還和以前一樣會陰陽。”曲疏月低著頭,嘴唇最小幅度的開合,小聲回?道。
陳渙之沒有聽見,也?沒有往她這邊看,他挑好了款式,用英文?吩咐從歐洲飛來?的造型總監:“把?這幾套準備好,等曲小姐吃完了,我們就過去試。”
Luke說:“好的,陳先?生,您稍坐一會兒。”
曲疏月一邊小口吃著,一邊給余莉娜發微信:「你認識賣啞藥的人嗎?」
發完,她就把?手機放在了一旁,埋頭緊著吃了兩口。
先?是遲到,又讓陳渙之久等,怎么說都?不禮貌。
前面兩套中式的,一件敬酒時穿的旗袍,一件出門的秀禾服,曲疏月試了都?沒問題。
到那?條從西班牙空運來? 的主紗,后背的拉鏈怎么都?拉不上了。
曲疏月費了半天勁,一雙手繞到后面忙活十來?分鐘,手都?酸了也?不奏效。
她隔著休息室的門,叫了一聲,用英文?問他:“Luke,你有帶女助理來?嗎?這個?拉鏈出問題了。”
Luke說有,但是她今天生理期,肚子不太舒服,去了廁所還沒出來?。
他看了一眼翻雜志的陳渙之,自作主張:“陳先?生,您的新?娘子,好像遇到一點麻煩。”
曲疏月來?不及阻止,就已經從門縫里看見,陳渙之干脆利落的,起身走了過來?。
這個?嘴快的馬德里gay佬!
陳渙之敲了一下門,而后插兜站定:“曲疏月,你有什么事?”
Luke聳了一下肩,又替她回?答:“曲小姐的拉鏈,拉不上了。”
“”
謝謝。但好像沒請你當我的嘴替。
本來?這件婚紗的裙擺就很大,穿起來?額頭不停的冒汗,這么一來?更喘不上氣。
曲疏月感覺自己?就要原地去世。
在他說出更離譜的話之前,她趕快自救:“幫我找個?女服務員來?,謝謝。”
陳渙之正打算再度敲門的拳頭,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無聲的掙著。
良久,曲疏月才聽到一聲緩慢的“好”。
Luke笑了一下,調侃說:“woo!曲小姐好像很靦腆。”
陳渙之唇線深抿著,微不可察的,扯動了一下嘴角。
不是。他知道,不是這樣的。
曲疏月不是扭捏的性子,她只是對他心存芥蒂,僅此而已。
陳渙之轉身就要走開。
Luke在身后問:“陳先?生,你要去哪里?她很快就要出來?了。”
陳渙之背對著他,就快走進充沛的日光里。
他抬起手,揚了揚兩根手指,明顯有些煩躁:“抽根煙。”
上午就這么短短兩個?小時,實?在緊湊,幾套禮服試下來?就過去。
他們中午留在酒店吃飯,正好敲定婚宴上的菜式。
陳渙之還好,沒什么特?別不滿意的,都?過得?去。
在德國這些年,陳渙之從一開始水土不服,吃什么吐什么,到下雪的冬天,已經能自給自足,給導師和自己?燒上一盆熱騰騰的Eintopf,津津有味。
這當中也?就隔了本科到博士的距離吧。
但曲疏月很細致,每一盤菜,從擺盤到食材多少,甚至香精調料的量,都?讓廚師們記下。
陳渙之吃完飯,拿過餐巾擦干凈嘴角,扔在桌上。
他看著曲疏月有條不紊的交代,關于主桌每一位客人的大致喜好。
綠意橫生的院子里,午間的風從花格窗里涌入,她披在肩后的卷發,閃動著烏黑柔亮的光澤。
曲疏月把?菜單放回?托盤上:“就這些了吧,陳渙之,你還有要補充的嗎?”
沒聽見他回?答,她才轉頭看了事主一眼,陳渙之也?適時回?過神:“噢,沒有。”
她囑咐的已經夠細的了,陳渙之都?不一定說得?出,自己?爺爺有什么忌口的。
他想起陳家兩位女主人對曲疏月的評價,眾口一詞的贊好,說一般人沒她這份周到的禮節世故。
倒茶水的經理很會奉承人,他用杯蓋潤出新?茶色:“曲小姐真是心細,連陳老先?生不吃什么都?清楚。”
曲疏月端起來?喝了一口:“一起吃了兩次飯,總該知道了。”
可能,和她在綜合部的工作性質有關系,幾位行?領導的習慣,曲疏月都?是格外留心注意的。
他們是下午離開的獨蘭亭。負責人送他們到門口,恭恭敬敬的:“再次感謝二位,能夠選擇我們酒店辦婚禮,請慢走。”
等他們走了,服務生們圍上來?問:“劉總,剛才那?兩個?,真是要結婚的?看著跟陌生人似的。我數了一下,他們一共說不到十句話,現?在有錢人都?這么玩嗎?”
劉總大手一揮:“都?別瞎打聽了,干活兒去!”
說是總經理,他也?不過是個?打工仔,只是臨時接到老板的通知,說今天一天不接待任何客人,務必竭誠服務好這對新?人。
早上是司機送陳渙之來?的,他讓暨叔下午四點來?接,但沒想到會提早結束。
曲疏月開了車出來?,見陳渙之站在門口打電話,她禮貌性的停了一下。
只是客氣而已,畢竟這么大輛車打人跟前過,就算是普通的同事也?要問候一聲。
她打下車窗:“陳渙之,在等司機來?啊?”
曲疏月并不對他發出任何邀請。
只是很公事公辦的詢問,火也?沒熄,打算在一個?回?合內結束,然后閃人。
陳渙之筆挺的站著,他逆著光,五官被琉璃瓦下的綠蔭廓出一片深影,微瞇了眼看她。
很快,他把?打火機收攏在手心。
陳渙之輕嗤了一聲,徑直拉開她的副駕,上了車。
曲疏月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受了不小的驚嚇,又不好直接把?他給趕下去。
他系上安全帶:“司機臨時有事,你不介意送我回?市區吧?”
“不,不介意。”
曲疏月有些緊張的,撥了一下額前的碎發,遲疑的踩油門。
陳渙之和她之間的關系,就像是存著陳年老曲的壇子,壘壓了太多秘而不宣的情緒。
沉淀了將近十年,想要條分縷析的劃撥清楚,都?已經無從開口。
他們的每一句對話,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有一種落不了地的虛無。
而你不說,我不說,共同為兩家粉飾一場太平,這壇酒才不至于傾覆。
也?因此,曲疏月面對他時,彬彬有禮之下,總是有種莫名的緊張。
她沒學過表演,稱不上一個?好演員。
她的演技也?很拙劣,拙劣到都?能被李心恬看出來?,她那?么喜歡陳渙之。
曲疏月是怕自己?演砸,一刀剌開這份相安無事,讓彼此的關系,再一次陷入兩難的境地。
她開在環城高速上,兩側的景觀樹在前窗落下花綠的影子,空調風吹得?人昏昏欲睡。
曲疏月不可避免,側過頭,打了一個?短哈欠。
陳渙之擔心她真的瞌睡,找話題和她聊天:“什么時候學的開車?”
“大學拿的駕照,一直都?沒敢上手開。”曲疏月回?想了一下:“真正上路,是工作以后。”
那?個?時候沒辦法,她要跑住房公積金、人社?局和稅務這些單位,自己?不開車,真是很不方便的。
他也?不是個?多話的人,聊完了,話題又回?到了正事上。
陳渙之神色一斂,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腕表:“下周有空嗎?我們該登記結婚了。”
曲疏月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啊?”
不該反應這么大的,這不是確定好的事嗎?
請柬她剛選出來?,都?已經送去印制了,明天就會發出去。
這樁婚事已經沒有反悔的余地。
但曲疏月是個?程序正義者,一天沒有得?到法律上的認可,她就沒有腳踏實?地感。
包括今天這一系列活動,對她來?說,難免有點扮家家酒的嫌疑。
陳渙之側首看她:“怎么了?”
她很快又鎮靜,搖頭:“沒事,我下周不算忙,都?可以。”
陳渙之說,斂著的眉目依然平淡:“好,定了時間發給你。”
剛開下高速,曲疏月接到余莉娜的電話。
她的手機連著藍牙,剛才在車上放過音樂。
一接通,余莉娜的聲音就在靜謐的車廂內響起:“月月,你快點來?SDK接我,我買了好多東西,這里真的超級難打車。”
SDK是京市最大的商場,本來?就在最堵車的路上,加上這幾天搞周年慶,更是圍的水泄不通。
曲疏月說:“好,我先?送陳渙之回?去,你等我一下。”
陳渙之要回?他父母家,下了高速,先?過去那?邊是最近的。
余莉娜把?前因后果串起來?:“喔——你一大早不見,就是去見老公了呀。那?早上九點多,你問我有沒有啞藥賣,是不是想毒他?”
“”
曲疏月絕望又敏捷的,掛斷了這通電話。
她現?在極其后悔,在余莉娜提著箱子來?投奔她的時候,大發善心收留了她。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會在那?一天,替余莉娜訂一張頭等艙的機票,把?她送回?江城。
也?好過現?在,獨自面對陳渙之銳利、充滿疑問的目光。
chapter 14
察覺到陳渙之正看著她。
曲疏月很不?自?然的, 扭動了一下脖子,自說自話:“昨天睡覺落枕了,好?酸。”
陳渙之看著她痕跡過重的表演, 面無表情:“哦, 是和你那個能弄到啞藥的朋友,一起睡的嗎?”
她尷尬的哼唧兩句:“開、開什么玩笑, 投毒是犯法的,哈哈。”
陳渙之隱約笑了一下:“曲小姐還有起碼的法制觀念, 看來 人還算清醒。”
曲疏月理虧在先, 她沒接茬, 這一把直接跳過, 專心開她的車。
到了家屬院的門口, 曲疏月停下車:“我進去還要登記, 就送你到這里?, 成嗎?”
這個地方, 應該是全京市守備最森嚴的了, 進進出出的人都要仔細盤問。
陳渙之松開安全帶,下車后, 沖她略頷了下首:“辛苦你送我回來。”
曲疏月后知后覺,沒能意識到他的演出。
一般來說,陳渙之這么反常的話,應該是
沒有什么應該,曲疏月隔著車窗一看, 果然看見了陳紹任。
他提著公文包, 從?一輛白牌的黑色奧迪上下來。
她也下了車, 禮貌問候:“陳伯伯,您好?。”
陳紹任笑著說:“是小月啊, 今天去酒店試過婚紗了嗎?”
曲疏月說:“試過了,都很合身。”
這幾套禮服,全是量著尺寸加急做的,不?過走個形式。
“那就好?,”陳紹任說著,指了一下寬闊的過道,“不?去家里?坐一坐嗎?”
曲疏月擺了擺手:“不?了,陳伯伯,我還有事?。有個朋友等?了我很久,她該著急了。”
陳紹任點頭:“好?,那下次再來,和你伯母說說話,她也很惦記你的。”
“嗯,一定。”曲疏月說。
陳渙之手搭在車窗上,為了照顧她的高度,風度翩翩的彎下身來。
他為她指了一下路:“從?那邊走吧,比較不?堵。路上慢一點開,到家給我個信息。”
儼然一副準新?郎的體貼,說話時?,他的氣息也離得很近,一股林間松針的潔凈。
曲疏月坐在車上,乖巧的嗯了聲,招招手:“我先走了,拜拜。”
那聲兒嗲的,陳渙之這樣好?的定力,神色都變了變,曲疏月也差點yue出來。
不?是吧,以后都得這么傾情出演嗎?這多累啊。
曲疏月開上大路后,給余莉娜打電話:“不?好?意思,莉娜,有一點情況,我來晚了。”
余莉娜說:“沒事?!我已經找到司機了,正在回家路上。”
“那好?,家里?見。”曲疏月顧著開車,沒有細問。
一旁的司機胡峰不?樂意了:“嘿!你就算不?稱我為恩人,至少也該客氣點吧,我怎么就成你司機了?”
余莉娜哼了一聲:“給我當司機是你的榮幸,知道多少人排隊等?著嗎?”
胡峰偏轉過頭,上下側看了她一遍,余莉娜是那種,很通俗易懂的漂亮。
她脖子上一串顆粒碩大的澳白,穿一條粉色小香風裙子,這顏色稍不?留神就會穿得土氣,但余莉娜拿捏的很好?,反而襯得她膚色白。
看得出來,余莉娜家境很好?,審美很在線。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和家里?鬧掰了,暫時?來京市投靠了閨蜜。
他收回目光,像她這樣成色的美女,的確有資格大膽開麥,忍了。
胡峰掃了眼后視鏡,全是余莉娜的大小購物袋:“怎么著,您有錢了,又能亂花了?”
余莉娜說沒有:“我被解雇了,拿了一筆遣散費。”
胡峰記得她好?像沒工作兩天。他納悶:“你們?老板人夠好?的哈。”
她的手指飛快點著屏幕,隨口道:“嗯,李富明還行吧,他是我爸哥們?兒。”
胡峰一臉了然,就知道她不?簡單的,對?李董直呼其名。
他說:“那您現在也沒工作了,還買這么多東西,能養活自?己嗎?還是就坐著等?天上掉錢啊?”
余莉娜搖了搖頭:“也不?是。”
“什么不?是?”
“我有時?候也躺著等?。”
“”
胡峰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霎時?被她逗笑了。
他把車開進雅逸居,下車后,就站在車門邊,看著余莉娜從?后座上提袋子。
她先放了一部分在地上,又彎腰去拿,沒多久,回過頭喊道:“搭把手啊你倒是!就知道站著看,什么人哪。”
這大小姐使喚人有癮吧?
但從?小到大,還真沒誰敢這么支使他的。
胡峰瞠目結舌,他指了一下自?己:“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男朋友,而且本人好?心送你回了家,罵錯了吧你?”
余莉娜頭也不?回的:“我知道啊,但我還沒男朋友,先拿你練練嘴。”
“”
她的腦回路真是清奇!
胡峰提了幾乎五分之四的購物袋,和象征性的拎著一個袋子的余小姐,一起上了樓。
疏月給他們?開門,看見胡峰的時?候,還是蠻驚訝的:“怎么是你送莉娜?”
余莉娜踢了鞋:“我在路邊等?車的時?候,正好?碰見他了。”
曲疏月接過他的購物袋,很清楚大小姐的習性:“就堆那兒吧,她現在也沒力氣拆的。”
然后又請胡峰進來坐。
胡峰換了鞋,進去左右看了一眼:“你這套,就在渙哥的對?面吧?”
曲疏月啊了一聲:“是嗎?他住哪一棟?”
胡峰走到廚房一側的陽臺上,指了下:“他就那一個,窗臺上種了月見草的。”
她有些緊張的問:“他什么時?候搬過來的?”
與此同時?,心里?激烈的斗爭著:那她周末大清早,穿著卡通睡衣,戴一副黑框眼鏡,下樓倒垃圾的樣子,不?會都被他看去了吧?
曲疏月光知道陳渙之住在后排,但并?不?知道是肉眼可見的距離。
天哪!不?是這么殘忍吧。
胡峰擰開了瓶蓋,喝了一口:“就從?德國回來以后啊,六月份的時?候,家具還是我給添置的。”
也就是一回國就搬過來了,真有他的。
她看了眼余莉娜的東西,粗粗一算,十幾個就出去了。
曲疏月給她遞瓶水:“怎么著大小姐,不?過了?”
余莉娜靠在沙發上說:“我忘告訴你了,這是拿我遣散費買的。”
“你被炒魷魚了?”曲疏月表示不?理解,“李富明不?是你爸兄弟嗎?這種事?他也干得出來!”
余莉娜很明事?理的:“先別急著道德審判,這不?怪他,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曲疏月往她那邊湊了湊,滿臉寫著——“我聽?聽?怎么個事?兒?”
余莉娜說:“那天晚上,我陪李叔叔去一個飯局,和一家上市公司談合作。那個老總是個臭流氓,挺著六個月的孕肚,頭發都沒幾根了,還拉著我的手說,不?知道余小姐愿不?愿當我的秘書。”
“那你怎么說的?”曲疏月問。
余莉娜復述了一遍自?己的回答:“我忍著惡心把手抽出來說,怎么了大爺,葷菜還沒上,您就油起來了?”
“噗!”
胡峰剛喝的水全噴了出來,拍著桌,笑得前仰后合。
曲疏月這邊震驚完,看向餐廳,又被震驚了一遍。
就有那么好?笑么?拜托,人家工作沒了的呀。
那位客人還在發癲,曲疏月擔心的問:“那你還找工作嗎?”
余莉娜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李叔叔說我就適合當公主,別出來禍害人了。但是,明明就是老東西不?對?嘛!”
當然是那個人不?對?。
可這個社會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分出對?錯,只?是余莉娜有底氣,有資本,她人生的試錯成本太小了。
因此她不?怕得罪人,也不?稀罕這樣一份工作,才想?也沒想?的,選擇當場打人家的臉,有仇報仇。
職場上能做到她這樣的,屈指可數,又有多少人是默然忍受。
曲疏月說:“那你好?好?休息幾天,等?考慮好?了再做決定。”
但余莉娜揮了揮手,站起來,大刀闊斧的:“我決定,還是繼續讀個博士,我喜歡念書。”
曲疏月同意:“那也好?,學校相對?來說更單純,很適合你。”
余莉娜說:“不?,主要是讀書這個名目,可以光明正大,讓我媽給我打錢,而且又不?用回家,一舉兩得。”
“”
胡峰終于停下來,冷哼一句:“適合什么她適合!金融圈都容你這尊大佛不?下,還進軍學術界呢!”
余莉娜指了一下他,問曲疏月:“他在狗叫什么?”
“”
晚上洗完澡,躺在露臺的兩把搖椅上,余莉娜問:“怎么樣啊今天?”
天邊月色晦暗,暗灰色的濃厚云朵飄過去,把光線遮得淡了些。
曲疏月彎了腿半癱著:“就那樣,你還想?從?陳渙之的嘴里?,吐出什么象牙來啊。”
余莉娜翻了一頁雜志:“這樣,對?著你個大美女也不?收斂?挺橫啊他。”
曲疏月從?鼻腔哼出一聲,像憋了一肚子的火:“他才不?覺得我和美沾邊呢!”
嘩啦一聲,余莉娜大力抖著書:“他有沒有審美啊他!”
“你指望工科男有這玩意兒?還不?如指望自?己登上月球。”
“”
她們?剛聊到伴娘服,余莉娜說她不?穿俗氣的 ,要自?己搭配。
曲疏月也由?她:“反正就你一個伴娘,只?要你不?穿高開叉露肚臍的,隨便?。”
放在矮圓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有一條新?消息,來自?陳渙之。
zh:「預約好?了周三下午,婚姻登記處見,帶好?戶口本身份證。」
曲疏月愣了幾秒鐘,手指在屏幕上蜷了半天,也打不?出一個字。
最后,只?回復他一個OK的手勢。
她皎白若霜雪的臉上,怔怔然,握著手機半天都沒有動,中邪一樣厲害。
老實?講,還是有那么幾分激動的,曲疏月再不?愿承認,這都是無從?爭辯的事?實?。
畢竟,這是她從?十五六歲起就仰慕著的人。
姑姑說的對?,她可以騙長輩,騙陳渙之,騙莉娜,但騙不?過自?己澎湃的心跳。
曲疏月,你真是沒有一點出息。
她無計可施的,在心里?這么數落著自?己。
他們?領證那天,午后下了一陣小雨,整座古都,都籠罩在稀薄的煙云里?。
曲疏月進大廳時?,收了傘,屈腰撣落裙子上的水點。
陳渙之在停車,晚到了兩分鐘,帶進一身霧濛濛的水汽,混合著他袖間的松針香,坐到她身邊。
他拿出證件,連同曲疏月的一起,推給工作人員。
大概陳渙之的表情太嚴肅,兩個人又半點交流都沒有。
工作人員好?心的,溫馨提示:“離婚的話,要有離婚協議書才行。”
陳渙之的面色僵了下:“我們?登記結婚。”
“啊,登記結婚啊,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沒事?,先填表格。”
曲疏月接過來,認認真真的填寫,寫到一半,她叫了聲陳渙之。
他頭也不?抬,嗯了一聲,問怎么了?
這一次,曲疏月沒有躲避他的目光,玉白的臉如凝脂,直直投進他漆黑的瞳仁。
她小聲說:“我們?需不?需要,簽一份婚前協議?”
曲疏月是怕他后悔。
人都是會后悔的,哪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到后來也會有懊糟的時?候,這沒什么。
不?管當時?多么的正確,時?移世易下,變化才是永恒的不?變。
更不?必說,是他們?這樣,因勢而聚的結合。
陳渙之的目光里?,一股冷透了的涼意,話卻溫和:“你認為呢?”
曲疏月說:“我認為有必要,當然,我本身沒有太多財產,主要看你的態度。”
她現在住的公寓,以及陪嫁的洋樓,都是在婚前單獨出資購買,不?存在糾紛。
將來的話,以她這點勉強夠花的工資,也發不?了什么大財的。
倒是陳渙之,他持股的公司就要正式運營,過幾年還可能上市。
礙于身份,那公司掛在他舅舅名下,但曲疏月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創始人。
曲疏月等?著他的下文,但只?看見他笑了一下。
那笑像勃朗峰上紛揚的雪,一覽無余,凍得人瑟瑟發抖。
陳渙之淡然開口:“那就不?必了。我相信曲小姐的人品,不?至于鬧得那么難堪。”
她的臉上劃過一絲憂忡之色。
曲疏月懂了,他也不?排除有離婚的打算,只?是放心她的品格。
誰叫她是人人夸贊的乖乖女?
既然擔下了這個名聲,又有曲家的家教作風擔保,量她不?會亂來。
想?通后,曲疏月也報之一笑,比起他的沒溫度,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得工作人員都后背發涼。
曲疏月提筆簽字:“你信得過我,是好?事?。但要補簽協議的話,我也隨時?。”
陳渙之冷淡的目光盯住她:“這么配合?”
她故作輕松的笑了笑:“是,聯姻的規矩嘛,不?就講一個精誠合作?”
陳渙之不?緊不?慢的,勾一下唇:“合作愉快。”
像是對?曲疏月這種態度感到十分滿意。她也說:“合作愉快。”
chapter 15
曲疏月安然坐著, 思緒不知游到幾千里外。
直到工作人員推過來兩本大紅本,他說?:“恭喜。”
陳渙之翻開來,面色不見絲毫波動, 拿到屬于他的那本。
他扯開淺色西裝的衣襟, 將結婚證妥帖放了進?去?。
工作人員見他們要走,問了一句:“二位, 需要在我們這邊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嗎?那邊可以宣誓的。”
陳渙之只?張了張嘴,正要啟唇說?些什么。
但曲疏月連想都沒想, 直接拒絕:“不用。”
過后, 默默收起自己那一本, 隨手塞到了手提包里。
大概意識到她的語氣太生硬, 曲疏月抬了一下頭, 看見陳渙之的眼中風雨欲來。
她解釋了下:“噢, 我還要回去?行里上班, 怕來不及。”
陳渙之提出送她:“耽誤你的時間?了, 坐我的車走吧。”
曲疏月是?打車過來的, 她想了想,點頭說?好。
一路無話, 曲疏月始終望著垂絲雨簾,沒有交談的興致。
前些天的一點興奮,也終于在登記完的這一刻,被雨水沖了個干凈。
她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夢。
雨天路況不好,陳渙之平穩開著車, 也沒有說?話。
曲疏月在總行大樓前下來, 跟他道過別, 撐著傘進?去?了。
早上出門沒帶傘,她拿的是?營業廳里, 給客戶準備的。
曲疏月收好后,還給了大堂經理:“謝謝。”
大堂經理拉著她問:“疏月姐,你出去?干嘛了呀?”
她笑笑:“沒什么,辦了點事?情。”
晚上,曲疏月留在辦公室加班,完成?手頭上的一份PPT。
周五召開全行大會,她要在視頻會議上,把董事?會上剛通過審議的一份定崗定薪文件,跟各個分?行的人進?行講解。
薪酬是?個大科目,關系到全行每一位員工,不能說?錯任何一點,產生不必要的歧義。
曲疏月手點著鼠標,托著腮,一頁頁翻過去?檢查。
快八點時,陳渙之給她發了條微信。
zh:「曲疏月,你的口紅落在我車上了。」
曲疏月看了眼,想起回程的途中她補了個妝,隨手就放在了中控臺上。看起來,陳渙之也忙到這個點,才下班回家。
Quinlee:「我沒時間?,暫時就放在你車上吧,麻煩了。」
她口紅很多,同一牌子的不同色號,同一色號的不同品牌,碰上喜歡的,都會來上兩只?,也不貴。
曲疏月工作以后,很少再用家里給的那張卡,但也剩不下什么工資。
她不覺得自己的開銷有多大,也沒買什么東西,甚至在兩樣可替代的貴重品間?,還會做仔細比對,力?求不亂花一分?錢。
但就是?囊中常羞澀。
有時候,曲疏月總結自己的消費觀,大概就是?,精打細算的花了很多錢。還都花在了刀把兒上。
陳渙之的確剛從集團出來,胡峰知道他今天去?領證,特意在會所?組了個酒局。
他本來不想去?,三?催四請之下,才從辦公室出來。
這會所?是?胡峰新開的,室內裝修由雷謙明親自操刀,在一眾子弟們富麗堂皇的場所?中,顯得很不俗。
法人用的是?一朋友的名字,他家老?頭兒到了那個位置,按規定他不能經商。
今晚涼快,也沒有外人,這幫公子哥兒端了酒,就在庭院里坐著。
進?去?時,院子門口站了兩排穿宋錦的女服務員,齊刷刷喊:“先生晚上好。”
那聲調簡直膩到人骨子里。陳渙之立馬看了胡峰一眼。
胡峰把煙掐了:“別誤會,我這正經地方。”
陳渙之坐在一把烏木圈椅上,面龐溫和雅致,偏了頭,聽身邊的雷金豆子,吹噓他的品味。
有收到了請柬的,都來敬他杯酒:“大喜啊渙哥,新娘子怎么沒來?”
陳渙之深吸了一口煙,往側邊伸手,心不在焉的敲了敲煙灰:“她忙。”
他一身清貴氣,不分?皂白地先壓了人一頭,誰也不敢多問。
只?有身邊的胡峰說?:“也沒那么忙吧?我上回見他們行長,說?疏月的部?門還好。”
雷謙明也停下來:“就是?,老?方又不是?第一天走馬上任,京里這些人他哪個不認識!還會真刀真槍的,讓疏月去?干苦活累活嗎?見了曲家人也難講話。”
陳渙之吐出口煙圈,唇邊噙著一抹笑:“行啊,都挺能說?,都比我了解她。”
胡峰愣住了下:“你不是?剛回來嘛,我的陳博士。”
雷謙明像捕捉到什么細節:“剛回來就安排結婚,你是?一步彎路都不走啊你。”
“滾蛋。”
過了會兒,胡峰又說?:“把疏月叫出來啊,說?不定人加完班了。”
陳渙之想了想,這才拿起手機,給曲疏月發了這一條,說?口紅落車上了。
他的微信列表里人很少,尤其?是?女生數量,大多都是?工作上的來往。
陳渙之也沒有主動和女生聊天的習慣。
這個落 下了口紅的開頭,都是?他花了一分?鐘思考,才想出來的。
曲疏月回過來的時候,胡峰剛好湊過來看了眼,看見她說?麻煩了。
然后陳渙之就收了手機:“我說?了,她很忙,沒空。”
胡峰懶得和這個直男理論:“你這算什么請?連名帶姓叫自己的妻子,還是?這種辦事?兒的語氣。我是?疏月我也不會理你。”
有人聽見妻子這兩個字,怪笑著問:“渙哥,還不到三?十呢吧!您這英年早婚哪,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
日暮燈昏里,陳渙之靠在椅背上,一雙眉眼沉郁淡漠。
他搭著腿,遞了個冷峻眼神過去?,深吁口煙:“找抽呢吧?”
都看得出來,陳大少爺對這門婚事?,那叫一個不滿意。
眾人的視線一對上,不約而同的,用唇形描出一句話:“這婚事?要黃。”
胡峰問了句:“你這么不情愿還結什么婚?不敢駁老?爺子的回?”
陳渙之的臉括在花燈影里,根本看不清他是?什么神色,只?不過語調冰涼。他說?:“早結晚結,都是?要結的,你以為躲得過?”
片刻后,胡峰也嘆氣:“是?,我們都躲不過,我也瀟灑不了幾回了,我媽天天都催。”
雷謙明聽他這副口氣,感覺有問題:“怎么?你有中意的人了,但你媽不中意?”
說?完,他就轉到了別處,和另一個人說?話。
沒有聽見胡峰問:“住疏月家的那個閨蜜,你知道她哪一家的嗎?”
陳渙之說?:“好像是?江城余家,她初中同學。”
但胡峰悟出了另一層意思:“答這么快,你對她的事?也夠上心的。”
陳渙之白了他一眼:“那天余莉娜砸壞了你玻璃,你聾了啊,在車上沒聽見?”
酒喝得差不多,看著快到九點了,陳渙之正要起身。
旁邊倒茶的小姑娘,一只?手忽然蛇上他的肩膀,離得很近問他:“先生,那邊有包間?可以休息,需要我給您按摩嗎?我手法很好的。”
陳渙之的氣息太冷峻,他只?是?略微抬眸,眼底沉沉暗影,那小姑娘嚇得后退了兩步。
他撣了撣肩,站起來,幾分?譏笑的,冷望一眼胡峰:“正經地方?”
胡峰皺巴巴地笑了兩聲:“哥,這真不是?我安排的,你信我。”
陳渙之喝了酒,不好開車,是?胡峰安排的代駕。
等紅綠燈的時候,接到老?爺子的電話,說?周末帶疏月回來吃飯。
陳渙之當場就要回絕:“爺爺,我這周要開會,曲疏月她”
“別找這么多借口!今天領了證沒有?”
陳渙之頓了幾秒,懶洋洋的答:“領了。”
陳云賡人坐在家里,卻能隔著手機屏幕,對著他貼臉開大:“領了還帶不回人來?你真有出息!出去?別說?是?我孫子。”
“好,我帶。”
他坐在車上,手上夾了一支煙,大拇指摁在太陽穴上,揉了揉。
說?出口挺容易,可怎么帶啊?就他倆這種不冷不熱的狀態。
他們成?了合法夫妻是?不假,但是?,冰凍三?尺的關系更不假。
“陳渙之,我真希望我從來不認識你!你以后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路上碰到,也不要假裝很熟的打招呼。”
“你就走那條路回去?吧,我走這條,我們就這樣東西兩邊。”
這是?當年,曲疏月留給他的兩句話,陳渙之一直記著。
代駕很懂事?的開了窗:“陳先生,您沒事?吧?”
陳渙之吩咐道:“沒有,往GK銀行大樓開。”
這么晚了,GK銀行的總部?仍然燈火通明,尤其?是?十一樓信貸部?。
白天客戶經理們都在跑業務,夜深人靜了,就加班加點的整理信貸材料。
下面都覺得總行的人沒事?兒干,每天就是?喝喝咖啡、抖抖腿,殊不知,他們每天在行領導眼皮子底下,壓力?只?會更大。
陳渙之下了車,吩咐代駕把車開回小區,鑰匙明天交到胡峰手里。
他一身襯衣西褲,趕在了關門之前,走進?對面商廈的咖啡館。
店員熱心的給他介紹:“先生要點餐嗎?我們這里的招牌主食,是?蟹柳滑蛋三?明治。”
這個招牌不行,滑蛋這類的烹飪不合曲小姐的意,她不吃的。
陳渙之揚了一下眉:“一份牛油果?蝦仁沙拉,不要黑胡椒海鹽,一杯”
服務員還等他的一杯。
他想了幾秒:“一杯氣泡水吧。”
“好的,您稍等。”
出餐后,陳渙之提著個紙袋,進?了GK銀行大樓。
他也不知道,曲疏月是?不是?還在加班,完全碰運氣。
在電梯口,碰到了剛下班的程文彬。
他認出陳渙之的同時,露出熟稔又恭謹的笑,老?練的派煙:“這么晚了,陳工還來我們行里指導工作?”
陳渙之淡笑著接了:“不,是?私事?。”
他比程總小了近十歲,按理說?,不該是?這么穩重的氣質。
但通身的作派瞞不了人,尤其?是?陳渙之沉靜清明的眼神,八風不動。
與他對視久了,難免會心頭一顫,沒有來的緊張。
程文彬沒多打聽,替他刷了卡,摁了十二樓,就笑著走開了。
十二樓是?綜合部?和計財部?所?在的樓層,只?有一間?辦公室亮著燈。
陳渙之走到門口,屈起兩根白玉修長的指節,敲了一聲門。
曲疏月的眼睛定在電腦屏幕上:“請進?。”
再一抬頭,看見來人是?陳渙之時,慌慌張張站起來:“怎么是?你?”
他把牛皮紙袋放在桌上,語調微沉:“這么晚還在單位,我來關心一下我太太,有問題?”
曲疏月一怔,還沒反應過來,這個我太太,指的就是?她自己。
繼而微微紅了臉:“沒問題,我這邊都忙完了,馬上可以走。”
陳渙之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好,我等你,吃晚飯了嗎?”
他身量長,曲疏月這間?辦公室又不大,登時顯得有些局促。
她說?:“沒有,我晚上不是?太餓的話,一般不吃的。”
“那不行,多少要吃一點,哪怕是?輕脂餐。”陳渙之一邊把紙袋里的沙拉拿出來,一邊說?:“在樓下隨便買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曲疏月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她看著那一罐氣泡水,發了幾秒鐘的呆。
陳渙之這一趟是?個什么目的?
是?結婚以后,身份上的轉變,讓他換了個芯子?
還是?他剛下班回去?,面對家里的盤問,逼不過,特意來這一趟交差?
或者,是?提前幾天告訴全行的人,她是?已婚人士?
陳渙之不明白這些腦回路,以為問題出在了氣泡水上。
他解釋說?:“晚上的話,最?好不要喝咖啡,容易刺激胃酸分?泌,導致胃粘膜受損。”
曲疏月撅了下唇,收回視線。
謝謝他科普了。但她本來就不想喝。
以前挑燈寫?論文是?沒辦法,晚上得靠咖啡來提神,因為拿的是?自己的畢業證。
但銀行又不是?她家開的,差不多得了,能完成?好本職工作就行。
誰還真掏心掏肺啊。曲疏月不好拂他的意,簡單吃上兩口,就放下了。
她保存好PPT,關了電腦,從柜子里拿出包:“好了,走吧。”
他們一起乘電梯,下到大樓第一層,從后門出去?。
到了轉角處,那個常亮的照明燈,忽然一閃一閃的。
看得曲疏月有些心慌:“怎么,要停電了么?”
他抬起眼,看了看頂上的燈絲:“應該是?接觸不良。”
剛說?完,那燈泡就徹底罷了工,他們這一片區域,陷進?了一片昏暗里。
曲疏月“噫”的一聲,不自覺的,往陳渙之身后靠了靠。
陳渙之很自然的,一只?手往后伸了一把,準確無誤地牽住她:“沒事?,走吧。”
就這么,曲疏月被他帶著往前,不知所?措的目光,都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往常走慣了的路,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陌生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
人是?輕盈的,腳步是?輕盈的,心也是?輕盈的。腦中的思緒卻很模糊朦朧。
只?知道他的手掌很寬很大,緊包著她的手,有一股溫暖又堅定的熱流。
不是?她讀高?中時,無數次想象里的那么冷,那么沒溫度。
那時候坐在他身邊,曲疏月總是?不經意投去?一瞥,看他修長的手指翻動書頁。
她就想象著,被這雙手牽著走在路上,會是?什么感覺。
光是?想想,心率就會變得很快。
走到了馬路上以后,陳渙之松開了她:“經常加班嗎?”
曲疏月心跳如擂鼓:“也不是?,后天有個會要開,我得發言。”
她把手往后藏,偷摸著,在裙子上蹭掉一層薄汗。
陳渙之點了下頭:“周末有沒有時間?? 我們領了證,爺爺想讓你回家吃飯。”
曲疏月忽然就停在了原地,不走了。
原來這才是?真實目的。是?她猜中的第二點。
雖然無可厚非,他也確實用了心,但認真面對時,曲疏月還是?有些失落。
可她又在失落什么呢?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實,下午才說?過合作愉快。
隔了幾秒,陳渙之才發現身邊少了段腳步聲。
在他發問前,曲疏月主動追上去?,若無其?事?的笑:“剛才以為掉東西了。”
陳渙之看了眼地面,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撿了沒撿。
他還沒回神,曲疏月又說?:“周末吃飯是?吧,好啊,應該的。”
她想說?,這些都是?起碼的配合。其?實用不著他特別來獻這個殷勤。
chapter 16
也許是她回答的太過輕快, 超出他預期。
面對一個年少時就生了齟齬的,已經絕交多年,又忽然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去配合他, 完成他們?家的一些儀式感。
這并不是一件輕松又好答應的事。
陳渙之語調柔和:“好,周六上?午, 我來接你。”
但一轉念,又覺得無?可?厚非。
在?長輩們?眼中, 曲疏月這三個字本身, 就是識大體的代?名詞。
曲疏月的口吻仍舊很輕:“能不能稍微晚點?嗯我想多睡一會兒。”
仔細品, 還有一絲絲帶著央求的撒嬌在?。
陳渙之僵了片刻:“那就, 你醒了給我電話?”
她仰了仰脖子:“嗯, 好。”
大概走了七八分鐘, 差不多到了小區門口, 他們?各自上?了樓。
沒有人提議, 要怎么度過這個, 看起來荒謬又陌生的新?婚之夜,誰都?沒這個想法。
電梯門關上?之前, 曲疏月看見陳渙之筆直的背影,消失在?濃稠的夜色里。
她的性格文靜內向,并不擅長和人相?處,也不習慣對別人敞開心扉。但又不想顯得自己不合群。
不管是小時候去讀書,和同學見面也好, 包括現在?去工作, 和同事、客戶打?交道?。對她而言, 無?非都?是和一群關系不上?不下的人,假裝很熟罷了。
曲疏月以為, 她的感情會有所不同。但陰錯陽差的,連結婚一事,也落入了這樣的俗套。
周五下午,余莉娜回了江城,去和父母商量考經濟學博士的事。
去之前,她就已經開始想念那一對刀子嘴豆腐心的父母,以及富麗堂皇足以媲美宮殿的別墅。
不管外面天氣如何,里面的恒溫恒濕系統,可?以永遠把室溫控制在?人體最舒服的溫感,以及精準維持室內濕度在?46%。
大小姐吃了這幾個月的苦,不說認清了現實,觸動肯定是有的。
總結到一點上?:資方?的錢難掙,甲方?的臉難看。
下班回家后?,曲疏月一個人,也懶得做飯。
她打?開手機點外賣,有陳渙之適時發來的微信。
zh:「下班了嗎?」
從他們?結完婚以后?,曲疏月每一天,會固定收到來自她丈夫的問候。
昨天是中午,問她吃了午飯沒有,沒有的話,他接她一起出來吃。
曲疏月說已經吃過了,怕他不信,還拍了一張食堂的照片。
陳渙之回了句:「那你中午休息一下,別太累。」
今天又來問她下沒下班。
好像成了合法夫妻后?,不關心上?一句,陳渙之就不安心似的。
雖然曲疏月也搞不清,他大少爺安的什么心。
大概也就跟完成KPI一樣。
難怪爺爺說他們?陳家三四輩人,都?極有家庭責任感,對婚姻忠誠,也很尊重自己的太太,這是祖訓,也是刻在?骨子里,代?代?相?傳的誡示。
所謂家風清正,也就是這么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
曲疏月點了一家新?開的粵式餐廳。
就四樣,一份燒鵝飯,一個菠蘿油,一盒翡翠燒麥和小份的絲襪奶茶。
她吃不完的,每份能嘗上?兩口就不錯了,不過是貪個新?鮮。
點完外賣,曲疏月才坐在?地毯上?回他:「下了,準備吃飯。」
發完,她就把手機放在?了茶幾上?,要是震動了,能在?第一時間看到。
但陳渙之沒有再回給她。
也對,完成任務而已,又不是和crush互撩,還來蜜里調油打?嘴仗那一套。
吃完飯,曲疏月泡了個漫長的澡,敷完一張面膜,無?聊的躺在?沙發上?看電影。
是一部很小眾,也很有代?表性的文藝片。
里面大篇幅陰晴不定的長鏡頭,無?數次抽煙、喝酒的特寫,骨子里都?透著慵懶的女主,一臉空洞的男配,匯合成導演鏡頭里散裝的情調。
曲疏月看得睡了過去。
就連夢里,也是連綿小雨的霧霾天,灰撲撲的,叫人好不舒服。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不到九點,陽臺上?透出的日光,曬到了她的眼皮上?。
曲疏月揉了揉眼睛,雙手往前一伸,艱難從沙發上?坐起來。
她這人吃不了苦,這么挺著睡了一夜,腰好酸,脖子也痛。
洗漱完,曲疏月換了一套乳白連衣裙,肩上?斜系絲巾的款式,稍顯正式,大氣溫婉又不失線條美。
不管是否自愿,總是婚后?第一次登門。
她咬了一口面包,吞下半杯奶,給陳渙之打?電話,說可?以出門了。
下了樓,就看見他的車停在?門口,陳渙之一件煙灰色襯衫,下面是黑西褲。
他斜靠在?車門邊,指間夾著的一根煙,已燃到了末尾,沒有笑,卻無?端讓人覺得很溫柔。
大概是煙灰色太柔軟,今天的日光太溫和,就連掛了秋霜的風也配合著,很輕飄飄的,由不得人不心動。
曲疏月想,她一邊要面面俱到的,演好他們?陳家的兒媳婦,又要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在?男色里迷失自己,到底這只是一場政治聯姻。
但偏偏陳渙之的顏值,又是這么的頂。
她暗自咋舌,這婚姻狀態真是領先世界一百年。
陳渙之掐斷煙,給她打?開了車門:“希望沒打?擾你睡懶覺。”
曲疏月坐上?副駕,搖搖頭:“沒有,昨天睡得很好。”
陳老爺子退休以后?,把家屬院里那一棟紅墻黃瓦的房子交了出去,挪到了京市近郊的山上?。
這一帶蘊藏溫泉水,在?秋冬寒冷的傍晚,郁郁蔥蔥里,有浩渺的白煙,會貼著地面飄進院落。
陳渙之開了近半小時,路過一個軍事禁區的卡口后?,又往上?延伸半里山路才到。
半開的車窗里,能看見層巒疊嶂的密林,山風颯然作響,吹得人神?思?昏沉。
曲疏月望著重重起伏的綠意?:“退休以后?,你爺爺就住到這里了嗎?”
陳渙之說:“山上?空氣好,配備了一流的醫療隊伍,方?便調養身體。”
她莫名其妙的擔心:“那下山一趟,豈不是很費時間。”
今天陳渙之也有耐性,幾乎有問必答:“他一般不怎么走動,都?是別人拜訪他。”
“哦。”
也對,放眼整個京市,應該沒有什么誰面子這么大,能勞動他老人家。
曲疏月說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色突然變得慌張。
那副樣子,讓陳渙之覺得,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問:“怎么了?”
她扒著車窗說:“我們?上?門來,我一樣禮物?都?沒買,還來得及掉頭嗎?”
這幾天忙著開會的事情,一直不得空,昨天倒是有點時間,可?就那么睡著了,一點多余的都?沒考慮。
陳渙之指了下后?備箱:“我準備了。”
曲疏月松了口氣,又覺得虧心:“喔,還好還好。那下次再來這里,你就別管了,都?由我來準備。”
她锨開把手,正要下車,聽見一聲低沉的:“曲疏月。”
曲疏月自然而然的回頭,唇角還帶著溫柔的笑:“怎么了?”
陳渙之忽的看住她,狹長而開扇的雙眼皮下,眸色漆黑如深淵:“不用總是和我分那么清楚。”
她氣勢弱下來,嘟囔似小女生囈語:“分的清楚一點,不好嗎?”
他淡淡的說:“不好,太生分,就不像夫妻了。”
曲疏月正要發表意?見,說本來就是強扭的瓜,再對甜份水份有要求,很過分。
陳渙之已補充一句:“我們?至少,要讓長輩面子上?過得去,這是他們?的一點心愿。大事上?都?低了頭,這點小節,你可?以做到的吧?”
原來是嫌她不夠全情投入的演出,不夠拎得清,還沒達到他陳某人對妻子的要求。
曲疏月咬咬牙:“可?以的。”
陳渙之解開安全帶,下了車:“那就好。”
元伯聽見院子外,有車子引擎熄滅的聲音,走出來看。
見是這一對小兩口,快走了兩步,迎上?來:“渙之。”
元伯 是陳老爺子的生活秘書,跟著他十來年,從西南帶上?來的老人兒了,一直都?在?陳家打?點著他的起居。
他接過陳渙之手里的東西:“聽見有響動,我還以為我老眼昏花。”
說話間,元伯看了眼他身旁的曲疏月。
籠了一對似蹙非蹙淡煙眉,削肩柳腰,烏黑的長發盤起,一雙溜圓的杏眼凝著水光。是很和婉端莊的模樣。
陳渙之為他介紹:“元伯,這就是我的太太,疏月。”
又轉向曲疏月:“這是元伯,爺爺的生活秘書。”
曲疏月站在?碧意?盎然的長青柏下,笑著說:“元伯您好,我是曲疏月,您叫我小月就好。”
元伯忙點頭:“好好好,小月真是個好孩子。知道?你們?要來,老爺子一睜眼就盼著了。”
陳渙之替他叫屈:“他不是五點就睜眼了吧,那您怎么熬過來的?”
元伯大笑了聲:“你啊你啊,就欠你爸收拾你。”
曲疏月也跟著笑了下,隨后?,一道?進了門。
陳云賡住的,是一個明制的蘇式園林,保存得很完整。
一窗一石,山水樓臺,都?融在?了郁郁林木間,移步換景時,能很直觀的感受到,中式美學對于明暗光影的高級審美,像走進了一闕詞也寫不下的江南,古樸中透著清雅。
就連腳面上?的浮雕,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刻成五福捧壽的形狀,寓意?長壽多福。
陳云賡就坐在?內院喝茶,泡的是華頂云霧,這種茶生長在?天臺山華頂上?,因而得名。
沸水沖下去之后?,色澤翠綠,茶香濃而持久。
他看見一行人說笑著過來,招了招手:“小月,你來了,快坐。”
曲疏月緊走兩步,站在?陳云賡面前,乖巧的叫了句爺爺。
陳云賡看重孫媳婦,不住稱好:“這下叫爺爺,可?是名正言順了。”
他朝元伯卯了一下嘴,元伯會意?,從里面端出一個紫檀首飾盒來。
明晃晃的光照下,首飾盒漆面上?的玉石百寶嵌翠竹中,清麗逶迤的,伸出描金的花枝。
工匠還別出心裁的,刻了兩只雀鳥棲息在?樹梢上?,一看就知道?有來歷。
還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光是外形,便已經讓人挪不開視線了。
即便曲疏月跟著曲院長見多識廣,這樣的好東西她也是頭一回過眼。
元伯稍微拉開了一層,最上?面擺著兩只翡翠手鐲,已不多見的上?好成色。
待還要拉,被?陳云賡叫停:“讓小月抱回去,自己慢慢看,要你忙什么?”
“是,我越老越糊涂了。”
曲疏月還沒反應過來:“給我的嗎?”
陳云賡笑:“那當然,這聲爺爺也不能白叫啊。”
她躊躇著,還不太敢接:“但是這也太貴重了。”
“爺爺喜歡你,什么禮物?都?不能算貴,”陳云賡放下茶杯,看了一眼他孫子,“重嘛,重就讓他抱著,我們?小月不抱。”
陳渙之真就接了過來,說:“那就謝謝爺爺了。”
曲疏月不再推辭,也一齊道?謝后?,順勢坐下來。
庭院內鳥聲清脆,祖孫兩代?人坐在?一起,一同喝茶聊天。
陳云賡問起曲慕白的身體,關切的說:“你爺爺恢復的怎么樣了?”
曲疏月一手捏著聞香杯,剛倒的茶,杯身還很燙。
她說:“挺好的,現在?我姑姑在?照應,明天我也要回家看他。”
陳云賡點了下孫子:“你也別閑著,一會兒走的時候,從我這兒提幾樣補品,明天陪著疏月,去看看老曲。”
陳渙之喝了口茶,閑靠在?椅背上?:“好。”
曲疏月垂眸,在?心里罵自己嘴快,在?陳云賡面前說這個干什么。
陳云賡又問起日常:“你們?結婚以后?,住在?哪一邊?”
這個題目挺讓人詫異的,曲疏月沒料到這一層,也沒跟陳渙之對過口供。
只是領了個證,他們?還沒熟到可?以在?同一屋檐下的程度。
曲疏月看向陳渙之,好在?他鎮定:“住在?雅逸居,離上?班的地方?近。”
這也不能算騙人,確實都?住在?一個小區,只是不同單元。
陳云賡思?索了片刻:“那里的條件,會不會差了一點?能住得慣嗎?”
曲疏月說:“不會的,爺爺。那是個新?建的小區,基礎設施都?齊全。”
陳云賡喔了一聲:“等婚禮以后?,還是搬到給你們?準備的婚房里去吧,我們?也好放心。”
陳渙之喝口茶,嗒的清清脆脆一聲,扣上?了團花蓋:“我沒意?見。”
來了,它來了。
她的噩夢終于要來了。
曲疏月哆哆嗦嗦的,舉起杯子時手都?在?抖。
chapter 17
他們在陳老爺子那里, 待到了?午飯時分。
廚子手?藝不錯,那兩三道時令菜做的,很?合曲疏月的口味, 她多伸了?好幾筷子。
吃飯時, 陳云賡問起婚禮的事,元伯說:“請帖都發下去了, 只發了?素來相好的那幾家,沒有太聲張。”
陳云賡聽后, 看向曲疏月說:“小月, 婚禮可能辦得?簡單一點, 賓客不會很?多。”
關于這一點, 曲疏月早就有心?理準備。
陳家樹大招風, 京里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從簡行?事, 一是為了?免于流言紛擾, 被扣上大張旗鼓的帽子。
二來, 也是防著?那些想?要巴高望上的,借著?陳渙之結婚這個由頭, 往陳家扎堆兒送禮,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橫加詬病,不堪其擾。
小心?駛得?萬年船。
陳家這艘船能行?穩致遠,至今揚帆在?大風大浪里屹立不倒,能力才干是一方面, 重視對后代的教育和?培養是一方面。
從上到下、一脈相承的低調穩妥, 更像是一張到什么時候都管用的保命符。
曲疏月點點頭, 她很?理解:“爺爺安排了?就好,我?都沒問題。”
婚禮隆重與?否不是問題, 他們?陳家的規矩繁雜,也不是問題。
她最重的心?病,也許,是陳渙之本人。
曲疏月不想?再因為他患得?患失,總是一副被辜負、被虧欠的樣子。
可陳渙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一點表示也沒有,他又能認真虧欠她什么呢?
既然是暗戀,一場愿賭服輸的較量,哪兒來的公平好講?
從前?只是做同桌,曲疏月就不止一次私心?里覺得?,這個站在?主席臺上,光芒萬丈的傻小子是屬于自己的。
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因為她近水樓臺。
因為陳渙之和?別的女生都不說話,只跟她講題,只開她玩笑,就讓曲疏月生出這樣的癡心?妄想?。
也不去深究,其實他不過是懶得?,懶得?結交那么多同學,懶得?維系友誼。
如今成?了?正頭夫妻,曲疏月怕自己老毛病又犯了?,總想?將他占為己有。
想?想?看哪,在?聯姻里搞這一套,多沒輕沒重,多令人生厭。
說到底,被陳渙之看輕,是曲疏月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陳云賡拿起公筷,給她搛了?一筷子鱸魚:“小月真是懂事,來,嘗嘗看。”
吃完午飯,曲疏月攙著?陳云賡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陪著?說了?一陣話。
陳渙之跟在?后面,隔了?一臂的距離,慢騰騰的跟著?。
元伯笑著?說:“渙之,娶了?媳婦兒以后,你地位大不如前?啊,說話的份都沒有了?。”
“哪還?敢談什么地位?”陳渙之看著?前?邊親昵的爺孫,裝作怨聲載道,“還?有口飯給我?吃,就是爺爺發慈悲了?。”
等到保健醫生過來,催陳云賡去午休,陳渙之才帶著?曲疏月告辭。
元伯送他們?出去,陳渙之開了?車門,把曲疏月讓上副駕,她笑著?揮手?:“元伯再見。”
他點頭:“好的,小月。我?們?婚禮上見。”
車門關上后,曲疏月像是從表演里解脫出來,吁了?口氣。
只是非常短暫的一息,但因為空間密閉,被陳渙之敏銳的捕捉到。
開出一段山路后,陳渙之沉沉開口:“如果覺得?很?累的話,可以跟我?說,我?會適當的,減少來這里的次數。”
確實是累。陳云賡身居高位太久,積威于內,和?他說話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字句語氣都要拿捏。
曲疏月說:“不是太麻煩你的話,我?希望是這樣。”
她的涵養功夫倒是好,只不過這副口氣,太像談判桌上的乙方。
所以曲疏月,這是把他當成?甲方在?相處?
想?到這里,陳渙之的眉頭一蹙,劃過幾分短促的不耐,很?快又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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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六號那一天,曲疏月從曲家出嫁。
余莉娜一大早趕來時,曲疏月已經坐在?梳妝鏡前?,快要化完妝。
她坐到床尾凳上,打個哈欠:“當新?娘子真辛苦,我?這個點起來都叫天,沒想? 到你還?更早。”
曲疏月閉著?眼睛說:“沒事,你以后找個代嫁。”
“我?會慎重考慮這個意見的。”
慧姨一直在?客廳里忙活,順帶當個前?哨。
接親的車隊一到,她忙跑上樓報信:“月月,新?郎官來了?。”
余莉娜一身啞光緞面裙,綴著?釘珠,她堵住門,紅包接到手?軟才肯打開。
門外擠滿了?曲家的親戚,還?有他們?的小孩子,都抓了?一把糖,扒拉在?門口瞧個喜慶。
曲老爺子反而靠后,和?曲正文站在?最外圍,笑吟吟的往里看。
曲粵文穿一件琵琶襟旗袍,佩了?條翡翠珠子,不是新?制的樣式,曲慕白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問女兒:“這是你媽媽的項鏈?”
曲粵文嗯了?一聲:“是媽媽留給我?的,她希望我?出嫁的時候能帶。我?不聽話,沒能讓她看到這一天。如今看著?月月,就當是了?卻她一個心?愿了?。”
曲慕白嘆聲氣,大喜的日子,不曾多說什么。
曲疏月身著?繡金線的龍鳳褂,坐在?床上,看著?陳渙之走進來。
他西裝革履,忍冬紋的領帶打得?很?正式,額發倜儻的往后梳著?。
不免叫人疑心?,他肩上是不是還?捎著?院子里未落的晨光,否則怎么這樣清俊?
那一瞬間,曲疏月的心?跳幾乎快到頂點,呼吸都不順暢了?。
不管過程如何?,在?這一秒鐘,在?這個屬于他們?的時刻里,她有過稍縱即逝的快活。
陳渙之是第一次見她這樣打扮,穿著?中式禮服,頭發盤成?一個圓髻,低婉著?一張透著?薄紅的臉。
他的太太身上,有種不多見的端莊文氣,是很?經得?住推敲的長相。
曲疏月鬢邊斜著?的金簪下,珠翠搖搖晃晃,像水中月亮的倒影,顫巍巍的,在?他心?里投下一圈圈漣漪。
來的人是陳渙之親自挑選,包括胡峰在?內,頭天晚上他都打好招呼,讓別瞎起哄。
他知道曲疏月臉皮薄,禁不起。
但現在?,竟生出一點微弱的悔意來,是不是把婚禮搞得?太嚴肅了??怎么都沒人他讓吻新?娘子?
還?好,得?由他抱下樓,新?娘的腳不能沾地。感?謝老祖宗留下的一點傳統美德。
陳渙之一只膝蓋跪在?床上,手?腕輕巧的用力,盡量不碰亂她風琴褶的裙身。
他剛要把人抱起來,后面不知道誰使壞,大力推了?他一把,陳渙之的肩膀往前?一聳,壓著?曲疏月,雙雙倒在?了?床上。
他的臉擦過曲疏月耳廓時,她聽見了?自己快得?出奇的心?跳聲,幾乎蹦出喉嚨口。
曲疏月被他身上的氣息包圍著?,一張臉紅得?徹底,手?腳都軟了?,一時間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硬生生把床單揉得?發皺。
那味道充斥在?她鼻腔里,檀木打底,清冽的杜松酒里糅合進微辛的肉桂,干爽又潔凈。
曲疏月曾看過一篇文章,大概是說人類對嗅覺的記憶,比任何?記憶都要來的久遠。
那時,她就想?,這個氣味,她會終生難忘的。
陳渙之沒有很?快起來,而是在?她耳邊問:“沒事吧?”
他的聲音很?低,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見,像情人間親密的耳語。
曲疏月的脖子也被悶出瓷紅色,這時候開口,話也不見得?能說完整,只好搖頭。
她柔軟的臉頰,在?他的側臉上輕微蹭動,像只乖順的小貓。
這個頭搖的陳渙之心?里發癢,一時也忘了?動作。
胡峰吹了?一聲口哨:“怎么著?渙哥?就舍不得?起來了?,這么急啊。”
旁邊人的心?思也活絡了?:“陳工,這是不付費就能看的嗎?”
聽得?曲疏月不好意思,輕推了?他一下,陳渙之才撐著?手?肘起身。
他往后瞪了?胡峰一眼,胡峰摸了?一下鼻子,單手?插兜,不敢再說話。
陳渙之抱著?曲疏月上了?車,路上,她打開車窗來透氣。
車內開著?冷氣,并不算熱,但她臉上的漿果一般的紅熟,一直退不下去。
陳渙之擰開一瓶水給她:“還?是很?熱嗎?”
他認為,是今早過于悶熱的天氣,令她臉色緋紅。
曲疏月接過來,喝了?一口,她鉗了?兩下領子:“禮服太厚了?,不透氣。”
陳渙之不疑有他:“再忍一下,等敬完爸媽的茶,就可以脫下來。”
曲疏月的心?跳很?劇烈,她不敢抬起頭,不敢看他。
她垂眸,撫摸著?裙面上的金線花紋,嗯了?一聲。
迎著?熹微的日光,陳渙之整個人陷在?光影里,靜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
曲疏月低眉斂首的樣子很?乖,像個還?沒走出校門的小女生。
敬茶的儀式安排在?酒店,他們?今晚要住的套房里,是個獨門獨戶的院落。
曲慕白一行?,因為是直接過來的,沒有在?街道上繞行?,比他們?要到得?早一些。
古意典雅的正門大廳內,兩家互相謙讓了?一番座位后,陳云庚和?曲慕白一左一右,坐在?了?上首。
再往下,分別是陳紹任和?曲正文夫婦倆。
坐下沒多久,陳渙之和?曲疏月就相攜著?走進來,接過身邊人遞上的茶,先敬家中兩位長輩,鞠躬喊爺爺。
陳云賡喝的是曲疏月的,曲慕白則接了?陳渙之的。
兩個老人家笑得?,嘴都快要合不攏,忙讓派上紅包。
接下來,就是敬雙方父母的茶。
這還?是第一次,曲疏月以新?身份見陳渙之的媽媽。
從前?都是在?大小宴會上,跟著?小輩們?稱呼一句,不過點頭之交。
江意映溫雅端正的,坐在?圈椅上,只占三分之一的位置。
她笑容恬淡,身上是一件文墨素雅的圓襟旗袍,汝窯的天青釉色,用密實的金線細織幾朵長葉蘭。
曲疏月遞茶過去,改口叫爸媽。
陳紹任喝下茶,笑著?連說了?幾聲好。
江意映拉過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兩下,很?親熱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到曲正文這邊,廖敏君一早就挺腰等著?了?,好拿一拿丈母娘的姿態。
陳渙之端上茶時,道了?一聲:“爸。”
又遞給廖敏君,說:“媽。”
曲正文接得?倒快,迅速喝完,忙拿上紅包給他:“渙之,難為你了?。”
根本不給廖敏君開口的機會,氣得?她瞪過去好幾眼。
岳父到現在?,對他說話還?是畢恭畢敬,陳渙之哭笑不得?。
他接過紅包說:“不會,爸爸太見外。”
這一天忙中有序,一直到晚上八點多,曲疏月站在?陳渙之身邊,送走最后一批賓客。
陳渙之站在?月洞門下,伸出兩根手?指擰松領帶,解開襟前?那顆螺紋紐扣。
那弧度不算高,他一只手?撐了?石壁,提醒她低頭:“當心?點兒。”
“謝謝。”
曲疏月穿著?最后一套禮服,一件黑色絨面抹胸禮服,很?熨帖她高挑的身材。
她微微含胸穿過,又昂起修長的脖頸,在?前?面慢慢走著?。
晚風吹拂下,胸口的寶石藍高珠閃動熠熠光澤,像湖面上跳躍的月光。
陳渙之幾步就跟上,他插兜走著?:“流程安排得?太多,你很?累了?。”
“結婚嘛,哪有輕省的。”曲疏月單手?提著?裙擺,穿著?細高跟,小心?踩在?鵝卵石地面上:“你不也一樣辛苦。”
陳渙之推開半高的鐵柵欄門,先把曲疏月讓進去。
草木繁盛的院子里,低矮的金葉菖蒲上,鋪著?一層金黃的梧桐。
進去后,曲疏月徑直上了?二樓套房,把鞋子踢掉,彎腰揉著?小腿。
穿高跟鞋站了?一天,又沒吃幾口東西,到現在?,她又餓又乏。
曲疏月光著?腳,站起來,走到浴室去拿一次性拖鞋。
聽見樓下“嘭”的一聲,緊接著?傳來咔噠的響動。
應該是陳渙之在?鎖門。
白天一直忙著?應酬,堆起笑臉,對各路顯貴們?,對兩家的親戚們?,對她的同事,對每一個人笑,笑完碰杯敬酒。
曲疏月無暇顧慮晚上的事情。
此刻宴席陳畢,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處理和?陳渙之共處一室這件事了?,這比任何?事都要考驗人。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陳渙之那段健旺的步子,總像是踩在?她心?上。
咚、咚、咚。傳到心?頭,成?了?又緩又重的聲音,壓得?她呼吸都不暢快。
曲疏月撐著?洗手?臺,一只手?扶了?胸口,把她的腳伸到拖鞋里。
門一合攏,為了?掩飾緊張,她無所適從的,大力锨開了?水龍頭。
嘩啦啦的水沖流下來,又打著?旋兒,順著?半圓的孔消失不見。
水流聲不斷里,曲疏月聽見他走了?進來,她很?快 站直,裝作專心?致志在?洗手?。
陳渙之換了?鞋后,也挪過來,和?她一起洗。
他低頭,瞥了?曲疏月一眼:“不用洗手?液嗎?”
看她那么用力的搓,白嫩的手?背都搓得?泛紅了?,也搓不出東西來。
曲疏月啊了?一聲:“用、用的。”
陳渙之擠出一泵,用虎口抹在?她的手?心?里:“喏。”
是很?快的一下,但蹭得?曲疏月心?里,酥酥麻麻,過電一般。
曲疏月飛快的揉出泡沫,放到龍頭下面沖干凈。
她扯出紙巾擦手?:“你先洗澡吧,我?腿還?有點酸,休息一下。”
曲疏月擦完,把紙巾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慌張退了?出去。
陳渙之回過身,低頭時,驀的笑了?一下。
chapter 18
曲疏月趿著拖鞋, 去冰柜里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后,咕咚吞下去半瓶。
她捏著瓶身, 眉頭微蹙, 心內思想斗爭得厲害。
這明明是個三臥套間,陳渙之為什么非往這里來?都沒人了還裝給?誰看。
大家白天那么累了, 晚上各自?休整,明天再繼續表演, 不好么?
還是說, 人家不打算在這上頭弄虛作假, 就?是要做一對有名有實的夫妻?
那那好像也挺合理的。
證領了, 關系合法。婚宴結束了, 事實合規。
話又往回說, 這好像本來就?是夫妻間的義務?
但總歸有點?別扭的。
他們這么曲折晦澀的關系, 要真進入那個步驟, 確定能做得好表情管理嗎?
任誰都會?覺得擰巴又尷尬的吧?
何?況, 曲疏月沒有任何?的經驗可供參考,有也僅是余莉娜的一點?口頭授課。
她還沒有認真裝進去多少。
曲疏月摸出手機來, 在某乎里真誠提問:「各位兄弟姐妹,你們平時拒絕和丈夫同房的理由是什么?要管用的,急急急。」
她捏著下巴等?答案,在廊燈高?照的過道里繞來繞去時,陳渙之出來了。
燈光下, 他眉角處散下的兩綹額發, 漆黑如墨點?。
陳渙之叫了她一句:“曲疏月。”
“嗯?”
她沒設防的, 稚嫩應了他一聲,猝然抬起?頭, 那模樣天真極了。
因為身高?有限,她不穿高?跟鞋時,平視的目光只夠到他胸前。
曲疏月看著兩顆水珠,從他的喉結凸起?的脖子,滑過緊實平滑的胸口,一直落到他的小腹上。
造孽啊,陳渙之居然裹著浴巾就?出來了,一點?都不避嫌。
有沒有起?碼的邊界感呀這個人!
她不敢再往下看了,低著頭,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腳尖上。
曲疏月微紅著臉,清了下嗓子:“你那個,把衣服穿上。晚上風太大了,小心?著涼。”
陳渙之看了一眼紋絲不動?的紗簾:“嗯,風真是大。”
“我去洗澡了。”
曲疏月這才注意到室內門窗緊閉著。
她丟下手機,隨手扔在了低柜上,飛快的進了浴室。
她把身上昂貴的禮服脫下,折好放在洗手臺上,明早用防塵袋裝上帶回去。
淋浴間里,粗糲磨砂的地磚很涼,曲疏月光腳踩上去,那股寒意直通天靈蓋。
她洗完,擦干后裹上浴袍,才發現這家酒店的款式偏小,陳渙之那么高?大的身材,穿上可能比裹浴巾還尷尬。
好吧,剛才算冤枉他了。
曲疏月披散一頭長發,剛吹干,蓬松卷曲的垂落肩后。
她慢騰騰走出來,眼角的余光往床上瞄了一眼,沒有人。
再轉頭一看,陳渙之站在她剛才的位置上,抱著臂,斜倚在一排黑桃木矮柜旁,等?水燒開。
他眼眸低垂,看不出目光落在什么地方,沉默不語。
曲疏月偏了下脖子,打算走開,剛動?了兩步,才意識到哪里出了問題。
她的手機!去洗澡之前,她把手機丟在了案臺旁邊!沒關屏幕!
曲疏月深呼了一口氣,也不敢表現的太明顯,緩下腳步往回走。
手機還在原處沒動?,只是這么長時間,屏幕已經自?動?熄了。
老天保佑。希望陳渙之沒看見她離譜的提問。
她若無其事的拿起?來,剛轉了個身,忽然聽見嗒的一聲,水燒開了。
旁邊等?著的陳工卻沒動?,反而開口叫了她一句。
曲疏月背對著他,悄悄的,做了兩個深呼吸。
她轉過頭,勉強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怎么了?”
陳渙之已經換了套家居服,褪去了穿襯衫的成熟儒雅,幾分少年氣。
他垂下手臂,站直身體,不緊不慢的倒了兩杯茶,示意她坐。
曲疏月撿了張凳子坐下:“有事要和我說?”
陳渙之把茶推給?她,反問了句:“你難道,沒有事要和我說嗎?”
曲疏月想了想:“有。”
他們以后就?要一起?生活,日常難免會?有個小磕小碰,有些需要特別注意的方面,還是說在前頭比較好。
陳渙之做了一個“請講”的手勢,讓她繼續。
曲疏月喝了口茶,淡淡的茉莉味縈繞在舌尖,味道不錯。
她放下杯子,開門見山:“我們雖然結婚了,但你也知道大家都是什么心?思,我就?不多說了。”
陳渙之老神在在的坐著:“還是多說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既然他一定要這么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話。
曲疏月也不客氣:“就?是你和我,都不想結這個婚,所?以”
“那我想你搞錯了。”陳渙之猝不及防打斷她:“我需要結這個婚。”
曲疏月抬起?頭,正對上他冷靜自?持的眼神,幽深莫測。
她沉默了幾秒鐘,旋即,揚唇漠然一笑:“想要和需要,這當中還是有差別的,不是嗎?”
他們想法各異,在彼此探究的目光里,對峙了足足一分鐘。
陳渙之這才發覺,她變了,或者?也可以說,她沒有變過。
人為塑造出的、溫柔乖巧的假象,一直以來,就?是曲疏月馴服這個世界的方式。
過了一會?兒,陳渙之終于?開口:“繼續。”
某種程度上已經默認她的觀點?。
這么半天,才在第一點?上達成共識,曲疏月感嘆,他們的溝通成本太高?了。
她沉下心?來,接著說:“我是這么想,在外面我們互相配合,演好一對和睦夫妻。但到了家里,最好能各過各的,留出必要的私人空間,這樣對你對我都好,你認為呢?”
陳渙之的后背貼在椅子上,搭了腿坐著,眉眼里隱約的劍拔弩張。
隔著明亮的燈帶,他略點?了下頭,口氣意外的溫和:“你高?興這樣的話,那就?這么辦。”
他這叫什么話?
怎么成了她高?興這樣,難道不是共贏的事嗎?
但此時此刻,曲疏月沒心?思和他摳字眼,她說:“第一,我們各住一間房,我不會?打擾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讓他也守點?規矩。陳渙之的眼睫覆壓下來:“好。”
“第二?,我希望我在家里的時候,你能穿好衣服,一些個人用品不要亂放。”
他點?下頭:“還有嗎?”
曲疏月頓了頓,又說:“還有,我不會?帶同事朋友回家,如果你有需要的話,麻煩提前跟我打個招呼。暫時就?這些了,以后想到的話,我再和你提。”
陳渙之寂靜坐著,淡然飲完最后一杯茶,高?岸深谷的臉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半晌,他把茶杯倒扣在案上,起?身道:“沒問題。”
曲疏月說了大半天,心?虛的不敢看他,捧了杯茶低頭喝著。
走了兩步,陳渙之又回過頭笑她:“你看,不用網友的幫忙,你也想到答案了。”
還是被他看見了!
曲疏月呵呵假笑兩聲:“我那是、我那是搜著玩兒的,別當真。”
陳渙之嘶了一下,一臉迷惑的樣子:“但不和丈夫同房這個問題,你問姐妹就?算了,問兄弟就?有點?過分了吧?”
“”
曲疏月劃開手機,看了眼自?己?的提問開頭,各位兄弟姐妹
一時恨不得把頭埋到杯子里去。
手上這點?茶將將喝完,她就?聽見一道關門聲,陳渙之出去了。
他出去了,是被她用條條框框的要求,趕出去的。
曲疏月睜著眼,跌坐在那把寬大的圈椅上,頭頂的燈光讓她感到暈眩。
也許,她能同時處理三五份加急文件,保證按各單位規定的時間完成,是行領導心?目中擔大任的好苗子。
但總是做不到,在懷揣著對陳渙之的傾慕中,面對他時,拿出副自?在坦蕩的姿態來。
少女時代永不落幕的遺憾總像是一個詛咒。
時不時就?出來作祟,好一陣歹一陣,像膝蓋骨上的風濕。
到這一刻,曲疏月才不得不承認。
愛這道題目,對于?十?二?歲就?失去媽媽的她來說,還是太超綱了。
今晨 起?得太早,又是腳不沾地的連軸轉,到了晚上,還強打精神和丈夫談判。
因此,即便滿腹心?事,曲疏月還是沾上枕頭就?睡過去,一覺到天亮。
一看時間已經九點?多,她沒敢再耽誤,掀開被子起?身,上午還要去陳家會?客。
曲疏月洗漱過,將頭發用皮筋綁起?來,扎了個慵懶的低丸子。
她換上提前準備好的小禮服裙,很輕便的款式,不累贅,難得的是又溫婉莊重。
下樓時,陳渙之坐在長桌邊吃早餐。
酒店準備的很周全,中西式都有,曲疏月坐下后,拿了一片吐司送嘴里。
陳渙之先一步吃完,他喝了半杯咖啡,扯下餐巾擦拭嘴角。
曲疏月不敢讓他等?久了,咀嚼的速度不自?覺加快。
他看她這樣,出言提醒道:“你慢點?吃,不急。”
“不急嗎?”曲疏月鼓著腮幫子問:“不是有客人在等?嗎?”
陳渙之倒了杯牛奶:“爸媽會?招待的,我們去露個面就?好。”
曲疏月說:“那也不好遲到太久,下次你可以叫醒我。”
陳渙之架著腿,脊背靠著椅子,借著透亮的晨光端詳她。
太陽從落地窗里直射進來,可以清晰的照見,曲疏月臉頰邊緣細小的絨毛。
他覺得有點?意思。
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倒把這些外四路的客人,看的這么要緊。
陳渙之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問:“曲疏月,你知道你的物理分數,為什么總是不及格嗎?”
一大早的,還是在趕時間的情況下,她不知道他哪來的閑心?。
曲疏月費力咽下食物:“為什么?”
“就?因為你經常的搞錯主次。”
“哦。”
到出門上車,曲疏月還是沒領悟到,他這番敲打什么意思。
車開進了家屬院,以陳紹任現在的職務,分到的是兩層的小樓。
院子里栽著三四棵柿子樹,枝干粗壯,快到果子成熟的季節,梢頭豐饒掛著橘紅的燈籠。
曲疏月仰頭看了一會?兒,冷不丁的,被人牽住了手。
她下意識的要縮,卻被陳渙之緊緊握住:“很快,就?進門這一下。”
曲疏月沒有再掙扎,是她說的,在外面,會?負責演好陳太太。
新婚夜剛過,按道理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手都不牽算怎么回事?
她的肩膀擦著他,用說話來轉移注意力:“你們家這幾棵柿子樹,長得真好。”
陳渙之說:“是馮爺爺栽的,他退休以后也沒挪走,怕養不活。”
曲疏月低下面龐,細聲說:“像這種樹,確實不宜動?地方。”
他們說著話進門,江意映早聽見了動?靜,迎到門口來。
她笑著拉過曲疏月:“這么早要你過來,辛苦了。”
曲疏月也笑:“媽媽說哪兒的話。”
來的也不是別的人,是陳紹任在撫城老家的一些親友,昨天沒趕到,今天特意來小坐的。
陳云賡的祖籍在撫城,那邊至今還有幾門近親,來往的不算頻繁,但逢年過節都會?有走動?。
他也從不因為身份,就?疏遠了這些窮親戚,相反的,每次都很熱情的招待。
新婚夫婦一起?走進去,一一認了人,陪著閑聊一會?兒家常。
到傍晚吃過飯,把客人熱絡的送出去,家里才安靜下來。
陳紹任留他們在家里住:“就?在這兒住下吧,又回去干什么,全在路上折騰了。”
曲疏月坐在一旁,她不好開口拒絕,全看陳渙之的意見。
他若有所?思的,沉沉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放下杯子:“也好。”
等?了半天就?等?來他一句也好。
曲疏月泄氣般的,看了一眼樓上,在陳家總不能分房睡,那今晚怎么過?
chapter 19
陳家的阿姨還是從前的那一個, 這么多年也沒換過。
天黑下來,朱阿姨收拾陳渙之的臥室,鋪上新的高支棉床單。
曲疏月剛好進來, 幫著她一起, 拿了個枕頭往枕套里塞。
“放下,放下。太太, 這里不用你。”朱阿姨說。
曲疏月笑了下:“沒事,阿姨。我也閑著沒事。”
陳渙之和他爸爸在客廳, 說一些工作上的變動, 陳紹任自然有話交代他。
曲疏月很自覺, 知道?有些細節她不方便?聽, 找了個適當的理?由上了樓。
說實話, 陳渙之將?來是集團總經理?還是董事長?, 這個盤子有多大, 陳家傾盡全力能把兒子送到什?么地方, 她并不是很關心。
朱阿姨細看了她一眼:“太太長?大了, 人變漂亮了,性子還是一樣的溫柔。”
曲疏月有點驚訝:“怎么, 阿姨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了,你們是高中同學對不對?”朱阿姨想了想:“有一個禮拜天你來送渙之的校服,是我接的呀。”
她點頭:“是,我竟然都給忘了。”
朱阿姨還記得很清楚:“不過,那校服真是你家阿姨洗的?衣領都沒搓干凈。”
曲疏月支支吾吾, 說不記得了。
當然不是。陳渙之的校服是她親手洗的。
她不愿意假手于人, 用了自己當時最喜歡的香氛, 洗完后,衣服上浸飽了一道?山梔子香。
那香氣在他身上留了很久。
每次曲疏月打?他身邊過, 會有一種?錯覺,路過的風都像是在擁抱。
想到這里?,她不禁微紅著臉,低了低頭。
年幼時,為陳渙之做過的、自以?為是的傻事,何止這一兩件?
朱阿姨上了年紀,話也多:“也對,都過去那么久了。但?我還記得啊,當時我要給他重洗一遍,他”
她還沒說完這個他。
門外傳來江意映的聲音:“小月,到媽媽這里?來一下吧。”
曲疏月朝外應了句:“哎,來了。”
她把套好的枕頭放下,對朱阿姨笑一笑,說我先過去一下。
朱阿姨點點頭。
曲疏月到了一樓書房。紅櫸木門虛掩著,沒有關上,但?她還是敲了敲門:“媽媽。”
“請進。”
她推開門,江意映笑著讓她坐:“喝杯熱茶。”
曲疏月接過來,說了聲謝謝:“您找我有事?”
江意映的臉上從容沉靜,也不以?長?輩自居,語氣親近似姐妹間談心。
她笑:“沒什?么特別的,就是和你聊聊天。當了一天陳家的兒媳婦,什?么感?覺?”
曲疏月打?量著這個斗彩杯,一時愣神。
最大感?覺應該就是累,從昨天到今天,她見了太多的大人物。
下午陪著江意映在家屬院里?散步,一路的招呼打?過去,都是在新聞上經常見到的熟面孔,哪一個都不是小角色。
人際交往對她來說,不是難事,但?不難,并不代表這樣就不勞神。
曲疏月覺得,她和從前那種?輕車簡行的生活,似乎在慢慢脫節。
仿佛一下子被架到了另一個圈層的舞臺上。
她需要無時無刻的光鮮,無時無刻的美麗,無時無刻的端莊,來應付這些挑剔的眼光。
曲疏月坦然承認:“其實,我還有點沒適應。”
江意映微笑了一下:“是這樣,都會有一個過程的。當他們家的兒媳婦,派頭有的,聽起來也很風光,就是不會太輕松,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她點頭:“我知道?。爺爺都跟我說了。”
曲慕白說的很清楚。
他說,和咱們家來往的,都是些本?著賞玩心的文人,不過到家里?坐一坐,高談闊論一番,品一品曹衣帶水、吳帶當風的筆法,也就罷了,沒有什?么心眼子。
但?陳家就不同了,因為權勢太盛,進進出出的,無一不帶著功利和目的,話里?有話,要很小心的分辨。
江意映誠心夸贊:“你爺爺是極具風骨的,老?一輩的藝術家里?頭,我最欽佩他。”
曲疏月笑:“媽媽過譽了。”
正說話,江意映扶著桌子站起來,從書柜上取下一個表盒。
那盒子的樣式看起來有些年頭,一打?開,果真是一只百達翡麗的中古表。
江意映推給她:“媽媽的一點心意,歡迎你到我們家來。”
曲疏月當下便?婉拒:“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的。再說,爺爺已經給了我很多東西?。”
她交到兒媳手上:“那是渙之爺爺的態度,這是我的態度。何況這不是新買的,是個老?物件了,大約比你的歲數還要大。”
老?錢階級的作派,一貫不愛那些時興作秀的東西?,而是大量收藏古董,傳承給下一代,以?示家族興旺百年。
記得曲慕白以?前跟她說,半新不舊,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貴之家。
仔細看這支表,橢圓形的表殼,糅合了最正統的審美和最簡潔的樣式,編織質感?的表鏈保養得宜,一眼看不穿它的來歷。
曲疏月看江意映這么堅持,小心收下:“謝謝媽媽。”
“一家人,哪用得著總是謝啊謝的。”
婆媳倆又深聊 了一陣,江意映看天色不早,讓她去休息。
曲疏月起身告辭:“那我先上樓了,媽媽,您也早點睡。”
窗外月色升起,斜照著半個庭院,影影綽綽。
曲疏月拿著表盒上樓,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剛走進臥室,她聽見里?面傳來持續不斷的水流聲。
曲疏月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半了,是該洗澡睡覺的時候。
她把表盒放下,沒多久,陳渙之從里?面出來了。
昨天提過要求之后,他很守規則的,睡衣睡褲都穿得整齊。
曲疏月主動和他打?個招呼:“你先上來了。”
陳渙之給自己倒了杯水:“嗯,你去了媽媽書房?”
“對,隨便?聊了兩句,沒別的。”
“忙了一天,早點休息。”
“嗯。”
這之后再沒話說了。
曲疏月想,他們夫妻交流起工作來,比她跟方行長?匯報還省事。
她拿起床尾凳上,朱阿姨新準備的睡裙,已經過了一遍水,烘出香氛精油的味道?。
等她洗完穿好,才?發現?這睡裙不對勁,大了一個號。
穿在曲疏月身上,松垮的掩映著她的身體,幸而領口?不算很低。
她是揪著衣領出來的,生怕不小心掉下去,出丑倒還是小事。
就怕被他誤會成別的意思。
畢竟,夜深人靜,窗簾緊閉,黑色真絲。
這些字眼組合到一起,難免令人浮想聯翩,正經人也會想歪。
陳渙之背對著她站在露臺上,昏淡的夜色,廓出他高而勁瘦的身形。
他在接一通電話,指尖擎著一支煙,沒有點。
曲疏月聽了三四句,講的是英語,他那把低沉的嗓音下,倫敦腔很正的語調。
也不知道?陳渙之什?么時候去倫敦生活過。
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曲疏月回過頭,很驚悚的認識到一個事實——偌大的房間里?只有一張床。
它擺在更高一階的地板上,灰白色調的羅馬假日床,堆著四個枕頭。
余下的空間,是幾個大的樟木柜子,陳列著陳渙之的獎杯,還有一些瓷瓶玉器。
連一張能睡人的沙發都沒有。
要命。
難道?要讓陳渙之睡地上?或者把他趕去別處睡?
拜托,這是他們陳家,耳目眾多。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有傭人進來添水倒茶的,讓她們看見真的好嗎?
她還沒想出轍來,露臺上的那頓越洋電話,已經打?完了。
陳渙之走到她身后:“洗完澡了?”
曲疏月轉頭看他,迷茫的眼神中無意識的,散發求救的信號。
陳渙之問:“怎么了?”
他太熟悉這個目光,每次她有題解不出或是上課沒聽懂,就會這么看著他。
焦急的無助里?,摻雜一點撒嬌的意味,只是她自己不覺察。
只是陳渙之沒有想到,過了九年時間,他還能夠再看到這段目光。
不等到曲疏月說出問題,他插著兜,低下頭,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
曲疏月鉗著領口?,瞥了他一下:“你在笑什?么東西??”
陳渙之語速飛快:“沒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瞬間,你有什?么事?”
她注視著他,伸手指了一下床:“你看。”
“我看到了,沒辦法,今晚只能這樣。”
曲疏月看了一眼羊絨地毯,眼珠子轉了轉:“要不然,你將?就睡一下地上”
陳渙之很理?直氣壯的:“我的腰不太好,只能睡床。”
她問:“那你的意思是我睡地上?”
陳渙之睨了她一眼:“我記得讀高中的時候,你閱讀理?解一直是滿分?”
“什?么意思?”曲疏月蹙起眉問。
他真是穩如老?狗,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情打?啞謎。
“剛才?我哪一個字說了,要讓你今晚睡地上?”
曲疏月好笑道?:“那不睡地上,我去睡浴缸嗎?”
陳渙之微抬下眉:“請問,我們倆同時躺在床上,是犯了哪一項天條嗎?”
“倒沒有,可是我們昨晚說好的,要分開睡。”
陳渙之沉默了幾秒,像在思考什?么艱深的問題,意味深長?的看她。
曲疏月被盯得不自在,她修長?的脖頸縮了縮:“干嘛?”
“哦,沒什?么。”陳渙之緩緩開口?:“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像你這么刻板的作風,是怎么能做好工作的?”
笑她不懂變通!
“睡吧。”
曲疏月忽的松了手,任由衣領掉下來,破罐破摔的,掀開薄被躺了上去。
再爭下去,不知道?陳渙之這張嘴,還要全方位無死角的,陰陽怪氣出什?么來。
反正她是不可能睡地上的,誰要為了狗男人委屈自己啊。
她把被子胡亂一拉,蓋住了自己半張臉,露個腳脖子在外面。
曲疏月換了副兇狠語氣:“你把燈關一下。”
她聲音輕軟,即便?加足了情緒在里?面,也如和顏悅色一般。
陳渙之走到床邊,替她扯了扯被角,蓋住那雙雪白的腳踝。
曲疏月弓起一點身子,只露出兩只眼睛問:“干什?么呀?”
陳渙之說:“你沒蓋好被子,房間里?冷氣開得足,小心著涼。”
“哦。”曲疏月意識到自己不太友善“謝謝。”
“不客氣。”
陳渙之走到另一側,踢了鞋,把床頭的燈關掉。
曲疏月一只手緊攥著被角,黑暗里?,感?受到自己身旁陷下一塊。
那一刻,她心里?有一個角落,好像也跟著塌了,潮乎乎的。
她的側臉,埋在柔軟的枕頭里?,被壓住的耳軟骨處,響起巨大震顫的動靜。
是她越來越快的心跳聲,悶雷一樣砸在她的耳邊。
陳渙之試圖扯過一點被子,但?被她抓得太緊了。
他用力拽了拽,一下就把曲疏月手里?的一角扯松了,她悵然若失的,在夜里?凝視自己空空的手心。
曲疏月仍背對著他,聲如蚊吶:“床只有一張,薄被子也只有一床嗎?”
陳渙之枕著手,疑惑的語氣問她:“是啊,我也納悶,剛才?你和朱阿姨在這里?,怎么沒問她要?”
這倒成她的錯了。
曲疏月癟了癟嘴,無言以?對。
她撥弄著身下的床單,又涼又滑的,抓不住。
房間里?很靜,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像荒廢了百年的山洞。
因為太過緊張,曲疏月一時半刻睡不著,但?這么干躺著又很尷尬。
她換了一個姿勢,轉過身體,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
這是曲疏月的心理?醫生Jonas教給她的,能快速入眠的方式。
她閉著眼問:“明天是回門的日子,我們幾點出發?”
陳渙之說:“爺爺肯定一早就等著了,如果你起得來的話,我希望能在九點前出發。”
他有一把和潤的好嗓音,尤其是在黑暗中,看不見那張沉冷淡漠的臉。
會讓人無端端覺得,這個男人溫文爾雅,一派好風度。
但?事實相去甚遠。
曲疏月小聲說:“我靠自己肯定起不來,但?我可以?定鬧鐘。”
起床這個動作,哪怕二十六年里?做了九千多次,她還是不能習慣。
曲疏月在洗澡前就設好了,八點半起床,也不單是要回娘家的緣故。
這兒畢竟是他父母的家,第一次在這里?住就賴床,太沒有禮貌了。
耳邊一道?隱約的笑:“您對您個人的定位,還是蠻清晰的。”
面對陳渙之明里?暗里?的輕嘲。她說:“每個人都會一些小缺點,這沒什?么。”
陳渙之虛心請教,身體往她那邊側了側:“喔,那什?么才?有什?么呢?”
曲疏月也轉了過來:“一味揪住別人的缺點不放,還肆意嘲笑。”
兩個人的氣息猝然撞到了一處。
陳渙之的鼻腔里?,全是她脖頸間散出的青翠香氣,也許是堆在旁邊的長?發上的。
他深嗅了兩下,呼吸不知不覺間急促起來。
曲疏月比他更早臉紅,飛快的轉了過去。
陳渙之輕笑一下:“你說的,每個人都會有一些小缺點,不是嗎?”
拿她的話來堵她的嘴?
曲疏月滾燙著臉頰,沒了再和他斗嘴的心思:“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待陳渙之還要說,她已假裝打?了個哈欠:“很晚了,我先睡覺了,晚安。”
“晚安。”
chapter 20
陳渙之長大這么大, 從沒有和誰同床共枕過。
唯一的一次,也只是和胡峰在一個房間而已,還是在德國讀研的時候。
胡峰來倫敦旅游, 非把陳渙之搖去酒吧, 他搭飛機過?去了,倆人喝了不少?。
晚上回酒店, 胡公子事先只定了一個套房,又是半夜, 沒有了多?余的房間。
陳渙之本來善心大發, 要把?床讓給胡峰睡的, 畢竟那一位人事不省。
但他洗完澡, 試著躺了躺靠窗的那一張長榻, 不行, 腳都伸不直。
實在遭不了這個罪, 陳渙之就?把?胡峰扔 到了長榻上, 自己睡床。
可想而?知, 陳渙之這一晚,睡得?不太清平。
起先, 是因為?那股直往鼻子里躥的香味。
曲疏月身上的翠葉香,仿佛自帶擴散功能一樣,蔓延了整個臥室。
不管他的臉轉什么位置,都能聞得?見。
陳渙之甚至把?她鋪開在枕頭上的頭發,用手給撥得?遠了一點, 然后自發的轉過?身。
后來夜深了, 他才漸漸睡過?去, 但又被一陣尖銳的夢話吵醒。
一般來說?,人在睡夢中的囈語, 是很難聽清的。
可是曲疏月叫得?很大聲,她喊著:“媽媽,爸爸,不要不管我。”
陳渙之打開燈,曲疏月眼角沁出一滴淚,緩緩滑進頭發里。
她看起來,表情扭曲而?痛苦,像極力躲避著什么,足尖抵著床單,不停的拱動著。
陳渙之掀開了被子,他也不敢叫她,伸出手,一下下拍著她的肩。
他少?有安慰人的經驗,這個辦法也只是道聽途說?,不知道這樣能不能管用。
陳渙之拍了她十來分鐘,曲疏月慢慢止住抽泣后,安靜了下來。
她朝他這邊翻了個身,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蹭了蹭臉。
像抓住了飄蕩在海面上的一根浮木。
陳渙之不得?動彈,只好以這樣歪歪倒倒的姿勢,側著身體躺了下去。
他改為?輕拍她的后背,很小心的,不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做這樣的規律運動,最容易帶發困意,陳渙之打了個哈欠,很快睡著了。
次日清晨,曲疏月是被渴醒的,鬧鐘還沒有響。
她第?一反應,是自己睡過?點。
判斷睡沒睡過?頭的方法也簡單。
就?是某個工作日的早上,覺得?自己睡得?特別舒服、特別到位了,八成就?過?了。
曲疏月猛地睜眼,發現自己的手,是攬在陳渙之腰上的。
而?她那張臉,正貼在他微微敞開的胸口上,白而?緊實。
很難講得?清,她怕和陳渙之一起睡的原因里,沒有這一點。
曲疏月打小就?沒個睡相,還好,沒大咧咧的把?陳渙之踢下床。
察覺到懷里的人醒了,陳渙之也皺了下眉頭,帶著濃重的鼻音,嗯了一聲。
他伸過?一只手,拿過?床頭的鐘看了看,才六點多?。
陳渙之半睡半醒的,又來拍她:“還早呢,再睡一會兒。”
他還以為?曲疏月在做噩夢,自動延續著睡著前的動作。
曲疏月瑟縮在他懷里不敢動,連喘氣都很小口。
他們這樣子太像在熱戀中,太讓人覺得?心驚,太像一場落不了地的夢了。
她忍著口渴,也沒強爭非要下這個床,濃黑的睫毛眨動兩下,在他懷里閉上了。
說?到底,曲疏月是舍不得?,但愿長醉不復醒。
她昏沉沉,又飄飄然的睡過?去,再醒來時,床頭的手機叮鈴震著,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曲疏月起身換衣服,洗漱完下樓,長餐桌上擺著早點。
陳渙之穿著襯衣西褲,搭了腿,一手執著杯耳,坐在沙發上喝早茶。
聽見下樓的腳步聲,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吃完早餐我們出發。”
曲疏月坐到桌邊:“爸媽都吃過?了嗎?”
陳渙之抖開一張報紙,沒回頭:“今天是八號,他們已經吃完去上班了。”
“喔。”
曲疏月舀起一個小餛飩,吹了兩下。
國慶假期結束,今天是頭個工作日,她也是因為?休婚假,才不用去銀行的。
朱阿姨端來熱好的牛奶,給她倒上:“也不知道你?愛吃什么,就?讓廚房都做了一點。”
曲疏月看了一眼琳瑯的餐點,有三?明治、沙拉、咖啡,還有瘦肉粥、小籠包和炸春卷。
她捏著勺子點頭:“挺好吃的,阿姨,麻煩你?了。”
“好,那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回曲家?的路上,曲疏月坐在車上回消息,辛美琪找不到保險柜鑰匙,問她放在哪兒了。
她告訴美琪,如果沒在第?二個抽屜里,應該就?是在柜子頂上。
曲疏月回復完,收起手機,習慣性的轉頭時,視線落在陳渙之的胸口。
他穿一件款式稍顯休閑的襯衣,也沒打領帶,衣襟散開著。
她想起早上醒來那一幕,臉上又燒起來,不自在的扭動了一下脖子。
為?了避免這種?狀況梅開二度。
曲疏月想了想,還是做一個事先聲明,她叫了他一句:“陳渙之。”
陳渙之低頭看手機,幾分不耐煩的,連個眼神都沒給她:“說?。”
她清了下嗓子:“一會兒我爺爺要是留我們住,我會拒絕,你?就?別說?話了。”
陳渙之在屏幕上滑動的拇指僵住了。
他頓了幾秒,說?:“也好,你?知道我是最有傳統美德的,不會拂逆長輩。”
曲疏月側了下頭,朝天上翻個白眼,你?有個屁美德啊你?。
車在門口停下,司機打開后備箱,來回足足六七趟,才把?東西搬完。
慧姨看著左一箱右一箱的高檔補品,鮑參翅肚,山珍海味,堆在客廳里也太顯眼。
她嘖嘖兩下,小聲問曲疏月:“小月,怎么拿這么多?東西?”
曲疏月拈了瓣蜜瓜吃,她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搬東西的時候,我還在睡覺呢。”
“你?到哪都講個睡。”
曲慕白倒不在意這個,他問陳渙之:“這幾天累壞了吧?月月在你?家?還好嗎?”
陳渙之坐在他旁邊:“挺好,我們全?家?上下,都很喜歡疏月的。”
“好,那就?好,那就?好。”曲慕白笑著,將頭點了又點:“那我就?放心了。”
曲粵文在一旁,拍了拍老父親的手背,對?侄女婿說?:“要照顧好我們家?月月。”
陳渙之鄭重應允:“姑姑放心,我會的。”
回答的很快,幾乎是話剛說?出口,就?聽見了他的承諾。
快到曲疏月都沒反應過?來。
將來的事情難說?得?很,不管他會不會,在這一刻,曲疏月很感念這句話。
他們在曲家?待了一個白天,吃過?晚飯,曲慕白果真留他們下來住。
曲疏月忙請出準備好的說?辭:“不了爺爺,婚房那邊還有東西要收拾,我們得?回去。”
她看了一下陳渙之,給了個“拜托,配合我一下啊”的眼神。
但陳渙之不為?所動的,坐在庭院陰涼處,一言不發的喝茶。
曲粵文一貫有眼色,她說?:“哦喲,我說?爸爸,小兩口剛結婚,住在咱們家?多?不方便,你?一點都不理解年輕人。”
曲慕白笑了兩聲:“好好好,這倒是我的不是了,那你?們早點回去吧。”
“謝謝爺爺。”曲疏月哭笑不得?的模樣:“也謝謝姑姑。”
他們的婚房在西城區那邊,頂樓復式大平層,上下加起來有七百多?平。
這裝修風格,一看便知出自誰人之手,是深棕調的中式復古,地面通鋪咖色的柚木紋板,精致的石膏線柔和了修飾線條,低調穩重的質感。
不得?不承認,陳渙之的審美很在線。
結婚前,曲疏月的行李箱,已經由陳家?的傭人送到了這里,但她還是第?一次來。
她在門口換鞋,放下包問:“這是你?設計的?”
“嗯,可能有不周全?的地方。”陳渙之給她擰開一瓶礦泉水:“也不知道你?差什么,有需要的話,自己做主添就?是了。”
曲疏月有起碼的自覺:“謝謝。要買什么,我會提前和你?商量。”
她喝了一口水,站在七米挑高的客廳里,指了下樓上兩扇門:“我住哪一間?”
陳渙之踢了腳他的行李箱:“你?先挑,我住剩下的那間。”
他邊解開襯衣的紐扣,十分隨性的邁開長腿,往一樓的浴室去。
曲疏月挑了朝南的那間客房,要更小一些,但玻璃推拉門外?有個小露臺。
她喜歡傍晚的時候,點一杯香薰,拿本喜歡的詩集,躺在藤椅上吹吹風。
人總是會需要一點獨處的時刻,讀書、打坐或是獨自旅行,不是寄希望于尋找一個所謂的,足以處世的行為?準則,而?是和日日重復的枯燥生活割席。
曲疏月沒等陳渙之洗完澡,自己搬了一個行李箱到樓上。
再來弄第?二個的時候,陳渙之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一身沐浴后的清香。
他看見曲疏月吃力的上臺階,皺了下眉,把?毛巾隨手扔在了沙發上。
陳渙之走過?去,直接奪過?拉桿,一只手提著上了樓。
曲疏月跟在他后面進來,小聲說?了句謝謝。
陳渙之說?:“以后像這種?事情,你?完全?可以叫我的。”
他的真絲浴袍松散的披著,曲疏月站在他身邊,能聞見從頸間散出的潔凈氣味。
她現在真是離譜。對?他身體的感應,已經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
陳渙之再正常不過?的呼吸,只是離她近一點,都能使曲疏月臉紅身熱。
她低頭,小聲 應他:“知道了。”
他淡瞥了曲疏月一眼:“早點休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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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疏月的婚假休了三?天,周四才去上班。
從這里到他們銀行并不近,走路過?去顯然行不通,開車的話曲疏月測算過?,不堵車要十分鐘。
她提前了一個小時起床,換好行服,打算在家?隨便弄個早餐。
曲疏月熟練的烤上幾片吐司,煎蛋時,抬眼看了一下樓上臥房。
陳渙之應該還沒起,想了想,她還是多?做了一份。
也沒增加多?少?麻煩,就?切了兩個番茄,夾了幾片生菜后,將三?明治快速裝好盤。
曲疏月倒牛奶時,陳渙之系著袖口從樓上下來,領帶飽滿,臂間挽著一件深色西裝外?套。
她如常打招呼:“早啊,來吃早餐吧。”
陳渙之看了眼餐桌,一個寬檐大瓷盤,一副刀叉,一杯涼牛奶,簡單卻也精致。
他把?西裝搭在椅背上,拉開椅子坐下:“你?很早起來做的?”
曲疏月說?:“不會,做這個很快,用不了幾分鐘。”
陳渙之點了下頭:“那吃吧,吃完我送你?上班。”
她一只手舉著三?明治,意外?道:“啊,不用了吧,我自己可以。”
陳渙之喝了一口奶:“禮尚往來,就?當感謝你?的早餐。”
窗外?投進的陽光,在他端起玻璃杯時,將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折射出銀質光澤,有那么一小晌,跳動在曲疏月的視線里。
她甚至能看清上面鍛造出的鉑金花紋。
這是二十七歲的陳渙之。這是她的丈夫。
曲疏月有時候會恍惚,夾雜著含混不清,又叫自己看不起自己的零星雀躍,總覺得?一切太不真實。
陳渙之開車送她到總行樓下,他說?:“晚上我不一定有空,司機會來接你?。”
她解開安全?帶:“好。”
曲疏月下了車,目送陳渙之往前開過?去,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她視線半點沒從前邊挪開,就?說?:“美琪,早上好啊。”
辛美琪伸出手,在曲疏月面前晃了晃:“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聳了一下鼻子,假裝聞了聞:“解放橘郡的赫曼如影,全?行只有你?用這款香水。”
說?實話,曲疏月聞不太習慣,像草地泥土里打碎了一個雞蛋清,有點土腥氣,味道很陰間。
但辛美琪特立獨行,總說?后調有玫瑰味兒,這大概就?是千人千香。
辛美琪看著開走的奔馳:“老公?送你?來的?夠恩愛的。”
曲疏月笑笑:“哪兒啊,說?是謝謝我做了早餐,兩不相欠罷了。”
“你?們這是合作關系啊,他是甲方?”
她點頭:“他那脾氣也不允許自己當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