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座上忽然一道清嗓子的渾音, 把曲疏月的視線吸引過去。
她看見陳云賡扔了餐布:“珍兒,孔醫生說?你有點水土不服,吃完了?就回房間?去休息吧。”
陳紹習知道?父親這是生了氣。她覷了覷陳云賡的臉色, 也勸女?兒:“是啊, 午睡起來?你不是還跟媽媽說?,你不太舒服嗎?”
胥珍兒往她外公那里瞟上一眼, 忿忿摔下筷子:“對?,我不舒服, 你們一家人吃吧。我回去休息。”
炮筒子走了?以后, 陳紹習訕訕來?敬陳云賡:“爸, 真是對?您不住, 珍兒她以前?不這樣的, 去年”
陳云賡攔手打斷:“好了?好了?, 吃飯。”
江意映把一盅雪蛤遞到曲疏月面前?。她笑說?:“月月, 你喝點湯, 別?往心里去。”
曲疏月笑著搖頭:“沒關系的, 媽媽。”
這些誅心之論,從她耳邊飄過的沒有一千, 也有上百句了?。
什么:“從前?真是小看?曲家那一位了?,怎么一回事?情哦,眨眼間?攀上那么高的枝頭了??曲院長也是的,悶不吭聲就把孫女?引薦到陳家去了?,好算計啊。”
再比如:“我說?的吧, 曲小姐剛回國的時候, 我給她介紹那么多?才俊, 她一次都不理?會的。原來?人家早有主意了?,就等著陳家小子呢, 要我們瞎操什么閑心!”
她每每聽了?,都只裝聽不見,聽不懂。
曲疏月不是個愛為自?己辯解的人,就像她也不喜歡和?誰質證一樣。
這個世界本沒有對?錯,有的只是立場、階層之分。人類有一個永恒的局限,就是只能站在自?己的認知角度看?問題。
所以她從不指望用道?理?,用學識,或者是用善良,就能夠說?服誰,其難度無異于翻山越嶺。
與人爭執是件消耗心力的事?,曲疏月做不來?,但她可以不聽這些人的鬼叫。
這頓飯散了?,陳紹任陪著陳云賡去散步,陳紹習也在旁邊跟著。
陳渙之和?曲疏月走在后面,猛不防聽見一聲囑咐:“渙之,前?面石子路滑,你牽著點兒月月。”
他高聲回陳云賡:“知道?了?。”
然后朝曲疏月伸出手:“聽見了?吧?爺爺都怕你摔著。”
曲疏月不搭腔,也不把手放到他掌心里,只顧撩開裙擺往前?。
她注視著腳底下,邊說?:“我又不是南山那么點大的孩子,這種路能有多?滑啊?”
剛說?完,她就絆上一塊凸起的石板,眼看?就要往前?栽。
陳渙之一把攙穩了?她,牢牢握住她的手,要笑不笑的看?過去。
曲疏月躬著身子,和?他對?上一眼,心跳漏了?拍。
夜色漸深了?,陳渙之沒看?清她的神情,反而補上一刀,將她的話重復了?一遍:“這種路能有多?滑啊?”
曲疏月撫著胸口,撅起一點唇:“你怎么總學我講話?幼不幼稚啊。”
“比你就會嘴上逞強還幼稚嗎?”
“”
等到散完步,又在暖閣里說?了?一會兒話,陳云賡才被請去休息。
陳紹習要帶外孫子回去,但南山說?:“外婆,我想回爸爸媽媽那里,可不可以?”
她猶豫了?片刻,拉著南山的手:“你媽媽她要好好休息,不能被吵到的。”
南山反問:“她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嗎?”
陳紹習大概覺得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安慰他:“總之今晚先和?外婆一起睡,好嗎?”
“好吧。”
回臥室的路上,穿過一帶幽綠的回廊時,曲疏月問:“你表姐什么病啊?”
陳渙之說?:“抑郁癥。去年二胎流產以后,她的精神就時好時壞的,一直沒有恢復。就為這個,大姑媽不知道?帶她看?了 ?多?少心理?醫生,總也不管用。”
她嘆惋了?一聲:“怪可憐的也。”
他的手插在褲兜里,如水的月色里,輕抬了?一下唇角:“不怪她剛才叫你難堪了??”
曲疏月搖頭:“你不是幫我把場面圓回來?了?嗎?何況比這難聽的,我聽多?了?。”
“誰?”陳渙之臉色一僵,停下來?問:“你聽誰說?了?什么話?”
曲疏月被他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逗笑。她也站定了?:“干什么哦?你要去找人家理?論啊。”
那么多?人都說?,理?論得過來?嗎他?吃飽了?撐的。
陳渙之皺了?下眉:“他們都閑得沒事?情好做了?是吧?這么愛議論別?人。”
曲疏月笑:“你才知道?你們院兒里的太太小姐們都很閑啊。”
這種舌頭底下壓死人的地方,曲疏月雖然沒有住過,但聽女?同學說?也說?得膩味了?。
陳渙之正?兒八經的點頭:“我還真的以為,大家都是自?掃門前?雪。”
曲疏月沒作聲,心想,你個樣樣出色的大少爺當然了?,她們說?起你永遠只有好話等著。
所以才會對?他陳渙之的太太這么大敵意。不管誰來?當都一樣。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他輕聲說?:“嫁給我,你受委屈了?。”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從陳渙之口中聽到的第一句軟話,原來?他說?軟話這么好聽的。
她沒想過,天塌下來?當被鋪蓋的人,會有一天站在她面前?,說?你受委屈了?,因為我。
曲疏月仰起頭,望著站在大紅琉璃燈籠底下的陳渙之,那么的高大挺拔,像一株從懸崖峭壁上生長起來?的古樹。
她在心底里說?,真正?的委屈不是這個,根本不是這個。
是她太喜歡他,又沒有勇氣打破這表面平靜的死水,怕攪起一池泥沙,只能緊緊捏著手中的石子站在湖邊,彷徨地徘徊著。
除夕夜里吃過年夜飯,大家都守在陳云賡的身邊,南山坐不住,要拉著小舅媽陪他玩。
有頭天夜里的齟齬,曲疏月也不大敢和?他親近,怕他那個媽媽又來?找茬。
但南山說?得可憐:“舅媽,我們倆到院子里,把剩下的那些焰火點了?,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拉著她的袖口搖了?又搖:“走嘛走嘛,舅媽。”
曲疏月不忍心拒絕,作難地看?了?眼陳渙之,向他求助。
陳渙之無可奈何的嘖一聲。他向他爸爸道?聲惱,說?領南山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
江意映不放心地交代:“就到院子里啊,你們也沒帶過孩子,當心招呼不住他。”
陳云賡聽笑了?:“那好辦啊,等過了?年抓緊要一個,你就有的忙了?。”
陳紹任點頭:“這得他們小年輕拿主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和?打算,我們當父母的不好開口。”
陳云賡上綱上線:“該開口的時候也得開口,不能推卸責任不作為。”
“好,就聽爸爸的。”江意映笑著答應了?:“我找個時間?當一回惡人。”
傭人把一箱煙花放下后就走了?,南山抱出一堆來?:“小舅媽,你敢點這個嗎?”
曲疏月猶豫了?一下,接過來?,看?了?眼那根引線,還蠻長的。
雖然從小到大,她還沒有引燃過鞭炮,但都這么大人了?,還是當著小孩子的面。她大起膽子:“敢的。”
寒風凜冽里,立馬傳來?一聲嗤笑。
陳渙之一只手抄兜站在旁邊:“得了?吧,聽見放炮仗就要捂耳朵的人,還是我來?吧。”
有好玩的吊著,南山也顧不上怕他舅舅了?,鼓掌歡呼:“好耶。舅舅來?放。”
湖邊風太大,陳渙之撥了?幾次打火機,都沒能點著。
他從口袋里摸出煙盒,抽了?一支用嘴角咬住,護著火點燃了?,吸上一口。
陳渙之夾著煙,抬手點了?一下曲疏月。
她就那么怔在那兒,看?他逆著風一氣呵成的點煙,檐下棕櫚葉的影子掠過他的臉,晃成散漫的溫柔。
陳渙之對?南山說?:“你去攔著點你小舅媽,她怕聽響兒。”
南山果真一把摟住了?她的腰:“小舅媽,你不要怕,不會死人的。”
曲疏月:“”
陳渙之拿煙頭湊近了?,深綠的引線很快被點燃,幾秒后,小小的紙盒里射出一道?道?火花,驟然將夜空照亮。
曲疏月摸著南山的頭,不自?覺彎起嘴角,視線往上移動時,哇了?一聲:“真好看?。”
她仰頭的那一瞬間?,陳渙之轉過去凝視她,眼底分明映著淙淙流水。
陳渙之接連放了?好幾個,南山光看?還不過癮,抽了?根仙女?棒出來?問:“舅舅,我先點燃這個,再去引著焰火行嗎?”
他靠在欄桿邊,緩緩朝外吐出個煙圈:“你小子還會舉一反三了?,去拿吧。”
曲疏月怕他燒著手,替他抽出兩根:“應該夠了?吧,舅媽和?你一起點。”
她跑到陳渙之身邊,伸出掌心:“給我。”
陳渙之看?了?她好一陣,才不疾不徐地掏出打火機,放到她手里。
曲疏月又紅著臉跑開了?,背后傳來?一聲喊:“你小心點啊,不行就別?逞能。”
她已經對?準了?仙女?棒,小聲回:“知道?知道?。”
火星子濺起來?時,南山急吼吼往那一盒煙花旁跑,曲疏月在后面牽住了?他。
南山害怕,一只小手畏畏縮縮的,還有點打抖。碰都還沒有碰到邊,就問:“小舅媽,著了?沒著啊?”
曲疏月被白光蒙了?視線,她很努力地分辨:“好像沒有吧,我們再湊近一點。”
南山不敢了?,他把仙女?棒給曲疏月:“你去點吧。”
“啊?”曲疏月指了?指自?己:“你、你不和?我一起來?啦?”
不是他主張這樣玩嗎?這么快就變卦,主力先退縮了?怎么搞。
陳渙之一聽她結結巴巴的害怕,就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她警覺地看?了?眼他,怕他又要笑話她,只能壯起膽子繼續往前?。
曲疏月緊張地說?:“好,你退后點,舅媽來?。”
陳渙之扔了?煙,幾步就走到曲疏月的后面。
她一心盯著那根引線,沒有注意到后面的動靜,視死如歸般地點著了?,慌手慌腳丟下手里的仙女?棒,啊的一聲掉頭往后跑,一頭撞進了?陳渙之的懷里。
夜里天寒,他一只手一直插在兜里,眼見曲疏月回頭的瞬間?,下意識地抽出來?,摟住了?她。
那陣暖香撲進他的脖頸里時,陳渙之的心臟莫名發緊,像被粗壯的藤蔓纏繞住了?。
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喉結,聲音迷離而低啞:“我不是都叫了?你當心嗎?”
曲疏月的心思?還在勝負欲上,專注聽著動靜:“怎么還沒有響啊?”
陳渙之的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頂:“可能是壞的。”
她懷疑:“怎么會啊?南山不是說?是新?買的嗎?放了?那么多?個都是好的呀。”
“嗯。”陳渙之閉上眼,再睜開時,沉沉開口:“我是想給你留點面子。”
“”
還不如不留。
很快,上前?查看?情況的逃兵南山說?:“小舅媽,你光把外面的紅紙燒完了?,根本就沒點到里面。”
“”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南山實在是困得不行了?,曲疏月也打了?好幾個哈欠。
陳紹任說?:“把小山帶回去睡吧,你們兩個也去休息。”
曲疏月立馬趕跑瞌睡,坐直了?,佯裝清醒:“沒事?的爸爸,我還能堅持一會兒。”
陳渙之不耐煩地拆穿她:“還瞎堅持什么,我肩膀都被你的頭枕麻了?。”
曲疏月:“我軋著你肩膀了?呀?不好意思?。”
陳渙之往右瞥了?她一眼:“您說?呢?自?己睡得多?舒服不知道??”
“”
胥珍兒除下露面吃了?頓早餐,一天都沒有再露面,陳紹習也早早回去照料女?兒。
陳渙之和?曲疏月領了?南山去找外婆。
半夜寒氣重,曲疏月擔心南山冷,從沙發上拿了?一床毯子裹著他,走得也格外慢。
他們三個蕩到菱花窗下時,里面爆發出一道?尖銳的喊聲,刺破了?靜謐的院落。
窗邊映出胥珍兒的影子,她大聲叫道?:“除夕夜給她發祝福,你還敢說?你們沒關系!你還要騙我是嗎?”
緊接著是她丈夫章濮元的辯解:“你看?清楚,這是群發的新?年快樂,她是我的秘書。”
胥珍兒又是一聲歇斯底里:“你為什么就是不肯承認你出軌了??啊?為什么!你說?一句你愛上別?人了?那么難嗎!”
“莫須有的事?你讓我怎么承認!你不要一天到晚的胡思?亂 想!”
“抓個正?著你狡辯?是非要捉奸在床你才肯認嗎?我真是看?錯你了?!”
爭吵聲、摔打聲如密集的雨點撲面而來?。
南山小小的臉上都是擔憂,他牽了?下曲疏月的衣袖:“小舅媽,我害怕。”
“不怕,南山乖。睡一覺就好了?。”
他仰起臉:“爸爸媽媽會不會離婚?”
曲疏月搖頭。
她不知道?,也不敢說?一定就不會。只有伸出手,有些心疼地捂上他兩只耳朵,替他阻斷這些聲響。
這種對?父母、對?家庭關系風雨飄搖的恐懼,沒人比她更了?解了?。
在章瑩女?士去世之前?,化療住院的那段日子里,她沒有一天不是這么過來?的。
害怕媽媽離開她,又怕媽媽走了?以后,爸爸另娶一個女?人,也不要她了?。
chapter 42
陳紹習把女婿拉出來, 雙手交疊著拜托他:“濮元,她現?在?身體不太好,你讓著點她吧。”
章濮元灰敗嘆口氣:“媽, 您也看見?了?, 我是說什么錯什么,做什么錯什么。不說也不做, 珍兒她還是有話要講,日子難過啊。”
“我知?道, 我都知?道。”陳紹習松弛的下巴抬起:“她不是個病人嗎?你多擔待。”
看丈母娘這個樣子, 章濮元有一肚子怨言, 此時也說不出了?。
他自責道:“也怪我, 她流產的時候沒有好好陪著她, 要是那個?時候我能從美國回來, 興許就不會這樣。”
陳紹習抹了?把淚:“不說了?, 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快進?去哄哄她。”
章濮元一腳踏進?門, 陳紹習扭臉就看見?外?孫站在?外?面,她趕緊擦了?擦眼尾:“南山, 你什么時候過來的?”
曲疏月怕大姑覺得尷尬,撒了?個?謊:“剛到,正?要叫他爸爸呢,姐夫就進?去了?。”
但南山撲到外?婆懷里?:“外?婆,我聽見?爸爸媽媽在?吵架, 他們怎么了??”
曲疏月神色一僵, 哪里?知?道這么快就被拆穿, 臉上微燙起來。
陳渙之?拉了?下她的手,對陳紹習說:“大姑媽, 疏月也是一番好意。”
陳紹習欣慰地點了?下頭:“我當然曉得,月月是善解人意。剛才讓你們見?笑了?。”
“沒事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曲疏月擺手笑笑:“那南山交給您了?,我們先回房間。”
“好,辛苦你們帶他過來。”陳紹習說:“天不早了?,就不留你們多坐了?。”
陳渙之?牽了?她出來:“您留步,我們告辭。”
冬夜里?云靄低迷,縹緲的白霧隱約浮動在?湖面上,透出一股詭譎的靜謐。
穿過垂花門時,有兩道黑影匍匐在?地上,飄來拂去,撕扯成一只小獸的形狀。
曲疏月仰頭,原來是石墻上掉落的幾?根枯藤。
她有點怕,走路時不自覺貼緊了?陳渙之?:“快到了?吧?”
陳渙之?察覺到手臂上明顯壓過來的力道。他輕輕嗯一聲:“還得五六分鐘吧,怕啊?”
曲疏月東張西望著,白天還不覺得這座園子多幽僻,到了?晚上真有點犯怵。
她干笑了?聲:“開什么玩笑,誰、誰怕了?,我就問問。”
月色廓出東廂院的形狀,朱紅色大門出現?在?眼前時,曲疏月松開陳渙之?的手,飛快跨過門檻跑進?去。
等陳渙之?反應過來,看見?什么東西躥過去,失笑著揉了?下鼻梁。
他們住的是一個?套間,餐廳、起居室、客廳都齊全,曲疏月直奔臥房。
屋子里?暖和?,陳渙之?關好院門進?去,看見?她的貂毛外?套丟在?沙發?上。大小姐作派,幾?萬一件的衣服也不心疼,隨手亂扔。
他擰開瓶礦泉水喝了?,靠在?掩上的浴室門邊笑:“動作真夠快的,受過特?殊訓練吧您?”
她說:“都幾?點了?,還不抓緊洗澡睡覺啊,明天還要起來拜年呢。”
四濺的水聲響起,曲疏月輕熟的聲線透過薄薄的霧氣,失了?真。
趕急茬有一樣短處,容易丟三落四,尤其對本就記性不好的人來說。比如曲疏月。
等到洗完,擦干了?身上的水她才發?現?,睡褲沒有拿上。匆匆忙忙間,她只揀到了?內衣和?絲綢上衣。
曲疏月用毛巾揉著頭發?,花了?十幾?秒思考了?一下,是就這么光著下身出去,還是喊陳渙之?給她拿。
這二者,究竟哪一種更?不那么丟人。
她吹干頭發?,扔下手里?的吹風機,掃了?一眼自己筆直的腿,燈光下白花花地纖長著。
就這么出去的話,難逃刻意勾引陳渙之?的嫌疑,不知?道又要引出他什么怪話。
疏月走到門邊,打開一小絲絲的縫,貓兒似的一聲喚:“那個?陳渙之??”
陳渙之?手里?端本書,低頭看著,簡單麻利地回復她:“說。”
曲疏月清清嗓子:“我忘記拿我的睡褲了?,就在?行李箱里?面,能不能幫我遞一下?”
他翻頁的手指頓住,很快合上書,扶了?一下銀邊鏡框:“能。”
“麻煩了?。”
曲疏月:服了?,求他辦事好有壓力,真叫個?惜字如金。
陳渙之?走到衣帽間,拎起那個?黑色小箱子,和?它身邊孤落的行李袋。
曲疏月剛拿了?她的護膚品,袋口仍是敞開的,向上提起來的時候,掉出一個?白色的小方盒。
它靜靜地躺在?暗褐色花紋的地毯上,是那么的顯眼,比上頭大寫的“岡本”兩個?字,還要顯眼。
明知?道沒有人,陳渙之?還是下意識的,抬頭打量了?眼四周。
他用拳頭抵著唇咳了?一句,彎腰撿起來,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
所以,曲疏月這是在?暗示他什么?覺得他太克制不夠主?動?
但她的討厭那么明顯,結這個?婚完全不是她本意,他哪里?還敢亂動一下?
曲疏月這個?人,看起來隨和?好性兒,一點脾氣也沒有,但原則性歷來很強。
那頭沒褲子穿的人,扒在?門邊吊老半天,羸弱著聲氣提醒:“陳渙之?,你找到了?嗎?”
陳渙之?頭也沒回,把那盒燙手山芋揣進?了?褲兜:“來了?。”
他拎著睡褲,從門里?面塞到她手中:“是這個?吧?”
曲疏月嗯了?一聲:“衣服和?褲子同一個?料子的,長得太像了?,我隨手一拿的時候沒注意。”
“沒事。”
她穿好出來,卷曲的長發?披在?腦后,走動時飄散一陣繾綣香。
陳渙之?坐在?床尾凳上,不知?道在?擺弄什么東西,挺拔的背朝向她。
曲疏月走到他跟前,剛要張口:“陳渙之?,你還不去”
她的余光不經意掃到一眼他手上的盒子,登時啞口。
認出就是莉娜塞給她的那份,曲疏月的瞳孔劇烈收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
她喉嚨的血管仿佛凝固了?,緊巴巴的,半天才擠出一個?很短的問句:“這、這哪兒來的?”
陳渙之?仰頭,很懵懂無知?的樣子:“幫你拿東西的時候,自己掉出來的。”
好像已經坐實她要對他做什么,還不想擔后果的流氓罪行一樣。
曲疏月伸手去奪,被陳渙之?閃身躲過。他輕笑一聲:“干什么?那么著急搶回去。”
她站在?原地,手臂高?高?舉著,露出一段白藕似的皮膚,著急道:“這是別人的東西,你還我。”
“誰?”陳渙之?好笑地問:“誰的東西你藏那么牢?”
明知?道不是他對手,曲疏月索性不搶了?。她也不回答問題:“我不要了?,你喜歡就留著吧。”
陳渙之?往上拋了?一下,老神在?在?:“尺寸都不對,我留著這玩意兒干嘛?”
尺寸。
曲疏月背過身,一口老血梗在?喉嚨里?,漲得她臉發?燙。
血氣方剛的年輕夫妻,夜黑風高?的無人夜,確定要談這個?話題?
認真的嗎?所以一切男女關系的歸宿都是那張床對嗎?
曲疏月覺得,既然對方辯手都能這么鎮定,她也不好小學雞一樣大驚小怪。
她端著杯水轉頭,神色平靜:“噢,所以是大了?還是小了??”
曲疏月雖然沒有經驗,但并不妨礙她不懂裝懂,給自己掙回最后一點薄面。
一個?出乎意料的疑問句,讓陳渙之?怡然的面色一僵。他咽動一下喉結:“你這什么意思?當然是小了?。”
笑死,一生要強的理工男。
她無辜地攤了?一下手:“沒什么意思呀,是你先說尺寸不對的,我隨口問一下。”
“哦。”
陳渙之?徹底沒了?話好說,拿上他的睡衣進?了?浴室,義憤難平的樣子 。
她依然發?揮穩定。就跟高?中的時候一樣,他永遠猜不到一副乖巧模樣的曲疏月,會憋出一句什么來懟你。
曲疏月望著他的背影,以及被大力甩上的門,抿著嘴兒笑出來。
她拿起手機,給姑姑打電話,曲粵文很快接了?:“新年好小月月!”
“新年快樂姑姑,祝你萬事如意,祝”
“免了?。”曲粵文匆匆打斷她:“我也不想祝你早生貴子,咱們姑侄就別俗套了?吧。”
曲疏月彎起唇角笑:“也對。爺爺睡了?嗎?”
曲粵文說:“還沒呢,你等一下啊。”
接著那邊就傳來一聲:“爸,您乖孫女要跟你說話。”
曲慕白接過,聲音聽著雄渾有力:“月月,這么晚了?還沒睡啊?”
“沒呢,剛從前廳回房間,他們還在?守歲。”曲疏月換了?一只手,靠到了?床上接:“爺爺,初二一大早我就去看您,好不好?”
曲慕白說:“那你就先回來了??陳云賡那老頑固也沒說你?他可是最講規矩的。”
“哪里?有啊,他爺爺從來不說我,只會夸月月真乖。”
她知?道爺爺想聽什么,也故意講給他聽。好叫曲慕白知?道她在?陳家過得蠻不錯。
果然曲慕白笑了?:“那就好。你早點去睡覺,明天是正?月初一,不好懶床的。”
“知?道啦。”曲疏月小小撒了?個?嬌:“我這不是想您嘛。新年了?,祝爺爺長命百歲。”
曲慕白滿意地點點頭:“好好好,爺爺長命百歲,快去睡吧。”
“嗯。”
陳渙之?洗澡沒那么多名堂,洗完也不用抹精華面霜的,動作快很多。
曲疏月摸準了?他的時間,在?他出來之?前把手里?的書一放,蒙上被子裝睡著了?。
她不想再繼續糾纏上一個?無解又尷尬的話題。
陳渙之?看著她那副睡相,嘖了?一聲,走到另一側床沿邊,替她擰滅了?床頭的壁燈。
他拿起曲疏月那本書,也是從家里?帶來的,作家阿西爾的一本老年生活隨筆,叫《暮色將盡》。
陳渙之?翻了?兩頁,又看一眼緊閉雙眼的曲疏月,納悶地說:“什么鬼。這書上印了?蒙汗藥是吧?每次都能把她給看睡著了?。”
這一句自言自語冒出來。曲疏月差點繃不住,睫毛顫了?顫,幾?乎要笑出聲。
陳渙之?一把扔了?手上的書:“裝,你再裝。”
曲疏月干脆睜開眼。她慢騰騰地翻了?一個?身:“誰裝了?!我正?要睡,被你吵醒了?。”
他往她身上橫了?一眼,繞到自己那一側,掀開被子躺下去。
陳渙之?枕了?手平躺,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繁雜花紋,曲疏月就偎在?他身側。
她睡不著,腦子里?又是那一段凌厲的爭吵,可章濮元的為人又是那么溫和?。
曲疏月忽然問:“你姐夫是個?什么樣的人?”
陳渙之?說:“不好評價,我和?他接觸并不算多,總之?不會是壞人。”
“不是壞人的意思,是指他不會和?自己的秘書胡來?”曲疏月說。
陳渙之?抽出手,他躺下來,在?一片柔和?的燈光里?,對上她的視線。
他答非所問:“如果你是胥珍兒,會怎么做?也會因為一條歲末祝福,就大吵大鬧的嗎?”
曲疏月迅速搖了?兩下頭:“我不喜歡吵,也不喜歡鬧。如果婚姻出了?問題,夫妻關系壞到這個?份上,我會直接離開他。”
果真如他所想。若是換了?曲疏月,只怕在?察覺出端倪之?后,什么也不會問,就安安靜靜地提出離婚了?。
就像他們畢業晚會上的最后一次對話。
什么原因也沒有的,只是為兩句沒說攏的話頭,她就不再理會他了?。
由得他反反復復把自己的罪名猜來猜去。九年了?,也猜不出個?頭緒來,問她又不說。
他有時候,真的很討厭曲疏月這樣的性子。
陳渙之?的聲調冷下去,像凝結了?枯葉上的夜霜:“就這么閉口不談嗎?萬一人家就是冤枉的,怎么辦?”
曲疏月哼一聲:“到了?這種地步,是不是冤枉的還重要嗎?總歸是他的錯。當自我拉扯成為常態時,任何關系都要停止。”
為一個?男人,變成疑神疑鬼,不顧形象甚至破口大罵的潑婦,是最最不劃算的事。
陳渙之?笑笑:“所以曲小姐的人生準則,就是時刻不能丟了?體面,對嗎?”
曲疏月聽出他的怪調,仰起頭看他:“活得體面一點不好嗎?”
他寂寂然開口,受害者一般的口吻:“不是不好,有時候你要的體面,會誤傷別人。”
困勁上來,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請問我誤傷誰了??”
陳渙之?心跳快起來,脖子上的青筋隨之?跳動兩下,手心微微汗濕。
好半天了?,他才小聲說了?一句:“我。”
沒有聽到曲疏月的回答,陳渙之?一低頭,發?現?她早已經睡了?過去。
她呼吸勻稱而綿長,這一次是真睡著了?。
他搖搖頭,無奈地笑了?一下。
陳渙之?轉過身子,貼靠過去,替曲疏月掖好被角后,輕輕將她抱在?懷里?。
chapter 43
大?年初一的早上, 曲疏月是強撐著起來的,人醒了,但腦子還沒醒。
跨過院門時, 連左右腳都分不清楚了, 還是陳渙之拉過她:“走這邊。”
曲疏月捂著?嘴打個困倦的哈欠:“拜年真的需要這個點就?起來嗎?”
“我也懷疑,這么早, 說不定祖宗都沒睡醒。”陳渙之也一向煩這個,牽著?她:“但是走?吧, 大?家都在祠堂等著?了。”
曲疏月低垂著?睫毛, 完全跟著?他?的腳步往前:“哎, 你走?慢點兒。”
陳云賡領著?一家老?小拜過后, 回了暖閣里吃早餐。
曲疏月的胃不好, 尤其是在冬天早上沒有?睡醒, 又聞了一肚子香火的狀況下。
她只端著?半碗清粥喝, 再搛了幾樣爽口小菜, 吃得慢慢騰騰的。
恍惚間, 就?聽見陳云賡吩咐:“渙之,一會?兒吃過早飯, 陪月月回一趟娘家,給老?曲拜個年。”
曲疏月醒了精神:“爺爺,初二才回娘家的呢,我們?打算明天去。”
陳云賡喝了一口杏仁茶,笑說:“哪兒那么多陳規, 你爺爺肯定盼著?你去, 家里又沒什么事情?。我要總留著?你啊, 下回吃酒見著?你爺爺,他?就?要跟我鬧意見了。”
“那”曲疏月看一眼身邊的陳渙之:“那我們?”
陳渙之接上說:“那我們?等會?兒就?去, 我開車。”
陳紹任提醒了一聲:“毛楞三?光的小伙子,就?知道開車開車的,別忘了帶上禮啊。”
“知道了。”
江意映也笑,溫言向丈夫道:“我們?也要回大?院了。你那些老?部下,每年都要來坐一坐的,別讓人家空等著?了。”
陳云賡點點頭:“小江說的是,你們?也早點回去。紹習在這里就?可以了。”
陳紹習正好有?話跟父親說。她添換上一盞茶,忙道:“是,我陪爸爸聊聊天。”
曲疏月困壞了,坐在副駕駛位上,頸上堆著?圍枕,沒幾分鐘就?睡過去,頭隨著?車子下山轉彎的幅度,晃來晃去的。
陳渙之一邊開著?車,一邊還要騰出只手來,稍微托著?她的下巴。
開了有?半小時,才到曲家的大?門口,慧姨正在清掃門庭。
陳渙之停穩車后,拍了幾下身邊的人:“曲疏月、曲疏月?”
曲疏月甕聲甕氣地嗯了聲:“什么?”
“醒醒,到家了。”
她伸個懶腰:“好快啊,我睡了一路嗎?”
陳渙之解開安全帶,哼一聲:“就?沒清醒過反正。”
“”
曲疏月睡足了,幾乎是飛跑著?進門的:“爺爺!爺爺!”
陳渙之彎起一側的唇角,把帶來的禮物交給慧姨。
慧姨看他?心情?好,也大?起膽子來問:“姑爺笑什么?”
“沒事。”陳渙之擺了一下手:“我以為在看性轉版葫蘆娃。”
“”
曲慕白下了樓,他?心里高興,但也奇怪:“不是說明天才來的嗎?”
“是啊,本來是這樣打算的。”曲疏月疾走?了幾步,跑到樓梯上攙住他?:“但早上他?爺爺說,讓我們?今天就?來。”
曲慕白含著?笑,指了一下陳渙之:“你爺爺是個開明人。”
陳渙之也笑:“干革命工作的人嘛,這點覺悟要有?的。”
說話間,曲正文領著?妻女來了,她們?倆都穿紅色呢子,一團喜慶。
比起曲疏月的親熱,曲意芙要更怯生多了,到底是沒有?養慣的。
還是廖敏君把她強推出來,說:“這孩子怎么不會?叫人啊?”
她才站到曲慕 白面前,絞著?手指叫了句:“爺爺新年好。”
曲慕白點頭:“乖。來伸手,拿著?爺爺給的壓歲錢。”
他?從茶幾上抽出一封厚厚的紅包,遞到了曲意芙手里。
她接了,又紅著?臉退到了曲正文背后。
曲疏月拈起一瓣橙子吃:“爺爺,我不用?壓歲的啊?”
曲慕白拍了下她手心:“你都多大?的人了?說這個話害不害臊啊?”
這本來就?是說笑,但廖敏君把衣服一脫,笑著?說:“爺爺給你的也不少了,是不是啊月月?”
曲疏月如常笑了笑:“阿姨說得對,要沒有?爺爺的話,我還在江城呢。”
聽她冷不丁提起舊事,廖敏君面上訕訕的,轉過頭去喝茶,也不再說話了。
陳渙之在一邊聽著?,低頭笑了下,她真是吃不得一點虧。
曲正文坐下后,也納悶道:“月月,怎么初一就?過來了?”
陳渙之答了他?丈人:“喔,在山上也是閑著?,我怕她想家了。”
曲正文深深點頭,看來他?這個便宜得來的金貴女婿,也不像外界傳得那樣,那么的以自我為中?心,眼里連個人都沒有?。
起碼結婚這么久,他?一直都對女兒不錯,看起來父親是選對了。
他?們?在曲家待到天黑,也沒有?再回山上,而?是開車去了西城區的家。
雷謙明的生日邀請,在除夕夜的晚上又群發了一遍,再次提醒他?們?初二到三?亞去。
曲疏月在家里洗過澡,也懶得把那些洗漱護膚用?品再從行李箱拿出來,只加上了兩條薄裙子。
考慮到要在游艇上過夜,她多帶了一條羊絨披肩,晚上風大?的話可以披上。
陳渙之就?坐在長桌邊,透過被夜風卷起的紗簾,看著?她蹲在地毯上忙活。
猛地一串鈴聲,曲疏月抬手摸到手機,直接開了外音:“新年好,余小姐。”
余莉娜的聲音很尖:“明天你會?去三?亞嗎?疏月。”
她說:“去呀,難得出去放松一下,為什么不去?”
“那好。”余莉娜說:“雷謙明真叫上我的時候,我還發愁,我也不認識幾個人啊,去了多無聊的。”
曲疏月手上仍然折著?衣服:“胡峰不是會?去嗎?有?他?在你還愁什么。”
“別提了,回家前我和他?吵了一架。”
“啊?為什么?”
說到這個,余莉娜仍覺得火大?:“還不是她那個勢利眼的媽媽!總要他?和姓盧的見面,我生氣。”
曲疏月問:“那他?見了沒見?”
余莉娜捶了兩下床:“就?是見了啊,否則我在生什么氣?不但見了,還瞞著?我見的。”
曲疏月忿忿說:“真是夠賤的。”
聽到這里,手里捏著?鉛筆的陳渙之差點笑出來,又怕她發現自己?早就?坐在了這里,強自壓了下去。
“就?是!”余莉娜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不知道想到了誰,曲疏月頓了下:“那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的人。”
余莉娜了然,在那頭拿腔拿調地說:“是是是,除了你們?家那個誰,行吧?”
“他??”曲疏月擺了擺腦袋:“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陳渙之的笑容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手上一下子收緊了力道,手背上泛起青筋。
是誰。曲疏月家的那個誰,究竟是誰?
不是顧聞道,又會?是什么人?
這九年里,一定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對不對?
他?丟下鉛筆,沒有?再聽下去了,摸上一包煙,掩上門出去了。
這頭對話還在繼續。余莉娜問:“那個,派上用?場了沒有??”
“沒有?。”曲疏月對著?手機喊:“都怪你,被他?從包里找到,害我丟了一次人。”
“找到了他?都忍得住?”余莉娜反問:“陳渙之是不是不行啊?”
曲疏月把原話還她:“他?說尺寸不對,你們?家胡峰的太小了。”
“我說,陳渙之的嘴抹過砒\霜吧?怎么這么毒啊。”
“”
京市干冷,而?南海濕熱,咸腥味的海風吹拂在面上,一股子散漫不拘。
陳渙之和曲疏月下了飛機,被等在機場的車直接接到酒店。
房間是早就?訂好的,只需要出示身份證check in即可。
陳渙之戴了副墨鏡,穿一件黑色的寬松無領襯衫,一只衣角翻折進褲子里,另一只松松散散留在外面。
海邊的風一吹,寬大?的衣領隨之擺動,隱隱約約露出緊實的肌肉。
曲疏月走?進大?堂時,忍不住多往他?身上瞧了兩眼。
陳渙之摘下墨鏡,語氣不是太好:“你看什么?身份證拿出來。”
“沒看,給。”
曲疏月也不知道他?又抽什么瘋。
從今天早上起來,她就?意識到陳渙之哪兒不對了,總是勁勁兒的,憋著?找架吵一樣。
他?們?進電梯前,眼看門就?要合攏了,又被人急忙摁開。
曲疏月說了句謝謝,跟陳渙之一起走?進去,才看清里面站著?的人,是李心恬。
她面上片刻的局促,不由自主地去看陳渙之,他?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還是李心恬先開口:“疏月,聽說你們?去年十一結婚了,恭喜啊。”
曲疏月挨著?陳渙之站直了,說了句謝謝。
身為前女友的李心恬,表現過分地友好了,她甚至主動問候陳渙之:“陳渙之,十一的時候我在出差,都沒有?”
“小金豆子說晚宴幾點鐘開始?”
一直在看聊天記錄的陳渙之冷不丁蹦出這么句疑問。直接就?把她的話打斷了。
李心恬臉色一冷,尷尬地連嘴都合不上,愣在原地。
曲疏月好意提醒了下:“喂,人家在和你說話。”
陳渙之像才看見這么個人,抬頭望了一眼:“哦,是李心恬。說什么?”
李心恬擺了兩下手:“沒什么,沒什么。”
剛講完,陳渙之就?扭頭征求曲疏月意見:“晚上我們?不在游艇上睡吧?”
曲疏月低著?頭,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問這個,尤其當?著?李心恬的面。
表示他?已經毫無眷戀,輕舟已過萬重山了么?
她眨了眨眼:“都、都可以。隨你的便好了。”
陳渙之說:“我怕顛,晚一點還是回這里,你也會?睡不安穩的。”
曲疏月聽著?就?想笑:“你怎么知道我會?不適應?我就?喜歡睡海上呢。”
“你喜歡個屁。”陳渙之剜了她一眼:“晚上我鬧出點動靜你都要醒。”
“”
電梯在八樓停下,門一打開,陳渙之就?一手推著?箱子,一手牽了曲疏月出來。
曲疏月覺得就?這樣走?掉很沒教養,忙轉過身,沖李心恬點了下頭:“回頭見啊。”
李心恬做了個深呼吸,吞咽一下,也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嗯,晚上見。”
她沒有?料到,這么一副叫人切齒痛恨的場面又上演了。
記得高二剛分科的時候,她學物理很吃力,偏偏老?黃講課又很快,雖然也經常提問,但不可能次次都為她一個人停下來。
李心恬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所以總是請教陳渙之。她喜歡在曲疏月去上洗手間的時候,坐到他?的身邊去。
第二節課和第三?節課之間的休息時間長,整整二十分鐘。
有?時候曲疏月回來,李心恬還坐在她的位置上,低著?頭聽陳渙之講題。
她看得出,曲疏月心里已經很不高興了,那個時候她的禮節還沒這么足,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會?生氣,情?緒會?上臉。
李心恬就?故意問她:“啊,占了你的座位,不好意思,你現在要坐嗎?”
礙于同學的面子,曲疏月總是說不用?。
但她會?大?力抽出一本書:“不要緊的,你坐吧。”
也許陳渙之沒有?察覺,每到這種時刻,他?總會?不自覺加快講話的語速。
三?五分鐘講完了,也不管李心恬還有?沒有?問題,陳渙之就?會?起身到走?廊上。
她坐在那里,透過豁亮的窗戶看見陳渙之拍一下曲疏月的頭:“背單詞呢?”
曲疏月轉過去不理他?:“知道還問什么問哪。”
陳渙之搶過來:“這個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radioactivity,放射線。”曲疏月看了一眼說,跳起來就?要去搶:“我才不信你不知道,還給我。”
他?把書舉得高高的:“自己?來拿。”
曲疏月一掃剛才的愁容,笑得眼梢都泛紅:“陳渙之你怎么那么無聊。”
只不過,那些盡在不言中?的情?愫,旁觀者清的曖昧涌動,到了今天,一切都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
而?她從頭到尾都沒走?進過局中?。
李心恬暗想著?,不無酸楚地推著?她的行李箱,走?出了電梯。
chapter 4 4
陳渙之沒在房間里待上多久, 就被接連不?斷的電話催走了。
雷謙明說在游艇上開了桌麻將?,三缺一,讓陳渙之趕緊過來?。
他舉著手機罵回去:“你他媽催魂哪, 活不?到我換完褲子了?”
曲疏月看他從里邊走出來, 上下掃了一眼。
她指著陳渙之的休閑褲:“人家搞這么隆重的生日宴,你正裝都不?穿?”
“我來?了就夠給面子的了。”陳渙之锨了下衣領子:“咱有的是模樣, 用不?著那些虛頭巴腦的。”
“”
等?他走了以后,曲疏月也默默收起了禮服。
畢竟他們起坐在一處, 她坐在陳渙之旁邊不?好太夸張了, 穿得像要?去白金漢宮參加上流趴。
曲疏月配合著他低調內斂的老錢風, 選了一條楊柳綠的高支棉吊帶裙, 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鏤空小開?衫。
離晚餐還有段時間, 剛坐了那么長時間飛機, 她想休息一下。
但她遠道而來?的姐們兒莉娜不?許, 把門?敲得砰砰響。
曲疏月打開?時, 她的拳頭還停在半空中, 雙方都尷了一尬。
余莉娜塞給她一個保溫盒:“喏,上飛機前給你買的, 生煎饅頭。”
“唷,都氣成這樣了,還想著我呀。”
曲疏月受寵若驚地打開?,幾個面團狼狽地躺在里面,餡兒也漏了出來?。
她敞開?給余小姐看, 面露疑色:“這是您大老遠專門?給我帶的煎餅?”
余莉娜手里捏著瓶礦泉水, 手一揮:“將?就吃一口吧, 好歹我給你捎過來?了,論心?不?論跡呀。”
“可以啊余博士。”曲疏月聽笑了:“復習了這么久, 你這文?化?水平見長呀。”
她們沒耽誤多少辰光,也就余莉娜把胡峰祖上都問候一遍的功夫,就出了門?。
海上還沒入夜,一層昏黃的稠光綴在水天?相接處,朦朦朧朧的。
余莉娜穿一件抹胸裙,她貪涼快,連披肩都省了。
她上游艇時,他們幾個男的正在棋牌室里搓麻。
船艙上的門?矮,曲疏月低了頭走進去,看見陳渙之折起了襯衫袖口,斜靠在椅背上,手里夾了支煙在抽,玩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公子哥腔調。
海風吹起厚重的紗帳,吹過他份外優越的面貌,有點夢幻過頭了。
雷謙明舉著張牌:“我猜渙哥在等?我的三筒。”
陳渙之曲了下胳膊,往煙灰缸里撣了下煙灰:“要?打就打,少放煙霧彈。”
聽他這么一說,雷謙明才放心?往下扔,結果胡峰那頭倒了牌:“胡了。”
“”
余莉娜沉浸在牌局里,忘了自己還和胡峰鬧著別扭,左右拼湊下問了一句:“你這是炸胡吧?”
聽見她的聲音,胡峰連忙扭過頭,還以自己在做夢:“真?是我們莉娜來?了唉。”
他拉她的手坐下:“你不?會的,和你們那兒打法不?一樣,你看我打就行了。”
余莉娜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搡開?他,氣也不?喘的一通罵:“告訴你少跟我拉拉扯扯的沒人吃你這一套我們倆已?經成為過去式了懂嗎!”
她說得又急又快,胡峰聽后愣了好幾秒,隨即咽了下口水:“免費的標點符號,麻煩你用一下。”
“”
雷謙明怕場面太難看,起身拉余莉娜坐了:“咱不?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看我。”
他又招手,吩咐服務生:“這里再上兩杯橙汁。”
曲疏月坐到陳渙之的身邊,瞄了一眼他抽屜里的碼牌,贏了不?老少。
她小聲說:“你還挺會打麻將?,什么時候學的?”
“剛才。”陳渙之用力摁滅了煙,把手里的牌扶起來?:“基本胡牌公式,M乘AAA加N乘ABC再加Z乘DD。M和N不?同?時為0的時候,Z只能等?于1。M和N同?時為零的時候,Z等?于7。”
曲疏月:“”
胡峰和雷謙明,再加上另一個袁世安,在聽陳渙之說完后,面面相覷。
雷謙明撓了一下頭,愁眉苦臉:“被你這么一說,我反倒不?會打了似的。”
胡峰也搖頭:“不?知道他在念什么經。”
曲疏月去看陳渙之,他不?以為然地抓了一張,倒牌說:“這就是M和N同?時為0的情況,七對,給錢。”
“”
自打余莉娜來?了以后,胡峰的心?思就不?在牌上了,半小時下來?就沒胡幾把。
到后來?他受不?住,央求了句:“余小姐,您能上我這兒來?嗎?我都快成斜眼了。”
余莉娜瞪了一眼過去:“你怎么就成斜眼了你!”
他說:“老是要?偷偷瞄你,那眼睛能不?斜嗎?”
袁世安也從中勸和:“是真?的莉娜,你在江城這兩天?吧,老胡吃不?下睡不?著的,人都瘦了。”
余莉娜哼了一聲:“我不?信,除非他當場秤給我看。”
“”
“這兒沒秤。”雷謙明笑說:“我作證,胡總確實是想你,都跟我說好多次了。”
余莉娜還是不?高興過去:“他剛抽了煙,嘴巴里面會有味道。”
雷謙明擺了下手:“好聞的,他抽的是他老子的特?供煙,沉香味的。”
曲疏月歪頭問:“你連他嘴里什么味道都知道啊?”
“怎么?”余莉娜也看著雷謙明:“你們私底下也接吻來?的嗎?”
“”
這把牌局到六點就散了,客人也差不?多都上了游艇。
雷謙明結了帳,結結實實當了回散財童子,就回了房間換禮服。
陳渙之和曲疏月走到甲板上,在衣香鬢影的賓客當中,身上那道松弛感拿捏得正正好。
邀請來?的都是朋友,也有不?少他們的高中同?學,包括高二?轉去了文?科班的趙子嘉。
他學法律,從暨南畢業以后,就留在了廣市發展,來?趟三亞也方便。
也包括當年李心?恬的死黨,曾經在大學里和雷謙明短暫交往過半學期的黃敏。
她端了杯香檳,站在李心?恬的身邊,視線落在曲疏月身上。
黃敏轉過頭,余光帶過陳渙之:“看看咱們校草,快十年了,還是一副意氣書生的樣子。”
李心?恬笑:“他啊,公子哥兒一個,順風順水,也沒經過什么大挫折,哪里會顯老呢。”
她再怎么變,談起心?上人的口氣始終如一,仿佛世上她最了解他了。
但能和陳渙之說上兩句話,到能走進他的內心?世界,中間差了十萬八千里。
黃敏搖頭:“你們倆可惜了,本來?男才女貌的一對,被曲疏月截了胡。”
李心?恬迎著風笑,依舊保持她白月光的人設,語氣里恰到好處的失落感:“算啦,緣分沒有到吧。”
她知道曲疏月一定在聽,也故意說的很大聲,就是要?在她心?里埋一根刺。
曲疏月有運道,落在曲家這么個書香門?第,爺爺和陳云賡是摯交,能嫁陳渙之。
但結婚是一回事情,兩口子能不?能相處得下去,還得看個人的修為。
她知道,曲疏月是個太要?顏面的人,自尊心?比一般人都要?強。
李心?恬也因此篤定了,她肯定不?屑于開?口提這些事,說不?準到現在也沒有問過。
而陳渙之呢,鋼筋直男一個,根本不?懂猜女孩子心?思的。
如若不?然,按照命運既定的軌跡,這兩個人早就該在一起了。
她攏了攏鬢邊發絲,繼續把準備好的臺本,講給目標觀眾聽。
李心?恬演技很好,眼眶里甚至溢出一絲淚花:“不?過我也無所謂了,我愛的人,在我十六歲那年,就已?經愛過我了。”
隔著喧鬧的人群,她看見曲疏月握杯的手,在滿堂星輝里,幅度劇烈地抖了一下。
李心?恬心?里得意的不?行。她果然一直在聽。
曲疏月悲涼的目光,看了一眼她身邊的陳渙之,他還在專心?和沈宗良說話,根本沒注意到這邊。
然而下一秒,一道飛揚的女聲穿過人群:“誰啊?你愛的人是誰啊?”
余莉娜問的很大聲,附近的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包括陳渙之。
三分之二?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心?恬。
她手背一顫,強自鎮定地回:“沒有,沒有誰。”
余莉娜不?依不?饒的:“不?是啊,你剛才很難過的樣子,他應該就在這里吧?”
李心?恬皺了一下眉頭,這個明知故問非要?拆臺的女人哪兒來?的?應該不?是他們同?學。
知道一點她的事情,也聽過她明里暗里顯擺這段過去的人,此刻都覷了覷正主,等?著他的反應。
也更想看看陳渙之新婚妻子的反應,不?知道這位教養良好的曲大小姐,這種時候怎么開?交?
胡峰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問女友:“怎么了?”
余莉娜指了下李心?恬:“覺得你同?學很有意思,她說她愛的人 十六歲就愛過她了,我也想聽聽嘛。但她就是不?說。”
這一個措手不?及,把李心?恬弄得下不?來?臺了。
或許她可以在偶爾的同?學聚會上,裝作和異國?戀的男友打電話,秀一波根本不?存在的恩愛,也不?明說那個人是誰,讓大家都有一個疑影。
而她的閨蜜黃敏,會坐實這個疑影,就是陳渙之。
橫豎畢業之后,陳大公子就遠走德國?了,平時也沒個來?往的,女同?學們都聯系不?上他。誰能求證得了呢?
再說,李心?恬在她們心?目中,一直是個知心?大姐姐的形象,誰又會懷疑她作偽?
黃敏本著替她出頭的意思,嚷了出來?:“是陳渙之,怎么樣?你是曲疏月的好朋友,這也不?知道?”
余莉娜笑得更邪了:“有沒有可能是,我早就知道?”
“”
陳渙之突然被點名?,不?悅地皺了一下眉頭,他對沈宗良說:“老沈,我處理點事。”
沈宗良揚了揚手里的杯子,淡淡笑下:“好。該處理的是要?早點處理。”
他撥開?了擋在面前的趙子嘉,冷臉朝李心?恬:“你十六歲愛著誰,我不?管。但我十六歲有愛過你嗎?”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還要?忍住不?能笑,憋得好辛苦。
但有按捺不?住又愛議論的,已?經悄悄地說開?了:“笑死,渙哥臉上配的,竟然還是一副‘你有事嗎’的表情。”
“早看出這女人無病呻吟了,死裝。”
“你是覺得陳渙之不?可能喜歡她?”
“陳渙之這種自大狂,根本不?喜歡任何人好嗎?他只喜歡他自己。”
“”
李心?恬顫抖的嘴唇張了張,只能強行解釋:“黃敏、黃敏她搞錯了,我不?是說你,是我那個前男友。”
“哦,這樣。”陳渙之云淡風輕的一聲:“前男友都會搞錯?挺成心?的。”
“”
事已?至此,李心?恬很誠懇的態度:“是我們不?好,給你和你太太道歉,以后不?會亂開?玩笑了。”
陳渙之的臉色沒好多少:“大家都知道,我這人最開?不?起玩笑了,以后注意點兒。”
旁邊一陣窸窸窣窣的笑聲響起來?。
李心?恬臉漲得通紅,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尤其當著這么多老同?學的面。
但最震驚的人非曲疏月莫屬。她心?里打了一萬個問號。
明明那個盒子是陳渙之的,她親眼看他笑嘻嘻地拿在手里,而里面的紙條印著表白信。
這都什么鬼!
chapter 45
“都別看了啊, 壽星馬上要切蛋糕了。”
令人窒息的沉悶里,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驅散了人潮。
大家三五成群地散開, 頭并頭走著, 小聲嘀咕著剛才的事。
有的說:“我說陳公子也太剛了,當著人姑娘的面兒?呢, 就質問上了。”
“你第一天認識他呀?他從?讀書的時?候起,有給誰留過余地嗎?”
被問到的人想了想, 當初那些來班上送情書的女同學, 好像沒有一個是笑?著走出去的。
她也搖頭:“沒有。真沒想到, 李心恬騙了大?家這么久哦, 但畢業那天, 不是有人看見陳公子送她禮物嗎?”
“我可沒看見, 估計也是編的吧, 謊話連篇。”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好笑?嗎?陳渙之說他這個人最開不起玩笑?的時?候, 憋出內傷了我都快。”
“”
黃敏意識到自己?被騙, 且無形中幫著李心恬撒了這么多年的謊,成了個罪惡又愚蠢的幫兇。
她面上也不好看, 冷冷瞪著李心恬:“所以關于陳渙之的事,你一直都在騙我?”
黃敏和雷謙明分手時?,李心恬還特地趕來宿舍安慰她,說他們?這幫公子哥兒?就這樣。
還說你看陳渙之,不也是只顧他自己?的前程和學業么, 說去德國就去德國了, 他們?從?來就不懂什么是為別人著想。
她記得自己?還擦著眼淚問:“那你們?就這么一直異國嗎?”
現在想想真是蠢啊。
李心恬好不容易才松一口氣?, 不想又重來一遍,在這么多人的場合跟她吵架。
她把黃敏拉到一邊:“敏敏, 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黃敏根本不想聽,她現在只為自己?擔心,以陳渙之的性格,說不定要找她算賬。
她不耐煩地走開:“你別纏著我講了,還是跟人家曲疏月去解釋吧,她才是陳太。”
而靠在欄桿邊的曲疏月,一直是個神游太虛的狀態,好像魂魄不歸位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李心恬的虛榮在作祟,那么陳渙之呢?
他究竟是清清白?白?,從?始至終都沒對李心恬動過心,還是短暫動過卻?放手了呢?
她理不清。還有那封叫她儀態盡失的告白?信,究竟是不是陳渙之放在盒子里的?
那上頭還是打印的字,分也分辨不出字跡來。
一下子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這些紛雜紊亂的情緒盤旋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陳渙之接連叫了她兩句,曲疏月都沒有回?過神。
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走火入魔了你?”
話趕話到這兒?了,曲疏月順勢就是一句:“陳渙之,所以你們?談過戀愛嗎?”
“我剛才講得還不夠清楚嗎?”陳渙之一只手搭在胯上,另一只手撐著欄桿,完全將她納入包圍中:“我和她沒有任何關系,非說有,那也只是同班三年而已。”
他東方式溫潤的眉眼,乍然間氣?急敗壞起來,別有一種?倜儻在里頭。
曲疏月看笑?了,也許是為這個遲誤多年的事實而笑?的,總之她笑?得很開心。
她轉了個身,望向?深邃而平靜的海面:“沒關系嗎?那你怎么送項鏈給人家?”
陳渙之也跟著靠過去:“我什么”
他像想起來什么,忽然頓住了,曲疏月也伸手指著他:“我說對了,是不是?”
“說對什么了你說對!”陳渙之就勢握住了她的手:“是趙子嘉托我拿給她的,那天他坐上午的飛機就走了,去香港。”
頭頂轟的一聲,曲疏月如遭雷擊般愣住。
一切都說得通了,趙子嘉高二就轉去文科班,但還三五不時?的回?來看他們?,每次都要和李心恬說說話。
但她忽然間,又沒有那么高興了。
自己?耿耿于懷那么久的過去,到頭來,不過一樁三五句話就能說清的烏龍,怎么不讓人難過?
這個世界上,人和人未免也太容易走散,連唾手可得的緣分,竟然也那么脆弱。甚至不需要有遺恨興亡的誤會,僅僅是為一句沒有完全說開的話,就叫他們?相?隔天涯。
曲疏月想到當年的惡語相?向?,想到這么長?時?間以來的揪心,和在倫敦時?輾轉難眠的夜晚,頃刻間沉默了下來。
陳渙之側身站著,看著她茶棕色的眼妝在夜光下,流動著點點星光。
海上起了風,送來一陣咸腥的潮濕氣?味,絲毫不討人喜歡。
陳渙之伸手去扶她的肩,張了張口:“曲疏月,你是不是”
話沒有說完,伏在欄桿上的背影一個轉身,撲進了他的懷里。
月上梢頭,遠近都沒有草木花樹,陳渙之卻?窺見了春意。高低錯落的芬香涌入他的鼻腔,聞之欲醉。
他沉重閉上眼,箍在她腰上的手收緊了力道,心臟一陣發緊。
曲疏月的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微顫:“陳渙之,你說的對,我確實令人討厭。”
“不要隨隨便便冤枉我。”陳渙之松了眉頭,費心糾正?她:“和你認識以來,我從?沒有說過這句話。”
隔了數秒,陳渙之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個正?確結論,你是怎么得出來的?”
曲疏月:“”
么得命。她到底在自我感動些什么啊!
她奮力在陳渙之胸口捶了一下:“我用黎曼猜想得出來的,行了吧。”
“您還知道黎曼猜想呢?”
“”
曲疏月用眼尾揩了下眼眶,情緒抒發得差不多了,懶得再理這個不解風情的人。
水晶杯的光澤搖曳在南海的夜空下,鋪滿香檳色鮮花的長?桌上,堆滿下午才空運過來的珍饈美食,配上大?廚的手藝,更添了一重色香味。
琥珀色的液體從?香檳塔上流瀉而下。雷謙明被圍在了中間,曲疏月這會兒?走過去,很難擠得進。
她站在更外層,端著一杯香檳看他切蛋糕,問余莉娜說:“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還特意選在這么多人的場合,用這種?最直截了當的方式告訴她,連當面對質的本錢都省了。
余莉娜得意洋洋的:“也沒多早,就是年前想起問了一次胡峰。”
“你怎 么問的?”曲疏月說:“就這樣直接說啊?”
余莉娜奇怪地看著她:“這種?事兒?還有什么可迂回?的嗎?我就問他說,陳渙之是不是和李心恬談過?”
“他什么反應?”曲疏月問。
“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余莉娜想到就覺得好笑?:“就差跳起來問我,你在講什么地獄笑?話?渙哥怎么會和她在一起!”
曲疏月也聽笑?了,塌下去的唇角又彎了起來。
余莉娜看她這副樣子,拱了一下她的肩:“人家從?來沒有過女朋友,這下你高興了吧?”
她死犟道:“他是沒有過女朋友,那只能說明他很忙,無暇顧及個人情感,又不代表他喜歡我。”
余莉娜放下香檳杯,抱著臂,上下來回?掃了她一圈。
曲疏月被她盯得發毛:“干什么?”
“怎么沒人把你當科研項目給研究了?”余莉娜不解地問:“一個身嬌體軟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嘴這么硬的?”
“”
曲疏月不再說話。
過了會兒?,余莉娜不知道看到了誰,嘟囔著,嬌俏罵了句:“十?三點。”
曲疏月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胡峰沖她敬了一杯酒。
她說:“這趟回?去,跟你爸媽說了他的事吧?”
“沒有啊。”余莉娜搖搖頭:“八字都還沒一撇呢,說什么說。”
曲疏月嗆了一口酒:“你們?兩個還要怎么才算是有了那一撇啊。”
有時?候她覺得,她和余莉娜在感情生活里,真是天差地別的兩種?狀態。
一個都同居且發生關系了,還覺得沒有定數,是隨時?要散伙的花架子。
而她呢,夫妻關系倒是蠻牢固的,雙方家長?都中意得不能再中意了,他們?還什么都沒有做過。
余莉娜想了想:“嗯起碼要到我覺得,他可以和我談婚論嫁了。”
曲疏月問:“你的意思是,他現在還不可以嗎?”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寶詩龍項鏈,不甘地嗤笑?了一聲:“你沒看見他媽媽那個樣子,在胡夫人的眼里我算什么呀?不過是有點鈔票的老百姓。”
“這話怎么說的?”曲疏月安慰她:“誰還不是平頭百姓了。”
余莉娜酸溜溜地說:“哦喲,人家可不是的,她身份比人高的。”
沒等曲疏月開口,又聽見余小姐發表論調:“我肯定是不會去討好她的,為個男人放下身段我可做不到,我爸爸媽媽也不會允許的呀。”
余莉娜常掛在嘴邊的人生準則,就是不要拘泥在小情小愛之中,丟了自己?。
在倫敦那會兒?就是這樣,她不為任何人,也不為任何喜歡做停留。
曲疏月遲疑地說:“那你們?”
她仰頭喝下大?半杯香檳:“能玩多久是多久。”
宴會進行到夜半,曲疏月沒有再參加雷公子的after party。
大?家一塊兒?熱鬧倒還好,人少的場合她更不自在,也不喜歡小圈子的交際。
陳渙之還有事和沈宗良商議,在船上多待了半小時?左右。
他回?酒店房間時?,曲疏月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
她身上一件黑色的掛脖睡裙,粉面桃腮,膩白?的脖頸上沾著濃重的水汽,黏住了幾綹發絲,渾身氤氳著潔雅的白?茶香。
沒料到他這么快就能回?來,曲疏月看清他的一瞬間,張圓了嘴“啊”的一聲。
她飛快跑到床上,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訕笑?著問:“回?、回?來的挺早。”
“嗯。”陳渙之一邊脫下外套,搭在長?椅上:“和老沈說了兩句話,他就回?京市了。”
曲疏月哦了一句:“我們?也明天回?去吧?”
陳渙之刻意不去看她:“下午吧,早上你起不來。”
她身上蒙著酒店的白?被子,配合地點頭:“那就下午。”
他一顆顆解開襯衫扣子,下巴點了下浴室:“我去洗澡了。”
曲疏月聽見自己?客套生疏的語調:“我剛洗過,有點滑,你加點小心。”
“好。”
等聽見關門?的聲音,曲疏月吊著的一顆心才放了放。
她手扶著胸口。怎么回?事,知道陳渙之不曾心有所屬后,反而不知道該怎么和他相?處。
總覺得哪里別別扭扭的。
是愧疚嗎?因為自己?的沖動和過失,誤會了陳渙之整整九年。
還是說,一下子又對他重燃起了希望,以至于方方面面溫柔了起來。
也許人就是這樣貪心的,欲望沒有止境。
只要一顆心還在跳動,仍有呼吸和意識,就無法不期待從?自己?喜歡的人身上,獲得一點關于感情的反饋,哪怕是憎惡。
沒過多久,陳渙之打著電話出來:“在三亞明天就回?去了我可以先到集團好的。”
曲疏月翻個身問他:“怎么了?你們?單位有急事嗎?”
他放下手機,踢了鞋躺上來說:“一場及時?發現的安全事故,還好沒出什么事。”
她點頭:“春節的時?候就怕這個。我們?放假前,方行也領頭檢查了一遍消防器材,強調用電安全。”
看陳渙之躺過來了,她又連忙轉了個身,朝外側睡了。
墻上的水晶壁燈,在她的耳廓處打下明亮的光線,化開一片濃影。
曲疏月白?皙的耳尖下沿,像點著了些許火星子,嫣紅一片。
陳渙之往前湊了湊:“怎么,你耳朵被蟲子咬了?”
她胡亂摸了摸,的確是又燙又熱的:“是、是吧,這里蚊子蠻多的。”
陳渙之伸手查看了一番,手指劃過她柔軟的咽喉,再到耳垂上。
他就著燈光細看:“沒有起包,應該不是被叮的。”
“”
請問,能不能不要研究她的耳朵了?這有什么可看的。
曲疏月伸出手關燈:“不是就好,睡吧。”
她還沒有睡著,陳渙之已經?清算起舊賬:“李心恬的事,你之前也聽過嗎?”
“聽過。”曲疏月承認:“不過不是聽她本人說的,都是別人傳的。”
他的話里凝著薄薄的霧氣?,涼涼的:“那結婚這么久,怎么都不見你問我?”
chapter 46
黑暗里突如其來的詰問?, 驚了曲疏月一下。
她知?道陳渙之,他們都是不怎么愛交際的人,今天?這種場合肯定累了, 否則不會一回來就洗澡躺下。
按他的慣例, 該是先登上他的國外賬號,聚精會神的, 看兩篇最新發表的前沿期刊。
順便跟曲疏月吐槽兩句,現在的論?文真是水到印度洋去了。
一身?的倦怠疲乏, 還不忘在睡前問?這種問?題, 說明陳渙之往心里去了。
本?來曲疏月想, 這事輕輕揭過就算了, 誰也不必再提, 本?來就是一筆糊涂帳。
但他問?了, 然后她該怎么回答呢?說我不問?你, 是因為全然的不在乎。
這是句屁話?, 明明她心里很在意, 在意得?要死的那種。
那么,老?實地告訴他, 自己是因為太好面子太要強,不肯親口?問?出這個既定的事實,不愿再受一遍折磨。
但這跟承認她喜歡他有什么區別?
直到陳渙之再次出聲:“曲疏月,你就睡著了嗎?”
曲疏月腦子短路,心想這是個好對策, 脫口?而出:“嗯, 我睡著了。”
說完她就皺了皺眉。蠢到家了。
“你要不要聽聽看, 你自己在說什么?”
一聲輕笑后,陳渙之枕在手上的腦袋轉過去, 無語地看她。
曲疏月還在強行挽回顏面,無中生有地打了一個哈欠:“是快睡了呀。”
陳渙之語氣?很強硬,也很固執:“回答問?題。”
算是他聊天?范疇里少有的刨根問?底。
曲疏月:“只是談個女朋友而已,我覺得?沒什么好問?的,就沒有問?。”
“好好好,你清高,你懶得?問?。”陳渙之撤了手,也就勢扭過身?體:“那畢業晚上呢,忽然沖我一通橫三橫四的發脾氣?,是因為那條項鏈?你以為是我送給李心恬的是不是?”
曲疏月徹底懵了。今天?晚上他怎么了,打破砂鍋問?到底了是吧?不是他的性格啊。
她愣了愣,開始跟他打太極:“時間太久了,我怎么還會記得?啊。”
陳渙之淡嗤了聲:“不記得?嗎?剛才不是還問?我項鏈的事?”
“那、那是聊到那兒?了,隨口?問?問?。”
“請你現在也隨口?答一答。”
“”
不過幾?秒鐘,曲疏月結結巴巴的:“可能可能那天?我情緒不穩定,來例假了吧。”
“”
陳渙之半天?沒說話?,隨口?編瞎話?的人自然心虛,甚至身?體都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就差握起他的手發愿,說我以我的黨性擔保。
曲疏月問?:“我這么說,你能相信我嗎?”
他也湊了過來,清冽的 氣?息輕拂在她面上:“你覺得?我應不應該相信你?”
曲疏月屏住了呼吸,虔誠點頭:“應該。”
像是勉強過了關,陳渙之的手捋了捋她鬢邊的發絲,語調低沉:“好,那下一個問?題。”
她動都不敢動,肩頸都很僵硬,瑟瑟問?:“今天?晚上,是踩了真心話?的游戲開關嗎?”
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問?她問?題啊。
陳渙之說:“但你說的也不是什么真心話?。”
“什么問?題?”
曲疏月泄氣?。他還是沒有信那套說辭。
陳渙之的聲音有點低啞,像是極力忍耐著:“剛才在游艇上,為什么當?著那么多?人抱我?”
這酒店準備的被子是不是太熱了一點?
疏月感?覺后背上全是汗,脖頸子上興許還冒著煙,她快原地升天?了。
她窮盡了綿薄的想象力,一個字一個字的,牙膏一樣往外擠:“那個時候,我,聞著海上有一股,腥臭味。”
“所以?”
一旦接受了這種可能,再往下編就順暢多?了。她說:“想用你的衣服捂一下鼻子。”
“哦。”陳渙之似笑非笑的:“我的衣服就這么香啊?”
曲疏月被問?得?很煩,但也是認真拽上了:“也就還可以吧,比臭水溝好一點。”
“好。最后一個問?題。”
反反復復在生死邊緣橫跳,曲疏月最后那道心理防線已經快要崩潰。
她現在終于能理解,為什么警察同志審犯人,都喜歡在晚上趕大夜了。鐵打的意志也經不住這么拷問?哪。
曲疏月咬牙道:“你說。”
過了片刻,陳渙之才問?:“抱著我的時候,為什么要哭訴自己令人討厭?”
她徹底說不出話?來了。這題嚴重超綱。
雖然曲疏月知?道,前面那些送命題,她同樣答得?稀巴爛。
上一個題目還在腦海中盤桓,陳渙之仍連環炮地的追逼她。
他說:“你也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冤枉了我一些,所以在后悔對不對?那么這九年里”
曲疏月終于受不了,她騰地一下子坐起來,掌根抵著床,借著力喊:“沒錯!陳渙之你說的都對。我就是因為那條項鏈誤會了你。我沒有禮貌,我好奇心作祟,打開看見了那封表白信,以為你喜歡李心恬,所以要和你斷絕往來。”
躺著的人,仍然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但內心如?磅礴洪水,流經身?體的血液巖漿一樣,滾燙翻涌著。
陳渙之聽見自己拼命鎮定下來的聲線:“為什么?”
“為什么?”
曲疏月好笑地重復了一遍,眼眶里溢出一滴淚:“女學生為男同桌吃醋還能是為什么?當?然是因為喜歡你了,我喜歡你那么久你都不知?道,我為你生的每一次氣?你都不知?道原因,你不知?道我為你哭過多?少次。你真是個笨蛋,陳渙之!活該你娶不上太太,還要靠家里安排,結果還是我,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
陳渙之也坐了起來,他很快開了燈。
曲疏月用手背擋了擋,但擋不住她被睫毛纏住的凌亂發絲,和因為情緒太過激動,泛著微微潮紅的、起伏的胸口?。
他伸手去給她擦淚,小心翼翼的,捧珍寶玉匣的手勢,去揩她的下眼瞼。
一下,兩下,三下。
曲疏月忽然拍掉了他,掀開被子起身?往外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覺得?頭很暈,情志在一瞬間決堤的感?受很不好,必須做點怎么緩沖一下。
哪怕是出門吹吹風也好。
快到門口?時,陳渙之追了上來:“曲疏月,你穿成這樣上哪兒?去?”
“別管。”曲疏月冷冷回了一句:“反正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好討厭。陳渙之這個人好討厭。
從高中畢業后,曲疏月就暗暗對自己說,再也不能有那么失態的時刻了,哪怕是為了喜歡的人。
這么多?年她都很平和。情緒穩定的像背地里常喝中藥調理那一類人。
可這才嫁給陳渙之多?久?原形畢露了。
果然呢,她們莉娜說得?對,這世上有兩樣東西碰不得?,海/洛/因和陳渙之。
曲疏月打開了一絲門,正要出去,陳渙之一個旋身?擋在了她身?前:“你聽我說。”
她捂上耳朵:“我不聽,我不要聽。”
陳渙之把她的手拿下來:“你一定要聽,事情就不是你以為的”
但曲疏月沒心情,實在不高興聽他火上澆油,大力將他從門縫里推了出去。
她利落關上門,將陳渙之鎖在了外面,忘了他還赤著腳。
陳渙之失笑地揉了下鼻梁,他拍門:“疏月!”
走廊盡頭轉過來兩道微醺的身?影,一人手里提了一瓶酒,互相攙扶著,講著笑話?走過來。
胡峰躬著身?體,定睛一看:“這不是渙哥嗎?大半夜的唱哪出?”
雷謙明瞧他穿著淡灰真絲睡衣,黑色滾邊,一雙腳光在外面。他幸災樂禍地笑:“怎么?被我們曲小姐趕出來了?來,我替你叫門。”
陳渙之心里煩都煩死了,聞見這一身?的酒味,火都起來了:“都給我滾。”
他又敲了敲門:“曲疏月?曲疏月?”
胡峰打了個酒嗝續上,提著瓶子的手指了指門:“曲疏月,你別躲在里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有本?事搶男人,怎么沒本?事開門哪,開門!”
“你能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嗎?別煩我。”
陳渙之手上一使勁,差點把他的手指頭給撅了,疼得?胡峰哇哇叫。
這么一通鬧騰,曲疏月還是不肯給半點動靜出來。
雷謙明他們等了一會兒?,勸陳渙之說:“疏月那人我了解,一般不生氣?,生起氣?來沒那么容易好,且冷落你呢。走走走,去我房間坐會兒?。”
胡峰也來拉他:“真的,咱們三個把日子過好,比什么都強。”
“”
陳渙之被兩個酒鬼拖到了雷謙明的套房里。
他坐到沙發上,把雙一次性拖鞋扔到地毯上,伸出腳蹬進去。
想到曲疏月那一通嚴重的控訴兼表白,她真是氣?狠了。
陳渙之嘴角不由得?蔓延一縷笑意。怪不得?人都說烈女怕纏郎呢。
胡峰湊到他面前來看:“怎么的?被趕出來您還樂上了。”
雷謙明往床上一趟,扶著額頭:“婚姻生活令人窒息唄。”
“懂什么叫婚姻生活!”陳渙之罵了一句,嘴翹得?比耐克還歪:“有婚姻嗎你倆?光棍兩個。”
胡峰笑他:“您有,連門兒?都進不去了,您是真有啊。”
陳渙之摸了茶幾?上一包煙,偏頭點燃了:“我是讓她一個人好好靜靜,這叫識趣。”
“是,陳公子最識趣了。”雷謙明躺著來了一句:“犟唄,誰他媽能犟得?過你啊。”
“”
陳渙之漫不經心地抽完一支煙,笑著摁滅了。
他忽然問?:“謙明兒?,高中的時候,你覺得?曲疏月對我怎么樣?”
“討厭吧,什么人才會喜歡和你坐同桌,她那是沒辦法。”雷謙明想了沒想就說:“結婚也是迫不得?已的,她上輩子是不是造什么孽了,你可著她一人使勁兒?禍害啊你。”
“我不跟你說了,你根本?不懂。”陳渙之急于找個人分享他痛快的喜悅。他又盯上胡峰:“喂,你說,曲疏”
一陣粗魯的呼嚕響起,打斷了他全部的思路。
算了。對著兩頭牛,這琴不彈也罷了。
陳渙之又點了一支煙,走到窗臺上,白色的煙霧浮動在眼前,被風吹遠了,和夜色融為一體。
他抽抽停停,低著頭,笑了又笑。
露臺上漆黑一片,只有指間那一點星紅,在海浪聲中閃動。
胡峰他們都睡著了,陳渙之關好門,乘電梯到前臺去要房卡。
核對過身?份之后,房務中心的人和他一起回了房間,用卡刷開了門。
廊燈沒有關,隱約照得?見室內一絲輪廓,沙發上躺著一個人。
陳渙之走過去,把已經累得?睡下的曲疏月抱起來,放回到床上。
他松開搭在她腰上的手,俯下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
陳渙之的嘴唇往下,又親了親她的臉,氣?息長?久的停留在上面。
他輕聲說:“曲疏月,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chapter 47
海邊的陽光總是份外耀眼。
隔天上午, 陳渙之是?被窗簾縫里透出的一絲強光閃醒的。
他生理性地皺了一下眉,轉身往旁邊一攬,撲了道空。
陳渙之睜開眼, 飛快地翻身下床, 嘴里叫著曲疏月,前前后后尋了一遍夠。
最后才意識到偌大?的套間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拿起手機, 給曲疏月打電話,那頭? 只傳回一道冰冷的女聲?, 已經是?關機狀態。
氣得陳渙之一抬手, 把這塊沒用的廢鐵隨手揚在了床上。
玩消失的人, 這會兒正在飛機上, 蒙著眼罩睡得正酣。
快在京市降落時, 曲疏月才從一場夢里醒過來, 夢里吵吵鬧鬧, 她站在樹底下看?陳渙之打球。
到了高三?, 陳渙之已經很少?打比賽, 復習任務太重,但偶爾手癢, 還是?會和外校來上一場。
他一上了場,總是?惹得很多女生坐不住,低年級的課都不上了,找各種理?由往操場上擠。
曲疏月從來不肯湊這樣的熱鬧。同一群人烏泱泱往上擠,不像話, 太折面子。
但她坐在教室里看?書, 十分鐘翻來覆去, 開始翻到的是?哪頁,手上還是?哪頁, 心早就飛走了。
她推著行李箱出來,在機場臨時叫了個車,回了雅逸居。
和陳渙之結婚后,她搬到了西城區那套復式平層里,很久沒回來住過。
但她現在不想走進那套婚房,也不想面對亂七八糟的婚姻。
結婚前她跟人講,她曲疏月不喜歡陳渙之,堅決不結這個婚。
新婚當晚她冷冰冰一身刺,坐在陳渙之的對面,態度強硬地和他提條件。
婚后她小心翼翼,哪怕睡在一張床上,也絕不越雷池半步。
這些苦心孤詣營造出來的假象,關于她一點不愛陳渙之的偽證,她曲小姐可笑可悲的華麗殼子,頃刻間被摔碎在了地上。
她終于說出了口,將懷揣在心里十來年的秘密,有朝一日曝光在水晶燈輝里。
曲疏月也被那光刺到了心里。不敢面對了。
甚至連猜測陳渙之的態度都不想,下意識地回避。
她拿鑰匙開門,把行李箱放在了玄關口,揭掉了沙發上罩著的白?布。
午后的陽光照射出一片紛揚的灰塵,曲疏月拿手扇了扇,被嗆得咳嗽兩句。
她花了兩個小時,才終于把屋子打掃清爽,有了個能住人的樣子。
只是?太賣力了,連脖子上被蟲子咬了也不知道,起了一片大?紅疹子。
曲疏月扒開衣領,賣力對著鏡子一看?,密集恐懼癥都要犯了。
她洗凈手,套上件羽絨服就出了門,是?去買藥,順便解決一頓晚餐。
正月初三?的晚上,室外溫度零下,曲疏月裹進了外套,頂著寒風走進川流不息里。
她走了很遠路,大?過年的,也沒有幾家藥店到了這個點,還敬業地開著門。
沒辦法,曲疏月打車到附近的醫院,掛了急診號找醫生看?診。
年輕的大?夫很負責,反復征詢她:“你?這個癥狀多久了?有系統查過過敏源嗎?”
曲疏月說查過,大?概就是?海鮮一類的,但這個顯然?是?被咬了,這么大?包呢。
醫生給她開了單子,讓她去繳費拿藥。曲疏月道聲?謝就出來了。
出了醫院大?樓,發現這里離一中已經不遠了,她縮縮脖子,帶了些零星的興致往前走。
一中還是?老樣子,從誕生那一天起就沒改過校名?,直來直去的四個燙金大?字。
大?門外一口小噴泉關了,池子里的水已經半干,隱約露出池底的鵝卵石。
現在是?寒假期間,曲疏月在鐵門外探了探頭?,正琢磨著該怎么進去。
門衛室的大?爺瞧見了她,在窗口問:“姑娘,你?也是?來打氣排球比賽的?”
曲疏月猶疑點了下頭?:“對對啊,能麻煩您幫我開一下門嗎?”
大?爺嘴里念叨著:“也不知道刮得什么歪風邪氣,大?年初三?都不消停,熱愛運動?也不是?這個弄法。”
“謝謝。”
曲疏月裝作沒聽見,默默走進去,漫無目的地胡逛。
畢業九年了,她因為心里那點過不去的坎,一次都沒有回學校看?過,同學聚會也很少?參加。
空蕩蕩的校園里,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被吹落的黃葉冰冷刺骨的打在她臉上。
曲疏月把手插在兜里,憑著單薄的記憶往前走,想去看?看?他們種的那棵樹。
高二?下學期的植樹節,老黃帶著他們在學校后山上種樹,兩三?人一組。
男生負責拿鐵鍬鏟土造坑,女生去提水澆灌,那一車樹苗發到最后,剩曲疏月和陳渙之兩個人的份了。
陳渙之領了一株油松樹苗,交給一旁的曲疏月拿著,開始挖土。
老黃巡視到這邊來,往前湊了湊腦袋:“你?這進度可夠慢的啊,才這么一點深。”
“人家組里兩個男生,我雙拳難敵四手。”說到這里,陳渙之用下巴點了點曲疏月:“再看?咱這大?小姐。”
氣得曲疏月白?了他一眼,當著班主任在又不好發作。
老黃琢磨了下:“這俗語說這么個用法兒嗎?我讀書少?,你?別蒙我啊。”
“別白?話了。”陳渙之累得把鐵鍬一矗:“您有和我貧嘴的閑功夫,幫我挖會兒。”
老黃立馬就走了:“你?慢慢干著,我去那邊看?看?。”
陳渙之撐著鐵鍬沖曲疏月笑:“就會動?個嘴,和你?一樣。”
曲疏月氣不過,當即去拿了一把鐵鍬來,陳渙之問她干什么。
她說:“省得你?說我不動?手呀,誰不會似的。”
陳渙之一把搶了下來:“您歇著吧!別鏟在自己腳面上了,我還得送你?去醫務室。”
想到他當時擔驚又嚴陣的語氣,曲疏月沒忍住低頭?笑了出來。
她走到后山,夜星都沒幾顆的寒冬晚上,小路也看?不清楚。
曲疏月低頭?尋尋覓覓,摸著石頭?過河,才大?概尋到當年的位置。
她以前很喜歡上這兒來,每一回被陳渙之氣到的時候,就在樹樁底下踢兩腳解解恨。
當時曲疏月怕找不到,還在樹上綁了一根黃綢帶,在風里飄動?起來,早開的迎春一樣醒目。
但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打,系在樹上的綢帶早已經破敗褪色,藏匿在茂密的松針間。
曲疏月一路找過去,伸長脖子看?了又看?,才找到他們種的那一棵。
畢業晚會那天,是?她最后一次來這里,把準備送給陳渙之的禮物,挖了個小坑埋進去。也是?埋葬她兵敗如山倒的一場暗戀。
那天晚上她邊埋邊哭:“你?就好好待在這里吧,無緣無故地說什么喜歡他的事??你?本來就該待在這里。”
當初碗口大?小的一株小樹,在荒郊野地里默默長了十年,樹干粗得一個人竟環抱不下了。
曲疏月蹲下去,按照印象中的位置,撿起小樹枝,奮力去刨開樹底的土。
當年她就埋得不深,不過一小會兒功夫,鐵盒露出了頭?。
樹枝已經禿了斜半邊,她小心撥開旁邊的土屑,從四周繼續往里刨。
這是?個氣力活兒,沒多久曲疏月就累得發喘發暈,要不怎么說勞動?人民?值得尊重呢。
她扔掉了樹枝,索性也不要生了銹的盒身,直接剝開蓋子,把里面那一支鋼筆取出來。
曲疏月趔趄著站起來,蹲得太久,腿麻了。
她扶著樹身,就著松葉間篩落的一點月光,低下頭?來細細打量這支筆。
它包裹在絲絨襯里中,倒是?不見絲毫的損壞,漆黑筆身光得發亮。
曲疏月的指腹摩挲上去,蹭了又蹭,喃喃道:“你?看?,我還是?沒有忍住,真丟人。”
“喜歡誰并不丟人,曲疏月。”
昏茫的夜色里忽然?冒出一句回應。
曲疏月攥緊了筆,嚇得扭過頭?去:“誰?”
她走過的路上,四下無人的寂靜樹林里,站著一個挺拔的陳渙之。
他穿了件北地沖鋒衣,看?著像來不及回家拿厚衣服,在機場臨時新買的。
陳渙之走過來,高大?站在曲疏月的面前,將她完全遮擋在陰翳里。
曲疏月仰頭?,聲?勢很弱:“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他把她的頭?發撥到一邊,耐心地纏上兩圈:“世上無難事?,只要老陳一通電話。”
“哪個老陳?”
“陳紹任。”
“”
曲疏月把臉埋進圍巾,懶得理?他。
背后伸出一只手,把鋼筆從她手里奪過來:“給我的?”
曲疏月雙手插在兜里,搖了搖:“不是?,撿的。”
“那送我吧。”陳渙之收進了自己口袋:“我正好缺支簽字筆。”
曲疏月轉過來,瞪圓了眼睛質問他:“都說了是?撿的,撿的東西你?也要啊?”
“要啊,怎么不要?”陳渙之配合著她拙劣的謊話:“這大?冷的天,你?跑母校來給我撿支筆,情義無價。”
曲疏月目光直視他:“哪來的情義?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陳渙之還是?那副吊兒郎當樣:“我不往臉上貼金我貼什么?貼春聯嗎?”
“隨你?。”
曲疏月說不過他,繞開了眼前人要走。
陳渙之提腿跟了上來:“ 你?去了醫院,哪里不舒服嗎?”
“有點過敏了。”曲疏月腳步不停,迅速往前走:“已經拿了外敷藥,沒什么事?。”
陳渙之在后頭?攆著她:“這么晚了,你?吃過飯沒有?”
氣溫太低了,說話時,他嘴里不停哈著白?氣。
曲疏月自顧自搖頭?:“沒有,我現在就要去吃。”
陳渙之說:“好,想吃什么我陪你?一起,粵菜好不好?”
“不要。”曲疏月走得很快,頭?也沒回:“我自己一個人去。”
陳渙之壓下心里的煩躁,噓寒問暖:“你?自己要怎么走過去?車也沒開。”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耐心哄女孩的時刻了。
活了這么多年,還從沒忍氣吞聲?的遷就過誰,也就她一個了。
但曲疏月不買賬,冷硬的口吻朝他:“不用你?管。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沒有車還不會打車嗎?”
陳渙之的忍耐到了臨界點。他停下來連名?帶姓地喊她:“曲疏月!”
曲疏月不敢再走了,她的腳步頓在原地,怯生生地轉過頭?:“干什么?”
他一臉不解:“從昨晚到現在,你?究竟在生什么氣?話也不肯聽我說完。”
“我不是?氣你?。”曲疏月囁嚅著,眼睛只敢看?自己的腳尖:“總之,是?我不好。”
“是?哪個說你?不好了?”陳渙之上前兩步,扳住她的肩:“你?比我要好得多了。”
曲疏月不知道他今天性子怎么這么柔了。她奇怪,但仍不抬頭?:“我哪里比你?好了?胡扯。”
陳渙之兩根指頭?锨起她的下巴:“曲疏月,你?是?我最喜歡的人,當得起天下第一好。”
樹林里狂風大?作,曲疏月站在蒼翠松樹的盡頭?,被吹冷的心口突突地跳起來。
眼前站著的人是?哪一位?到底還是?不是?陳渙之?他嘴里說的是?什么東西?
是?德文嗎?是?人類的語言嗎?為什么聽不懂,超出了她的認知。
曲疏月忽然?覺得,一切都那么虛浮,像飄在空中,暈頭?轉向的。
她撣開陳渙之的手:“你?少?來,誰會相信這種鬼話啊。用不著同情我。”
那只作亂的手被陳渙之一把擒住,用了很大?的力氣。
他牢牢攥著不放,眼神不躲不閃地看?她,一把嗓音很沉著:“我哪有什么資格同情你??”
曲疏月感到自己心律都不齊了。仿佛是?跳兩下,就停一下的節奏。
她顫著聲?音問:“什么叫沒有資格?”
陳渙之自嘲地笑:“我連喜歡你?都不敢說出口,你?覺得呢?”
風一下子定了,曲疏月好像也跟著靜下來,沉緩的呼吸里聞見他的氣息,一身沉香味。
她愣了半秒,有些慌亂地垂下了眼眸,臉上火燒云一般的紅霞。
陳渙之來拉她,曲疏月本能地踉蹌一下,跌進了他的懷里。
她的臉貼在冰冷的面料上,出乎意料地熨帖,先前實在是?太燙了。
陳渙之閉上眼,寬厚的手掌折住她的腰,下巴在她耳邊輕蹭幾下。
幾秒鐘后,他低啞著開口:“昨天有一句話,我來不及糾正你?。”
曲疏月的睫毛顫了顫:“什么話?”
“我們結婚,并不是?我家里非要安排的。”陳渙之頓了頓,語氣輕下去:“是?我跟你?爺爺求來的。”
chapter 48
曲疏月高抬著頭, 他們的呼吸攪纏在一起,陳渙之說?話時,像是隨時要吻上她。
她雙頰通紅, 不可置信地問:“怎么可能?爺爺從沒說過。”
陳渙之的鼻尖蹭了蹭她, 一句輕笑:“是我讓爺爺別告訴你的。”
她從沒和誰有過這樣不同于旁人的親密。
曲疏月指頭蜷動幾下,一種晦澀而陌生的緊張席卷過來, 她渾身僵硬著。
她聽見自?己越來越虛的音調:“那、那你是怎么說?服他?的?”
“真要在這種黑燈瞎火又冷死人的地方說?完嗎?”
陳渙之四下掃了一圈:“曲疏月,我現在頭很痛。”
她即刻緊張起來:“啊?你怎么會頭疼的。”
“一大早起來你就不見了, 嚇得我四處找。”陳渙之抓起她的手, 揉了揉自?己額頭:“從?早到晚, 光喝了一肚子茶水, 連口飯都沒顧上吃, 你說?呢?”
曲疏月不好意?思地低頭:“對不起嘛, 下次不會玩失蹤了。”
陳渙之牽起她的手, 朝校門?外走去:“你是要長點記性。再有下次, 只能去搶救室里見我了。”
她不信, 卻?也甜滋滋地啐了聲:“呸。你真夸張。”
聽罪魁禍首說?這種話,陳渙之越發動了氣性:“來來來, 你自?己伸手來摸摸看。”
曲疏月由著他?把自?己的手往胸口伸。她嘴上笑說?:“大晚上的摸什?么?在這么神圣純潔、教書育人的地方,你別耍流氓啊你。”
“摸什?么?”陳渙之喊了一嗓子:“當然是摸我的心跳了,從?早上到現在,一分鐘就沒下過一百八。”
她把手縮回來:“少來。一百八你早就跳進ICU了。”
走到車邊,陳渙之一把拉開車門?:“離進ICU也不遠了, 你以為?我還剩幾口氣?”
曲疏月坐上去, 不再跟他?貧嘴了:“我請你吃飯好吧?”
天邊月色疏淡, 陳渙之看向她的眼神也同樣晦而暗。
他?低低地說?:“好,我從?沒吃過你請的飯。”
曲疏月胡亂剝著衣服上的木質牛角扣:“怎么就沒有了?學校后面的小吃街上有家云吞店, 我請你吃過的。”
陳渙之點頭:“那家店你還常去嗎?”
“當然啦。”曲疏月說?:“你不知道,剛回國的那陣子,我天天都去他?家吃,倫敦都吃不上正宗的。”
他?扶著方向盤笑:“吃吃吃,除了吃就是睡。”
曲疏月一愣,很久沒聽他?這么肆無忌憚地打趣自?己。
他?們結婚以來,她始終很小心地守著一道界限,客氣、生疏地禮待他?。說?的最多的是謝謝,辛苦了,對不起,完全不像認識多年的人,更不像一對正常的夫妻。
陳渙之也一樣,興許是看她這個?不冷不熱的態度,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到了這一刻,那一層隔在中間的,讓他?們誰也走不近誰的薄膜被扯破,才不留余地的相?見了。
那一瞬間,幾乎叫曲疏月生出?一種強烈的錯覺,仿佛他?們從?來就沒分開過,只是為?了各自?心中的理想?國去求學。
等長大了,他?們還是要在一起的,誰也不能將他?們拆散。
而那些錯過的年少時光,就像樹梢上路過的一陣風,不經意?間就吹過去了。
她故意?表現出?生氣,一顆心卻?像被浸在了蜜水里。
曲疏月伸手去擰他?的臉:“你再說?,再說?。”
陳渙之偏頭躲過了:“開車呢,別瞎鬧啊。當心我開到橋底下去。”
她收回手,唇角的笑意?驅不散:“你的技術,誰信哪。”
他?們一路尋摸過去,常光顧的幾家餐廳都歇了業,陳渙之也沒精神再往下找。
他?轉了個?彎,直接往西城方向開:“回家吧,隨便弄口吃的,餓不死就成。”
曲疏月說?:“家里好像還有點餃子,朱阿姨走之前包了好多,一直在冷凍室里放著。”
“那就煮餃子。”
“好。”
陳渙之停好車,兩個?人前后進了電梯,曲疏月才想?起來:“我的行?李放在雅逸居了。”
電梯間里燈光透亮,把陳渙之眼尾的疲色放大幾分,一副天下第一操勞的滄桑模樣。
他?摁了兩下眉骨,遲緩地問:“很重要的東西在里面?明天去取回來可以嗎?”
曲疏月看他?累成這樣,還跟她這么有商有量的,心里也實在是過意?不去。
她點頭:“沒事。我初五值班的時候去拿就好了。”
“倒不用,我明天要去一趟集團,順道的事兒。”
曲疏月跟著他?進門?:“我是不是耽誤你工作了?本來今天就要去的吧?”
昨天在酒店里,她還聽見李牧野打電話給他?。
“沒那個?。”陳渙之的頭別過紅紗燈籠,朝她擺擺手:“就一起沒發生的隱患事故而已,隨便哪個?副總去查去看都行?,也不一定非得是我陳某人。”
曲疏月坐在軟凳上解鞋帶,拖腔帶調地說?:“是嗎?我還以為?陳總工事事親為?。”
他?搖頭,蹲下去替她放好一雙女?式拖鞋:“那我早就累死了。”
曲疏月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看在陳工這么辛苦的份上,我去給你煮一鍋餃子好了。”
陳渙之也不客氣,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吩咐她:“配桂花糯米醋啊,別的我不要。”
“行?。”曲疏月咬了咬牙說?道。
這人稍不留神,一身吆三喝四的脾氣就出?來了,大少爺的作 派顯露無疑。
要不是看在他?擔驚一天的份上,曲疏月才懶得理。
她起鍋開火,等水燒滾的功夫,把餃子從?冰箱里找出?來,數了數,也就剩下十六個?了。
曲疏月一個?個?放下去,眼看它們沉到水底,再蓋上鍋蓋繼續煮。
她墊起腳,找了一圈陳公子要的糯米醋,還得是桂花香的。
找來找去,也只發現一個?疑似產品,用小黃陶罐子裝著,上面貼了一張紅色封條。看著像是自?家做的農副食品一類。
曲疏月拿下來,倒了一丁點在碟子里,聞著味道還蠻香的,下手就更篤定了。
加了兩趟水以后,餃子就在鍋內膨脹、翻滾,曲疏月用漏勺舀了起來,盛在白瓷盤里。
陳渙之喜歡吃干撈的,不高興喝湯湯水水,曲疏月就這么端了過去,連同那碟醋一起。
但嚷著累啊餓的人,早已經和?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眉頭緊鎖著,雙唇微抿,并不松弛的樣子。似乎在夢里面也不很安逸。
曲疏月把盤子放在茶幾上。她扶著沙發蹲下來,推了推他?:“陳渙之,陳渙之。”
叫了幾句都沒反應,曲疏月輕聲嘟囔了句:“那么困嘛。也不能就在這兒睡啊。”
她站起來,在軟榻上扯了一張毯子,又折回去。
曲疏月兩只手抖開,俯身給他?蓋上,整理了一下,想?要轉身離開時,想?起樹林里那個?生澀的擁抱,拂開她發絲的冰涼指尖,和?沒來得及發生的吻。
她怔怔地坐下來,伸出?一根手指劃過他?的鼻梁骨,青峰一樣立在那里,他?的樣貌未免生得太好了。
曲疏月低頭,上翹的睫毛顫了顫,閉上眼,在他?的鼻尖上印下一個?輕盈的吻。
她輕薄而滾燙的呼吸吹在他?的面上,往下退時,撞進陳渙之的一雙柔軟的薄唇里。
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的人,只微微張了張嘴,就把那兩瓣猶猶豫豫的紅唇含住,他?伸出?手,扶穩了曲疏月的后腦,密密麻麻地啄吻過去。
曲疏月不敢看,眼睛也沒有睜開過,任由身下的人含吮的力度越來越大,像要把她整個?生吞下去。
室內靜謐,只有劇烈纏綿的喘息直掀屋頂。
曲疏月氣喘吁吁,撐著他?的肩膀稍微分開一些:“停停一下。”
陳渙之緩緩松開她,氣息流連在她頰邊:“不是你先來親我的嗎?嗯?”
她受不住了,在他?的身邊倒下去,用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曲疏月緊張地咽了咽:“不是親。我就看看你是不是還有氣。”
“是誰教你用嘴來看別人是不是還活著的?”
“”
陳渙之轉個?身,和?她面對面,揉了下她的發頂:“下次想?接吻可以直接提。”
曲疏月皺皺巴巴回他?:“沒、沒那個?必要。”
“有。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任務。”
“”
曲疏月扔了抱枕上樓,留下句:“你吃完自?己收拾一下。”
她洗完澡,換了一身新的睡衣,舒服躺在床上。
想?起很久沒登vieugall來看,不知道她關注的那個?博主,有沒有追到心上人。
曲疏月回憶了一下賬號密碼,輸進去,點開特?別關注的列表。
這個?用戶陸陸續續發了那么幾條。她一條條看過去。
「她喝多了像個?小貓,懶懶的。靠在我胸口,誰知道我這一路怎么忍過來。」
「結婚之后最大的難題,也許是每天都能抱到她,卻?不敢亂動一下。」
「記得第一次去她家接她,我在車后座放滿了材料,心酸又好笑。」
曲疏月腦子里轟的一下。
腦子里倒帶回放一般,想?起她剛從?臨城出?差回來的那天,也就是雷謙明辦陶瓷展的那個?晚上。
好像陳渙之開的那輛奔馳,后面就是堆山一樣的資料。
她放空了幾秒,目光又重回到手機上,最后一條是三天前,除夕夜里發的。
「至今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不理我。但我很想?她,也許這是她對我的懲罰,對始終膽怯的我落下的重刑,我活該承受。但我已經受了九年,是不是也可以問命運,討要一點獎賞呢?」
眼角的酸澀涌來,漸漸沾濕了曲疏月的眼眶,一顆承受不住重力的眼淚,落在了亮著光的屏幕上。
聽見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她迅速抹了一把臉,丟下手機鉆進了被窩里。
這兩天失態的次數太多,讓人意?外的事接二連三發生,情緒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中了。
陳渙之看她躺下來,心里犯嘀咕:“這么快就睡著了啊。”
他?去浴室洗漱,二十分鐘后,關黒了燈躺下來。
陳渙之朝那頭擠了擠,胸口貼上她單薄的后背,手剛要繞過去,曲疏月就自?發地轉身抱住了他?。
“嗯?”陳渙之低了低頭,下巴抵著她的發心:“我還以為?你睡了,害我輕手輕腳的。”
他?還在不明情況地發表意?見:“睡不著吧?還是想?有個?牢靠的床搭子吧?說?你”
“陳渙之。”小聲抽泣過的曲疏月嗓音很干:“以前怎么沒發現你話這么密?”
“”
chapter 49
風從沒關攏的窗戶里涌入。
陳渙之低咳了一聲:“其實, 我話算少的。”
“那是對別人。”曲疏月張開雙臂抱牢了他,頭往懷里?擠了擠:“對我一直都很能嘮叨,總喜歡罵我。”
她聽程總說, 寶豐集團秘書室那些女員工, 包括陳渙之的行政助理本人,私底下都只叫他的諢名兒, 號個陳金口,金口難開。
能用?一句話說完的內容, 絕對不多用?一個標點。陳渙之會上發言, 說十分鐘那就是十分鐘, 從來沒超出過。
金口先生往下捋著她的頭發, 一下又一下, 很慢。他笑:“原來你還知道, 我對你是不一樣?的。”
曲疏月偎在他的手臂上點頭。是的, 她知道了。但可笑的是到了今天才知道。
少女時期的曲疏月, 站到陳渙之的面?前, 心思敏感卑微又纖弱,哪里?敢這么去想他?
她驀地仰臉, 額頭正撞在他的下巴上:“陳渙之。”
曲疏月這樣?糯的聲調叫他。還是第一次。
陳渙之用?胡茬蹭了她三四下,也不禁放輕、壓低了他的聲音:“嗯?”
她凝視他:“陳渙之,你再說一遍你喜歡我,可不可以?”
深夜里?,曲疏月一雙眼睛烏黑明亮, 在昏暗夜色中閃動微亮光澤。
一聲嗤笑過后, 陳渙之把她的臉扳過來, 唇抵上她的耳畔:“我喜歡你,好喜歡。”
曲疏月癢得受不住, 一直笑,躲躲閃閃的。心也像被小貓的肉爪子抓了一下。
陳渙之托著她的臉吻了上去,彼此的舌面?摩挲著,安靜的臥室里?吮出一陣水聲。
他親她的臉,伴隨喉結的上下滾動,聲音啞得厲害:“知道嗎?我剛回國的時候,跟爺爺去你們家做客。”
曲疏月心底一陣酥麻,她閉上眼:“然后呢?”
“你爺爺說,他的身體很不好了,有今朝無明日的,別?的遺憾都沒有,就是沒有看見你結婚,說不知道可以把你托付給?誰。”陳渙之細細碎碎地吻著她,一邊說:“當時我爺爺就說,他會留心身邊的青年人,一定為你找一個穩妥的。”
他們的頭頸交纏著,月色里?分不出誰是誰,只有兩道起?伏的身影。
曲疏月眼眶里?蓄滿濕意。她出聲時,意外的宛轉軟柔:“嗯,那你說什么了?”
“我說”陳渙之的手伸進去,鼻峰深深抵進她的耳后,微微氣喘:“爺爺要介紹的話,不如考慮一下我。”
她的心簡直被這句揉碎,像脹爛在塘里?的一灘泥。
曲疏月的唇灼熱地壓著他,毫無意識地吻他:“你爺爺一定覺得你瘋了,是不是?”
說話間,她感到胸口忽地輕盈了,束縛一下子被解開。
然后聽見陳渙之的聲音壓上來:“不。他說他早就知道了。”
原來他們結婚的根源,從他剛回國的那一天,就開始了。
早在她取快遞碰上他的那個傍晚,陳渙之就已?經知道他們會結婚。
曲疏月察覺到要躲已?經來不及。他的身體貼了上來,箍在后背的手不停用?力,像要把她嵌進身體里?。
她雖然沒有經過這方?面?的事,但飲食男女不可規避的欲望,卻叫曲疏月下意識地仰起?脖子,任由他紊亂的氣息欺身上來。
他撥開她濃密的額發,紋絲不動地箍住她,唇流連在她的嘴角邊:“我可以嗎?”
曲疏月只剩朦朦朧朧點頭的份。
陳渙之身體的力量,像一道驚雷落在她的身體里?,在某一瞬間痛得喘不上氣來。
后來稍稍好了些,他的吻,他的呼吸,他的不容置喙,從她身體的每一個縫隙里?灌進來,伴 隨著他的強硬,一記記印在她心上。
他在這一片泥濘里?進出,小聲叫她的名?字:“疏月,看著我。”
曲疏月睜開眼,里?面?濺起?波光粼粼的水花,不過三兩下就受不住了。
忽然起?了一陣獵風,將窗邊的純白紗簾吹得如松濤翻滾。
“陳渙之,我冷。”
曲疏月往他懷里?靠過去。
余息未平的人,說話間仍有一點低喘:“等我去關上窗子。”
陳渙之舍不得起?身,他想要長久地停留在這片濕潤的土壤里?。
曲疏月的軟肉壓迫著他的神?經,時不時就像被什么東西汲了一口,汲得他舒服地皺眉。
她無力地推搡了他一下:“去關啊。”
“好。”
陳渙之終于離開她的身體。
風不再往里?吹,室內暖和一些后,曲疏月也掙扎著坐起?來。
剛才一雙腿張得太大太開,陳渙之又太用?力,不管不顧的毛頭小子一樣?,弄得她現在還打抖。
曲疏月去浴室清理,拿濕巾反復擦也擦不掉的黏膩,她索性站在花灑底下沖了個澡。
她裹著浴巾出來,被濃厚夜色遮住的露臺上,輕微飄動的紗簾后頭,月色下一道頎長人影。
是陳渙之站在那兒抽煙。
曲疏月推開門,走到他身后,聞見一身籠統的沉香氣。
她伸出手抱上去,臉頰在他的背上揩了揩:“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啊?”
陳渙之低頭瞧了瞧手里?夾著的煙。他一抬手,擰滅在鐵藝圓桌的煙灰缸上。
他轉過身,張開手環抱住她:“抽根煙。”
曲疏月:“這就叫事后煙嗎?”
“誰跟你說這些的?”陳渙之松散地擁著她,沒用?太大力氣:“你倫敦的男朋友嗎?”
她說:“笑死?。我哪里?來的男朋友啊?”
他松了口氣,面?上還要故意打趣:“他們有沒有審美?我選出來的班花,竟然沒有人追啊。”
“你班花選了我嗎?”曲疏月瞪一眼過去,投訴他:“你選的是李心恬好不好?”
陳渙之笑:“簡直胡說八道。你以為你那一票哪兒來的?”
曲疏月抬起?脖子問他:“所以是你投的嗎?”
“否則呢?”
“”
她臉上不可抑制地染上紅暈,又埋回他胸前。
陳渙之抱緊了她,像抱緊了所有去而復返的好時光。
一切被埋葬在時光里?的秘密,那些他以為再也沒機會說出口的事,在這個新月如鉤的夜晚,和盤托出了。
初八這天返工,走進銀行大樓的每個年輕人,都一副被吸干了陽氣的死?出。
辛美琪在電梯里?打了個長哈欠。前面?駱行看了她一眼:“小辛,這都要上班了,還沒睡醒啊?”
她立馬止住,掩了掩口:“昨天忙著招呼家里?的親戚,睡得太晚了,不好意思。”
曲疏月也好不到哪兒去。事實上,這幾天一入夜,她就開始害怕。
甚至昨天午睡時,陳渙之也勸不住要作怪,還不能問,問起?來就是壓抑太多年。
剛進辦公室,曲疏月就灌了一杯釅釅的咖啡,精神?卻沒打起?來多少。
辛美琪同樣?的狀況,她光是登錄一個OA就花了五分鐘,其中對著電腦回憶密碼耗時四分半。
她看著彈出來無數的待審核文?件,長嘆一聲:“我感覺我一坐下來,就像套上了牛梭子的牛,這些看不完的玩意兒,就是等著我耕作的田地。”
“這話差了,牛比我們要好得多。”曲疏月端了咖啡的手擺了擺:“人家不會拼命灌咖啡,非逼自己清醒過來。”
“是,我們還得自我PUA。”
一過完年,離發薪酬的日子就近了,曲疏月也沒在辦公室待著,直接去了計財部核對數據。
鄭主任拿著五險一金表說:“下個月方?行的醫療險要做調高,咱們倆誰去醫保那邊備案一下。”
“好,到時候再看。”曲疏月盯著薪酬系統里?的數據核對:“誰方?便誰去好了。”
銀行上班又沒個準的,隨時都會有突發狀況要處理,可能上一秒還悠閑地喝花茶,立馬一個通知過來就要交報告。
鄭主任忽然說:“過兩年,駱行長就要退休了,你知道誰會接他位置嗎?”
曲疏月一行行看過去,笑說:“行領導的事情,怎么會讓我們知道的?”
他靠到椅背上喝了一口水:“本來文?彬大有希望,董事長也很器重他的。”
“但最終上面?沒有考慮提拔他。”她接上說。
鄭主任笑:“小姑娘在這一塊敏感度還蠻高的。”
她說:“您都講本來了嘛,下面?肯定接著一句轉折,我聽話聽音呀。不過程總這么一來確實可惜了哦。”
背后一說人就到。過了幾秒,程文?彬就敲了敲門:“小曲有空嗎?”
曲疏月回過頭:“現在沒有,在核對全行的薪資表。”
程文?彬搖了下手:“我也不是說現在,下午跟我去一趟寶豐吧,找他們李董談續貸的事。”
“啊?續貸的事怎么不讓客戶經理去?”她問。
但程文?彬笑說:“這不是你老公在集團說一不二嗎?他們李董出入上下都帶著他。”
曲疏月真的很不喜歡在工作中搞這種裙帶關系。但不去又不行,真要上綱上線,會被說成是不支持行里?業務發展,那就不好了。
說到底,中國究竟還是個人情社?會,這方?面?的世?故斷然少不了。身邊的親朋好友,還有關系好些的大學同學,不知道幫她完成了多少任務,從信用?卡到消費貸款。
她勉強點個頭:“好吧,下午您叫我。”
中午曲疏月沒在食堂吃飯,和辛美琪出去開小灶。年前吃飯都跟打仗似的,這是她們難得清閑的時刻。
金融大街上有家烤肉店,開張到現在,曲疏月光看著它紅火了,從來沒去吃過。
她們各自點完愛吃的,玩手機等上菜時,進來四五個寶豐集團的年輕女孩子。
她們集團的標志很好認,用?藍白相?間的絲線繡在西裝領子上,一看就知道。
陳渙之也有好多件掛在衣柜里?。曲疏月再熟悉不過。
辛美琪撇了一眼:“你老公他們單位的,也來這里?吃飯了。”
曲疏月仍舊在朋友圈里?狂點贊:“他們離這兒更近,幾步路的事。”
“瞧瞧人家的西裝面?料,那個做工。”辛美琪揚了揚下巴,再掀了掀自己的西服領口:“再看我們的,這待遇差得也太多了吧,部委的親兒子是不一樣?。”
曲疏月笑:“這也要比啊,不就是一件工作服嗎?發什么穿什么好了呀。”
五花肉端上來,二人齊齊道了一句謝,就開動了。
老板喜滋滋地打聽:“曲主任,你們行里?定期利率跌了嗎?”
曲疏月說:“目前還沒有,但央行就快要調息了,你要準備存的話就盡快去。”
“好。我多送你們一扎鮮榨橙汁。”
“謝謝老板。”
她們正吃著,聽見隔壁桌寶豐的女孩子談工作。
那個戴黑框眼鏡的,人看起?來挺秀氣。她說:“上午我差一點就挨罵了。”
另一個問:“我下班前都聽說了,你也是的,給?李董送會議材料還能拿錯,讓他怎么在會上發言,怎么布置工作。當著視頻里?分公司那么多人的面?等你去換啊?可能嗎!有這十幾分鐘都說完了。”
“桌面?上東西太多了,誰分得清!”小姑娘抱怨:“那邊又催命一樣?叫我。”
旁邊人又說:“還好有陳工在。他那個腦子就跟計算機一樣?的,拿過話筒就是一頓安排,有沒有材料在旁邊都不礙事。”
小姑娘話里?生出幾分崇拜:“當然,我哥大學和他是一屆的,他高材生呀。我還問他認不認識我們陳工,他說他連大神?的背影都追不上。”
“你喜歡他啊?正好借這個機會,請陳工吃飯好了。”
“別?胡說,他剛來集團的時候就結婚了好吧?聽說是家里?安排的。”
有人插進一句嘴:“真可惜,像陳工這樣?軟件硬件都優秀的,已?經不多了。”
辛美琪小聲說:“當著你就議論起?來了,這不能忍吧曲主任?”
曲疏月把咬在嘴里?的筷子拿下來,撥了兩下肉:“吃菜吃菜,她們也不認識我,開兩句玩笑而已?。”
chapter 50
午餐吃了一個多小時, 辛美?琪撐著了,叉著腰在林蔭道下走著。
曲疏月扶了扶她:“那烤肉有那么好吃嗎?一盤接一盤的。”
“你不知道?,過?年這陣子我天天吃正餐, 一點燒烤油炸奶茶都沒沾。”辛美琪打了個飽嗝:“我可太想念這些亂七八糟的了。”
“”
沒走幾步, 迎面過來一個中年男人,上來就跟曲疏月搭訕。
“美?女長?這么漂亮, 在哪兒工作的啊 ?”
他的眼睛在她臉上左右亂瞟,西裝包裹下?的身形凹凸有?致。
曲疏月不愿多說, 也?不知道?哪兒來這么沒分寸的人。她膩壞了, 言簡意賅:“服務行業的。”
那人還追上來:“那被你服務的人真是榮幸啊, 我能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嗎?”
“可以啊, 你和我們一起去吧。”曲疏月沖他笑:“就在殯儀館。”
剛要罵人的辛美?琪一下?子哽住了:“”
那個男人連連擺手, 落荒而逃。
辛美?琪鼓了鼓掌:“疏月, 你這嘴老靈光的。”
和曲疏月相處久了, 就知道?她溫柔高知的形象外表下?, 其實也?有?一身隱形、鋒利無比的刺。
下?午兩點半左右, 程文彬吩咐部門的客戶經理?小易,讓他過?半小時去叫一下?曲疏月。
易左鵬看曲疏月平時挺忙的, 每趟來信貸部都風風火火,老遠就聽見?她的高跟踩在地磚上,噠噠響。
他就提前了十分鐘過?去,好給她一點緩沖的時間,放下?手頭正在做的工作。
但易左鵬敲門時, 曲疏月幾乎是立刻站起來的, 臉上是剛補好的妝, 輕薄透凈,粉嫩的唇彩提亮膚色。和上午他在電梯里見?到的, 明明還是一個人,但好像哪里又?不一樣了。
曲疏月問他:“小鵬,現在過?去是吧?”
“是的,程總讓我先來叫你。”易左鵬把手收進行服褲兜里:“那我去一趟停車場,把車開出來。”
“好。”
辛美?琪抬起頭揶揄道?:“上午還不想去呢,現在就改主意了?危機意識來了吧?”
曲疏月拿上手機,抿了兩下?唇:“我、我是有?全行大局觀好伐?”
“好好好,你有?,你有?。”她笑,又?低頭繼續敲鍵盤:“嘴還挺硬的。”
程文彬最?晚一個上車,坐在后座上朝前道?:“剛和方行匯報事情,讓你們倆等久了。”
易左鵬扶著方向?盤,發動了車子:“沒事程總,我正好玩了幾分鐘手機。”
程總治下?寬嚴并濟,以寬松為主,只要名下?的業績好看,基本上不批評人。信貸部的客戶經理?們和他都走得很近,平時也?愛互開玩笑。
程文彬扔下?公文包:“小曲,方行特地讓我找你來,耽誤你自己的工作了。”
“不要緊。”曲疏月客套清明地笑:“都是為了行里的業務,不能說是耽誤。”
易左鵬說:“不過?,寶豐離我們這么近,有?必要開車過?去嗎?”
程總搖了搖頭:“沒你想的那么好,以為李牧野會坐在辦公室等我們啊?求他貸款的銀行不要太多,萬一他去了下?面工廠呢?我們也?好找過?去是不是。”
“還是程總考慮周到。”
“沒用的馬屁少拍,開車。”
他們從大堂進去,在保安處登記了來訪名單,三個人進了電梯。
行政處接了電話,孔秘書在他們走過?來時起身迎接:“程總,歡迎。”
程文彬往前一伸手,做個相請的手勢:“還要勞動孔秘書帶路。”
“你來的正好。”孔秘書走在他們前面:“再晚到一會兒,李董就要去部里開會了。”
程文彬熱衷逗姑娘:“我說出門的時候聽見?喜鵲叫,原來這么好的運氣。”
他們到門口時,李牧野坐在辦公室里抽煙,對面一個襯衫西褲的男人。
正值午后,潑金般的日頭從落地窗里照進來,灑落他一身的光。
陳渙之一只手架在轉椅扶手上,另一只手伸長?了,湊到煙灰缸旁,敲了兩下?煙身,煙灰如紙屑抖落。
他輕哂著開口:“江城抓生產的那一位啊,要實在是連份通知都瞧不明白,干脆把他再往下?派得了。”
程文彬聽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曲疏月一眼,她這位老公這么強硬的啊。
李牧野本來想說,他就是從總部發配下?去的,還能到哪兒去?
但一看孔秘書進來,掐了煙問:“什?么事?”
她說:“GK銀行的程總到了,他說和您預約好了,今天拜訪您。”
聽見?這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名頭,陳渙之也?回頭,煙霧縹緲里,看見?曲疏月站在光影相接處,笑看向?他。
他站起來,系上西服最?末一顆扣子,和先進來的程文彬握手:“你好。”
程文彬雙手回握:“陳總工。”
說完立即往里面走,再去和李董握手:“李董您好。”
陳之渙仍站在曲疏月面前,攔住她去路:“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她筆直站著,一步裙下?一雙小腿光潔如玉:“就是故意不告訴你啊。”
他單手插著兜,相比之前,不自覺換上柔調子,聲音很低:“為什?么?”
曲疏月想起中?午那幾個小姑娘的對話。她嘴上一酸:“突擊檢查,誰還提前打招呼的,給你通風報信啊?”
“說的好像我會做過?火的事。”
“那誰知道?你會不會?”
她這副犟嘴的樣子固執也?可愛。陳渙之正要伸手去擰她的臉,身后李董叫他:“渙之,別總盯著你太太了,在家里還沒看夠啊,讓人家進來坐。”
曲疏月從他的手臂旁轉過?去,露出頭笑:“謝謝李董。”
陳渙之穩穩地站著,手撓了一下?后腦勺,少年般毛毛躁躁地笑了。
現在定力真是不如高中?了,以前看見?她還能忍上幾分鐘,等她自己過?來和他說話。如果她不過?來,他就找個相干的理?由,和她講幾句。
這場拜訪里,挑大梁的當然是程文彬,他和李牧野素來有?交情,卻不深。當然,任何?關系都是由淺到深的,單看個人的修為和手腕。
曲疏月和易左鵬在旁邊聽著,偶爾遞上一份文件給他過?目。
到下?午四?點半左右,程文彬才講得口干舌燥,喝了半盞茶后就要告辭,說已經耽誤李董太久。
李牧野起身,指派他的心腹:“渙之,你去送下?程總,還有?你太太。”
陳渙之陪他們進了電梯。程文彬旁敲側擊地問:“陳工,你看這筆貸款”
他手抄在褲袋里:“不出意外的話,李董會點這個頭。集團污水處理?是個大項目,需要專項資金。去年的合作推進得也?比較順利。”
“那就好。”程文彬愉快地點點頭:“那我回去跟我們行長?匯報,心里也?有?個底。”
他們說話時,曲疏月一直盯著陳渙之的側臉,她的站位也?只能看到他半邊。
還坐在教室里奮筆疾書的時候,對陳渙之的迷戀始終在頂峰下?不來的時候,總認為陳渙之對自己有?幾分好臉的時候,她就不止一次地設想過?他們的將來。
任何?一種樣子都想過?了,但絕不是眼前這一種。
他們因為雙方單位的洽談站在一起,是合作伙伴,是合法夫妻。這叫十六歲的曲疏月想破頭,也?猜不到老天給他們做了這么個局。
這時,陳渙之談話結束了,轉過?頭注視她。
只是他也?不說話,搞不清在想些什?么,但目光灼然,燒得曲疏月臉頰發燙。
因為太過?緊張羞澀,她提著公文包的手背泛起青筋。
到了集團門口,程文彬和陳渙之握手道?別,說著下?次再會。這個當然,任何?一筆貸款都不是一次談下?來的,中?間還需要無數關系和飯局鋪墊。
程文彬臨走前,關照了一句曲疏月:“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你索性和陳工一起回家。”
曲疏月搖頭說不必:“我還要回行里打卡。”
她也?不喜歡這種假公濟私的行徑。就是不剩了幾分鐘,才更要把里子做足來,免得授人以柄。好像她特地來這一趟,是為了和丈夫一起下?班。再恩愛,她也?首先是她自己。
陳渙之素來知道?她心性,也?不勉強,只叮囑她別太晚了,晚上還有?個聚會。
曲疏月說知道?,沖他揮揮手:“你快進去吧。”
她回辦公室也?沒坐多久,胡峰就連發三條語音提醒:「疏月,來的時候帶上莉娜。」
曲疏月伏在桌上打字:「大哥,你們剛復合就鬧別扭?什?么時候才能和好啊?」
胡峰:「今晚。」
曲疏月:「」
她放下?手機,點完了一遍郵箱里的待閱文件,全下?載以后,才給余莉娜打電話。
那頭答應得痛快:“吃飯我為什?么不去?何?況祝弘文請的是米其林主廚!他本來就是我阿哥。”
“好好好。”曲疏月笑:“那我在弘文阿哥那邊等你。”
她特意咬重阿哥兩個字,為余莉娜的謊再遮上一層布,大小姐氣得即刻便撂了電話。
曲疏月熄了屏,笑著搖搖頭放回桌上,不曉得這場架要吵到什?么時候。
到快六點,陳渙之開了車來接她,一起去祝弘文的新家。
祝老板剛搬進了婚房 ,在東四?環北路,那邊別墅賣得發紅發紫,掛牌價都是兩億起步。
開進小區時,曲疏月打下?車窗來嘆了聲:“這里綠化面積這么大的?”
陳渙之說:“四?百畝吧好像,當時置業書上是這么介紹的。”
“干什?么?你也?在這里買了房呀?”曲疏月問。
他一只手肘架在車窗邊,狂妄公子作派:“咱們舅舅自己的樓盤,用不著買吧?”
“切。”
祝弘文剛結婚,妻子是他母親精挑細選的,穿身宋錦盤扣裝站門口迎客時,抬手間都是知性端莊。
沈容良接過?曲疏月手里的包,放到左手邊專門存放客人衣物的房間。轉身時,笑著對曲疏月說:“這只lindy mini缺貨很久了,你眼光真好。”
曲疏月同樣溫柔客氣朝她:“你這身衣服也?真好看,哪里買的?”
女孩子們在一起,聊聊包包、首飾和衣服這些華美?物件,總是容易拉近距離的。
沈容良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哥哥從蘇城捎了兩件回來,我和媽媽一人一件。”
“你想要,改天我去問問老沈。”陳渙之滿口應承:“這還不簡單哪。”
曲疏月瞪了他一眼,她什?么說自己想要了,不過?是聊天而已。
她不理?他,又?接著和容良話家常:“聽說你哥就要去江城主持局面,多早晚的事呢?”
“快了吧,原也?不是什?么大亂子,不一定非得他親自去。”沈容良很是作難的樣子:“四?哥這次有?點糊涂的,伯父伯母都在申斥他。”
祝弘文從里面出來,擺手說:“這也?沒什?么可指責你哥的。他啊,情關難過?。”
沈容良也?不往下?說了,瞥了丈夫一眼:“就你們男人懂男人。”
這里面的事,曲疏月多少也?聽說了一些,關于?沈宗良和鐘且惠的過?去。她問:“怎么不早不晚的,偏偏這個時候要去?”
說起來,且惠從倫敦回來也?兩三年了吧。曲疏月記得她是江城人。
沈容良一副世?故人的口吻:“有?些事,是拖得越久就越傷心的。”
曲疏月深以為然,她自己是有?切身體會的。隔著長?遠的年份,當時那種因分離生出的焦慮固然會被淡忘,但那種茫然空洞的感覺,就像纏在手上的橡皮筋一樣,輕輕一扯就痛。
余莉娜比她晚到了一會兒,她進門就叫阿哥阿嫂。
祝弘文說:“隨便坐啊莉娜,我去囑咐廚子幾件事。”
坐在客廳里和雷謙明打電動的胡峰,聽見?她的聲音就出來了。氣得雷謙明罵他沒點職業競技精神?,下?次不和他玩了。
雷謙明去請陳渙之:“渙哥,咱們倆來一局。”
陳渙之抖開手里的雜志:“幾歲了?還他媽愛玩兒這個。”
“”
但余莉娜不理?,反而跟雷謙明說話:“你還在糾纏你前女友嗎?”
胡峰就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他不舍得和前女友分手的?”
“我跟她說的,請她幫我出主意來著。”雷謙明回答完他,又?拿出手機給余莉娜看:“這是她下?午給我發的,搞什?么飛機她是?”
余莉娜低頭靠近了,大聲讀了出來:“沒關系的寶寶,就算我們分手了,也?還是可以接吻的。”
曲疏月正背對著他們在看墻上的那副百駿圖。聞言驚愕地回過?頭,好一場欲蓋彌彰的分手啊。
雷謙明說:“她這到底幾個意思啊?釣我?”
余莉娜阻止他,憑空做了個拈須的動作:“依我看”
胡峰雙臂交疊站著,好笑地看她,一臉“我看你能謅出什?么來”的表情。
他說:“依你看什?么?”
余莉娜:“她雖然否決了你的愛,但肯定了你精湛的吻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