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裴荒很快回過神, 知道眼前的是人,非鬼也非神。
他冷聲問道:“這些日子,是你一直在跟蹤我?”
那人定定看著裴荒的臉,眼中竟有懷念之色一閃而逝。
但很快, 他口中念出一串怪異的咒語, 瞬間有火焰自足底躥出, 竟在瞬息間將他整個人燒為飛灰,掙脫了陣法的束縛。
雖說叫那個人給逃了,但也不算全無收獲。
那人看他的眼神似在懷念著什麼, 巫淮說過,他親娘的族人就在這個世界里。
或許那人就是族人之一。
只是來到這個世界后,神劍就再沒給過他指引,裴荒也不能確定。
裴荒收束心神, 看向薛鏡辭道:“回去吧。”
薛鏡辭心中詫異, 他對自己的陣法素來自信,然而當(dāng)那簇火焰燃起時,他瞬間感知到陣法被毀去。
這股力量,實在過于霸道。
兩人回到氈帳, 裴荒主動開口道:“想必你也察覺了, 這里的靈氣十分充沛,即便上界也難以相比。”
薛鏡辭只是靜靜看他, 沒有要問的意思。
裴荒卻覺得這個巨大的秘密,似乎隨時從他心底跳出來。
那是無法與人言說的事, 是從小到大纏繞著他的荊棘。
他忽然無法忍受, 很想告訴薛鏡辭, 難以自制地開口,傾訴那些不該公之于衆(zhòng)的往事。
“我來這里, 是要繼承我親生父母留下的力量。那力量屬于這個世界,只有來這里才能激發(fā)出來。”
薛鏡辭腦中閃過先前裴荒被火燎到手指的畫面,又想到那股燒毀他陣法的古怪力量,心中瞬間有了猜測。
裴荒要繼承的,就是這股足以毀滅一切的火焰。
薛鏡辭看向裴荒,忽然覺得那個成熟穩(wěn)重的影子忽地又碎了,變回東來村里那個小男孩。
他伸出手,忽然在裴荒頭上揉了揉,道:“我可以幫你。”
裴荒睜大了眼睛,迅速地伸手捉住他的手腕,下意識問道:“你不問這是什麼力量,就不怕我會騙你?”
薛鏡辭思考了一會兒,罕見地嘆了口氣。
“這些事情,我的確不太懂,但沒關(guān)系了,又不是沒被騙過。”
裴荒沒想到薛鏡辭會這樣說,心里封閉的入口像是又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之前一直沒問過你,蕭尋……他的傷沒事了吧?”
提起蕭尋,裴荒刻意掩飾了語氣,顯得自己并不是那麼在意,又接著問道:“你當(dāng)時怎麼會傷成那樣,掉進(jìn)云海里?”
聽他主動問起這事,薛鏡辭終于找到了時機解釋,當(dāng)時自己為何會不辭而別。
“那時候他經(jīng)脈都碎了,整個人倒在我身上,師姐說絕不能挪動他半分,所以我只好先帶他回淩虛宗。”
“沒事。”
再次確認(rèn)薛鏡辭真的很在意那個人,裴荒心口有些酸,轉(zhuǎn)了話題問道:“我記得你去幻境歷練,就是想要拿到外門長老的令牌吧。”
“你和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正式行了師徒之禮?”
薛鏡辭搖頭:“拜師大典上,他另拜了其他人為師。”
聽了這話,裴荒呼吸一滯,藏在袖中的手瞬間攥緊,想說什麼,最終卻又咽回肚子里。
他并不會說些虛話去安慰人,所以第二天夜里回氈房的時候,給薛鏡辭帶去了一面鏡子。
那鏡子被他用特殊手法打磨過,表面凹下,會將人照得很胖。
“送你個東西。”
裴荒將鏡子正面藏在手心,見了薛鏡辭就讓他將小貓抱起來。
小貓剛睡醒,迷迷糊糊間被鏡子折射的光晃了眼睛,定睛看去,就見自己的臉像是村長家嬸子糊在鍋邊的大餅。
它記得這段時間自己吃得是有些多,驚嚇得瞪大眼睛,將臉湊近了貼到鏡子上。
這下更像是一塊餅了。
小貓驚恐地扭頭看向薛鏡辭,喵嗷喵嗷地叫起來。
薛鏡辭沒忍住,輕笑了聲。
小貓這才意識到有詐,扭頭看了一圈,覺得裴荒嫌疑最大,不滿地朝他拍了一爪。
薛鏡辭捏住它的爪子,安慰道:“是這鏡子胖,不是你。”
小貓歪著腦袋,想了想說:“算了。”
“他也是好久沒欺負(fù)過我了。”
重逢以來,裴荒一直冷靜沉穩(wěn)得過分,這時候才終于有了幾分少年人的氣息。
薛鏡辭見小貓這麼輕易就熄火了,愣了片刻,這才松開它的爪子。
他將鏡子抱入懷中,看向裴荒道:“多謝。”
想了想,薛鏡辭又道:“你是第二個送我鏡子的人。”
裴荒頓住了目光,問道:“另一個人是誰?”
他心說,不會這麼晦氣,正好是薛鏡辭前兩個徒弟之一送的吧。
薛鏡辭眼中浮出些許異色,說道:“是阿婆。”
裴荒松了口氣,這才真正生出好奇,他還是第一次聽薛鏡辭提起以前的事情。
關(guān)于阿婆的事情,薛鏡辭只和系統(tǒng)說過。
此刻再提,卻要略過那些涉及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但這也足夠裴荒了解薛鏡辭的過去。
原來薛鏡辭自幼被遺棄在荒野里,直到被阿婆撿走才有了名字。
他名字里有個“鏡”字,是因為阿婆曾送他一面鏡子,還握著他的手說,只要他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他好。
就像是鏡子一樣。
但你溫柔地去觸碰鏡子,鏡子也會溫柔地回應(yīng)你。
裴荒恍惚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薛鏡辭的景象。
第一印象是很兇。
從來沒人這麼嚴(yán)厲的管教過他,裴荒有時候覺得薛鏡辭這人像是塊冰,冷到骨子里。
可久了之后,偶爾也會透出幾分笨拙的軟意。
會握著他的手教他劍術(shù),帶他去山上辨識能治傷的草藥,做好飯菜等他回家。
裴荒回過神,看向薛鏡辭低聲道:“她說得對。”
薛鏡辭許久沒有遇到過裴荒這樣耐心的傾聽者,明明他既沒有打斷自己的話,也沒有回應(yīng)太多,卻讓人覺得他每個字句都聽進(jìn)去了。
他不知不覺又多說了幾句,最后想起蕭尋的事情,垂眼道:“算了,也沒有什麼關(guān)系。”
薛鏡辭說這話時并沒有什麼難受的語氣,卻讓裴荒心里堵得厲害。
他差點就要不管不顧,抓住薛鏡辭讓他和自己走。
可是想到自己將來要去魔界,裴荒的理智重新回籠,克制住想要伸出的手。
他站起身,看向薛鏡辭道:“再去樹屋附近看看吧。”
“我需要你幫我。”
提到正事,薛鏡辭壓在心底的複雜思緒,瞬間消散了。
兩人來到溪水邊上,這一次薛鏡辭換了個更為厲害的陣法。
這道困陣分為內(nèi)外雙層,還夾雜一道幻陣,絕不會再讓那人輕易逃去了。
唯一的問題是,上一次他們已經(jīng)打草驚蛇,不知那人還會不會出現(xiàn)。
薛鏡辭彎腰布陣,裴荒將他需要的東西挨個遞過去。
就在陣法就要完成之時,身后忽然傳來馬蹄聲,不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就被村子里年輕力壯的獵手團(tuán)團(tuán)圍起。
他們平日里與裴荒一起打獵,十分熟稔,此刻卻個個神情不善。
塔瓦從人群中走出來,他今日穿著身湖藍(lán)色的法袍,帶著尖尖的高帽,手里還握著一根柳樹制成的杖子。
“外鄉(xiāng)人。”
塔瓦眼中透出犀利之色,緊緊叮囑薛鏡辭和裴荒,像是條毒蛇鎖定了自己的獵物。
“是不是你們驚擾了神明?”
聽到這話,裴荒下意識將薛鏡辭護(hù)在身后,抿唇不言,警惕地盯著周圍的人。
圖特湊到塔瓦身邊說了什麼,他看向裴荒,冷聲道:“先前你感受到了神明的注視,卻前來樹屋附近,破壞了這里。”
聽到這話,幾個獵手揚起手中的弓箭,面色沉凝地說道:“就因為你們,這些日子再沒有人得到過神明的祝福,放在神像前的祭品也全部腐朽了!”
塔瓦擡手讓他們冷靜下來,看向裴荒道:“你們今日,必須隨我去雪山下祭拜。若是能取得神明的原諒,這一切可以當(dāng)做沒有發(fā)生過。”
小貓窩在薛鏡辭肩膀上,緊張地叫起來:“宿主,這個世界的位面等級很高,該不會真有什麼神明吧!惹怒了祂,我們要怎麼才能回去!”
薛鏡辭安撫地揉揉它的腦袋:“我倒是真有些好奇。”
“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
系統(tǒng)知道宿主向來大膽,此刻只能拼命祈禱,希望別出什麼差錯才好。
裴荒見薛鏡辭主動站出來跟上了塔瓦,便也安靜跟著衆(zhòng)人朝雪山腳下走去。
高山載著厚雪,亙古聳立在草原之上。
無數(shù)身著藍(lán)衣的僧人正合十雙手禱告,口中誦起艱深古奧的經(jīng)文。
薛鏡辭走到山腳下時恰逢破曉,金光傾灑上白雪,給五彩的經(jīng)幡染上淡淡明黃。
長風(fēng)繞旋著錯落疊起的金輪,撞出叮鈴脆響,一切世間喧囂皆被隔絕。
不幸死去的牧民被安置在金臺上,任憑禿鷲和野獸啃噬軀體。
這里的人們相信,死亡不過是卸去□□的枷鎖,靈魂會隨著飛鳥走獸,行往自由之地。
薛鏡辭看著,心中也有所震撼。
那些困在過往里的心緒,似乎也被揚起的薄雪卷走了。
一時間,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的任務(wù),整個人都變得放松與自在。
然而這份放松并未持續(xù)太久,很快他與裴荒都被推上了金臺。
來的路上,他們的雙手都被捆在身后,此刻對著雪山,周圍盡是虎視眈眈的猛獸。
“請神明寬恕罪孽——”
衆(zhòng)人齊聲高呼,裴荒雙手蓄力,做好了攻擊的準(zhǔn)備。
可沒等他出手,一道紅色身影從天而降,落到他們的面前。
“放開他們。”
薛鏡辭擡眼看去,男人面上依然帶著那張猙獰的金烏面具,緩緩走入人群,所過之處,衆(zhòng)人紛紛避開,虔誠地躬身行禮。
第五十二章
聽見紅衣人發(fā)了話, 大家紛紛放開了手,看向兩人的眼神也帶著些許困惑。
然而那人未曾向大家解釋,只是淡淡地看了裴荒一眼,低聲道:“跟我來。”
他說完, 轉(zhuǎn)身就走, 沒有等候停留的意思。
裴荒的眼中卻泛起激蕩, 雙腿扎根在原地,似乎動彈不得。
薛鏡辭隱隱察覺了什麼,伸手將他手腕握住, 輕輕的按了按,才叫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我在,沒事的。”
薛鏡辭仍是沉靜的語氣,卻平添了幾分安慰, 裴荒將握緊的拳松開, 反手將他牽住,迅速地跟了上去。
這一路他都沒放手,薛鏡辭體會到他的緊張,便由他扯著, 很快兩人跟著那紅衣人, 又來到那座樹屋。
樹屋之下別有洞天,穿過長長的甬道, 三人竟來到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地宮。
紅衣人顯然有話要與裴荒說,薛鏡辭見狀, 主動站在地宮外面, 不進(jìn)去了。
裴荒想說什麼, 最終還是咽下,囑咐薛鏡辭在外邊等他。
系統(tǒng)好奇地伸長脖子朝宮門背后探看, 推推薛鏡辭問:“宿主,你難道就不好奇小鬼的身世嗎?”
薛鏡辭搖頭:“我只知道他是裴荒就夠了。”
小貓晃晃尾巴,不說話了。
地宮之中,紅衣人朝裴荒恭敬跪拜,口中說道:“屬下金池,見過世子。”
裴荒聞言一怔,悄悄收起袖中的匕首:“世子?”
“其實少主初來這里,我就感應(yīng)到您身上的功法氣息,與王和長公主是一脈同源。只是您的年紀(jì)太大,我一時不敢相認(rèn),這才耽擱了一些時日。”
裴荒有些疑惑:“年紀(jì)?”
金池欲言又止道:“長公主離開不過十八年,沒想到您已經(jīng)這麼大了。”
十八年?!
聽到這話,裴荒難掩震驚:“據(jù)我所知,我娘是七百年前去往另一處世界的。”
難道這兩處世界的時間流速,并不一樣?
金池臉上露出唏噓之色,但很快就收斂起來,和裴荒說起血脈的事情。
這個世界以血脈為尊,每種血脈都會窮盡一切去延續(xù)家族的榮譽。
“焚獄”血脈是最為頂級的神族血脈。
從第十二代開始,族長便用禁術(shù)施展詛咒,只要是同時降生的孩子,終其一生都會彼此吞噬,直到血脈力量融合,留下最強的那一個。
裴荒的娘親是長公主,和當(dāng)今的王龍鳳雙生。
為了防止彼此吞噬力量,姐弟兩自幼分別,不敢見面,只是用書信傳遞消息。
后來舅舅繼位成王,越發(fā)難以壓制詛咒之力,為了護(hù)住姐姐就派謀士四處尋找解決之法。
有人提出,多年前曾經(jīng)遇到過一個人,言行舉止與衣著樣貌都十分古怪,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
那人姓燕,手上竟然拿著繪有王族印記的劍鞘,在雪山下住了八年多才消失不見。
起初舅舅并未太過在意,焚獄血脈極為強大,許多人會篆刻印記以求獲得力量。
若是那人手上的劍鞘真是出自皇族,皇族應(yīng)當(dāng)有所感應(yīng)才對。
只是后來,王翻閱先王留下的皇族秘記,才得知百年前皇室分支也降生過一對雙生子,哥哥帶著刻有皇族印記的劍,在克斯特爾草原附近消失了。
他這才意識到,那處草原并不尋常,暗中派人過去查探,竟發(fā)現(xiàn)一處時空通道。
最后,他和姐姐各自出了一半血脈之力,終于打通了通道,利用傳送陣將姐姐送至另一個世界。
金池看向裴荒,悵然道:“我們都以為公主有天還會回來,不料滄海桑田,那個世界竟已過去七百年。”
“公主她還好嗎?”
裴荒垂眸,許久才道:“在我出生之時,爹娘就已經(jīng)過世了。”
“娘親功法有異,被正道斥為魔功,無法上界,但很快被以力量為尊的魔界奉為尊主,再后來只聽說他們歸隱,娘親和父親去世時,我尚且還未出生。”
金池瞬間愣住,裴荒苦笑了一聲,解釋道:“我是棺生子,是義莊的收尸人發(fā)現(xiàn)了我,將我撫養(yǎng)長大的。”
聽了裴荒的話,金池握緊拳頭,紅了眼眶。
他們還在苦等,長公主卻早就死了。
金池壓制住內(nèi)心的痛苦,看向裴荒問道:“你這次回來,是想要激發(fā)體內(nèi)的血脈力量吧?”
裴荒毫不猶豫的點頭。
金池嘆了口氣:“你娘當(dāng)初離開,就是想避開這一切紛擾。若是她還在,必定不愿意你卷入這些是非中,只希望你平安的過一生就好。”
裴荒看著金池,忽然掀了衣袍跪了下去。
“我必須得到力量,才能回到那個世界,找出殺害我父母的真兇,為人子女,若連父母的冤屈都無法洗刷,枉活于世。”
金池盯著他,此刻才驚覺,面前的裴荒與長公主是極為相似的。
他想起當(dāng)年因為激發(fā)血脈之力出了差池,容貌盡毀被世人當(dāng)做怪物。
是長公主贈予他金烏面具,又教他修煉。
此后他一直誓死追隨,直到長公主離開此方世界。
金池嘆口氣道:“你要想清楚。”
“激發(fā)血脈之力危機重重,輕則毀去容貌,重則迷失心智。容貌尚能用面具遮掩一二,可一旦心智迷失,那就會徹底變成怪物,世子心中要有所準(zhǔn)備。”
裴荒與魔修打交道,見過那些人失控的模樣,絕不愿意自己也變成那副樣子。
但他若真沒有力量,就無法擁有與那些魔修談判的籌碼,一日抓不到真兇,父母在天之靈便一日無法安息。
金池看向他道:“我容貌毀去后,試了不少手段,可以幫助少主鍛煉筋骨皮肉,免去火燒之險。但心智想要堅不可摧,世子需要有所羈絆。”
人在世上總要有羈絆,否則沒有來路,沒有去路,便很容易自自我毀滅。
金池遞給他一枚鈴鐺。
“這幾日,世子可以好好想想此事,等想明白了,只要晃動這個鈴鐺,我就會出現(xiàn)。”
裴荒從樹屋中離開,很快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薛鏡辭。
他似乎是有些累了,半坐在地上瞇著眼,小貓也同樣瞇著眼,兩顆腦袋挨在一起。
聽到腳步聲,薛鏡辭瞬間清醒,見是裴荒,眼中淩厲之色漸漸淡去。
“回來了。”
裴荒點點頭,主動說起自己的身世和兩個世界的事情,只是隱去魔界之事。
“我也是才知道,這里竟然還有一個我的親人。”
兩人離開地宮,重新回到草原之上。
薛鏡辭其實早就猜到裴荒的身世凄楚,當(dāng)年見他的時候,這小孩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想了想,薛鏡辭問:“裴荒這名字,是你爹娘死后,你自己取的?”
裴荒卻不愿薛鏡辭覺得自己可憐,揚起頭說:“當(dāng)然不是,是我的養(yǎng)父,他對我很好。”
“我養(yǎng)父是義莊收尸人,據(jù)說當(dāng)年我是他從尸體中接生下來的,算是棺生子。”
薛鏡辭擡眼看他,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想起裴荒對尸體和棺材都很熟悉。
原來是這個原因。
“雖然沒有見過他們,但我阿父說過,棺生子的幾率極低,定是母親用盡了力量護(hù)住我。”
裴荒笑了笑,難得露出小孩神情,溫聲說:“她一定很愛我。”
薛鏡辭沒想到裴荒是這樣看待自己的身世,換做旁人只怕會心懷憎恨,感慨命運不公,但他似乎總能看到好的地方。
暖融融的日光落下來,將浮動得塵埃映照得清晰分明。
裴荒被薛鏡辭盯著,有些不自在的移開視線。
金池沒有想到,裴荒第二日就搖動了鈴鐺。
地宮的甬道極黑極冷,唯一的光源來自纏繞在金池手臂上的毒蛇。它吐著信子,雙眼散出綠芒,口中發(fā)出“滋滋”聲響。
金池看向裴荒道:“這是王都的傳信蛇,不喜光。”
聽到王都二字,裴荒神色變了變,猜測這蛇應(yīng)該來自他那素未謀面的舅舅。心中雖有一絲好奇,卻沒有多問。
金池盯著他那張與長公主極為相似的面龐,放緩了聲音解釋:“王很想見你,但只要你們靠近,他就會不自覺地吞噬你身上的血脈力量。”
說罷,他擡指朝毒蛇的舌尖探去,細(xì)細(xì)的尖牙刺入他的手指中,瞬間釋放出可怕的毒素。
毒液順著血液流淌,沒過多久,金池手臂被毒素浸染,竟顯露出烏青色的字跡。
“你體內(nèi)只有一半王族血脈,若要激發(fā)這股力量,有九成幾率會失敗。一旦失敗靈魂將被永久地封凍,無法再入輪回。”
金池緩緩念出手臂上的句子,余光見裴荒臉上未曾露出半分畏懼與遲疑,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擔(dān)憂。
毒素游走,烏青色的字跡緩緩變幻,又化出另外的話來。
“若你想要賭一把,金池會全力助你,儲物戒中有一切你需要的東西。若不激發(fā),也可以帶著儲物戒離去,里面的東西足夠你一輩子平安無憂。”
“選擇權(quán),在你自己手中。”
裴荒毫不猶豫道:“我要激發(fā)這股力量。”
烏青色的字跡漸漸淡去,但很快,又重新蔓延上金池的手臂,這次卻一點點像是支撐不住一樣,一點點散去了。
像是有什麼話到了嘴邊,最終猶豫著沒有講出。
裴荒的嘴唇不由得動了動,應(yīng)了聲好。明明沒能親眼見到那位舅舅,兩人卻好似在面對面說話一般。
金池彎下身體,那蛇順著他手臂扭動著爬走,很快消失在甬道的石頭縫隙里。
他手指一撚,甬道里的火把依次亮起,昏黃的光線從兩旁射下,瞬間將周圍照得亮如白晝。
金池看向裴荒,緩緩開口。
“激發(fā)血脈之力,需要前往雪山腳下的碧桑湖,三日后我在那里等你。”
第五十三章
金池說完便打算離開, 裴荒卻跑到他身邊,問道:“金叔,對了,你知不知道, 哪里能買到修士需要的東西?”
聽到這稱謂, 金池有些不自在的側(cè)了側(cè)頭:“買東西?”
金池疑惑了下, 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將一枚古樸的金戒遞給裴荒:“激發(fā)血脈之力所需之物,王已備好, 你只要過去就行了。”
說罷他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這事非同小可,你自己買的東西,品質(zhì)怕是……”
裴荒自幼就會揣摩人心,旁人一個眼神, 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顯然金池是在誤會他不相信他們, 所以才要自己準(zhǔn)備。
裴荒忙開口解釋:“我沒有不信任你們,只是我不清楚三天后自己迎來的結(jié)果,會是什麼,如果我只有三天時間, 就必須和一個人好好地道別。”
金池看著他, 沉默了片刻,問:“是那個孩子吧?”
他眼神深沉, 像是能夠看破什麼,裴荒心虛的移開眼, 金池卻忍不住笑了。
到底是年輕人。
裴荒見他笑起來, 耳尖泛起紅暈, 最后鄭重說道:“無論我成功與否,還請?zhí)嫖野踩珜⑺突亓硪粋世界。”
金池聽得愣住, 許久才點點頭:“你放心。”
據(jù)金池所說,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沒有特殊力量的牧民,想要買些其他東西,可在子時前往草原深處的鬼市。
裴荒回到氈帳里的時候,薛鏡辭剛喝了藥。
藥勁一催,薛鏡辭就覺得有些困倦,見了裴荒卻立即從床榻上坐起,問道:“你剛剛?cè)チ四睦铮俊?br />
裴荒見薛鏡辭氣色不錯,竟主動伸手去扯開他的被子。
“去了個有趣的地方,帶你去看一看。”
他這話說得神秘,連薛鏡辭都生出幾分好奇,抱起昏睡的小貓跟上了裴荒的腳步。
兩人走出村子,就見兩頭野狼早已安靜伏在地上。
看這架勢,那地方似乎有些遠(yuǎn)。
薛鏡辭騎上狼,跟著裴荒朝鬼市所在的方向疾馳而去。
路上裴荒主動說起激發(fā)血脈之力的事情,看向薛鏡辭道:“這幾日我們好好逛一逛,準(zhǔn)備需要的東西。”
薛鏡辭自然不會推辭,很快就在心底盤算起要買什麼。
鬼市位置并不固定,入口處隱藏在一片密林之中。
樹杈上懸著一排排白色燈籠,開市之時就會亮起,為行者引路。
那地方的氣息很是詭異,野狼靠近了便有些不舒服,鼻子噴出白霧,正要揚天嗷鳴,就被裴荒一手鉗住了嘴巴,輕柔的拍了拍。
“你先回去。”
這里離碧桑湖很近,三日后也用不到它們。
薛鏡辭乍一看那些白燈,還以為又回到鬼珠幻境里。
只是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來這里的人雖然個個披著斗篷,遮掩容貌,但身上卻實打?qū)嵉牟紳M活人氣息。
裴荒領(lǐng)著薛鏡辭走到一處山洞,踩過水灘后,視線豁然開朗。
一條長街向前延伸,幾乎望不到盡頭。兩邊商販林立,每個攤位都懸掛著紅色的燈籠。
那燈籠掛得很低,照不到來往行人的臉,只能照清攤位上的東西。
裴荒摸出個面具遞給薛鏡辭,說道:“這里是鬼市,附近修士都是來此地交易。”
薛鏡辭戴好面具,一擡眼就見裴荒眼里露出淡淡笑意。
他心中微微一動。
金池說過,裴荒的樣貌很像長公主,看著這張臉,也能想到公主是位怎麼的美人。
這樣想著,他就忍不住多看了裴荒幾眼。
裴荒奇怪的問:“怎麼了?”
薛鏡辭才發(fā)覺自己竟看他入了神,茫然地?fù)u搖頭說沒事。
裴荒收回視線,心里卻還想著薛鏡辭帶上貍貓面具的模樣。
和他懷里的貓一模一樣,都是呆呆的。
裴荒自己也戴上面具,卻是個猙獰惡鬼的模樣。
系統(tǒng)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這兩人強行帶出來,還以為是去吃美食,結(jié)果卻到了這個鬼地方。
它喵喵叫起來,看向薛鏡辭道:“宿主,我餓了。”
薛鏡辭正跟著裴荒往長街走,兩側(cè)的貨品十分豐富,有古樸厚重的法寶殘片,還有靈氣四溢的仙草,但就是沒有吃的。
聞言,薛鏡辭問裴荒:“這里有沒有吃的。”
裴荒一眼看去,也沒發(fā)現(xiàn)有販賣吃食的攤子。但和薛鏡辭在一起他早就習(xí)慣了備好吃食,以防這人餓了。
“有的。”
他正要去掏布袋里的果干,卻見薛鏡辭晃晃小貓:“它餓了。”
裴荒立即改口,指了指昏暗街道說:“這里老鼠很多。”
小貓瞪大眼睛,不滿地張開爪子示威。
裴荒壞心地去捏它的爪子,掌心里卻藏了顆果干,施舍般說道:“吃吧。”
他這幅模樣實在氣人,可小貓叼起果干,卻忽然想起那年在洛城時,這人以為它快死了,給它脖子上掛小魚干的事情。
一切恍如昨日,那時候裴荒才和薛鏡辭一樣高。
小貓忽然不生氣了,看向薛鏡辭道:“宿主,他還是這樣比較好,看起來像是二十歲的人,沒那麼死氣沉沉。”
薛鏡辭愣了愣。
他修行多年,對時間已經(jīng)沒什麼概念。
這一次重逢只覺得裴荒似乎長大很多,聽系統(tǒng)提起,才想到他也不過才二十歲。
薛鏡辭隱約察覺到今日裴荒有些變化,似乎是比往日活潑了許多,卻又想不明白這變化的緣由。
但正如系統(tǒng)所說,還是這樣比較好。
薛鏡辭很快將這事放下,轉(zhuǎn)而去研究起攤位上的東西。激發(fā)血脈之力,首先要做的,就是購置滋養(yǎng)經(jīng)脈的草藥。
誰也不知道那股力量會有多龐大,一旦經(jīng)脈無法承受就會爆體而亡。
他低頭去挑揀攤位上的草藥,正要和攤主還價,就被一雙手粗糙卻溫?zé)岬氖治孀×俗彀汀?br />
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指腹帶著劍繭,力道并不算大,卻蘊著一股不容旁人掙脫的力量。
裴荒捂著薛鏡辭的嘴巴,手微微一帶,就讓他望向自己。
然后他立即松開手,沖薛鏡辭搖搖頭。
裴荒拿起薛鏡辭手中的草藥,按照上面字條的標(biāo)價付了錢。
兩人朝前走,裴荒這才壓低聲音解釋道:“我方才觀察了一番,這里的規(guī)矩很多。”
“一是不能走回頭路,哪怕后面的攤子價位更低也只能認(rèn)栽。二是買東西不能出聲,不能透露身份……”
兩人朝前走,一切果如裴荒所言,人人都遵循著不成文的規(guī)矩。
走到盡處時,兩人買了不少東西,但還有幾樣沒能買全。
裴荒端詳著薛鏡辭的神色,故作輕松地說道:“你已經(jīng)想得很周到。今晚我們先布一個陣法,缺的東西明日再來看看。這里賣的東西每日都不同,實在有缺的,我再去問金池,有沒有別的門道。”
薛鏡辭這才放心下來。
裴荒雖未細(xì)說激發(fā)血脈之力的危險,但修道之人都知道,修行本就是生死一念間的事情。
他看向裴荒問道:“你對這里的規(guī)矩很熟悉,以前可曾去過類似之處?”
裴荒點頭:“我們那邊也有鬼市,名為通幽。”
薛鏡辭定定看向裴荒,忽然輕聲道:“我還沒去過。”
裴荒聞言愣住,隨后低頭去撥弄手里的陣石,說道:“通幽鬼市在下界皇城附近,你想去的話,可以到城東棺材鋪子,找一位上官掌柜……”
他說得極為細(xì)致,將進(jìn)出鬼市的方法、需要注意的規(guī)矩一一告訴了薛鏡辭。
卻從頭到尾,沒提過以后要帶薛鏡辭一起去。
薛鏡辭點點頭,沉默許久,沒有再開口。
第二日兩人又來到鬼市,薛鏡辭終于備齊了所需要的東西,提前和裴荒前往激發(fā)血脈力量的碧桑湖做些布置。
他們忙活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日的晚上,薛鏡辭才驚覺,裴荒馬上就要去激發(fā)血脈之力了。
薛鏡辭心中涌出一股說不清的情緒,整個人都變得僵硬和緊張。
兩人睡在湖邊的草地里,誰也沒能入睡,卻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遠(yuǎn)處傳來隱約的狗吠,還有牧民燃燒柴火發(fā)出的噼啪聲,薛鏡辭才意識到天亮了。
晨光微弱,從遠(yuǎn)處斜斜的照過來。
他們所處的地方背著光,青草是深綠色的,而遠(yuǎn)處的桑碧湖卻波光粼粼,泛起金光。
裴荒坐起身,看向薛鏡辭道:“我就要去湖底了。”
他說罷,將一把鋒利的匕首放進(jìn)薛鏡辭手里。
“如果從湖底走出的不是裴荒,而是一只沒有理智的怪物,就用這把匕首殺死我。”
薛鏡辭的心髒猛地抽痛幾下,待終于攥住那冰冷的刀刃,裴荒卻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直到看見裴荒走到湖邊,他才驚醒過來,急急朝湖邊追去大喊。
“裴荒!”
薛鏡辭抓住裴荒的手,愣愣看著他,忽然說不出話。
這幾日他常常聽雪山下的僧人誦經(jīng)。
這里的人都說,肉|體死去是掙脫枷鎖,但若是靈魂破碎,就會飄散在時空的洪流里,再也無法入輪回。
裴荒靜靜地看向他,沒有掙脫薛鏡辭的手。
然后他感覺到薛鏡辭握住他的手一點點地收緊。
那人向來清淩的嗓音有些啞,卻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與堅決。
“放心,我守著你。”
“不會讓你的魂魄無處可去。”
第五十四章
碧桑湖邊, 薛鏡辭坐了足足七日。
最初幾日,湖水時而劇烈涌動,激起白浪,時而平靜無波, 映照萬物。
到了后來水溫越來越熱, 游魚掙扎著躍出水面, 卻被無數(shù)可怕的漩渦,卷入漏斗般的漆黑深淵里。
薛鏡辭幾次三番想要縱身跳入湖中查探,卻被系統(tǒng)攔住。
“這是他自己的劫難, 你跳下去也無濟(jì)于事,反而會亂了他的心神。”
系統(tǒng)仰頭看向薛鏡辭,宿主向來冷靜自持,它還是頭一回見他露出如此焦急與慌張的神色。
想了想又道:“說不定, 就成了變數(shù)。”
薛鏡辭緩緩松開攥緊的手, 掌心冒出的汗被雪山山刮來的冷風(fēng)吹過,一點點冰涼下去。
他重新坐回湖邊,眼睛卻緊緊盯著湖面,哪怕只是一道微小的漣漪, 也讓他的心髒跟著竄動。
第六日, 湖水驟然變冷,凍結(jié)成冰。
寬約數(shù)十丈的瀑布自雪山之巔洩入湖中, 卻在觸碰的湖水的剎那靜止下來,瞬間被冰封成一座垂天巨幕。
碧桑湖是個不凍湖, 以往再冷的年歲, 也從未凍結(jié)過。
傳聞若是它凍結(jié), 就意味著有圣人降臨。
也有人說,當(dāng)它冰封之時, 會將沾滿罪孽的惡人永遠(yuǎn)凍結(jié)在湖底,靈魂永世不得超脫。
得知碧桑湖結(jié)了冰,附近方圓百里的牧民與僧人都急急趕了過來。
先是雙手合十面向雪山方向參拜,隨后跪在地上,繞著湖泊誦念經(jīng)文。
誰也不知道,這異象究竟是兇還是吉。
薛鏡辭也站起身,死死盯住湖面。
他雪白的衣袖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一瞬間天際風(fēng)云變幻,狂風(fēng)吹得草木搖晃,鳥獸四散狂奔,儼然是暴雨將至的模樣。
然后風(fēng)忽然停了。
一束金光撥開厚厚的黑云,灑落到湖面上。
從冰晶中析出一道的影子,看不清形狀,卻不是黑色的,而是染著琉璃般的色彩。
那影子落到凍結(jié)的飛瀑之上,隱隱幻化出一道巨大人影,瞬間將整座湖面映照得光華流轉(zhuǎn)。
一股天地之力朝四周蕩開,竟融化了寒冰積雪,轉(zhuǎn)瞬之間春暖花開。
薛鏡辭下意識伸出手。
空氣被如有實質(zhì)的暖風(fēng)吹動,一朵花輕旋著落在他的手心。
從湖心處涌出平磅礴又純凈的力量。
薛鏡辭的力量代表吞噬與殺戮,這股力量卻蘊藏著包容萬物的仁慈。
這種與他完全相反的力量,竟逼得薛鏡辭本能地感到忌憚。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幾步,身后的龐大黑影瞬間閃爍,又快速地消失。
像是感應(yīng)到他的異動,那絲絲縷縷的純凈力量頃刻間向他涌來。
薛鏡辭眼中的戾氣顯現(xiàn),然而那力量卻只是輕輕柔柔地纏繞在他身上,最終消弭四散了。
湖面上傳來冰裂的咔嚓聲,雙目緊閉的男人正踏出水面。
他腳下沒有任何可供站立之物,整個人如同虛空漫步,一步步朝河岸走去。
不知是誰先跪下來,很快所有牧民與僧人都如浪潮般跪下來,朝著湖心的方向叩拜。
“是雪山神明降世了!”
沒人敢擡頭去看,只有薛鏡辭,不知何時已站到那人的面前。
薛鏡辭擡眼去看裴荒。
他渾身沾滿了水汽,身體表面很快結(jié)出一層淩冽的冰霜,就連睫毛也綴著雪白的冰淩。
薛鏡辭運起體內(nèi)好不容易養(yǎng)出的幾縷靈氣,伸手貼到裴荒的臉上,為他驅(qū)散寒意。
溫?zé)岬呐饴涞侥樕希峄慕K于重新睜開眼睛。
他思緒還有些迷迷糊糊,只記得靈魂陷入被撕裂的痛苦中,又一點點粘合起來。
恍惚中,他聽見一道溫柔的聲音。
“冷嗎。”
裴荒想要回應(yīng),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倒,落入一道瘦削身影的懷中。
那人想要抱起他,他卻下意識反客為主地環(huán)住那人的腰,還將頭挨在那人的頸間蹭了蹭。
薛鏡辭沒有推開裴荒,明明剛剛激發(fā)了血脈之力,眉眼還沾著冰霜氣息,鋒利如刀劍。
周遭的誦經(jīng)聲隱約傳入耳中,感受到那人乖巧安靜的模樣,薛鏡辭一顆緊繃的心終于軟了下去。
眼看有人察覺到這里的動靜,系統(tǒng)終于反應(yīng)過來,動用積分將兩個人直接傳送到一處清凈之地。
它有些興奮地喵喵叫道:“太好了,這小鬼總算是平安無事,如今看來力量也是大增。”
“我們也該干正事了,你還記得我們進(jìn)入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麼吧!”
薛鏡辭當(dāng)然記得。
就是裴荒不來這里,他自己也會來的。
因為在這方世界他也有一個任務(wù),那就是關(guān)閉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
只是先前顧忌裴荒的事還未完成,他才一直沒有去做這任務(wù)。
見薛鏡辭不說話,小貓著急地湊到他身邊,用爪子指了指不遠(yuǎn)處堅硬的山壁。
“宿主,這里就是兩個世界互通的地方,你需要……”
薛鏡辭打斷它的話,淡淡道:“不急,等裴荒醒來再說。”
系統(tǒng)盯著他看了一會,賤兮兮的笑起來。
“我就說你怎麼一直不做任務(wù),明明就是因為裴荒!”
薛鏡辭不理他,撿了些枯落在地上的樹枝,燃起篝火。
火光映照在他臉上,薛鏡辭素來清冷的目光中竟透出幾分迷茫。
他忍不住去想,兩個世界,究竟哪里才是裴荒的家呢?
在原本的世界里,裴荒已經(jīng)沒了親人,可這里卻不同,他的力量也與這世界密不可分。
沉思間,薛鏡辭聽到動靜,知道是裴荒蘇醒了。
他壓住思緒,看向裴荒問道:“你感覺如何?”
“無事。”
裴荒啞聲道。
他緩緩坐起身,就著篝火的光線朝薛鏡辭看去。
昏迷期間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但顯然,自己不可能憑空從湖邊飛到這里。
是薛鏡辭帶他來。
裴荒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篝火的亮光落在上面,隱約照出一道火焰的紋樣。
傳聞之中,足以毀天滅地,摧毀一切的焚獄血脈,如今就這樣靜靜呆在他的體內(nèi)。
他擡眼朝薛鏡辭看去,忽然覺得面前的景象很是熟悉,仔細(xì)一想,似乎正是他穿過兩個世界時,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這里藏著勾連兩個世界的通道,可薛鏡辭那日分明昏迷不醒,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薛鏡辭看向裴荒,有些欲言又止。
裴荒主動問道:“你有話要跟我說?”
薛鏡辭問他:“你以后是要留在這里,還是回去?”
裴荒沒有猶豫地說道:“自然是要回去。”
“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薛鏡辭這才松了口氣但很快,心緒又沉了下去。
一直以來,他從未質(zhì)疑過主神發(fā)布的任務(wù)。
執(zhí)行任務(wù),就是他唯一要緊的事。
可這一次他卻有些動搖,若是真的封印了這個地方,裴荒豈不是與僅剩的家人永遠(yuǎn)分隔。
畢竟若是不封印,裴荒以后或許還可以回來。
薛鏡辭看向裴荒,忽然開口問道:“你還會回來嗎?”
裴荒盯著薛鏡辭看,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他心中浮出隱約的猜測,薛鏡辭會出現(xiàn)在云海之下,也許不是巧合。
甚至他原本就是要來這個世界。
裴荒不清楚薛鏡辭的目的,卻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不想看到這個人糾結(jié)難過。
想了想,裴荒搖頭道:“不會了。”
“我并不屬于這里。”裴荒回憶起金池手臂上烏青色的字跡,心中涌出種特別的情緒,認(rèn)真說道:“只要知道,在遙遠(yuǎn)世界還有親人存在,我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
“而我的朋友,我的……都在原本的世界里。”
薛鏡辭看向裴荒,兩人都知道彼此藏了秘密,卻都默契地沒有詢問。
這信任毫無理由,卻又這樣真切的存在。
薛鏡辭不再糾結(jié),抱起小貓問道:“我要如何做?”
小貓晃晃尾巴:“這事情涉及兩個世界,我們需要聯(lián)系上這里的系統(tǒng)。宿主,你試試感應(yīng)此方世界的系統(tǒng)。”
薛鏡辭點頭,回憶起一開始與系統(tǒng)綁定的情景,閉眼放出神識。
很快,一道激動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宿主,你,你可終于來了!我是6B啊!”
小貓也聽見這道聲音,不滿地哼哼一聲,宣誓主權(quán)道:“這是我的系統(tǒng),我們不過是誤入這里而已。”
6B愣了愣,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
交談中,小貓和薛鏡辭得知6B的宿主遲到很多年都沒來,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怎樣。
6B看了眼薛鏡辭,只見那人五官出塵,皮膚白得像是被雪山溪水浸過的冷玉,忍不住私底下和小貓說道:“你這宿主,怎麼看起來有點弱不禁風(fēng)?”
小貓解釋道:“他剛被弟子背叛,又遭遇囚禁……”
6B肅然起敬:“原來如此。哎,大道無情,情誼怎能比得過仙緣的誘惑。你也別太傷心了,他今日雖落魄,可一旦有機會成長起來,必將在仙門中掀起滔天巨浪……”
說罷,它又想起自己那位遲到的宿主,嘆氣道:“不管怎麼說,你到底是有宿主的系統(tǒng)。聽說我那位宿主擁有強大的實力,淡漠的心性,十三項科目都是第一名,十分擅長幫助氣運之子逆襲。”
“因為他的遲到,本該拳打血脈皇族,重構(gòu)世界秩序的氣運之子,如今還在邊陲小村里割豬草。”
系統(tǒng)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只覺得再說下去就要滿頭大漢,不,是大汗。
它趕緊擠出兩滴眼淚說道:“哦,這真是太不幸了。”
6B點點頭:“封鎖兩個世界通道的事情,我研究一下,明天再來找你們。”
待6B走后,系統(tǒng)才心虛的抱住薛鏡辭的手臂,撒嬌地晃了晃。
它輕聲問道:“宿主,你當(dāng)時從主神空間出來,進(jìn)的是哪一道門啊?”
薛鏡辭回憶了下:“左手邊第三個。”
“……!!”
小貓咪耳朵豎起,心虛地移開視線。
怪不得宿主總是執(zhí)著于收徒開啓教學(xué)模式。
原來是兩個世界入口挨得太近,宿主不小心走錯了!
第五十五章
小貓咪立刻就下了一個決定, 要將這事情徹底爛在肚子里。
它在心中暗暗發(fā)誓,以后一定要對宿主更好一點!
這麼好的宿主,可絕對不能被別人搶走了。
薛鏡辭見它表情古怪,問道:“你方才和6B偷偷說什麼呢?”
小貓咪掩飾住心虛, 淡定地說道:“哦, 我們在商量如何封鎖通道的事情, 它說回去想想辦法,明日來找我們。”
“明日嗎。”
薛鏡辭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一時間愣在原地。
想了想, 他還是第一時間將離開的決定告訴裴荒。
裴荒沒有猶豫就點頭答應(yīng):“早些回去也好,這兩邊的世界時間流速并不相同。”
如今他們來到這里不過短短地三個月,另一個世界卻已經(jīng)過去足足十年。
十年時間,滄海桑田, 不知道那邊的人與事會發(fā)生多大的變化。
薛鏡辭倒是沒有生出太多的感慨。
他盤膝坐下, 開始閉目打坐修煉,努力感受著體內(nèi)靈氣一點點充盈起來。
薛鏡辭身上的外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但被金杵廢掉的修為只能慢慢地重修。
裴荒見他閉眼,一直極力克制的視線, 終于明目張膽地落到他身上。
那日金池看出他對薛鏡辭的在意, 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徹底查探了薛鏡辭的身體。
因為怕影響裴荒心境, 直到他徹底激發(fā)出血脈之力,才告訴他一件事情。
薛鏡辭被法器重傷, 后有強行運轉(zhuǎn)靈氣, 以至于根基受損, 這輩子修為只能止步于金丹了。
篝火映著薛鏡辭蒼白的容顏,裴荒的心像是被什麼給堵住。
當(dāng)初選擇救下薛鏡辭, 他就跟自己說,等這個人的傷好了,兩人就分道揚鑣。
可如今這樣,能算是治好了他嗎?
裴荒攥起拳頭,意識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其實是想帶著薛鏡辭一起走。
可是他將來要去的地方,是充斥著骯髒與血腥的魔界,歷來最為正道修士所不齒。
薛鏡辭干凈無暇,一身正氣凜然,又怎能被他手上的污濁沾染。
裴荒默不作聲地收回目光,許久才低聲道:“既然明日要走,不如我們現(xiàn)在回去一趟,和大家道個別吧。”
薛鏡辭睜開眼,一時有些愣住。
道別?
他性子清冷,這些年四處游歷,往往說走就走了,還從未有特意和誰道別過。
如今聽到裴荒這樣說,他才忽然意識到,原來離開一個地方,或者說離開一個人,是要好好道別的。
薛鏡辭點頭答應(yīng),兩個人回到村子后,先是去了村長塔瓦的家里。
見到薛鏡辭與裴荒,塔瓦神色激動。
那日裴荒激發(fā)血脈之力時,他就在現(xiàn)場,心中已將這人視作雪山的神明。
想到先前曾對兩人不敬,他又愧又怕,下意識就要行跪拜之禮,卻被裴荒攔住。
“我們要走了,今日只是回來和大家道個別。”
說罷,裴荒將塔瓦借給他的弓箭取出,上面已經(jīng)重新抹了桐油,弓弦也重新緊過了。
巴雅爾抱著小羊,躲在門邊,偷偷抹眼淚。
見薛鏡辭看過來,趕緊用衣袖擦擦臉,進(jìn)來給他和裴荒倒酥油茶。
“其實當(dāng)年也有個和你們一樣的異鄉(xiāng)人,來過我們家。”
塔瓦眼中泛起離別的愁緒,擡手拿出一個盒子,里面竟存著一副畫。
他仔細(xì)的展開畫卷,懷念的說:“那時候我還和巴雅爾一樣大,這幅畫是我的姐姐畫的,如今她已經(jīng)不在了,但那時候的快樂卻還留在我的記憶里。”
薛鏡辭聞言看去,很快眼中浮起驚詫之色。
畫像中央是一座層疊起伏的雪山,山腳之下卻是一副百花盛開的奇異景象。
幾個身著獸袍的牧民正盤膝打坐,居中之人服食卻與衆(zhòng)不同,一襲勁裝,背負(fù)長劍……
赫然就是先前在鬼珠幻境中見過的燕行!
裴荒眼中也顯出詫異。
金池說過,當(dāng)年曾有個姓燕的人拿著劍鞘來到此地,他們才知曉這里有處時空通道,可以通往異界……
原來那人竟然是燕行。
薛鏡辭眼中閃過恍然之色,竟有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奇妙心境。
得知兩人要走的消息,其他人也趕了過來,在村頭燃起篝火,炙烤現(xiàn)殺的牛肉。
那牛肉膘肥體厚,表面抹上鹽巴和蔥段,很快就滋滋地冒出香氣。
起初過來的人都是要和裴荒與薛鏡辭道別的,也有來道歉的,比如先前用繩子捆過他們的獵手。
但很快,越來越多的人只是單純地被火光與焦香吸引,提著一袋馬奶酒,或是一桶酥油茶就席地坐下。
等到一頭牛被卸去大半肉塊時,這一圈里已經(jīng)多出不少薛鏡辭叫不上名字的生面孔。
那些人不清楚這堆篝火是為道別而燃起,在這草原之上,哪里有熱鬧哪里就有人。
加入一場歡笑中,似乎也并不需要什麼理由。
“來,來喝酒,吃肉。”
草原上的草纖細(xì),卻偏偏擋得住凜冽冷風(fēng),倒是篝火劇烈晃動起來,被風(fēng)刮得歪斜。
醉酒的牧民隨手撿起枯黃的草,丟到篝火中,瞬間令火勢又旺了起來。
酒囊在每個人手中轉(zhuǎn)過一圈,很快就見了底,輪到一個獵手時再也倒不出來半滴。
他也不懊惱,歪歪斜斜提著酒囊,去溪邊裝了清水,晃晃就把自己和身邊人的酒杯又滿上了。
每個人都在笑,連薛鏡辭似乎也被這熱鬧感染,露出了一點笑意。
這樣的道別,似乎與他想的不太一樣。
到了半夜,大部分人都醉倒在地上,薛鏡辭喝了些摻了溪水的酒,也有些迷糊。
裴荒扶他起來,怕他吹了冷風(fēng)會不舒服,兩人一起朝氈帳走去。
薛鏡辭沾了床榻就睡著了。
裴荒很少見他這般疲累,仔細(xì)一想,才想起薛鏡辭在湖邊守了他七日。
他撿起羊毛氈,蓋在薛鏡辭的身上,然后站起來收拾氈帳內(nèi)的東西。
因為覺醒了血脈之力,他可以自由開啓儲物戒。
裴荒把他們用過的小鍋,沒喝完的蜂蜜罐子,干透的火把一個個裝起來。
然后坐到薛鏡辭身邊靜靜看著他,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薛鏡辭醒得很早,睜開眼時天還是灰蒙蒙的。
裴荒提前用小鍋煮好了蜂蜜甜粥,放在床榻邊的碗里,用法術(shù)溫著。
薛鏡辭喝了一口,殘余的酒氣就消失干凈了。
他推開帳子,吸了一口夾雜著青草香味與碎雪的冷風(fēng),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裴荒從村外走來,胳膊下夾著一捆木材。
見到薛鏡辭,裴荒加快腳步,走到他身邊,解下掛在墻上的披風(fēng)遞給薛鏡辭:“那邊靠近雪山,你要多穿些。”
聽到這話,薛鏡辭才想起自己的任務(wù),今日就要離開了。
他看了眼天色,問道:“現(xiàn)在就走?”
裴荒點點頭,說:“你等我一下。”
他爬上氈頂,把表面蓋著的羊毛氈仔細(xì)卷起,然后拆開用作支撐的木柵欄,一捆一捆地束縛好。
這是賽罕家的帳子,既然要走,便該好好還給他們。
薛鏡辭要幫忙,可是裴荒動作太過麻利,他竟然一時插不上手。
“走吧。”
裴荒將拆得七零八落的氈包用繩子捆起來,朝賽罕家拉去,到了門口,兩人恰好遇上烏圖婭。
烏圖婭懷了身孕,昨日并未與衆(zhòng)人一起飲酒吃肉,此刻見了兩人,趕緊從屋子里拿來許多肉干,讓他們路上吃。
說了幾句話后,裴荒和薛鏡辭往村外走。
薛鏡辭回頭看了一眼村子,忽然意識到住了三個多月的氈帳已經(jīng)消失,地面變得空蕩蕩的。
他望著裴荒問道:“所有人都道別完了?”
裴荒腳步一頓,定定看向薛鏡辭。
他心想,還沒有,還有一個人。
只是最終什麼都沒說,指了指遠(yuǎn)處到:“我們?nèi)ヒ惶藰湮荨!?br />
到了那里,只見樹屋的屋頂有些破損,是先前裴荒和他來這里查探的時候碰壞的。
裴荒將切割好的木板抱起,很快就將屋頂修補好。
他煩亂的心緒,似乎也隨著釘入木板的釘子一起,終于敲定了。
裴荒爬下樹屋,看向薛鏡辭,忽然開口問道:“回去以后,你還是打算收徒弟嗎?”
薛鏡辭點頭道:“對。”
裴荒靜靜定定看著他,眼中翻涌起薛鏡辭看不懂的情緒,像是那天碧桑湖里驟然洶涌的漩渦。
許久,他才輕輕嘆了口氣。
“若是日后還要收徒,記得要找個聽話些的,最好是從小時候就開始培養(yǎng),這樣他才會更依賴你。”
“他的心性全由你來塑造的,即便長大了,也不會走偏路。”
薛鏡辭認(rèn)真聽著,臉上并沒有什麼多余的神色。
裴荒見薛鏡辭神色淡淡,既慶幸他無知無覺,又有些說不清的酸澀。
薛鏡辭看向修補好的屋頂,忽然開口道:“我還以為你忘了這事。”
裴荒搖搖頭:“不會忘的,你以前教過我。”
弄壞的東西,都要修補好。
薛鏡辭一怔,想起了東來村里,那塊被裴荒挖了個窟窿的神牌。
后來他們一起把陽木拆了,掉成藝品轉(zhuǎn)賣,換了銀錢還給了村民。
裴荒仔細(xì)看著薛鏡辭,到底是在生死邊緣徘徊了一遭,即便是用心養(yǎng)了三個月,也難掩蒼白與虛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薛鏡辭接連被兩個徒弟傷害,竟受傷至此。
而除了身體的傷,薛鏡辭心底也添了傷痕。
那日他甚至?xí)䥺枺@是不是他的問題。
裴荒咬緊牙關(guān),將漫出心底的疼意壓住,看向薛鏡辭說道:“所以,你是一個很好的師父,他們的決定并不是你的問題。”
“我能走到今日,也是因為你曾經(jīng)教過我,才會做成很多事。”
薛鏡辭茫然問道:“我教過你什麼了?”
“劍術(shù)和書法……”
裴荒勉強勾了勾唇角,笑著開口:“還有些……你不知道的東西。”
風(fēng)穿過樹林,發(fā)出沙拉拉的響聲。
他說的認(rèn)真,神情溫柔,薛鏡辭忽然覺得有些移不開眼,也不想與他就此分別。
既然系統(tǒng)的目標(biāo)都不靠譜,他為什麼不能自己找一個徒弟?
“你說的這種人,我只能想到一個。”
薛鏡辭素來平靜無波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他緊盯著裴荒,目光越來越熾熱:“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第五十六章
裴荒眼中閃過詫異之色, 可不等他開口,嘴巴就被薛鏡辭捂住。
薛鏡辭道:“你先想想再說。”
他的視線緊鎖著裴荒,眼中分明還如往日一般,清清淡淡沒什麼情緒, 卻讓裴荒覺得, 這人已經(jīng)猜透了自己的想法。
裴荒眼中神色複雜, 他原本早就打定主意,待離開這里后就與薛鏡辭分開。
卻不想,薛鏡辭會忽然提出要收他為徒。
那豈不是兩人今后都要一直在一起?!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 卻讓裴荒的心口被輕輕燙了下,近乎慌亂的移開視線。
沒等他繼續(xù)想清楚,就覺得視線變得模糊,緊接著眼前一黑, 竟直直昏了過去。
薛鏡辭下意識地接住他, 系統(tǒng)喵喵叫著湊過來解釋:“宿主別怕,他沒事的。只是稍后封印兩處世界時,我們需前往虛無之地,他只能待在系統(tǒng)空間里才安全。”
薛鏡辭扶住裴荒, 按照小貓的指引, 將他放進(jìn)系統(tǒng)空間。小莓果不想進(jìn)去,被小貓一爪子捏住, 一并丟了進(jìn)去。
“你看好他。”
說罷,一人一貓往雪山的方向行去。
離得近了, 才發(fā)現(xiàn)這雪山遠(yuǎn)比先前所看見的, 還要高得多。
雪花呼嘯盤旋, 彙集成云霧橫在山間。起初路上還有行人和野獸的足跡,等向上穿過云霧之后, 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跡,只有飛鳥才能棲息在這絕高之地。
它們在雪地間相互追逐,蕩起片片積雪,留下一個個細(xì)小的爪印,很快又被風(fēng)雪吞沒。
薛鏡辭想起村民說過的話,知道這里就是他們口中的“圣域”。
四周越發(fā)安靜下來,只能依稀聽見山腳下金輪的叮鈴脆響,到了后來,連這聲音也聽不見了。
系統(tǒng)這時候才終于擡起爪子朝前指去:“就是那里!”
薛鏡辭大步朝前,感覺自己似乎撞破了什麼透明的結(jié)界,一瞬間周遭的風(fēng)雪和溫度都徹底消失。
這里沒有聲音,也沒有溫度,有些像是主神空間里的虛無世界。
忽然,薛鏡辭察覺到有什麼巨大的聲音在朝自己逼近,他眼神一戾,轉(zhuǎn)身就要攻擊。
下一秒,他整個人都撞入一團(tuán)柔軟的皮毛里。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薛鏡辭收了攻勢,仰頭看去。
面前是一只極為龐大兇悍的異獸,雙眼如燈籠般巨大,正投射出黃澄澄的兇光。
它通體雪白,眉心染著火焰般的紅色印記,身后八條巨大的尾巴正抽動翻騰著,像是狂舞的巨蟒。
薛鏡辭心中驚異,忽然見那兇獸咧開三瓣嘴,露出個傻兮兮又得意的笑容:“宿主,是我呀!這里危險,我用積分臨時將身體權(quán)限開到最大,好助你一臂之力。”
“你……”
薛鏡辭遲疑了一下,問道:“是八尾貓?”
這名字令系統(tǒng)瞬間愣住,封印許久的記憶頃刻間卷席而來。
它終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成為系統(tǒng)之前的事情。
為了得道成仙,生出第九條尾巴,它曾四處游歷,替別人實現(xiàn)心愿。
那時候,人族都叫它八尾。
可它究竟為何沒能長出九條尾巴,又與主神綁定成為系統(tǒng),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系統(tǒng)眼中的純澈忽然淡去,變得有些冰冷和銳利。
許久,它才篤定道:“對,這是我的名字。”
薛鏡辭沒覺察到它的異常,只是認(rèn)真道:“以后旁人若是再問起,我會告訴他們。”
系統(tǒng)愣了愣,垂頭去看薛鏡辭,額頭的火焰也跟著微動。
它想起過去薛鏡辭在宗門內(nèi)處境不好,但他容貌出衆(zhòng),總有些人會與他搭話。
有人曾問他小貓的名字,薛鏡辭說就叫貓。
那些人因此覺得薛鏡辭脾氣古怪又高傲,像是特意戲弄他們一般。
哪有貓叫貓的呢?
系統(tǒng)讓薛鏡辭給自己取個名字,好隨便糊弄過去。
薛鏡辭卻搖頭說,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
系統(tǒng)眼眸中的深沉淡去,沒忍住地笑了笑。
“宿主,我們走吧。”
薛鏡辭跟在八尾身邊,朝結(jié)界深處走去,這里連時間都似乎凝固了一般,讓人察覺不到過去了多久。
越往深處走,周遭的力量就越發(fā)駁雜,到了一定程度就失控般的爆裂開來,無差別地攻擊周圍的一切。
八尾伸出尾巴,將薛鏡辭環(huán)繞起來,蹙眉道:“之前分明已經(jīng)約好,6B怎麼還不出現(xiàn)?”
話音落下不久,一頭白色巨猿終于從天而降,落到他們面前。
它毫無形象地半蹲下來,尾巴懶洋洋地蕩來蕩去,伸出爪子在下巴上撓了撓:“抱歉啊!這些年沒有宿主過來,我只能待在虛無世界里睡大覺,這里很難感知時間的流逝,不小心就睡過頭了。”
見他提起失蹤的宿主,八尾眼中露出心虛之色,忙用尾巴將薛鏡辭藏好:“沒關(guān)系。”
6B這才收起臉上不正經(jīng)的笑容,指了指周圍的力量團(tuán)說道:“我們兩邊的世界挨得太近,如今只不過是力量在互相碰撞,再過一段時間兩個世界就會漸漸重疊,那可是會導(dǎo)致巨大災(zāi)變的!”
薛鏡辭撥開尾巴,問道:“我要怎麼做?”
6B先前見過薛鏡辭一面,覺得是個病歪歪的美人,今日再看只覺得他雖然虛弱,體內(nèi)卻蘊藏著極為可怕的力量。
以他堂堂9級系統(tǒng)的實力,居然根本看不透此子修為到了何種境界!
難怪在那個世界里,有那麼多人想要傷害他。
恐怕他們早就看出,此子不除,日后必為大敵!
6B看向系統(tǒng),說出心中的擔(dān)憂:“你們此番回去,還有大事要做吧。要我說,那些至高的位置,也該易主了!”
系統(tǒng):“……”
它如今總算明白為何宿主教導(dǎo)徒弟時,眼中總是露出欣慰之色,偶爾還會露出冰雪消融般的笑意,讓人移不開眼。
原來他腦子里在想這個。
6B不清楚系統(tǒng)的思緒已經(jīng)轉(zhuǎn)了好幾道彎,又接著說道:“但是封印兩個世界需要耗費大量的能量,有可能會陷入沉睡,誤了你們的事情。”
薛鏡辭一直沒開口,認(rèn)真在腦海里思考世界重疊的事情。
這意味著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會降臨到另一邊,假若是火山熔巖,頃刻間就會覆滅一座城池。
封印之事,刻不容緩。
他聲音不大,卻堅定地說道:“現(xiàn)在就開始吧。”
6B見他眼神堅如磐石,心中很是佩服,這等心境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它眼中流露出敬佩:“首先是要將這些凝聚在一起的失控力量都打散,然后我和你的系統(tǒng)聯(lián)手,重新布置結(jié)界。”
薛鏡辭蹙眉,問道:“能不能直接吞噬。”
“吞噬?!”6B大驚失色:“你冷靜一些,這樣雖然可以快速解決問題,但你會爆體而亡的。”
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沖動啊!
薛鏡辭不說話了,轉(zhuǎn)身徹底釋放體內(nèi)壓抑已久的力量。
一道可怖黑影自他身后閃現(xiàn),竟是個望不見底的深淵。那深淵若有若無地遮住他身體,散發(fā)出足以破滅一切的殺戮的氣息。
薛鏡辭神情冷冽,雙眸漆黑,面無表情地朝力量團(tuán)走去。
空氣中傳來嗤嗤聲響,原本暴動失控的力量,剛一接近薛鏡辭,就盡數(shù)被無形的手拉扯,最后被深淵腐蝕殆盡。
明明沒有血色,只有冰冷死寂的黑,卻讓人仿佛嗅到濃重的血腥氣,從心底生出恐怖與絕望來。
6B垂在身后的尾巴如旗子般豎起,神情如臨大敵地看向系統(tǒng):“你、你不害怕嗎?如果他想的話,隨時可以吞噬掉你。”
系統(tǒng)晃晃八條尾巴,警覺地投去視線。
6B該不會是看上宿主了,想要挑撥離間吧!
它高聲反駁道:“宿主才不會呢,他最喜歡我了!”
說罷,它甩起尾巴,催促6B道:“我的宿主已經(jīng)將混亂的力量解決了,你快與我去重設(shè)結(jié)界!”
兩個系統(tǒng)很快就配合著,灌注系統(tǒng)力量,重新構(gòu)筑兩個世界的屏障。
不知過去多久,薛鏡辭終于將這里的力量吞噬干凈。
他的身體慢慢碎裂,消失在空間里,化成點點星河,朝天穹飛去。
這是十分奇異的視角。
薛鏡辭一低頭,就能看到兩個巨大的光團(tuán)挨在一起,一個是綠色的,一個是紅色的,原本相融的部分漸漸分開,最后徹底脫離了彼此。
6B朝薛鏡辭看去,只見他早已不是人身的樣子,而是變成一團(tuán)猙獰的黑影,飄蕩在兩個世界之間。
他忍不住看向系統(tǒng)說道:“你這宿主真不簡單,像是來自那種神級的高級位面,喚做旁人吞噬這麼多力量,早就陷入沉睡自我修複。他卻這麼快重新凝出身體來……”
6B羨慕極了,搖頭道:“聽說之前分配給我的宿主,也是來自高級位面。”
系統(tǒng)干笑一聲,故作不知地問道:“是嗎?宿主他這人就是謙虛,從來不和我說這些,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他來自這麼厲害的地方!”
眼看兩個世界徹底分開,系統(tǒng)朝6B晃晃尾巴,算是道別。
“通道馬上就要消失,我們必須立即回去,有緣再見!”
話雖如此,兩個世界肯定無緣再見了。
6B點點頭,惆悵地想,原來那個宿主指望不上了,還是再去申請一個新的吧!
系統(tǒng)一躍趕到薛鏡辭的身邊,拉著他朝通道飛去。
薛鏡辭體內(nèi)的力量漸漸穩(wěn)定下來,又恢複了人形,只是面色蒼白至極,仿佛吊著一口氣,隨時都要昏過去。
系統(tǒng)趕緊讓薛鏡辭趴到自己背上來,用八條尾巴將他仔細(xì)護(hù)住。
薛鏡辭摸了摸身邊的白色尾巴,嗓音虛弱地說道:“你真好看。”
系統(tǒng)先是得意起來,卻見薛鏡辭偏頭咳嗽,血從指縫滲出來。
它心中一揪,先前聽6B夸贊宿主強大,自己還與有榮焉。
誰知宿主雖然沒有陷入沉睡,身體卻還是受了重創(chuàng)。
“宿主!”
系統(tǒng)神情很是心疼:“你是不是很難受,別怕,我現(xiàn)在很厲害了,回去后可以保護(hù)你。”
它話音剛落,忽然察覺身體的力量如潮水般褪去,這才想起自己是靠積分短暫恢複本體。
現(xiàn)在就要變回去了!
一人一貓徑直到原本的世界里。
系統(tǒng)用僅存的力量護(hù)住薛鏡辭,很快就吧唧摔地上,變成一個髒兮兮的小貓布偶。
“對不起宿主,我沒力量了。”
系統(tǒng)維持不住本體,空間也縮成成拳頭般大小,裴荒和小莓果也吧唧掉到了地上。
薛鏡辭腦子里暈乎乎地,聞言說了句沒事,低頭把他們一個個撿起來。
裴荒只覺得自己睡了很久。
夢里他好像又回到了東來村,坐在墻邊曬著日光打盹。
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喚聲,他才猛地驚醒。
他費力的睜開眼,竟看見薛鏡辭坐得離自己極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那雙眼睛笑意柔軟,讓人的心也不由自主跟著軟了下去。
一瞬間,裴荒竟生出個荒謬念頭,想要不管不顧地答應(yīng)薛鏡辭,留在這人身邊。
最后還是強壓下這念頭,只是靜靜看著他,似乎想要牢牢鐫刻進(jìn)腦海一般。
薛鏡辭守了裴荒一夜,見他醒了十分高興地開口問道:“徒弟,你醒了?”
這理所當(dāng)然地語氣,一下子讓裴荒怔在原地。
他什麼時候答應(yīng)過?!
第五十七章
裴荒傻了眼, 好半天沒出聲。
直到薛鏡辭又問了他一遍,才急聲道:“等等,我什麼時候答應(yīng)做你徒弟了!”
薛鏡辭頓了頓,認(rèn)真道:“我不是給你時間想了嗎, 如今過去這麼久, 你也沒拒絕, 不就是答應(yīng)?”
裴荒瞪大眼睛。
他心說自己這一路都暈著,這才剛蘇醒,哪有時間去想。
可沒等他開口論證, 一群人忽然喊打喊殺地沖了過來,將他們二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那些人手里打著燈籠,散發(fā)出微弱的光暈,終于叫兩人看清了周遭一圈的景物。
這一次穿梭世界, 他們還是順著溪流而下, 被沖到一處山林里。
只是這里看著卻不像是荒無人煙之地,四周遍栽著果樹,分明是某戶人家的私邸后山。
不等他們想明白,那些人已沖至眼前。
為首是個穿金戴銀的胖子, 指著他們大叫起來:“你你你, 你們這些可惡的小賊!”
“我就說呢,先前辛辛苦苦給夫人種的梅子怎麼忽然不見了, 原來是被你們給偷了!”
裴荒心知這事不好解釋,見那些人來者不善, 當(dāng)即隨手施了個障眼法, 順手將薛鏡辭一提, 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先離開這里。”
那富商只覺得眼前一花,似有落葉飛過, 下一秒那兩個偷果小賊就憑空消失在山林之中。
懸在心口處的玉佩微微發(fā)燙,富商用力閉了下眼,晃了晃腦袋,終于清醒了幾分。
可他剛睜開眼睛,一道拳風(fēng)便直沖他面門而來。
富商被打得嗷嗷亂叫,抱頭大吼道:“你們這些蠢奴才快住手,都瞧清楚了,打的是我!是我啊!”
聞言家丁們終于停下動作,看著自家鼻青臉腫,還頂著一個黑眼圈的老爺,紛紛驚呼道:“老爺怎麼是你!”
“老爺恕罪啊!”
富商擺擺手:“罷了,你們也只是中了障眼法而已。”
他擡頭朝四周望去,卻再也不見那兩人的身影。
裴荒扛著薛鏡辭足底一點,頃刻間就飛出很遠(yuǎn)。耳邊傳來破風(fēng)聲,無數(shù)落葉刷刷落下,擦著他們的身邊掠過。
薛鏡辭伏在裴荒肩上,并不慌張,伸手接住一片飄至眼前的樹葉,眼底劃過欣賞之意:“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有趣。”
“這障眼法雖然簡單,可卻能因地取材,是你自創(chuàng)的?”
裴荒沒想到這種不入流的小法術(shù),也能被薛鏡辭這般認(rèn)真地夸贊,正要說些什麼,就被輕輕拍了拍后背。
薛鏡辭聲音悶悶地:“你不然先把我放下來。”
裴荒自小缺德事就干得不少,聽人一喊捉賊,竟下意識扛起身邊人就跑,不由得耳尖泛紅,尷尬解釋道:“習(xí)慣了。”
他將人放下來,見薛鏡辭竟朝山林折返,便也跟了上去。
薛鏡辭揉了揉肚子,臉上充血地紅起來,好半天沒恢複,看起來倒是顯出幾分氣色。
他簡單查探了幾棵果樹,神情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裴荒問道:“怎麼了?”
薛鏡辭道:“偷果的不是賊,是山精。”
精與妖不同,妖大多有實體,精卻只是一股氣,無形無實,很難被人察覺。
但薛鏡辭與常人有異,對氣息十分敏感,鼻子一動就察覺到這里有山精出沒的痕跡。
裴荒蹙眉道:“以前我也聽說過,陰氣極盛之處會誕生精魄。只是如今怎麼連尋常的凡人宅院也出現(xiàn)了,還好只是偷些果子,沒有傷人。”
薛鏡辭點點頭。
如今的下界,與他們離開時大不相同。
下界的陽光越來越少,陰氣的力量大盛,這才衍生出如此多的詭譎之物。
兩人談話間,山林里忽然跑出個胖碩男人,正是先前大喊著要捉賊的富商。
富商見到兩人,瞬間驚出一身冷汗,急聲喊道:“二位仙長請留步!”
他身形雖胖,動作卻極為靈活,很快就跑到兩人面前,連連道歉道:“先前是我眼拙,冒犯了二位仙長,實在抱歉!”
薛鏡辭說了聲無礙,簡單解釋了山精之事,便讓富商退到一旁,擡手布下一道陣法。
幾面陣旗落下,果林中很快響起尖銳的嘶鳴聲。
一團(tuán)黑霧掙扎著躥起,竟模模糊糊地凝成一個紅面黑毛的人形。
薛鏡辭屈指一點,陣旗飛起合攏,將那黑霧擊潰。
幾顆青梅咕嚕嚕的滾落在地上,富商也跟著一屁股坐下去,嚇得汗透衣衫。
“多謝,多謝仙長出手。”
富商驚懼不已,就差跪下來給薛鏡辭磕頭。
裴荒伸手扶住他:“你若真想道謝,不妨行個方便。”
他從懷中摸出一塊靈石遞過去,盯著富商脖頸上的玉佩說道:“你能這般快的從障眼法中掙脫,想來與這玉佩法器有關(guān),先前多半曾與修士接觸過。我這里有塊靈石,想與你換些碎銀子。”
富商一聽這話,頓時慌手慌腳地爬起來,將沾了泥的手仔細(xì)擦干凈,才伸過去接住靈石。
“仙長好眼力,家中小兒也在修煉法術(shù),這玉佩便是他囑咐我貼身佩戴的。這靈石他正合用,二位請隨我來——”
富商在前面引路,薛鏡辭和裴荒跟上他,很快就走到一處精致秀美的庭院里。
見到這熟悉的馬頭墻和青石路,薛鏡辭終于知道他們此番回來,是落到了南州的地界。
富商讓兩人在正廳坐下,吩咐侍女去沏茶,隨后從屋內(nèi)取出個包袱,里面密密麻麻裝得都是元寶和銀票。
裴荒拿起一張銀票,看了上面的票號,不由得怔住,沉聲說道:“票號變了……”
富商聽了這話也不覺得奇怪,想來修士閉關(guān)修煉,一修就是十幾年,對外界之事自然不甚了解。
他解釋道:“靈豐二十八年老皇帝駕崩,新皇繼位,如今已經(jīng)是乾元七年了。”
聞言,裴荒與薛鏡辭的臉上都微微露出感嘆之色。
沒想到他們只不過離開了三個月,這邊就過去了十年!
談話間,侍女已經(jīng)端了茶上來,是清明后新摘的白茶,湯色清澈透亮,氣味也醇厚甘甜。
薛鏡辭在草原上吃了三個月的大油大肉,早就膩得不行,便多喝了幾杯。
裴荒聽富商說起年號之事,心中擔(dān)憂河妖與阿蘇,本想立即離開,但見薛鏡辭喜歡這茶,便又重新坐回去,耐心地等他吃完。
趁著這時間,裴荒又問了富商好些問題,總算將下界的情況摸得清楚一些。
等薛鏡辭喝夠了茶,裴荒才站起身向富商辭行。
富商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勸道:“如今是梅雨季,瞧這天色很快就要落雨。二位仙長不妨多留片刻,待雨停了再走吧。”
裴荒急著去聯(lián)絡(luò)河妖,好知道這些年魔修那邊又有什麼動靜,聞言便搖頭道:“不必,我們要先進(jìn)城。”
薛鏡辭沒出聲,留或者走他都無所謂。
如今他心中只有一件要緊事,那就是看好了這個他新挑選的徒弟。
走到天井處,就見一只三花小貓正懶洋洋地趴在水缸上睡覺,裴荒這才想起什麼,看向薛鏡辭問道:“你那只貓呢?”
薛鏡辭從懷中摸出個髒兮兮的小貓布偶,解釋道:“它沒有能量了,要過些日子才能醒來。”
裴荒早就察覺薛鏡辭身上隱藏著巨大的秘密,只是薛鏡辭不說,他也不會多問。
但如今見薛鏡辭主動向自己透露這等隱秘之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很快又開始擔(dān)心起,自己昏迷不醒時,薛鏡辭究竟做了什麼事情。
看著竟比先前更加虛弱了。
兩人離開富商的宅院后,便一路朝主城的方向走去。
那富商看天的本事果然厲害,才走到半路就天色驟變,下起雨來。
眼看著雨勢越來越急,薛鏡辭擡眼一看,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個道觀,便提議道:“那里有個道觀,可以先去躲雨。”
裴荒自己倒是不懼這風(fēng)雨,但顧及薛鏡辭的身體,還是立即點頭答應(yīng)。
等進(jìn)了道觀,薛鏡辭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里有自己殘留的氣息。
以往他在下界行走之時,在許多道觀布下過傳音陣法。
這道觀便是其中一處,只是如今陣法被毀,也不知是自然消失還是被人給破壞掉了。
想來,其他地方布下的陣法,多半也都失靈了。
薛鏡辭蹙眉道:“難怪我這次回到下界后,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裴荒眼中露出驚詫之色,問道:“什麼聲音?”
薛鏡辭輕聲說起當(dāng)年的舊事:“當(dāng)年我在下界布下過許多陣法……所以才會去東來村。”
窗外雨聲很大,嘩啦啦的打在葉片上,將薛鏡辭的聲音也模糊了幾分。
但以裴荒的修為,自然可以聽得清清楚楚。他站在薛鏡辭身邊,一瞬間整個世界只剩下雨水墜落的聲音,和薛鏡辭緩慢的呼吸。
他因為河妖與魔修而懸著的心,也一點點放了下去。
不知過去多久,這片靜謐忽然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
一個穿著蓑衣的村漢冒著大雨闖入道觀,對著道觀中央的神像跪拜起來。
“求天麓娘娘救救我女兒,我愿意奉上一切……”
薛鏡辭順著聲音望去,這才注意到,道觀內(nèi)的供奉的神像竟也變了。
雖說只是鄉(xiāng)野道觀,那泥塑的神像卻塑得極為精細(xì),連發(fā)絲與衣衫褶皺都清晰分明。
一眼望去,只見這女神像右手拈金色桂花枝,微垂的眼眸中滿是對世人的憐憫。
只是薛鏡辭在腦海里仔細(xì)想了一遍,卻認(rèn)不出這究竟是尊什麼神像。
他并未太過在意,下界傳說衆(zhòng)多,有些他沒聽說過的神也不奇怪。
兩人站在一旁,沒有去驚擾那男人。
那人點過三炷香后,伸手解下蓑衣,從身后背著的竹筐里抱出一個孩子。
孩子睜著眼睛,面頰燒得通紅,一看就知道是生了重病。
可古怪的是,即便如此難受,那孩子依舊不哭不鬧,仿佛失魂一般。
男人將孩子托起,用手指沾了些燃盡的香灰,喂進(jìn)孩子的嘴里。
裴荒皺眉,忍不住上前一步探了探那孩子的脈搏,勸阻道:“大哥,你這孩子是高燒不退導(dǎo)致驚厥,你應(yīng)當(dāng)趕緊帶她去醫(yī)館看看,而非來這里拜神。”
他驟然出現(xiàn),又是個高大男子,令那男人嚇了一跳。
但很快,男人臉上就顯出怒色,高聲斥責(zé)道:“你懂什麼,天麓娘娘可以醫(yī)治百病,最是靈驗!你既然不信,就趕緊從這里滾出去,不要對娘娘不敬!”
裴荒被人劈頭蓋臉一通亂罵,卻分毫不惱,反而仔細(xì)地與那人辯解。
“從脈象上看,你這孩子應(yīng)是三日前起的高熱,我說的可對?”
男人面色微變,看向裴荒的眼神鄭重了幾分。
裴荒心知自己說對了,放緩了神色勸道:“高熱不退雖說不是什麼重病,可放任不管,這孩子就要徹底燒糊涂了。你不如現(xiàn)在去醫(yī)館,開幾味退燒藥……”
見他不說話,裴荒又反複勸說了幾遍,讓他盡快帶孩子去醫(yī)館醫(yī)治。
男人眼中露出動搖之色。
恰在此時一道驚雷劈下,狂風(fēng)呼嘯著將雨絲從門外吹進(jìn)來,打在神像臉上,竟似流下一道清淚一般。
男人面色驟變,竟伸手將裴荒朝外推去:“出去!你出去!娘娘庇佑你們在此地避雨,你卻對她不敬,你根本不配留在這里!”
眼見裴荒被推出道觀外,薛鏡辭追過去,嘆了口氣道:“他不會信你。”
裴荒搖搖頭,撐起傘遮在薛鏡辭頭上,說道:“就算不信,我也要講明白,也許哪句話他就聽進(jìn)去了。”
薛鏡辭看了他一會兒,開口說:“你心軟。”
裴荒被他這樣盯著,笑了一聲:“說了幾句話就是心軟了?”
他還要說什麼,卻聽見薛鏡辭肚子響了,轉(zhuǎn)頭道:“你餓了?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薛鏡辭應(yīng)了一聲,心中生出好奇。
然而沒走出多遠(yuǎn),薛鏡辭忽然停下腳步,側(cè)頭去看裴荒。
油紙傘牢牢遮住他頭頂?shù)娘L(fēng)雨,裴荒的半邊肩頭卻早已被雨淋透。
“阿裴,離我近一點。”
薛鏡辭伸手將裴荒拉過來,拂去他肩頭雨水,輕聲道:“都淋濕了。”
距離驟然拉近,裴荒瞳孔微顫,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氣。
明明薛鏡辭指尖涼涼的,他卻被燙得心跳都快了幾拍。
第五十八章
杭城是南州最大的城池, 往來商客不絕,極為富庶。
即便是大雨傾盆,路上的行人也不見少,賣小吃的鋪子升起炊煙, 高高低低地籠在煙雨之中。
薛鏡辭和裴荒走到城門附近, 就見裴荒熟練地取出兩個假文牒, 輕松地混過了守城士兵的盤問。
他看著裴荒道:“你倒是熟練。”
裴荒笑了笑:“我還去過皇宮呢。”
這話勾起薛鏡辭的好奇心,問道:“宮廷御膳好吃嗎?”
裴荒搖搖頭:“御膳房守衛(wèi)森嚴(yán),每種食材都會記入冊子里, 尋常人可沒機會嘗到。”
見薛鏡辭有些失望,裴荒又道:“不過,我有朋友在御膳房當(dāng)差,他祖父曾經(jīng)帶出過個親傳弟子, 如今就在杭城開酒樓, 我們晚些可以過去嘗嘗。”
薛鏡辭點點頭,想起以前在洛城時,他就說起有朋友在府衙當(dāng)差,難怪他對于文牒之事如此熟悉。
裴荒與他很不一樣。
他來這世界很久, 一直也沒什麼朋友, 唯一關(guān)系親密的人就是徒弟。
而裴荒卻朋友衆(zhòng)多,想來也從他們身上學(xué)到不少東西, 明明小小年紀(jì),卻似乎什麼都懂。
雖說裴荒提過, 自己當(dāng)年曾教過他很多東西, 他才會成長為如今的模樣。
但薛鏡辭明白, 如今的裴荒,即便離開他也能活得很好, 也許早已不需要他的教導(dǎo)。
只是薛鏡辭頭一回決定要自己挑個徒弟,除了裴荒,他再也想不出第二個合適的人選。
這個徒弟他一定要收。
薛鏡辭有信心,會當(dāng)一個適合裴荒的好師父。
然而這信心很快被心虛取代。
薛鏡辭和裴荒走了一路,終于來到一間鋪子前,卻只見大門緊閉,已經(jīng)許久無人居住了。
來得路上,裴荒提過,這次要帶薛鏡辭去的,正是先前在鬼珠幻境時提過的鋪子。
那次沒機會吃到,這次正好補上。
可誰也想不到,十年時間許多東西都已變遷,這遺憾竟是沒機會彌補了。
薛鏡辭這人向來不會心虛,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做在當(dāng)下認(rèn)為是對的事情。
那時候蕭尋快要死了,師姐親口說不能挪動半分,他便選擇陪蕭尋先回宗門治傷。
哪怕后來蕭尋背叛他,改拜他人為師,薛鏡辭也覺得無愧于心,不曾后悔。
只是此刻對上裴荒的眼睛,又看到他身后荒蕪破落的店鋪,薛鏡辭心中竟驟然生出愧疚之感。
就在這時,推門聲響起。
原來是鄰居家的老漢察覺到這里有動靜,半個身子從門內(nèi)探出來說道:“這戶人家賣了二十多年的香酥魚,如今可是發(fā)達(dá)哩,全家搬去皇城開店喏。”
“你們要想吃,不如去我女兒的攤子吃,酥脆鹹香,過三遍熱油,金黃黃的還不粘牙,不比他們家的差。”
他話音剛落,系統(tǒng)就在薛鏡辭腦袋里喵喵叫起來:“這一聽就好吃!可惜我現(xiàn)在能量不足,變不出身體,宿主你可要替我多吃幾口啊!”
薛鏡辭擡起頭,卻見裴荒不知何時走到他面前,正低頭看向他。
裴荒笑著應(yīng)下老漢的話,意有所指地說道:“雖說這里變了許多,但卻是越變越好,也是好事。我們不如去嘗嘗,說不定現(xiàn)在的更好吃。”
他說完這話,心中想著反正薛鏡辭也沒吃過,無論那小黃魚滋味如何,他都要說比先前的好,如今便可抹去那時的遺憾了。
只是裴荒也沒料到,那老漢竟沒有誆騙他們。
兩人才靠近老漢女兒的鋪子,就聽見油水噼啪翻滾的聲音。
女子正在鋪子里忙活,手中的刀扭轉(zhuǎn),喀嚓一聲便將魚骨剔除干凈,丟給竈臺邊的三花小貓吃。
油鍋邊上放著一盆面糊,她利落地將魚一滾,反手丟入鍋中,三起三落迅速撈起,用荷葉包上,遞給了薛鏡辭和裴荒。
裴荒摸出十個銅板,扭頭就見薛鏡辭捏起小黃魚嗅了嗅。
面糊酥脆至極,輕輕一碰就落到荷葉上,最后通通進(jìn)了薛鏡辭的嘴巴里。
裴荒還是第一次見薛鏡辭這幅模樣,只見他兩頰都塞得鼓鼓的,哪還有半點往日里清冷的模樣。
他忍不住輕輕笑了笑,卻沒有嘲笑的意思,隱約帶著些寵溺。
在過去的很多年里,裴荒想起薛鏡辭,都覺得他像是皎白無暇的神仙。
因此,他第一次察覺到自己對薛鏡辭難以言說的心意時,瞬間就壓制住了。
凡人如何敢去褻瀆神靈呢。
只是如今,眼看著薛鏡辭往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裴荒才知道他并非不染塵埃的神仙,也不是孤身站在高處,遙不可及的明月。
會疼,會嘴饞,也會傷心。
裴荒眼中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輕輕伸出手,拿指節(jié)蹭掉薛鏡辭面頰上的碎屑。
“還有更好吃的,走,我?guī)闳ァ!?br />
薛鏡辭這才想起裴荒提過的御膳酒樓,連忙跟上裴荒,朝東市走去。
那酒樓名叫煙雨樓,就建在運河邊上,生意好的出奇。
明明才過了午時的飯點,已經(jīng)有無數(shù)人在門外等著晚飯的位置。
薛鏡辭和裴荒剛走過去,便有小二拿了號牌遞給他們,仔細(xì)一看竟然已經(jīng)排到一百人開外了。
好在等位的時候也并不無聊。
小二提著桂花酒釀穿梭在人群之中,還有免費的河燈可以隨意拿取,只待夜色降臨后便可放入運河中。
裴荒看向薛鏡辭,說道:“你在這里等位置,我要去一趟城里,打聽些消息。”
薛鏡辭點頭答應(yīng),視線卻緊緊落在裴荒的身上。
系統(tǒng)打趣道:“宿主,你盯得這麼緊,是怕他跑了?”
薛鏡辭搖搖頭:“不怕。”
“反正我總能找到他。”
話雖如此,薛鏡辭卻沒有繼續(xù)坐在等位的畫舫上,而是獨自走出來,上了廊橋最高處的小石階。
這里可以將大半座城盡收眼底。
裴荒不知道薛鏡辭竟一直這樣注視著自己,他對城中的暗道極為熟悉,很快就閃身走入一處昏暗的街道里。
街道兩旁點著燈籠,數(shù)量不一,代表著特定的暗語。
裴荒進(jìn)了一家點著三盞燈籠的鋪子,取出靈石,讓店小二幫忙放出消息。
這鋪子是用來找人的,裴荒要找的便是河妖和阿蘇。
無論他們身處何處,只要去了這鋪子的分店,就會得到自己的消息。
做完這事,裴荒正要急著回去,卻被店小二攔住,說是管事的要見他。
裴荒眼中生出警覺之色。
這販賣消息的地方歷來正魔兩不沾,也從不插手勢力紛爭,誰都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誰。
甚至連河妖多番探查,也只查到與散修有關(guān),旁的就再也探知不出了。
裴荒早就好奇這股勢力究竟歸屬于誰,很快壓住眼中的警覺,緊繃的身體也松弛下來,道了聲勞煩帶路。
與裴荒所料不同,那人與他見面的地方竟就在樓上,而非什麼禁制森嚴(yán)的密室。
顯然,那人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
裴荒小心謹(jǐn)慎地朝前走,神色卻很松弛,無論那人是什麼目的,他都不能露怯,才有與之平等談話的可能。
只是當(dāng)他真的看見那人時,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這鋪子背后的主人,竟是當(dāng)年幫他朝上界送琥珀的許忘。
許忘給裴荒沏了杯茶,說道:“坐。”
他看向裴荒,眼中透出些許回憶之色。
像他這樣販賣消息為生之人,見過的人不知凡幾,能留下印象的卻不多。
裴荒算是其中之一。
當(dāng)年初見時,這孩子才十幾歲,竟大著膽子去偷他的令牌。
兩人修為懸殊太大,裴荒雖然機靈,像是小泥鰍般滑手,但很快還是落入許忘手里。
許忘晃動著劍穗問:“偷我的東西,想做什麼?”
裴荒年紀(jì)雖小,卻是狼一樣的眼神,不慌不忙地回答:“救人。”
最終許忘沒有殺他,倒是覺得這孩子日后定會有所成。
這本是萍水相逢,許忘很快就忘了。
誰知幾月后,他奉命去尋一件法器,多方探查都沒有頭緒。
焦頭爛額之時,裴荒竟然翻窗而入,將一個寫了線索的字條留在了屋里。
許忘試探著按字條上的線索去找,竟真的尋到那件法器。
他主動去找裴荒,問他為何幫自己。
裴荒卻道:“有借有還。”
許忘有些好笑:“你那叫借?明明是偷。”
“差不多。”
裴荒大膽的與他對視,忽然換了語氣,試探地問道:“你是上界來的吧,像你這麼厲害的人,應(yīng)該可以進(jìn)入第一宗,能不能幫我送個東西?”
許忘這樣的地位,歷來想結(jié)交他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
但被一個毛孩子有意結(jié)交,還是頭一遭。
或許是對這孩子有幾分賞識,許忘竟真的答應(yīng)替他跑腿,問道:“那人叫什麼。”
誰知道這話一問出來,剛才還游刃有余,毫無懼色的少年,面色忽然紅了紅,手背在身后用力攥了幾下,才珍重地取出一塊琥珀。
“薛鏡辭。”
轉(zhuǎn)眼竟已是十幾年前的事。
許忘收回思緒,看向裴荒道:“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
裴荒倒是沒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
當(dāng)年交手的時候,他才修煉沒多久,又頻頻被魔修追殺,能活下來極為不易。
他喝了口茶,摸不清許忘叫他來的真正目的,便不打算主動開口說話。
許忘卻從身上取出一個錦盒。
他眼中浮出唏噓之色,想起十年過去,若非今日偶然見到裴荒,只怕他也會漸漸忘記這件事。
許忘并非看不開的人,只是偶爾想起那個人,還是會感到惋惜。
他壓住心底複雜思緒,將錦盒遞過去道:“今日恰好遇到你,既如此,十年前未完成的托付,便應(yīng)該在今日一并了斷。”
裴荒不懂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還是伸手去接錦盒。
誰知他的手剛觸碰到盒身,許忘便忽然脫手,施了個法術(shù)朝他攻去。
裴荒眼神沉冷,迅速回身反擊,不僅將錦盒好好護(hù)在懷里,還逼著許忘退了幾步。
“長進(jìn)倒是不小!”
許忘收回靈氣,盯著裴荒,眼中毫不掩飾欣賞之意。
如今這世上,除了各大宗門的宗主,已經(jīng)很少有人能將許忘逼退。
雖說他方才未盡全力,但裴荒的實力仍舊不可小覷。
許忘難得露出鄭重神色,看向裴荒道:“我方才一見你,就察覺道你的修為內(nèi)息與過去大不相同,看來這十幾年中,你沒有荒廢半點的年歲。”
“你有這樣的修為,卻沒有飛升上界,加入宗派或世家,看來是不喜歡。那不如加入我們和光會,里面皆是如你這般不愿意受拘束的散修。”
和光會?
裴荒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沒想到那神秘的散修組織,竟在自己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
但他沒有周旋的打算,果斷地?fù)u了搖頭,道:“多謝,但我已經(jīng)習(xí)慣獨來獨往……”
話音落下,他低頭打開盒子,眼底閃過驚訝,神色瞬間變了。
裴荒頓了頓,問道:“這是?”
許忘見了盒子里的東西,也失去了勸說裴荒加入和光會的心思。
他沉默了下,說道:“是十年前,薛鏡辭托我交給你的。”
“可惜這十年我多方探尋,竟一直沒能遇到你,如今總算是物歸原主了。”
許忘盯著裴荒,他其實不太清楚裴荒與薛鏡辭的過往。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將薛鏡辭身死之事如實告知,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斯人已逝,他是看不到了。”
裴荒不動聲色。
原來他們都以為薛鏡辭死了。
那他豈不是正好將薛鏡辭拐走?
裴荒眼中不見哀戚,反而盯著那盒子笑起來,叫許忘捉摸不透。
很快他又砰地將盒子蓋回去,只說了聲多謝,便飛快朝煙雨樓的方向跑去。
雨后的長街上寒風(fēng)陣陣,裴荒卻察覺不到一絲的寒冷。
他終于能確定,那個人是在意自己的。
比想象中的還要更多。
裴荒越跑越快,腳步濺起地上的水洼,心中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恐懼。
他有些怕回到煙雨樓時,那個人已經(jīng)走了。
先前他收斂了心思,只哄騙自己說無所謂,甚至在等薛鏡辭主動離開,這樣就不必卷入他與魔修之間的紛爭。
可如今握著這盒琥珀碎片,裴荒才頭一次這麼清醒的察覺,他就是放不下這個人。
哪怕他為邪為魔。
而那人是正道里的皎皎明月。
裴荒越跑越快,像是回到了十七歲那年的花燈會上。
那年他提著燈,跑去找薛鏡辭,最后卻只看到一地被人踩碎的楓葉。
很快裴荒就跑回了廊橋上,他用力攥著欄桿,視線望向運河上的游船。
夜幕落下,游船亮起燈。
裴荒下意識去找先前自己和薛鏡辭坐過的那條船。
船上人流如織,卻沒了那張熟悉的臉。
裴荒的心瞬間空落,像是經(jīng)年肆意生長的樹被人用力扯出了根,瞬間留下一個填不上的空洞。
“阿裴。”
忽然響起的清冷聲音,令裴荒心髒一緊。
他急急回望,就見薛鏡辭正蹲在廊橋最高的小石階上,手里捧著一盞小河燈。
薛鏡辭擡頭看向裴荒,河燈的光落在他眼眸中,映出幾分委屈,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問:“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裴荒還喘著氣,走到他身旁,死死攥住了他提著河燈的手,緊盯著他的眼睛看,像是在確認(rèn)什麼。
薛鏡辭有些奇怪,卻沒有掙脫他的手。
許久之后,裴荒才終于松懈下來,緩聲開口:“抱歉。”
“以后不會再讓你等了。”
第五十九章
夜幕低垂, 河上的畫舫連成排,映著絢爛的光,點亮水面。
冷風(fēng)吹過來,雨后的寒涼漸起。
薛鏡辭低頭看自己被攥緊的手, 小河燈跟著輕輕搖晃, 旁人偶有目光投來, 他忽然覺得臉上發(fā)燙,小聲說:“你先放手。”
裴荒卻固執(zhí)得可怕。
“不放!”
他聲音不小,薛鏡辭頓時覺得投來的視線更多, 擡頭看他,苦惱地嘆了口氣。
“再不進(jìn)去,就要輪不上吃飯了。”
薛鏡辭話音落下,肚子里就傳來幾聲應(yīng)景的叫喚, 裴荒這才緩過了神, 松開手轉(zhuǎn)身往酒樓大門的方向走。
然而走了兩步,便心覺不妥,又回過頭牽住薛鏡辭的手,才覺得安心。
薛鏡辭看著好笑, 任由他擺弄, 問他:“你是不是怕我又不見了?”
裴荒不看他,將手里的牌號遞給小二, 悶聲說:“沒有。”
小二眼力好,見這兩人一個眉眼鋒利如刀劍, 通身都是懾人的攻擊力, 另一個光風(fēng)霽月, 仙人般清冷剔透,便知他們不是尋常食客。
于是繞過人聲雜亂的大堂, 輕車熟路地將兩人引進(jìn)安靜的包廂里,總算是隔絕了旁人的視線。
不多時,便有小二端著剛蒸好的螃蟹過來,放到桌案上笑吟吟地介紹:“這是我們家最出名的醉蟹,腌蟹用的黃酒是冬釀酒……”
薛鏡辭鼻尖動了動,果然嗅到一陣甘醇甜香的酒氣,當(dāng)即就要伸手去抓螃蟹。
裴荒攔住他的手說:“我?guī)湍悴稹!?br />
薛鏡辭搖搖頭說:“以前謝爭教過我要如何拆蟹。”
沒想到薛鏡辭好端端地忽然提及那個人,裴荒抿唇不語,默默拿起薛鏡辭面前的螃蟹,開始拆。
他動作熟練,先是將螃蟹蓋子掀起,挖走里面的蟹黃,然后將蟹肉一點點敲出來,連螃蟹腿里的肉也取得干干凈凈。
待將肉全部取出,裴荒又在面前的醬料碟里挑挑揀揀,最后混好料汁,將蟹肉與蟹黃一同放進(jìn)去拌好,推到薛鏡辭面前。
薛鏡辭嘗了一口,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蟹肉味美鮮甜,但最特別的要數(shù)這醬汁,竟隱隱有蜂蜜的甜味。
見薛鏡辭吃得開心,裴荒緊繃的嘴角也翹了起來,忍不住在心里生出比較的心思。
薛鏡辭只說謝爭教過他拆蟹,又不是幫他拆蟹。
想來這樣精細(xì)的活,只有他替薛鏡辭做過。
薛鏡辭不知道裴荒心中那些複雜的心思,他做事情總是很專注,吃東西也是一樣。
等將裴荒剝好的蟹肉吃得干干凈凈,他才擡頭問道:“這醬料味道很特別,是怎麼調(diào)制的?”
裴荒卻故意賣起關(guān)子來:“獨家秘方,不和你說。”
“你要是以后想吃,我再給你做。”
薛鏡辭還想追問,小二又端來一碟炸好的糖糕,囑咐兩人要趁熱吃。
他一時忘了醬料的事情,注意力落在糖糕上。
裴荒定定地看向薛鏡辭。
方才驟然聽見謝爭的名字,他心中難以抑制地生出焦躁,想要讓薛鏡辭待自己更特別些,和旁人都不一樣。
一想到謝爭也曾經(jīng)與薛鏡辭這樣閑聊吃飯,他心里就生出一股沖動,想要薛鏡辭離自己再近一些。
裴荒收回視線,手指扣住面前的茶碗,將熱茶一飲而盡,終于勉強熄滅了心頭肆虐的火焰。
他看向薛鏡辭那雙烏黑干凈的眼睛,知道這人看似強大,在感情上卻像是一張白紙。
裴荒心知想要占據(jù)薛鏡辭心中獨一無二的位置,必須徐徐圖之。
他放下茶盞,重新提起收徒的事情。
“先前你說要收我做徒弟,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薛鏡辭立即放下糖糕,急聲問道:“什麼條件?”
裴荒道:“做我的師父,就要對我好才行。”
薛鏡辭見裴荒終于松口,心中一陣高興。可很快又為難起來,問道:“怎麼樣才算對你好?”
裴荒擡起手,擦掉薛鏡辭唇上的糖霜。
他眼神平靜,目光深處卻隱隱露出晦暗之色,許久才道:“看著我,不要再看別人。”
薛鏡辭目光中透出幾分茫然,就連裴荒什麼時候收回手都沒有注意到。
想不明白,薛鏡辭便直接開口問道:“只是這樣,就算對你好了?”
聽他這語氣,便是同意了自己的話,裴荒輕咳一聲,說道:“自然不止如此,只是旁的我還沒想到。”
他故意拿腔作調(diào),揚了揚頭看向包廂外匆忙走過的小二。
“你看這店里招用伙計,都要先試用一陣子。你若是想當(dāng)我的師父,也要試用才行。”
薛鏡辭還是頭一回聽說,師父也要試用。
但轉(zhuǎn)念一想,先前他收了兩個徒弟都不歡而散,倒不如先試用一陣子,好看看他們究竟適不適合做一對師徒。
他眨了一下眼,同意了裴荒的提議,心中想著還要做些什麼,才算對裴荒好。
想著想著,薛鏡辭忽然有些困倦。
先前修補兩個世界的界壁時,他耗去許多能量,換做旁人恐怕要昏睡許久。但薛鏡辭力量強大,修補好后第一反應(yīng),竟是馬不停蹄地繼續(xù)做收徒弟的任務(wù)。
裴荒見他累了,喚來小二結(jié)賬,又問了最近的住店,這才牽住薛鏡辭朝外邊走。
這次薛鏡辭沒再試圖掙脫他的手,他整個人都被困意和疲憊侵襲,步履也變得沉重起來,下意識地挨近了裴荒。
仿佛只要察覺到這個人的氣息,他就不必勉強支撐什麼,可以放松自己徹底的松懈下來。
裴荒握著薛鏡辭冰冰涼涼的指尖,一顆忽然心沉沉的壓了下去。
今日驟然聽到許忘說起薛鏡辭的死訊,他卻知道這人還好好地呆在自己身邊,因此心里并無悲傷的情緒。
此刻才意識到,薛鏡辭雖然還活著,身體狀況卻變得很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徹底養(yǎng)好。
修士修煉到薛鏡辭這樣的境界,本該寒暑不侵,可這人如今連呵出的氣都是冰冷的。
好在那住店離酒樓很近,裴荒安頓好兩人的住所,親眼看著他睡著之后,才伸手布下幾道防御陣法,隨后翻窗離開屋子。
回這世界的第一時間,他就給河妖傳了消息。
通過迷蜂告知對方,約在附近見面,待他趕到時,遠(yuǎn)遠(yuǎn)就見到兩個身影。
河妖還是以前的模樣,旁邊挨著一個身量很高的青年,正沒骨頭似地攀在他肩膀上,黑色幕籬遮去了容貌。
裴荒走過去,那青年猛地擡起頭,隔著幕籬投出道陰戾視線。
直到看清裴荒的面容,那青年才掀開幕籬,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站直身體。
裴荒定定看向他脖頸間脖子深可見骨的疤痕,這才確信眼前的青年就是阿蘇。
十年時間,他竟長得這般大了。
“巫淮,阿蘇。”
裴荒喊了兩人名字,說起自己進(jìn)入異界后,兩邊時間流速不同的事情。
巫淮走南闖北多年,見過不少奇異之事,卻沒想到裴荒身上會發(fā)生這樣的奇遇,忍不住纏著他問起,那異世界的風(fēng)土人情。
裴蘇對這些不敢興趣,只是圍著裴荒看了看,比劃著說:哥你身上的力量很強。
聽到力量二字,巫淮神色瞬間正經(jīng)起來,盯著裴荒說道:“你消失了十年,魔修那邊暫時還未發(fā)現(xiàn)你回來。但他們一直覬覦你身上的血脈力量,不會善罷甘休。有那個東西在,說不準(zhǔn)他們還會感應(yīng)到你的存在,要小心隱藏才行。”
裴荒道:“我會小心。”
得知了他最在意的魔修動向,裴荒又問了巫淮和裴蘇這些年的經(jīng)歷,得知他們一切都好,才放下心來,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巫淮心里有了預(yù)感,卻還是打趣著問道:“這麼急著走?十年未見,不如與我們吃酒去?”
裴荒瞥他一眼:“薛鏡辭還在客棧睡著。”
巫淮確定了,便笑起來:“他竟活著,還與你在一起,虧我之前還以為他死了,不知該如何向你交代……”
水光微閃,河妖的身形瞬間湊到他眼前,仔細(xì)地盯著裴荒看。
“但你之前不是說過,要與他斷絕聯(lián)系嗎?”
裴荒假裝失憶:“我沒說過。”
他躲開巫淮的注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的事記得保密。”
巫淮點點頭,側(cè)身讓開,臨別前塞給他留了幾只迷蜂。
待裴荒走后,巫淮才得意地轉(zhuǎn)過身,笑吟吟地向裴蘇伸手。
“愿賭服輸,我就說薛鏡辭肯定沒事。”
裴荒前往異界之前,給他和阿蘇留了類似命牌的東西,雖說十年不見人影,但至少他們都清楚裴荒還活著。
可薛鏡辭卻不同。
聽說當(dāng)年他留在淩虛宗的魂燈,是在衆(zhòng)目睽睽之下熄滅的,竟還能死而複生。
裴蘇的表情微變,盯著他看了一會,將自己的手搭在了他手心里,一副打定了主意耍賴的模樣。
巫淮氣得冒煙,打掉他的爪子,扭頭跳到水里迅速消失不見了。
留下裴蘇一個啞巴,喊也不是,只能順著水流追過去。
裴荒一路往回趕,心里打定主意,明日出行,必須要遮掩兩人的容貌,僞裝成其他人的身份行動。
他心中存著小小的私心,不愿讓旁人破壞自己與薛鏡辭之間難得的寧靜。
只是想起巫淮提道魔修還未放棄找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掙扎。
今日他主動提及拜師之事,臨到頭卻又提出先試用,實則是心里存了擔(dān)憂,怕有朝一日自己魔修的身份暴露。
薛鏡辭會怎麼看他?
裴荒強壓住複雜的思緒,順著窗戶翻進(jìn)了屋子內(nèi),見薛鏡辭還好好地睡著,不由得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薛鏡辭睡覺的時候下意識縮在內(nèi)側(cè),像是有意給他留出個位置。
裴荒上了床榻,忍不住輕輕伸手抱住薛鏡辭單薄的身軀。
說是抱,其實只不過是將手虛虛環(huán)住薛鏡辭的身體,小心翼翼地觸碰,又在下一秒迅速的移開。
重複了幾次,連裴荒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從小就膽子大,唯獨對上薛鏡辭時才會生出怯意。
裴荒收回手,替薛鏡辭掖好被子,然后才隔著被子緊緊環(huán)住他,閉眼睡去。
薛鏡辭這一覺睡得很沉,總覺得有股暖意環(huán)繞著自己,驅(qū)散了體內(nèi)浸透筋骨的寒氣。
等他睜開眼時,就見裴荒坐在窗邊煎藥,手邊還放著一袋熱乎乎的糖糕。
薛鏡辭喝了藥,又吃了糖糕,這才想起要對裴荒好的事情。
可明明是裴荒提的要求,這人卻一直在照顧自己。
薛鏡辭將糖糕掰開一半,遞到裴荒嘴邊:“你嘗嘗看,很香。”
他說話時忽然靠近,幾乎與裴荒只有幾寸距離,兩人呼吸瞬間糾纏到一起。
裴荒睫毛顫動,一時忘了去接糖糕,直到有人拍門,才如夢初醒般地張口咬住。
薛鏡辭竟也不松手,就這麼等著裴荒將糖糕吃完。
裴荒吸了口氣,明明這糖糕已經(jīng)放了一段時間,他卻覺得燙得驚人。
屋外的人還在持續(xù)拍門,裴荒趕緊回神,給薛鏡辭和自己都做了僞裝才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幾個官府的衛(wèi)兵,正在查江洋大盜的蹤跡。
薛鏡辭本覺得這事與他們沒什麼關(guān)系,可視線一轉(zhuǎn),忽然看到一張熟面孔。
這群衛(wèi)兵的領(lǐng)頭之人,竟然是林肅。
裴荒眼神微變,不動聲色地攥住薛鏡辭的手,將人藏到身后去。
第六十章
客棧之內(nèi)人人都從房里出來, 大約事不關(guān)己,便紛紛看過去,一時間堂中擁擠,本來寬敞的地方, 一下子熱了起來。
裴荒下意識的看向薛鏡辭, 卻見這人問身邊的婦人討了一把松子, 隨口聊了起來。
“最近城里有賊嗎?”
他們用了擬形之術(shù),薛鏡辭的個子矮了些,面容略去原本的驚豔, 卻更像個未經(jīng)世事的小郎君。
裴荒的臉上多了傷疤,打眼看就知道是行武之人,該是那小郎君的貼身侍衛(wèi)。
到底是年紀(jì)小更討人喜歡,婦人的話也多起來:“沒聽說有什麼盜賊, 應(yīng)當(dāng)沒什麼關(guān)系, 只是你這樣的小孩子,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懷里荷包才是。”
薛鏡辭點點頭,咬著松子應(yīng)聲, 婦人忍不住又追問:“你們是哪里來的, 來這邊做什麼?”
裴荒生怕薛鏡辭無法應(yīng)對,卻聽他利落地回答:“我自幼體弱, 不知有幾年活頭,便帶著府中下人游山玩水, 只是途徑此處。”
聽他說了這麼不吉利的話, 裴荒心里升起不滿, 卻無暇顧及,因為那些官兵, 已經(jīng)查到了他們門前。
官府面前,婦人也嚴(yán)肅起來,沒再講話,薛鏡辭也一副不擔(dān)憂的樣子,甚至與盤查他們的官差講起話。
“什麼時候來的賊,不會當(dāng)街搶劫吧?”
那官差見他是個少年,看起來有面色不好,病懨懨的模樣,緩和了音色安慰:“放心,只是個普通賊寇,有我們衙門的人在,小公子無需驚慌。”
薛鏡辭點點頭,很快那些人盤查過店里,又浩浩蕩蕩的跟著林肅走了。
從始至終,林肅的眼神都沒有放在他們的身上。
待那些人都走后,裴荒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知道他這僞裝之術(shù)起了作用,沒讓林肅認(rèn)出薛鏡辭來。
看熱鬧的人逐漸散去,兩人回到屋中,裴荒想起薛鏡辭先前與那婦人說的話,給他倒了杯茶。
薛鏡辭吃了許多松子,確實有些口渴,正要飲茶,手卻摸到杯子的外壁冰涼,嫌棄道:“是冷的。”
裴荒又取了個空杯子遞去:“不是給你喝的,是讓你含在嘴里吐掉。”
薛鏡辭疑惑的問道:“為何?”
裴荒神情嚴(yán)肅:“說了不吉利的話,要吐掉。”
薛鏡辭依言照做,心里有些好笑,忍不住問他:“你不是不信這些?”
裴荒轉(zhuǎn)身去向小二討熱茶水,聞言側(cè)頭看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沒多久,小二就送來了熱茶水。
薛鏡辭坐下慢悠悠地喝茶,裴荒看向他,欲言又止。
先前乍一看到林肅,裴荒心下便生出幾分緊張和慌亂。
一來是怕林肅會識破他的僞裝,二來也是怕薛鏡辭會主動前去相認(rèn)。
如今見薛鏡辭安靜地飲茶,竟分毫沒有提起林肅的意思,像是根本未曾見過那人。
他主動提起林肅:“沒想到林肅也在下界,你怎麼也不和他打個招呼?”
薛鏡辭頓了頓,搖頭道:“如今在他們的眼中,我已經(jīng)是亡故之人。林肅又沒遇到危險,就不必相認(rèn)了。”
聽他這樣說,裴荒的心才輕輕落回去,終于有了踏實的感覺。
不過忽然聽裴荒提起林肅,薛鏡辭也想起先前看到他的模樣,已經(jīng)與過往大不相同。
林肅身上沒有穿淩虛宗的弟子服,而是穿了普通凡界的衣物,打扮得也不像個修士,反倒像是官差。
不知道這十年過去,他怎麼就離開了宗門,反而成了下界官府的人。
兩人說話間,樓下又傳來喧鬧聲。原來那群官兵離開客棧后,就去了附近最熱鬧的煙雨樓,一時間大街上的人都被吸引過去。
裴荒放下茶杯,定睛看了片刻,忽然開口道:“看來這些人不是在找盜賊,而是在找人。”
薛鏡辭頗為好奇的問道:“你怎麼知道?”
裴荒示意薛鏡辭去看那些官兵的動作,如今他們在高處,許多細(xì)節(jié)便能看得更清楚。
“尋常盜賊,絕不會以真面目示人,想要抓賊,只能看他們留下的功法痕跡。比如有的賊人善用飛狐爪,即便沒有靈氣也能飛檐走壁,循著痕跡就能找到。”
薛鏡辭雖說懂得東西很多,但還真沒抓過賊,因此聽得極為專注,連茶也忘了喝。
裴荒見他喜歡聽,便又多說了幾句:“這些官差不去找武器和功法的痕跡,反而挨個查看行人的臉和神情,分明就是在找一個樣貌明確之人。”
薛鏡辭原本只是點點頭,腦中忽然浮出先前和系統(tǒng)的對話,便努力吹捧道:“你怎麼這麼聰明。”
昨夜他想不明白怎麼才算對裴荒好,就偷偷問了系統(tǒng)。
系統(tǒng)說這還不簡單,你就經(jīng)常夸他,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聽夸獎的話。
裴荒聽了這話,耳朵瞬間紅了,有些別扭地錯開視線。
他不過是隨口一說,哪算得上什麼聰明……
薛鏡辭怕不是哄小孩呢。
系統(tǒng)這些日子只能待在系統(tǒng)空間,無聊得很,見裴荒這幅神情實在好玩,瞬間化身頭頂犄角的小惡魔。
它壞心地給繼續(xù)薛鏡辭支招:“只是說說還不夠,你再對他笑笑,要溫柔一些。”
薛鏡辭眨眨眼,擡頭看向裴荒,眼中流露出柔軟的笑意。
窗外的雨還在下,寒氣透過窗戶滲進(jìn)來,在整個屋子里流淌著。
裴荒卻被一股無形的暖意包裹住,連骨頭都酥麻起來,坐也坐不住。
薛鏡辭又道:“果然我徒弟是最厲害的。”
裴荒再也堅持不住,伸手去捂住薛鏡辭的嘴,無奈道:“你還是別夸了。”
等劇烈跳動的心緩緩平複下來,他才松開手,努力轉(zhuǎn)移話題道:“想不想弄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情?”
薛鏡辭搖搖頭:“和我沒什麼關(guān)系。”
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哄裴荒做自己的徒弟,至于林肅到底在找誰,他并不是很在意。
只是裴荒這麼問,難道他想查?
薛鏡辭立即改了口:“但你想查的話,我可以陪你去。”
裴荒不由自主地看向薛鏡辭,剛剛平複的心跳又鼓噪起來。
他垂下眼,心里擔(dān)憂是與魔修有關(guān),轉(zhuǎn)開視線。
裴荒說著要去查,卻并不急著有什麼動作,反倒是先跑了幾趟藥鋪。
他讓薛鏡辭在客棧安心休息,薛鏡辭卻坐不住了,等到第三日時打定主意要跟著裴荒一起出門。
“你不是說要去查案子嗎,一晃三日都過去了,怎麼還端坐得如此安穩(wěn)?”
“急不得。”
裴荒見他這幾日服藥,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今日又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心中微寬,打算帶他出去散散心。
他故意賣關(guān)子道:“我這三日里,可是偷偷做了不少事,只是瞞過了你的眼睛。”
聽他語氣輕佻隨意,薛鏡辭不大信這話:“你有這麼大本事?”
說罷又覺得自己這話不太對,自覺失言,急忙又挽回地夸贊:“但你的確很厲害,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
裴荒被他逗笑:“別找補了,我又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走,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離了客棧,朝城外走去,很快就登上一座精致華麗的畫舫。
這畫舫在南州極有名氣,與那些風(fēng)月之地不同,這里的女子都以輕紗覆面,并不歌舞,只是端坐撫琴。無論看客出多少重金,都不能窺見真容。
這般神秘,反倒?jié)u漸闖出名聲來。
不少文人墨客,乃至高門弟子都以登上這畫舫品茶聽琴為風(fēng)雅。
裴荒帶著薛鏡辭在臨窗的檀木桌邊坐下,遠(yuǎn)處有兩人正在提筆寫詞。
畫舫離開岸邊,推開重重水波,墨香也隨之蕩漾。
那兩人顯然是本地的高門弟子,衣著談吐十分不俗,寫完詞后就坐下來飲茶。
他們說話聲音很低,藏在琴音中幾乎聽不太清楚。
但裴荒并不是個喜歡附庸風(fēng)雅的人,薛鏡辭有些奇怪地看他,似乎在問,為什麼要來這里?
見他疑惑,裴荒也不賣關(guān)子,湊近了低語,和薛鏡辭說起這幾日自己查探出的情況。
林肅如今可不是普通的官差,不久前三皇子來南州私訪,而他正是隨行之人。
而當(dāng)日那些追查的官差之中,有些人內(nèi)息特殊,是皇宮大內(nèi)特有的功夫。
薛鏡辭一聽就明白過來:“如今林肅未曾離開,又急慌慌的捉拿江洋大盜,難道是三皇子出事了,那些人在暗中找他。”
兩人湊得極近,說話時呼吸都融為一體,裴荒忍不住輕笑,擡手將他鬢角的碎發(fā)攏到耳后。
“應(yīng)該大差不差。”
薛鏡辭并沒有覺得他的舉止唐突,倒是習(xí)慣了這樣的小動作,更加疑惑地問:“皇子私服乃是密事,如今也是暗中探查,你又如何知道這些事情?”
裴荒知他聰明,這些細(xì)節(jié)藏不住,便坦白道:“那日盤查之時,與你講話的官差,算是我的舊友,只是那時人多眼雜,我并未聲張,給你抓藥的路上又遇到,便多打聽了幾句。”
薛鏡辭眼睛亮起來:“你還真的在皇城里有朋友?”
裴荒得意地仰起頭:“自然。”
說罷,他擡頭循著琴聲望去。
先前他就注意到,那彈琴的姑娘錯漏了幾個音,身邊竟無一人斥責(zé)。
裴荒警惕了幾分,不動聲色收回視線,本想提醒薛鏡辭,卻見薛鏡辭也順著他的目光,正盯著那把琴看。
他很少見裴荒露出這樣的神情,見他盯著琴看,想是也喜歡聽琴。
薛鏡辭正不知該如何哄他開心,瞬間心思一動,問道:“你喜歡聽?我也會彈,不如彈給你聽。”
見他就要起身走過去,裴荒立刻伸手將他的手腕攥住。
他略微一想,便知道薛鏡辭打著什麼主意,微微嘆了口氣。
“想你對我好,又不是做這些事。”
猜錯了?
薛鏡辭有些沮喪的垂眸,忍不住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有做好。
裴荒心里一軟,捏了捏他的指尖,叫他看向自己。
“你肯為我花心思,就已經(jīng)在對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