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一次他們在電梯里遇到兩個討厭的碎嘴老頭, 賀今朝以此覺醒了可以操縱電子產(chǎn)品的能力,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能夠熟練使用掃地機器人幫他磨咖啡豆了。但是這個功能也有局限之處,如果某個東西里不含電子元件, 那他就無法使用。
這次,賀今朝因為被那個口無遮攔的熊孩子氣到,滿腦子想著要好好教訓她, 結(jié)果誤打誤撞,居然“推”開了窗戶。
“太好了, ”凌宸提前做計劃,“下次家里下雨,我不用急著回宿舍關(guān)窗戶了。”
賀今朝無奈:“你還真把我當‘小朝小朝’了?”
“你比‘小朝小朝’厲害,”凌宸補充:“不僅可以關(guān)窗戶,你還能幫我收衣服。”
“……”賀今朝心想,他能做到得可比收衣服這種小事多多了。他努力回憶著剛才操縱窗戶的感覺, 試著用手指在空氣中輕輕一掃——
——“唰啦”一聲輕響,凌宸外套上的拉鏈一滑到底 。
“???”凌宸立刻掩上衣襟,“你做什么?”
賀今朝假惺惺地說:“失誤,失誤,我再幫你拉上。”
他又抬了抬手腕——外套直接從凌宸的肩膀上滑了下來,同時凌宸的皮帶扣也咣當咣當一陣輕響。
凌宸惱羞成怒:“你有病吧?”
“我是死人。”賀今朝心情很好地回答, “死人不會生病的。”
凌宸拉起拉鏈, 快步走遠,賀今朝見他真生氣了,趕忙收了開玩笑的心思,飄到他身邊跟他一同往外走。
賀今朝的眼睛漸漸恢復了原來的黑色, 仿佛剛才的赤紅色澤只是一場迤邐的夢境。
凌宸的視線忍不住流連在賀今朝身上,結(jié)果被男人敏銳地捕捉到了。
賀今朝抬了抬眉毛:“這么喜歡我的話, 不用偷看我,可以大大方方地看。”
“……你腦子又不清醒了。”凌宸發(fā)現(xiàn),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習慣了賀今朝的自戀本性時,賀今朝總能再次給他驚喜。“剛才你發(fā)怒時,眼睛變成紅色了,就像是流淌著鮮血一樣。”
“是嗎?”賀今朝下意識轉(zhuǎn)頭望向身邊的玻璃,結(jié)果只在玻璃里看到了凌宸一個人的倒影。
自從他變成鬼以后,所有的鏡面都無法映襯出他的樣子,電腦手機的鏡頭也無法捕捉他,剛開始他覺得有些失落,現(xiàn)在也漸漸習慣了。
凌宸說他的眼睛變成了紅色,他看不到,只能憑空想象。
他回憶起剛才怒火中燒的感覺,當時他確實感覺到一股怒氣在身體里流淌。但他并沒有被這股怒氣沖昏頭腦,反而變得愈加冷靜、冷酷,才能精準地震懾到那個小鬼。
他問:“會很可怕嗎?”
“什么?”
“我的樣子,我的眼睛。”
“不會。”凌宸轉(zhuǎn)開視線看向路邊的飛鳥,停頓一會兒,才補充,“其實……蠻好看的。”
賀今朝這才松了口氣,他就說嘛,他如此英俊,別說眼睛變成紅色了,就算變成橙黃綠青藍紫,他也駕馭得了。
兩人走出辦公樓,找了一張擺放在樹蔭下的長椅休息。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凌宸擔心被人看到自己在自言自語,干脆插上耳機,若是被別人撞見了就說自己在打電話。
按照大巫之前說過的意思,賀今朝和熊孩子“對話”后兩人就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無法斬斷,只能接受。這次熊孩子在賀今朝這里吃了憋,以她的性格肯定后期會報復,他們必須做好完全準備。
“還有一個問題,”凌宸提出,“為什么她能消失,而你不能?”
賀今朝一臉凝重,陷入沉思:“我也想不明白……我變成鬼后,就一直保持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需要睡覺、不需要休息,也感受不到任何可以容我躲藏的空間。”
遇事不決,場外求助。
凌宸掏出手機,打算給胡亦知發(fā)消息,問問他知不知道相關(guān)信息。
@00:大巫,我們剛才又遇到鄭霖霖身邊的小鬼了。
@00:因為她主動挑釁,賀今朝就警告了她,結(jié)果她突然大哭著消失了。
@00:她是藏起來了嗎?她能藏到哪里去?
@00:如果她能藏起來的話,那賀今朝可以藏起來嗎?
消息發(fā)出后,遲遲沒收到回復。
凌宸看了看表,現(xiàn)在是上午九點,說不定胡亦知還沒睡醒。
賀今朝等得不耐煩:“發(fā)消息多浪費時間,不如直接打電話。”
說著他勾了勾手指,微信自動發(fā)出視頻邀請。
這次凌宸眼疾手快,立刻選擇掛斷。
“賀今朝,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討厭?”凌宸語氣嚴肅。
“怎么會?”賀今朝大受打擊,“大家都很喜歡我,怎么會有人討厭我?”
凌宸指出:“你還不夠討厭嗎?動不動就給別人打視頻電話,又不是天要塌了,有什么事是文字短信說不清楚的!”
賀今朝滿眼委屈地看著他,頗像闖禍后一臉無辜的貓咪。
凌宸告訴自己教育壞貓絕對不能心軟,賀今朝多會演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還活著的時候不會也有這個臭毛病,動不動就給你的經(jīng)紀人或者助理打電話吧?”
“那倒沒有。”賀今朝說,“我只會給他們發(fā)語音。”
凌宸:“……”
賀今朝:“六十秒一條的那種。”
凌宸:“……”
賀今朝:“一般來講,連發(fā)十條才能裝下我想說的話。”
凌宸:“……”
他現(xiàn)在有充分理由懷疑,賀今朝是被自己的經(jīng)紀人謀殺致死的——哪個打工人能夠接受老板不分晝夜地發(fā)來十幾條六十秒的語音消息啊!
別說他是賀今朝了,就算他是賀城武、賀彥祖也不行啊。
就在凌宸打算重拳出擊之際,安靜許久的手機終于傳來了回音。
@狐一只:私密馬賽,我剛睡醒……(揉眼睛
@狐一只:啊諾……你們說的這種情況很正常……
@狐一只:這種請來的“小鬼”一般都會有一個載體,可能是掛墜,可能是小荷包,里面裝著的是和小鬼肉-體有關(guān)的東西……
@狐一只:比如頭發(fā)、比如臍帶……
@狐一只:它們在遇到危險時就可以躲藏在載體里,感到安全的時候再出來……
@狐一只:除非你們能找到它的載體,否則消滅不了它的……
@狐一只:至于你問賀今朝能不能像小鬼一樣藏起來,理論上來講,也是有可能的……但前提是搞到他生前的頭發(fā)指甲一類的東西……
看清楚胡亦知發(fā)來的留言后,賀今朝眉頭緊皺:“我的指甲?我的頭發(fā)?好惡心,誰會保存這種東西?”
凌宸想了想:“呃,你的私生粉?”
“停,我要重申一遍,私生不算粉。”賀今朝連連搖頭,“我覺得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挺好,不需要什么‘載體’。”
那么問題來了,鄭霖霖身邊的那個“小鬼”載體究竟是什么呢?他要如何才能斬草除根呢?
越是細想,凌宸就越是頭大。
他這人生平最討厭麻煩事,當初他選擇這份工作,就是圖一個清凈。哪想到陰錯陽差的,居然摻和到更麻煩的事情當中。
好煩。
恨不得開著拖拉機掘了所有人祖墳。
“小凌,別去管他們了。”賀今朝敏銳地察覺到凌宸臉上的厭煩情緒,他抬手,輕輕搭在凌宸的手背上,安撫性地拍了拍。
賀今朝的手沒有溫度,仿若柔和的空氣,凌宸恍惚間覺得好像是被一團云輕輕觸碰了。
“反正你和鄭霖霖只相處一周,如果這一周之內(nèi),她和她的小鬼都老老實實的,那以后橋歸橋、路歸路,以后都不用再見了。”
“如果那個小鬼再來挑釁呢?”
“我現(xiàn)在可不是一般般的鬼了。”賀今朝笑到,“你忘了我的能力?——放心,一切有我。”
……
“呼……終于可以休息了。”
年輕女孩拖著沉重的步伐推開賓館房間的大門,挺直了一天的背脊瞬間塌了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這種真人秀綜藝,而且是每天不間斷的錄影,這才剛剛第二天,她就累得不行,感覺比早出晚歸的拍戲還要辛苦。
但想一想這個綜藝有多熱門、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頂著這個好“餅”,鄭霖霖就覺得再辛苦也是應(yīng)該的。
她脫掉腳上的黑色平底鞋,站在玄關(guān)脫掉身上的制服,就這樣穿著內(nèi)衣褲走進了浴室中。
她認認真真地洗了澡,鏡中的她眼睛有些紅腫,今天她成了“專業(yè)陪哭員”,關(guān)夫人的愛女之情讓她非常感動,忍不住眼淚流了好幾次。為了明天上鏡好看,她趕忙貼上眼膜,認真冷敷一番。
因為殯儀中心的宿舍有限,節(jié)目組干脆在鎮(zhèn)上包了一間賓館,環(huán)境一般般,但鄭霖霖拍戲時住過條件更差的地方,所以也沒覺得有什么不適應(yīng)。
她的手機一般靜音,她敷完眼膜拿起手機,這才發(fā)現(xiàn)屏幕上有顯示有幾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于她的母親。
她盯著手機上的提示消息,面露猶豫,就在此時,手機一震,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她嘆了口氣,沒再遲疑,按下了接聽鍵。
“媽,”她清了清嗓子,問,“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休息?”
“我哪里睡得著覺啊,”聽筒那端傳來女人的嘆氣聲,“你說你接了這么一個工作,媽媽這幾天晚上都睡不好哦,不聽到你的聲音,我就不安心。”
“媽~你也太迷信了。”鄭霖霖安慰她,“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沒必要那么忌諱。再說,如果不是這期綜藝的主題特殊,好多藝人都拒絕了,陳哥也不能幫我‘撕’到這么好的工作啊。”
鄭媽媽聽到女兒這么說,不僅沒有放心,反而更發(fā)愁:“什么好工作壞工作,在媽眼里,你已經(jīng)夠忙的了。你不是拍完這個綜藝,下周又要入組嗎?戲是拍不完的,咱們賺點小錢就夠了,沒必要——”
“媽!!”鄭霖霖聲音發(fā)緊,直接打斷母親,“你忘了那個男人把咱們趕出家門的時候,他是怎么說的了嗎?他說沒了他給咱們飯吃,咱們娘倆就要在外面餓死!我不甘心,我偏要混個出人頭地,我要成為大明星,我要他腆著臉來求我……三姨奶奶去世,他們那一家人厚著臉皮找上門求我拿錢,我一開心就賞了他們幾萬塊,你是沒看到他們那一家人的丑樣子。”
鄭媽媽聽到女兒居然給前夫八竿子打不著關(guān)系的親戚出了錢,頓時急上心頭:“霖霖,你怎么背著我又和他們聯(lián)系上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傻啊,你以為你是給他們賞錢,其實他們把你當提款機、冤大頭!媽媽和他離婚這么多年,你根本沒義務(wù)掏錢,你也沒必要為了爭一口氣,就……”
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完,就被鄭霖霖掛斷了電話。
她把手機摔在地毯上,捂住眼睛倒在了枕頭里。她原以為自己會流淚的,但眼睛干涸,好像兩只枯井。
鄭霖霖不明白,明明她的名聲越來越響、工作越來越好、賺得越來越多,為什么她和媽媽之間的隔膜卻越來越大呢。
她的母親一生謹小慎微,又因為生了她這個女兒,被婆家欺負。直到她十二歲時,母親才下定決心離開那個家。離婚時,母親只帶走了兩樣東西,她唯一的女兒,以及一紙流產(chǎn)手術(shù)書……
鄭霖霖永遠忘記不了她和母親拉著手,背著書包,離開那個名為“家”的魔窟的那一天。
從那天起,鄭霖霖就發(fā)誓,她一定要出人頭地。
鄭媽媽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的女兒,女兒長得漂亮、又喜歡唱歌跳舞,她就一人打好幾份工,送女兒讀藝術(shù)學校。可是鄭霖霖考進藝術(shù)學校后才發(fā)現(xiàn),在這個圈子里,長得漂亮的女孩太多了,而且其他女孩都比她有人脈、有背景。
她拼死拼活簽進了一家知名經(jīng)紀公司,結(jié)果卻被分配了一個普通經(jīng)紀人,只能在一些小作品里跑龍?zhí)祝ㄒ唤拥降摹按蠊ぷ鳌保褪窃谒麄児疽桓缳R今朝的電影里客串了一個只有十句臺詞的小角色。
但從半年前,她逐漸轉(zhuǎn)運了。
公司為她簽了某部網(wǎng)劇的女一號;電影跑線下活動,她這個女n號居然也能蹭紅毯;甚至半個月前,賀今朝的經(jīng)紀人居然被調(diào)過來帶她!
這位經(jīng)紀人出手不凡,剛一上任,就給她“撕”來一個大工作——在《一往無前的勞動者》里做嘉賓!
這個節(jié)目實在太火了,收視率節(jié)節(jié)攀升,絕對是今年話題度最高的綜藝。當這個大餅砸下來時,鄭霖霖高興壞了。
她第一時間和媽媽分享這個好消息,可是媽媽憂心忡忡……
鄭霖霖不明白,她到底從何時開始,和媽媽有了這么大的分歧?
她躺在松軟的床鋪上,抬頭望著賓館里陳舊的吊燈,右手下意識地伸進了枕頭下,觸碰到一個藏在那里的軟軟的東西。
她撫摸著它,就像小時候,媽媽撫摸著她一樣。
鄭霖霖很疲憊,今天發(fā)生了太多事情,她的精力快被耗盡了。她不想再去思考和媽媽的爭吵,她只想贏。
她太累了。
女孩緩緩閉上了眼睛,陷入了夢鄉(xiāng)之中。
她看不到,有一道小小的、半透明的身影從枕頭下鉆了出來。
那是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女童,長得玉雪可愛,兩根羊角辮垂在頸后,齊頭簾下是一雙烏黑的、沒有眼白的眼睛。那雙眼睛乍看上去十分可怕,但細看又能從眼眸深處看出一絲小心翼翼。
女童提著裙擺,輕手輕腳地躺進了鄭霖霖的懷里,小心地把自己的小腦袋瓜枕在了鄭霖霖的臂彎里。
睡夢中,鄭霖霖似有所感,囁嚅著呼喚:“媽媽……”
女童抬頭看向她,雙手努力換抱住她的腰,然后輕輕地,輕輕地,重復著相同的話。
“媽媽……”
媽媽,媽媽,我會成為你的驕傲。
所以請多愛我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