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體驗
不知道過了多久,于懷鶴終于松開了歸雪間的耳垂。
歸雪間小口小口地喘氣,抬起眼,無聲地控訴這個人過分的舉動。
于懷鶴的目光落在他的耳垂,又緩緩移開:“歸雪間,不是你自己做過的么?”
歸雪間瞪圓了眼,他的嗓音很軟,幾乎是氣音了:“……我沒有。”
好像很沒有底氣,但他確實沒做過。
于懷鶴伸出手,扣著歸雪間的下巴,稍稍用力,就將他整張臉抬了起來。
歸雪間嘗試過掙扎,但完全沒用,根本逃不開,本就不牢的玉簪反倒滑落,頭發散亂,堆在臉側。
這個人的手指是冷的,歸雪間的臉太熱了,不自覺地往溫度更低的方向靠近。
照理來說,不該這么輕易地屈服,但在于懷鶴的面前,歸雪間的意志太不堅定,無法抗拒本能。
然后,他的臉被于懷鶴的手掌托起,捧在了掌心里。
歸雪間眨了下眼,看到于懷鶴笑了笑。
這人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于懷鶴的笑容很輕,好像很溫柔。
歸雪間有些遲疑。
猶豫不決間,于懷鶴已經看了歸雪間好一會兒,低下頭,吻住他的嘴唇。
歸雪間怔了怔,下意識張開唇。
他沒有力氣,全靠于懷鶴的手在腰間撐著,才沒有倒下。
這個吻太短暫了,很快,于懷鶴抬起了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歸雪間眼底潮濕,茫然地望向于懷鶴,好像很不明白。
于懷鶴拿出了什么東西,咬了一口,又吻上了歸雪間的唇。
兩個人靠得太近了,歸雪間的眼前又一片模糊,沒能看清。
但因為是于懷鶴,什么都無所謂了。
歸雪間很順從地吞下去。
下一瞬,他意識到那是什么。
是萬年雪蓮剩下的青枝。
……喂藥的時候,這個人也有意識。歸雪間有點崩潰。
但很快他就顧不上那些了。
就像歸雪間曾經做的那樣,于懷鶴將萬年雪蓮一口一口地喂給了他。
來到魔界后,歸雪間殫精竭慮,使用雀水過度,經脈到了近乎干涸的程度,疲倦至極。
最后一點萬年雪蓮化作靈液,溫和地滋潤著他的身體,慢慢填滿他的經脈,而不會帶來任何傷痛。
恍惚間,歸雪間感覺很舒服。
一小部分是因為萬年雪蓮對身體的滋養,大多源自和于懷鶴在接吻。
歸雪間被親的有些恍惚,余光瞥到于懷鶴手中已經沒有東西了,以為漫長的吻會就此結束。
但他想錯了。
喂完萬年雪蓮后是純粹的接吻,于懷鶴吻得很深,有種很纏綿的意味,兩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對歸雪間而言太激烈了,伸手拽住于懷鶴的發帶,混亂間夾雜了幾縷頭發,想要用力又怕拽疼于懷鶴,最后完全陷入于懷鶴的懷抱。
他是吃掉了最后一點萬年雪蓮,但好像也快被于懷鶴吃掉了。
就這么吻到近乎窒息,于懷鶴才松開歸雪間,他的嘴唇有點濕,淡淡道:“不是很公平么?”
歸雪間心神震顫,理智還未完全收攏,他咬了下嘴唇,無力地反駁:“你那時候昏迷了……我可以自己吃。”
于懷鶴的眼底有一點笑意:“不是你自己說想知道的。”
歸雪間:“……”
聽尚且都需要勇氣忍受,切身體驗更是超過了他所能接受的極限。
歸雪間覺得,于懷鶴應該不會走火入魔,但是再這么下去,自己的神志可能真的要陷入混亂了。
周圍的空間似乎很狹小,歸雪間整個人都蜷縮在于懷鶴的懷里,他的眼里只有于懷鶴的存在。
于懷鶴撈起歸雪間的手腕,圈了起來。
歸雪間的手很纖細,被于懷鶴包裹在掌心里,好像是什么很珍貴易碎的東西。
他低下頭,略有些濕潤的嘴唇吻住了歸雪間的手,從指間,指節,指腹,他的動作很輕柔,與之前激烈的仿佛要將歸雪間吞吃入腹的吻截然不同。
歸雪間的身體隨著他細碎溫柔的吻輕輕顫抖著。
于懷鶴說:“有時候會有意識,能聽到你在說話。”
“很想抱住你,吻你,安慰你。”
于懷鶴說這些話時也斷斷續續,似乎深陷當時的回憶。
對歸雪間而言,等待于懷鶴蘇醒的時間是痛苦難熬的,毋庸置疑,對這個人也是。
于懷鶴很少有那樣無法握住劍的時刻。
他的天性冷淡,在大多數人眼中過分疏冷,甚至高高在上。而在歸雪間面前,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傾聽,但不是吝嗇于表達,只是做的永遠比說的要多。
歸雪間悶悶地說:“你醒過來了。”
于懷鶴:“嗯。”
之后是長久的安靜,歸雪間摟著于懷鶴的脖子,兩人又接了一個吻。
直到聽到快步走來的腳步聲,歸雪間才如夢初醒。
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的嘴唇在反復吮吸、碾壓,乃至蹂躪中變得很紅。
而于懷鶴……這個人的修為很高,這么一點傷害,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
歸雪間放緩呼吸,他裝作一具尸體,軟綿綿地躺在于懷鶴的懷里。
片刻功夫,松煙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要找人說理:“它竟然不道歉!”
兩條蛇單獨待了一會兒,同族情誼很快消耗殆盡,談起被欺騙感情的舊事,松煙大為不滿地要求青蛇道歉。
小魚畢竟是一條被弄云仙人寵著養大的蛇,雖然較為善良,也遠比普通妖獸要聰慧,但很要面子,不可能道歉。
它也要找歸雪間說理:“嘶!”
然而歸雪間只想逃避現實,不能調解兩條蛇之間的矛盾。
于懷鶴的手落在歸雪間的頭發上,慢慢梳理著:“他累了。”
松煙“哦”了一聲,他很自來熟,徑直問于懷鶴:“我走了后,你們打算怎么辦?”
于懷鶴:“留在這。”
松煙問:“留在這!你們不怕魔尊的追殺嗎?”
于懷鶴:“有點事。”
松煙還想繼續問,但按照歸雪間對于懷鶴的了解,這個人已經不太想回答了。
他平復好心情——主要是臉埋在于懷鶴的胸膛間,誰也看不到,悶悶地接話:“我們想查一查魔族最近這么多動作是想做什么。”
自他出逃后,白家和魔族似乎都放棄抓他回去,繼續做第一魔尊容器的打算。
與此同時,他們要殺了他,銷毀他的尸體,確保修仙界不會從歸雪間身上得知與此時有關的蛛絲馬跡。
歸雪間有前世的記憶,產生一個大膽的猜測,容器可能不止自己一個,還有其他備選。
第一魔尊還是會按時降臨于人世間。
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必要要找出來,將它也救出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前世第一魔尊的確是死于于懷鶴的劍下,沒有給修仙界帶來滅頂之災。但在此之前,第一魔尊隱藏于俗世間,肆意制造戰爭、饑荒、瘟疫,血腥屠殺,無數無辜的人命喪他的手中。
松煙嚇了一跳:“你怎么在說話?”
歸雪間很疲憊似的嘆氣:“……我是累了,不是死了。”
至于他們要查些什么,松煙就不太感興趣了,他即將離開這里,只是驚嘆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發生了這樣的事,魔尊大怒,殃咎城一定會戒嚴。”
說到這里,他猶豫了片刻,下定決心道:“如果你們真要留在這里,我有兩副龍蝦蛻皮。”
歸雪間一怔,反應了一會兒:“是可以徹底改變容貌的龍蝦嗎?”
松煙點頭:“你竟然知道!”
歸雪間非常好奇,從于懷鶴的懷里鉆了出來:“我以為那是編造的。”
他從前在白家讀過的書里提到過這種怪物。龍蝦——似妖而非妖,似魔而非魔,能夠擬態為人,并取而代之,常出沒于海邊,在濃霧的天氣里上岸。是以有專門的龍蝦捕快捉拿此物,分辨人與龍蝦的區別,不讓此等怪物在人間肆虐。
筆者寫的很是真切,歸雪間曾一度信以為真。但來到書院后,翻遍九洲志,也沒找到與龍蝦相近的東西,以為又是筆者編造。
松煙得意道:“龍蝦非常稀少,只在天海之水出沒,而能徹底成為另一個人的能力又太過可怕,周圍的幾大宗門聯手將這個消息封鎖,沒有流傳到外面。”
但生活在天海之水邊的普通人應該真的遭遇過這種怪物,被寫書的人聽說,覺得又有趣又駭人聽聞,便記了下來。
歸雪間問:“世人不知道這種怪物,不會有危險嗎?”
松煙解釋道:“在變化成人前,龍蝦非常弱小,和普通的蝦蟹無異。它們在海中游蕩,只能吃剛死不久,還留有余溫的尸體,爬到岸邊,蛻皮后便會化作這個人的樣貌,卻無法接收死人的記憶,只是有了人的外形。”
“龍蝦成人后無法修仙,不可能混入修仙界。而傳揚出去,又會引起恐慌,對身邊的人產生懷疑,所以天海之水的宗門才會這么做。”
歸雪間恍然大悟。
……寫書的人又編了不少。
松煙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一個盒子,里面有兩副保存良好的龍蝦皮,是在龍蝦化人時蛻下的:“今日過后,你們的長相怕是傳遍了整個殃咎城,。一般的易容丹或者易容法術很容易暴露,龍蝦皮可以讓你們完全成為另外兩個人,外表上不會察覺出任何痕跡。”
龍蝦,無論作為蝦還是成為人,都會和周圍的族群保持一致,很難捕捉到它的異樣。加上只有在化作人形后才可繁衍生育,才有可能誕下龍蝦,數量很少,蛻下的皮極為珍貴。
而因為擔心歸雪間和于懷鶴在殃咎城的安危,松煙才將此物拿了出來。
歸雪間接過盒子,認真道:“謝謝。”
松煙笑道:“不用,你們也救了我。而且我拿著也沒什么用,不然早跑了。”
歸雪間又問:“那你呢?離開之后打算怎么辦?”
松煙沒打算回玄蜧族。
天海之水離魔界有十萬八千里,附近又有在修仙界舉足輕重的修仙門派,魔族才會費心收買他們,探聽那些宗門的消息。所以玄蜧族除了松煙,很少有同族在魔界做事,他逃出去也不用擔心牽連到別人。
哦,還是有一個的。
松煙惡毒道:“如果這件事遷怒到我叔叔,把他騙來魔界關起來,或者殺了,我一定會很感激魔尊殿下的。”
歸雪間也笑了,他建議道:“你到了人間,可以先去書院。紫微書院收妖族學生,你也需要書院的保護。”
小魚放下和松煙之間的隔閡,也表示支持。
松煙聽了這話,將自己的頭發亂揉一通,似乎是在激烈的掙扎當中。對紫微書院很向往,但又很擔憂:“可我又不是和書院結盟的妖族,不會被打出來吧。”
若說是別的地方,歸雪間不敢保證,不知道是不是像白家那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對書院,他還是很信心的。
無論是師長還是同窗,絕大多數都是好人。
“不會。”歸雪間安慰他,“你做了很多好事,又在魔尊手下做事,現在逃出去了,書院一定會收留保護你的。”
可能是受到了這句話的鼓勵,松煙決定去書院試試。
談話間,四尾婆婆回來了。
事不宜遲,須得立刻布陣,歸雪間從于懷鶴懷里跳下來,想去幫忙。
但他落地的姿勢不太對,差點崴了腳。
于懷鶴半抱半扶著他過去了。
身后傳來松煙的聲音。
“小青蛇,他們一直這么旁若無人嗎?”
小魚:“嘶。”
松煙:“什么,你說我又不是人!就算我不是人,又不是沒見過別的人。”
歸雪間聽了,才降溫的臉又燒紅了。
于懷鶴瞥了他一眼,就在歸雪間以為這人會視而不見時,又聽這人問:“歸雪間,你的臉又紅了。”
歸雪間咬了下牙,若無其事道:“魔界的光很討厭,就是這種顏色。”
于懷鶴沒有說話,只是將手背貼著歸雪間的臉,好心地幫他擋住曖昧的粉色光線了。
作者有話說:
正好這章提到了原來魔族副本的切入點“龍蝦”,簡單敘述一下。原來的構思是貓帶著昏迷的鳥降臨到魔界與人間交接點,龍蝦的棲息地。昨天正好起了大霧,這里的設定是龍蝦有能力殺人,吃掉人后會有記憶,將原來的人取而代之。而幾對龍蝦捕快也因為大霧留在了村莊,和村莊里的村民一起辨別龍蝦(另類狼人殺)。龍蝦捕快都是成雙成對出現,一個捕快負責辨別人群中的龍蝦,另一個捕快則是它的伴侶或親人,從小一起長大,只負責確保對方沒有被龍蝦取代,導致更大的災難。鳥貓偽裝成龍蝦捕快,貓很柔弱,是夫君快死了的小寡夫,被迫參與這場狼人殺。然后發現其實那幾對龍蝦捕快在路上被龍蝦襲擊,全部都被取代,全場只剩假捕快雪間……總之結果就是貓得到了龍蝦的能力,可以自由地偽裝成別人然后進入魔界……很天馬行空的切入點就是了,寫的時候覺得不能這樣就否了,重新寫了大綱qwq
第102章 翅膀
歸雪間來到布置傳送陣的地方,四尾婆婆卻不讓他插手。
四尾婆婆對陣法的了解不多,只會搭建這個傳送陣法,是熟能生巧的結果,她也懂得因地制宜,經常在魔界尋找可替代的材料,否則光靠每次穿行于魔界與修仙界之間攜帶的東西根本不夠。
歸雪間在一旁看著,并不打擾,也有了新的體會。
四尾婆婆的動作很快,她有四條大尾巴,像手那樣靈活,一個人有六只手,總比兩只手干起活來快多了。
陣法快擺完時,松煙和小魚也過來了。
想到傳送陣法的另一端不是郇洲,歸雪間對松煙道:“你知道怎么乘坐仙船去紫微書院嗎?”
然而,松煙是一個對修仙界一無所知的妖,就像從前的歸雪間那樣。
歸雪間好心地同他解釋了一番,又從儲物戒指中拿出靈票。靈石是沒了,靈票還是有一點的。
小魚也將通行玉牌交給了松煙,還恐嚇了一番,要求松煙好好保護自己的玉牌,如果摔碎了,它要找松煙賠償。
四尾婆婆收回尾巴,其中一根化作拐杖,用力一敲,靈力四溢,陣法啟動了。
分別在即,松煙要獨自一人踏上前往修仙界的路了。
小魚搭在歸雪間的肩膀上,同松煙說話。
“你說到時候我還得叫你師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松煙的語氣不可思議,但還是滿懷對未來的期許,同歸雪間和于懷鶴告別,“書院再見。”
四尾婆婆沒有說話,和善地微笑著。
一陣光閃過,陣法啟動,這千萬里的路程,都只能靠松煙自己一個人走了。
歸雪間靠著于懷鶴,對四尾婆婆道:“魔族可能很快就找過來了,婆婆,你也趕緊離開這里,回去人間吧。”
四尾婆婆笑道:“老身一個煮湯的老婆婆,殃咎城是不能待了,魔界之大,何處不能去,你們不用擔心我。”
她的拐杖一甩,從屋子里勾著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縱身離開。
看來四尾婆婆還是打算繼續留在魔界救人,是一個俠義心腸,瀟灑灑脫的好妖。
于是,湯鋪內只剩下兩人一蛇。
小魚不是那類很粘人的妖獸,它有自己的生活和愛好,在書院的時候,它喜歡吊在窗欞上睡覺,幾個舍友還為它種上了喜歡的藤蔓。等睡醒了,它會去食堂用膳,最喜歡喝雞湯。
來到魔界之后,于懷鶴中毒昏迷,歸雪間又手無縛雞之力,它自覺修為最高,責任最大,每日都要保護歸雪間,照看于懷鶴,忙的不可開交。
現在于懷鶴醒了,輪到這個人照顧歸雪間了。它是一條不怎么勤奮的蛇,忙了這么久,實在很累。
它很貪睡,收攏成很小的一條,本該纏著歸雪間的手腕,但這個人總是亂動,還和于懷鶴拉拉扯扯,會不小心碰到熟睡中的小魚——蛇對溫度的變化總是很敏感。
它只好重新尋找地方。湊巧斷紅是冷的,于懷鶴沒事不會和劍拉拉扯扯,它纏在劍鞘上,青翠且毫無雜色,鱗片很有光澤,像是很逼真的裝飾品。
歸雪間不懂小魚小小的腦袋里裝了這么多想法,不明白小魚怎么溜到了斷紅上。
于懷鶴倒不在意,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圈住了歸雪間的手腕。
歸雪間偏頭看向這個人:“走吧。”
有于懷鶴在,即使在危機四伏的魔界,他也不害怕。
*
歸雪間和于懷鶴鬧出的動靜太大,幾個時辰后,兩人的畫像已經傳遍了整個殃咎城。畫像清晰真切,栩栩如生,而順著聲音過往的蹤跡,也追查到了四尾婆婆的湯鋪,但這里已經人去樓空,歸雪間和于懷鶴也另找了藏身之處。
城內是不能待了,兩人來到了城外。
在如何使用龍蝦皮蛻上,歸雪間和于懷鶴的意見不同。
想要探查消息,最快的辦法是深入敵營,混入大罹殿中。
于懷鶴打算孤身前往。拍賣場的管事和侍衛都死了,估計要選拔新人前往,于懷鶴有龍蝦皮蛻作為遮掩,假扮成魔修,不會暴露身份。但作為陌生面孔,想必看管會異常嚴格,一旦發現不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而歸雪間可以改換身份,待在城中打聽消息,不必深入險境。
歸雪間聽完這個人的打算,問他:“在你的身邊,不是最安全的么?”
于懷鶴看著他,無需深思就做出反駁:“我們不可能時刻待在一起。”
又不是去玩,兩個人每時每刻都呆在一起,也會惹人懷疑。
而放自己一個人在大罹殿中,面對可能出現的各種突發狀況,歸雪間知道于懷鶴不能放心。
……這個人把自己想象得太弱小,也太不能吃苦了。
他輕輕嘆氣,還是想一起去,但于懷鶴的想法真的很難改變。
歸雪間思考了一小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拽了拽于懷鶴的袖子:“才來魔界的時候,我待在城外的七殺藤中,看到過很多起燒殺劫掠。”
“現在想來,其中好像就有大罹殿的人,似乎是外出歸來,被城外的魔族殺害后吃掉了。”
這種事在魔界太過常見,莫說是在路上,即使是在別的城池,另一位魔尊麾下侍衛的身份也不好用。
同行之人也都葬身于此,死無對證,沒人能戳破他們的身份不對,比起新人,這樣就安全多了。
于懷鶴半垂著眼,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和危險性。
歸雪間把小魚從斷紅上抱下來:“如果真的察覺到不對,我會立刻逃走,小魚也會幫我的。”
小魚驟然被搖醒,很是茫然。
歸雪間頓了一下,很小聲道:“而且,我不想離開你。”
不知道是哪句話打動了于懷鶴,片刻的沉默后,他說:“可以。”
手腕被圈的更緊了,歸雪間聽到于懷鶴添了一句:“但有一個要求。”
*
歸雪間的記性很好,對于當時藏身之處印象深刻,很快就從烈焰巖漿中找到那堆累累白骨,一旁是散亂的侍衛盔甲。
路過的魔族只為了飽腹和掠奪財物,文書玉簡之類的東西一概不管,丟在原處。
于懷鶴不讓歸雪間碰這些東西,他站在不遠處,負責指揮于懷鶴挑出屬于大罹殿侍衛剩余的骨頭。
龍蝦要化作人,需要吃下一具完整的尸體。但他們是人,不是龍蝦。即使披上龍蝦皮蛻,也不可能長久地變作另一個人。皮蛻會在風吹日曬中逐漸崩裂,偽裝會消失。所以人在使用龍蝦皮蛻時,只需要身體的一部分,就能化作對方的相貌。
龍蝦皮蛻吸收了骨頭,隨即發生了改變,它像是緩慢流動的液體,慢慢有了形狀,但因為太薄,且沒有顏色,只是泛著一層微弱的光芒,看不出樣貌。
于懷鶴先披上了皮蛻,等了一小會兒,為歸雪間也披上了。
龍蝦皮蛻慢慢附著在歸雪間的皮膚上,貼的很緊,就像是一層新長出來的皮膚,有些黏膩。
終于,殘余在皮蛻上的咸澀味完全消失,化作了魔族特有的血腥味,歸雪間睜開了眼。
眼前是個陌生的魔族,他眨了下眼:“于懷鶴,你的樣子好奇怪。”
“是么?”
歸雪間看不到自己的樣子,又問:“我呢?是不是也很奇怪。”
“還好。”
歸雪間笑了一下。
樣貌和聲音是變了,但還是能從語調中聽出是于懷鶴。
但也不能立刻前往大罹殿。
歸雪間精疲力竭,需要時間休息。于懷鶴身上的靈力過于濃郁,可以瞞得過一般魔族,但大罹殿聚集了整個殃咎城的高手,留下蛛絲馬跡很可能會被發現,不能輕忽對待。
兩人在離殃咎城不遠的另一座小城中找了間房子,這次不是偷偷入住,歸雪間有錢,光明正大地租了房子,順便打聽消息。
這里名義上也在第六魔族的統治中,但土地小,也很貧瘠,修為高些的都去殃咎城尋出路了,留下的大多是魔族與少部分妖族,第六魔族也看不上這塊地方,沒有幾個侍衛看管。
在這里待了幾天過后,歸雪間發覺,比起殃咎城中的魔族,這里的魔族身上的氣息較為干凈,沒有那么濃重的血腥氣,也不會過分暴躁易怒,神志反而更清醒。
照理來說,修為越低,神志不是會更混沌嗎?
歸雪間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他裝作重傷未愈,在這里養傷,房主說過幾日要去殃咎城一趟,詢問他要不要一同前去看傷。這么拖下去,傷勢可能會越發嚴重。
這是在殃咎城不可能發生的事。歸雪間很是疑惑,或許是他在那里的身份是魔修,所以才會遭到排斥?
歸雪間暗自記下來,委婉地拒絕了房主的好意。
房主正打算多勸一句,于懷鶴回來了。
一瞬間,寒意順著房主的脊背往上爬,像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而產生的本能。
但回頭一看,什么危險也沒有,這兩兄弟好像也不是什么窮兇極惡之徒。
歸雪間抬頭望去,于懷鶴身為魔族的身軀極為高大,必須要低下身才能穿過房門,正注視著自己。
房主沒有多待,告辭離開。
于懷鶴走了過來,從儲物戒指中拿出熱騰騰的飯菜。
小魚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竄出來,叼著自己的那份飯菜迅速游走了。
它不愛吃老鼠,自然也不愛吃什么魔物,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魔界的這些日子全靠辟谷丹,嘴饞得很。
歸雪間實在不懂,在這個滿地生食人肉的魔界,于懷鶴到底在哪找到的這些富含靈力的吃食。
在于懷鶴第一次帶回這些的時候,他就曾問過。
于懷鶴的回答很簡單:“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用點心就能找到。”
歸雪間:“。”
這個人口中的用點心,在旁人看來估計是非常困難的事。
歸雪間可以想象地出這些吃食的來源,魔界不僅有魔族,還有魔修,而魔修并不講究清修,會放縱欲望。食欲也是其中之一。但問題在于如何在短時間內取得魔修的信任,順利拿到這些。
于懷鶴是很沉默寡言,但無論身處何地都會游刃有余。
飯菜往自己身邊推了推,歸雪間回過神,脫下了龍蝦皮蛻,也要求于懷鶴脫下了。
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歸雪間都會用自己模樣,也想看于懷鶴的臉。
來到魔界后,歸雪間真的瘦了,于懷鶴不顧他的飯量,投喂很多。
吃了大半碗飯和很多口菜后,歸雪間放下飯:“我吃不下了。”
于懷鶴盯著歸雪間,意思很明顯,覺得他還能吃點。
歸雪間抓住于懷鶴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認真地說:“真的。再吃就會難受了。”
于懷鶴張開手掌,很輕地按了按,似乎真的是在測量歸雪間的肚子是否被填滿了。
然后,他慢吞吞地抽回手,將剩下的飯菜吃完了。
歸雪間坐在桌子旁,托著腮,想到剛才發生的事,于懷鶴在看到房主出現時的表現,覺得于懷鶴對自己的照顧和看管變得更加嚴格。
思及此,他問:“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于懷鶴抬起頭,朝他看來。
歸雪間歪著腦袋,有些遲疑地開口:“我可以……大多時候可以照顧好自己。”
于懷鶴的語氣不是很信:“真的?”
歸雪間來到魔界后,雖然不至于遍體鱗傷,但也瘦了很多,經脈干涸,須得慢慢修養,這是不能狡辯的事實。
于懷鶴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伸出手,扣住歸雪間的下巴,抬起他的臉:“太多人想要傷害你。你很脆弱。”
歸雪間一怔,與于懷鶴對視,漆黑的眼眸里好像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他似乎執念很深。
前世死后,他聽過許多個龍傲天,大多只是人們編纂出來的故事,一些虛構的人物,唯有于懷鶴是少有的,被記錄流傳下來的,真實存在的龍傲天。
于懷鶴不是所謂的黑化流龍傲天,并未經歷低谷,退婚是他人生傳記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挫折。他永遠獨身一人,不會回應世人對他的追隨,沒有感情的付出,自然也不會遭遇背叛,對世俗名利不屑一顧,到了讓人覺得他冷清冷心的地步。
他是注定要得道成仙的人。
于懷鶴想要的很少,掌控自己的命運,攀登至無人能達到的境地,這些在外人眼中幾乎不可能的事,都憑借自己的天賦和努力得到了。
而自己是個意外。
歸雪間很清楚,自己是于懷鶴人生中的意外,在那個春日的海棠樹下,兩人的命運都被改變了。
歸雪間的身份特殊,總是陷入險境,于懷鶴每一次都保護他,卻好像怎樣的保護都不夠。
因為于懷鶴太過年輕,而對手又過于強大。
特別是這一次。
歸雪間微微蹙眉,覺得龍傲天的狀態有點危險,過于充沛,無法立刻歸入靈府的靈力似乎也催化了這種執念。
他這么想著,推開面前的桌子,將坐在另一側的于懷鶴拽了過來。
全世界只有他能這么輕易拉動于懷鶴。
他咬了下唇,本來是不想這么做的,還是調動靈力,在靈府中尋找一樣東西。
于懷鶴安靜地看著。
光芒散去,歸雪間的身后出現了一對雪白的羽翅——它很大,根根分明,由靈力凝聚而成,卻又有羽毛的質地。
歸雪間還不能掌控這對新得來的翅膀,他連手腳并用時都會出錯,更何況是多出的一個身體部位,只是暫時向于懷鶴展示,但又很有信心:“你看,我現在有了翅膀,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可以載著你一起逃跑,不會再置身險境了。”
于懷鶴有一瞬的怔愣,似乎也被這對羽翅奪去了心神。它展開來能將歸雪間完全包裹其中,襯得身形更為纖瘦,是極致的脆弱和美麗。
好一會兒,他低下頭,眼睫半斂,淡淡道:“真的么?”
又伸出了手,歸雪間以為對方要將自己撈入懷抱。
于懷鶴的確攬住了他的腰,卻用身體的重量將歸雪間壓向了地面。
不疼,但是無法反抗。
地板很干凈,是于懷鶴用清潔術清理過多次的,一塵不染。
歸雪間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平躺在了地面。他仰著頭,看到窗邊那棵光禿禿的樹,沒有花也沒有葉,只有枯瘦的枝干,突兀地生長著。
又猝然回過神。
于懷鶴冷的手指落在羽翅上。
觸感太強烈了,那是新生的,從未經歷任何風雨的身體的一部分。
于懷鶴撫摸了一根羽毛,卻沒有收回手,而是又觸碰下一根。
歸雪間不自覺地顫抖著,他想要躲開,又被于懷鶴壓著,像一只初生的鳥,羽翅無力地垂落在地面,無法展開,也無法飛翔,只能任由另一個人的玩弄。
第103章 大罹殿
這雙翅膀是從拍賣會管事那里得到的,管事以所殺之人的骨頭裝點它,而歸雪間討厭那樣,靈力便凝聚成羽毛,變成了這樣一對翅膀。
之后的幾天里,歸雪間都在休息,而這場翅膀隱沒在靈府的大雪中,它占了很大的地方,好像很難掌握,所以一直未被使用。
歸雪間仰躺在地面,于懷鶴坐在他的身側,這個人不動聲色地半垂著眼眸,一只手落在自己身上。
很難想象這只手正一根一根地撫摸著翅膀上的羽毛。
好像是確定著什么,但確定它是否擁有飛行、保護的能力不需要以這樣的方式,好像又不是,于懷鶴只是單純地想這么做。
歸雪間下意識地想逃開。
于懷鶴按住了他的肋骨,輕輕地問:“不能碰么?”
歸雪間含混地說:“可……可以。”
新生的翅膀非常脆弱,且格外敏感,是從未經歷過任何風雨的身體的一部分,是歸雪間的皮膚、骨骼,是裸露在外的心。
或許它真的是心,是想要安慰于懷鶴才展露的心。
得到了允許,于懷鶴似乎更加得寸進尺。
他的指尖落在羽毛上,細細密密的酸麻感自觸碰的那一小點地方產生,像一滴水落在湖面,掀起不能散去的漣漪,且向四周擴散開來,越來越劇烈。
翅膀也隨之顫動,每一根羽毛都會有輕微的反應,但無數的羽毛堆在一起,看起來非常明顯。
歸雪間像是無法忍受,又無法逃避,只好咬住了嘴唇。
于懷鶴略低下身,弓著后背,大拇指不輕不重地壓在歸雪間的唇上,迫使他張開了嘴,不能再咬了。
從喉嚨中溢出的是幾聲微弱的嗚咽,很可憐似的。
于懷鶴不為所動,他的手一直往下,最后停了下來。
靈力幻化而成的翅膀并非實質,不會刺破衣服。隔著一層布料,翅膀從薄薄的肩胛骨處生長出來。
感覺到于懷鶴收回了手,歸雪間松了口氣。
下一瞬,他又屏住了呼吸。
于懷鶴單手撈起歸雪間,左手從歸雪間衣服的下擺處伸了進去。歸雪間實在是很瘦,最近被于懷鶴喂胖了點,稍長了點肉。
于懷鶴慢慢摸索著,手指落在脊背與翅膀連接的地方。
動作算得上溫柔的握住了翅膀的根部。
那感覺深入骨髓,歸雪間猝然仰起頭,自己的一切像是都被于懷鶴握在掌心里了。
他的理智瀕臨崩潰,自己好像變得很奇怪,體溫升高,連熱風吹在身體上都不覺得燙了。
他勉強抬起眼,看著身側的于懷鶴。
這個人衣冠整潔,好整以暇地坐著,和狼狽的自己完全不同,好像完全沒有情緒上的波動,只是注視著自己。
但……似乎也不是。
于懷鶴的劍散落在一旁,眼眸的顏色很深,好像有壓不下的欲念。
他的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一下,視線隨著歸雪間的顫抖而起伏。
歸雪間覺得不夠,他的喘息逐漸急促,決心報復這個人。
所以,他有點費力地移開臉,咬住了于懷鶴的手腕。
于懷鶴長年練劍,和歸雪間抱起來軟綿綿的身體不同,削瘦卻很硬。
而歸雪間的力氣本就所剩無幾,又過分高估自己的牙齒,不敢用力,怕真的咬破于懷鶴的皮膚,讓這個人受傷。
比起咬,更像是含住了,是聊勝于無的反抗。
于懷鶴勾唇輕笑,似乎并不在意歸雪間這點微弱的報復,另一只手肆無忌憚地貼著歸雪間的脊背,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弄著。
魔界的光線昏暗,將歸雪間的膚色襯得瑩白,他無力地伏在于懷鶴手臂間,脖頸處是懸空著的,仰著頭蹙眉望著于懷鶴。
這樣無聲的控訴持續了好一會兒,于懷鶴終于停下來,他看著歸雪間:“弄疼你了么?”
歸雪間搖了搖頭。
不是疼,他可以忍受疼痛,但在這樣的觸碰下,他好像很快就要因為心跳過快而昏厥過去。
于懷鶴看著歸雪間的眼睛——眼底蒙著一層潮濕的霧氣,水汽積蓄著,一時半會無法散去,近乎于哀求。心如鐵石的人也會為此而動搖。他就這么看了一小會兒,淡淡道:“那怎么又撒嬌。”
明明是疑問的話,用的卻是陳述的語氣,好像已經蓋棺定論。
歸雪間瞪圓了眼:“?”
他根本沒有撒嬌,連話都沒有說。
正想要反駁,卻被于懷鶴靠近的影子打斷了思緒。
于懷鶴低下頭,落下了幾個吻,都貼在歸雪間濕漉漉的眼瞼上,一下接著一下,連綿不斷,以實際行動制止了這個人的撒嬌。
歸雪間頭暈目眩,睜不開眼。
他放棄掙扎了,沉溺在吻中,被于懷鶴的氣息所淹沒。
*
養傷的幾天里,歸雪間和于懷鶴要編好能應付過去的謊話。
他們一同打開尸骨堆中遺落的文書和玉簡,得知這群侍衛的任務是護送重要物件前往魔都,同行的還有兩個修為高深的魔修。回程之時,兩個魔修留在了魔都,大部隊還有另外的事要辦,遣剩下的十多個蝦兵蟹將先行趕回殃咎城,才會在城外淪為別的魔族的盤中餐。
于懷鶴將魔都和殃咎城之間的路線畫了出來,尋了個窮鄉僻壤,說是在那里遭遇襲擊,養傷加上徒步走回來,花了不少時間,才在現在回到殃咎城。
幾天的時間,于懷鶴徹夜打坐,終于將那棵萬年雪蓮完全吸收容納進了靈府中。
歸雪間很期待于懷鶴能提升修為,還問:“你之前不是說會有洞虛的修為么?”
二十歲的元嬰不是沒有,但二十歲的洞虛絕對是修仙界第一人。
可是于懷鶴的氣息重新收斂,也沒有突破境界的跡象。
于懷鶴道:“在魔界渡劫太招搖了。”
好像也是。萬一被有心人發現,惡意搗亂也很危險。
歸雪間想了想:“等我們回去,你要快點渡劫。”
于懷鶴“嗯”了一聲,站起了身,朝歸雪間伸出手。
兩人披上龍蝦皮蛻,穿上盔甲,形容狼狽地逃回了大罹殿。
來到魔界這么久,這還是歸雪間第一次來這里。
他將這里標記為極為危險的場所,當時想的是,除非能在大罹殿找到救于懷鶴的解藥,他是不會過來的。
現在有于懷鶴在身邊,好像也沒那么危險了。
兩人準備充分,又有龍蝦皮蛻的遮掩,很快通過查問,來到侍衛長的面前。
回程的人數頗少,也沒什么要緊的任務,加上路上遭遇襲擊的事故時有發生,侍衛長沒有追究他們的過錯。而大罹殿分派了一撥人去了拍賣場,還有一撥人在追查歸雪間和于懷鶴的去向,原先的侍衛大大減少,連巡視的人手都不夠了,便讓兩人盡快回來輪值。
歸雪間不行。
于懷鶴是同意了他的提議,但開出的條件是讓歸雪間裝作重傷未愈,不能再負擔侍衛繁重的工作。
能待在大罹殿中養傷最好。如果不能,有了合理的身份,也不用擔心被懷疑。
拒絕沒用,歸雪間只好屈服。
侍衛長聽了這件事后,本來打算是把歸雪間趕出去,等傷養好了再回來。但大罹殿實在缺少人手,原先修為不夠當侍衛的,被分派做灑掃之類的雜務,現在也挑了些當值了。
但這樣拆東補西也不是辦法,灑掃的人又不夠了,而第六魔尊天性好潔,魔界中烈焰熊熊,漫天灰塵,一日不打掃,整座宮殿都要被灰塵淹沒了。
想到這里,侍衛長大手一揮,叫歸雪間先去做灑掃之類的輕便活,等日后再回來。
這樣的安排倒是意外之喜,歸雪間既有了合理的身份,又有了進出各處的理由。
而于懷鶴自然是要回去做侍衛的。
兩人分開后,歸雪間去見了灑掃管事。
那灑掃管事名叫啟長,與大罹殿普遍高大健壯的魔族不同,他的模樣圓滾滾的,個頭很矮,不足歸雪間半人高,挑剔的打量了歸雪間好一會兒,又問:“人高馬大的,能打掃得好嗎?”
歸雪間道:“屬下之前沒有學過,一定盡力。”
有人總比沒人好。
啟長親自示范了一番,所經之地光潔如新,一絲不染,簡直像才施展過清潔術那樣。歸雪間這才明白,難怪這個個頭矮小,修為也不高的魔族能成為大罹殿的灑掃管事。
歸雪間笨手笨腳地學了學,啟長發生“嘖嘖嘖”的聲音,很是不滿,把他分派到了魔尊幾乎不去的書房了。
*
大罹殿的書房不大,里面有各類雜書,沒有分門別類的整理出來,只是隨意堆放。
魔族的原典太過難得,在修仙界少之又少,歸雪間如饑似渴地翻閱起來。
之前閱讀《血海毒經》時的疑惑也有了解答,魔族的確使用人族的文字,其中大多書籍都是很原始的記錄,與修行的方方面面有關,甚至有一本記載了如何將修仙界的陣法改造成可用魔氣驅動的陣法。
更奇怪的是,這些書放在這里與其說是珍藏,更不如說是鎖在這里,不讓別的魔族學習。
為什么會這樣?
歸雪間想不明白。
而他忙于看書,自然沒空灑掃,只好由小魚代勞。
幸好清潔術是個很簡單的法術,即使小魚是妖獸,沒什么施法的天賦,還是很快學會了。
至于之前為什么沒學過——它是妖寵,食物和清潔都由弄云仙人負責,只要好好吃飯,乖乖洗澡,陪在弄云仙人身邊,弄云仙人就很高興了,頗有吾心甚慰的意思。
這些都是歸雪間在收集陣法圖和丹房時看到弄云仙人記下的只言片語。
思及此,歸雪間又有點心虛。小魚從秘境出來后,幫了他們很多忙,似乎比過去作為妖寵忙碌得多。
他放下手中的書,走過去問:“小魚,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小魚正在哼哧哼哧地清潔地板,聞言探出腦袋,纏住歸雪間的小拇指,意思是他們各有分工,不要打擾它干活。
好吧,小魚似乎沒有抵觸,歸雪間想,希望弄云仙人在天上看到,不要怪罪他們。
過了午后,歸雪間坐在地上,繼續翻書,手中的東西卻忽然被人抽走了。
他抬起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陌生的魔族。
于懷鶴神出鬼沒,歸雪間一點都沒察覺,但這個樣子的于懷鶴他總是看不慣。
于懷鶴看了歸雪間一眼,坐在了他的身邊。
兩人的身形都較為高大,不能像從前那樣隨意地依靠在于懷鶴的肩膀上,歸雪間有點別扭,又有點想脫下龍蝦皮蛻了。
但是太危險了,還是算了。
歸雪間低聲道:“你來了。”
于懷鶴:“看你。”
順便送飯。
歸雪間:“。”
不愧是龍傲天,這人當侍衛那么忙,到底是哪來的功夫做這些的?
小魚聽到聲音,叼著自己的那份飯溜了。
吃完了飯,外面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是來監督的灑掃管事。
歸雪間動作從沒那么快過,站了起來,而一旁的于懷鶴似乎并不著急,他卻很怕被人發現兩個人在一起待著,連忙把于懷鶴推進了層層疊疊的書架間隙中。
手指勾了一下,很快又分開了。
管事啟長挪動著身體進來時,歸雪間還心不在焉,思考著方才的事。
他們在書院里時,雖然也要隱藏彼此之間的關系,但有師兄弟的身份,每天如影隨形,平日時常牽手,偶爾被抱著,歸雪間也只需將腦袋埋入于懷鶴的懷里,躲避同窗們好奇的視線。
而現在不同,他們是兩個魔族,只能偷偷摸摸見面,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所以于懷鶴只能藏起來,簡直像偷那個什么……
歸雪間臉頰滾燙,不能再想下去了。
第104章 偷情
幸好現在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樣貌,再紅的臉色也看不出來。
灑掃管事板著張臉,嚴苛地檢驗起了歸雪間的努力成果。
歸雪間在一旁陪著。
離開被困的小樓,真正進入這個世界后,歸雪間自認還算擅長演戲,想要隱瞞的秘密都沒有暴露——除了于懷鶴別人對他的體質和過去都一無所知,他只是不擅長在于懷鶴面前演戲。
這不是歸雪間的錯。于懷鶴心細如絲,極為敏銳,而且每次審問自己,都靠得太近,連呼吸的微小變化都會被抓住,所以歸雪間總是會被這個人輕易看穿。
但被發現的后果并不嚴重,謊話說的漏洞百出也無所謂,只要能糊弄過去,讓于懷鶴知道沒有危險,就可以蒙混過關。
啟長走在前面,要檢查每一條過道,每一個書架。
這里沒什么能藏人的地方,于懷鶴也沒有離開,他的腳步極輕,慢條斯理,借著層層疊疊的書架,避開灑掃管事的視線。
落后兩步的歸雪間能看到于懷鶴出現在另一條過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于懷鶴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與原來的相貌相似,只有一雙眼睛是漆黑的,神態鎮定自若,視線落在歸雪間的身上。
又是一個轉身。
歸雪間的心懸了起來。
不是因為擔心于懷鶴被發現而害怕,而是在這樣的場景下,于懷鶴本不該出現,又被迫藏起來的行為。
啟長檢查了大半房間,評價道:“不錯,打掃的很干凈,想必殿下能夠滿意。”
都是小魚的功勞。
啟長又道:“上次有人偷奸耍滑,殿下正好過來找書,看到遍地灰塵,氣的殺了他。還連累我也被殿下打了一頓,若不是我最得力,就要……”
歸雪間回過神,接話道:“就怎么了?”
啟長忿忿道:“就要被趕出去,養不活二十個弟弟妹妹了。”
歸雪間:“!”
啟長轉過身,頗為費勁地仰起頭,瞇起了那雙幾乎看不見的小眼睛,似乎是在評估歸雪間的反應。
據歸雪間所知,魔族之間的各類感情都較為淡薄,并沒有什么家庭與血緣的觀念。因為魔族的出生方式與人族和妖族不同,魔族之間可以誕下子嗣,而也有一部分是這片天地間自然產生,無父無母。
眼前這位魔族管事很是與眾不同,竟然還要負責養育二十個弟弟妹妹,歸雪間真誠道:“大人,你真是愛護同胞。”
啟長似乎對歸雪間的回答也很滿意:“日后你若是好不了了,在我手下做事也很不錯。打打殺殺是很容易死的。”
歸雪間連連道謝,應付過去了。
嚴苛的檢查過后,這位灑掃管事終于準備離開了,矮小的身軀慢慢挪動著,走出了歸雪間的視野。
歸雪間還沒回過頭,左手又被人握住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于懷鶴。
明明什么都沒做,因為這個人在這里,自己的心懸了這么久,好像是白擔心了一場。
還是做點什么好了。
歸雪間這么想著,仰起頭:“脫掉它。”
他先一步展露自己的真容,于懷鶴的反應很快,接住從歸雪間身上褪去的皮蛻,又接住自己的。
一道光芒閃過,歸雪間雪膚烏發,半偏著臉,睫毛低垂。
他的眼睛是半閉著的,看不到于懷鶴的臉,也把握不好高度。本來是想接吻的,結果沒有對準,柔軟的嘴唇貼在了于懷鶴的唇角。
貼了一下,歸雪間覺得就夠了,踮起的腳尖放了下來,想從于懷鶴身邊溜走,低聲解釋道:“好了,別又有人……”
這樣匆忙又笨拙的一個吻。
但被于懷鶴卡在了腰,他的力氣很大,手臂托著歸雪間的身體,將他半抱起來,壓在了書架上。
歸雪間一怔,被迫抬起臉,于懷鶴低頭吻了下來。
一個真正的吻,隱秘的,不能被發現的。
歸雪間有些恍惚地想,現在是真的偷了,和書院那種不太一樣……
那時候他們還是簡單的未婚夫夫關系,現在變得復雜,又更加親密。
因為有龍蝦皮蛻的存在,于懷鶴親的肆無忌憚,好像不用擔心在歸雪間的身上留下明顯的痕跡。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約是時間實在不夠了,于懷鶴悄無聲息地離開。
歸雪間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呆,沒有支撐的身體沿著書架往下滑。
他捂著臉,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小魚游過來,確定歸雪間不是死了后,又游走了。
*
之后的幾天里,歸雪間留在偏遠的書房,翻閱了大量魔界典籍。
千年前的魔族想要離開魔界,來到人世,困難程度是現在的十倍不止。在當時的修士眼中,魔族更像是妖獸或妖族的一種特別的分支,零散地出現,不成氣候,不必放在心上。直至千年前突如其來的魔族入侵,沒有人預料到魔族竟然會釀成這樣一場災禍。
幾位修仙界的大能聯手將第一魔尊封印后,修仙界知道魔族以人為食,且會提高自身修為,才真正將魔族列為死敵。
由于人族長時間身處魔界中可能會被魔氣侵擾,神志不清,有可能真的墮入邪道,而且普通修士也難以偽裝成魔修,太容易被戳穿,所以修仙界對真正的魔界一直知之甚少。后來修仙界與妖族聯盟,有些臥底的妖族帶回訊息,多了一些了解。
但魔族一貫警惕外族,連不可逆轉的魔修都不會當成自己人看待,更何況是妖族。
歸雪間很珍惜這個機會,盡力將書中的東西記下來,帶回書院。
魔族的壽命是天生。有些格外漫長。書中記載,現在的魔尊當中,只有前五位是在千年前的大戰存活下來的,剩下的都已死去。而當時修仙界的修士,除了成仙的幾位,大多已經壽元結束。第一魔尊被封印后,第二、四兩個魔尊為了他四處奔波,勉強算是鎮住了魔界,維持第一魔尊的統治。其余兩個自立門戶,各有城池和新生魔族的附庸。
魔族的歷史極短,似乎只有上千年,是從那場入侵開始的。而再往前,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敘述。那些語句籠統地介紹了魔界本是一片混沌,第一魔尊的橫空出世,征服魔界,某些魔物也擁有了理智,一同建立了城池和軍隊。
歸雪間隱隱覺得不對,第一魔尊武力超群,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千年前須得幾位渡劫修士聯手才能封印,千年后修仙界無人能敵,也只有龍傲天于懷鶴才能將其一劍斬殺。
但書中說的像是因為第一魔尊的出現,魔物才蛻變為了魔族。
是沒有表述清楚嗎?按照正常的邏輯,應該是那個時期的魔族擁有了神智,從而誕生了一眾魔尊,第一魔尊力壓眾人,統一魔界。
歸雪間搖了搖頭,并未否認書中的表述,繼續翻閱下一本,希望能從中得到確切的答案。
這里的書籍太多,歸雪間只能挑著看,至于重要的文書和機密,當然不可能堆在這里。
于懷鶴每天都來送飯,不長的午后,是兩人相會的時間,歸雪間會將自己看到的東西都告知對方。
于懷鶴每天也會抽出時間四處查探,深入險境,但對歸雪間的標準卻很不同,不允許他亂逛。
歸雪間有點意見,但不多,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沒有明確結果前的亂逛可能會出現意外。
雙月輪轉,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龍蝦皮蛻支撐不了多久了。
于懷鶴那邊確定了魔尊無端的作息以及他平日處理事務的場所,侍衛的輪值。
他需要一個機會。
歸雪間也有點著急。
他本以為沒有自己這個容器,第一魔尊無法逃脫封印,重現于世,前世的那場劫難自然會消失。但魔族近日的動向令他感到不安,。自己逃離后,書院還是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入侵,仿佛在為第一魔尊的重臨做準備。
作為第一魔尊的容器,作為那場屠殺的經歷者,歸雪間希望能做力所能及的事,阻止第一魔尊的復生,救下那些無辜枉死的普通人。
歸雪間松開手中的書,輕輕嘆氣。
他想知道魔族接下來的計劃,第一魔尊是否有備用的容器,才能提醒書院,早做打算。
因為惦記這些事,晨會時的歸雪間也是心不在焉的,沒有在意身旁的魔族。
他幻化成的是侍衛,看起來不弱,很有幾分兇狠,但一同灑掃的魔族似乎對他暫時,很有聚眾排擠他的意思。
歸雪間很不明白。
……可能是一種氣質吧。
小魚是這么形容的,歸雪間安靜地坐著,無論是什么樣貌,看起來都很容易欺負。
弄云仙人不太靠譜,似乎也有教壞小魚的時候。
譬如什么越漂亮的越會騙人,也是胡言亂語。
于懷鶴在旁邊看著,糾正了一下,說是脆弱易碎。
歸雪間:“……”
他瞪著一人一蛇,覺得他們兩個的誤解似乎很大。
反思過后,歸雪間想到自己的魔氣不夠,氣勢上就弱了三分,平日里還要偽裝成重傷未愈的樣子,似乎就更弱小了。而弱肉強食是魔界不變的法則,而這些魔族本就相識,結成團體,排斥自己也理所當然。
他們觀察了幾日后,今日要將這種弱肉強食付諸行動了。
歸雪間是有點走神,但在魔界不會放下警惕,察覺到旁邊幾個魔族的動向。
他們似乎準備動手了。
歸雪間不是會任人欺負的性格,立刻從儲物戒指中拿出武器,拔劍出鞘,將幾個蠢蠢欲動的魔族震開。
武器是他自靈府中幻化而來的尋常魔器,但對付這幾個魔族已經很夠用了。
幾個魔族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灑掃管事正好來了,看了這一幕。
照理來說是要訓斥幾句的,這里又不是野外,大罹殿還是有規矩的,但啟長對歸雪間的所作所為熟視無睹,例行訓話,分配完灑掃的地方后,又叫歸雪間留了下來。
啟長道:“既然你恢復好了,書房那種偏遠地方再干凈也沒用,隨我去打掃偏殿吧。”
人手實在不夠,啟長之前得力的手下去當了侍衛,他忙不過來,見歸雪間將書房收拾得十分整潔,便有心找他幫忙了。
歸雪間一愣,這正是他想要的機會。
大罹殿有一座主殿,三座偏殿,用處各有不同,啟長領著歸雪間去的正是最遠的一座。
路途很長,啟長又炫耀起了自己的經歷。嚴格來說,他其實是一種魔物,一種名為紫胎的樹結出的果實,落地之后,卻有了神智。
這是很罕見的事。他將那棵樹當做自己的母親,紫胎每五年結果一次,那二十個弟妹則是繼他之后的二十個果實。但那些果實化作的魔物大多沒有啟長的運氣,有幾個擁有少許神智,大多與普通魔物無異,在他多年的照顧下勉強溫順了些,不再隨時隨地吃掉身旁的兄弟姐妹了。
啟長很喜歡嘮叨,喋喋不休地講述著養育弟妹們的辛苦,但他還是會無條件地為這些同胞們付出。
但估計別的魔族都無法理解這樣的感情和行為,所以只能說給沒有表現出反感,趁機嘲笑他的歸雪間聽。
歸雪間也覺得很新奇。
啟長這樣的魔族很少見,與殃咎城的絕大多數魔族都不同,他的感情復雜而真摯,不是只聽從命令,被食欲所驅動……
不對。
歸雪間的腳步一頓,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突兀地問:“大人,你吃過人肉嗎?”
“人肉?”啟長哼了一聲,“我那么多弟弟妹妹,哪有錢買人肉吃?”
果然,啟長是沒有吃過人的。
歸雪間聯想到在殃咎城外停留那幾天所遇到的魔族——那里很貧瘠,且在魔界深處,極少能獲得真正的人肉。而那里的魔族大多也都能保有更多的理智,甚至有些能被稱作友善。
由此,歸雪間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人肉是魔族提升修為的補品,這點人盡皆知,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但魔族食用人肉真的是毫無代價的嗎?就像使用歪門邪道只能算是邪修,而一旦煉化別人提升修為就會墮成魔修那樣。
或許外界對魔族的認知是錯誤的。人的血肉的確令魔族獲得快感和修為,但失去的是什么,是與生俱來的理智和感情,然后將他們拖入無法擺脫的深淵嗎?
這只是一瞬間的想法,無法得到證實,但也埋在歸雪間的心底,等待生根發芽。
啟長停下圓滾滾的身軀:“你怎么了?看你這么人高馬大的,難不成是害怕了?”
歸雪間笑笑:“沒什么。”
第105章 人丹
來到偏殿后,啟長先是指點了歸雪間要擦洗哪些地方,怕他不會,又親身示范。
歸雪間看了一半,找了個地方偷偷用了清潔法術,等啟長忙完再來看,果然過關了。
啟長很是滿意,他還有主殿要親自灑掃,命歸雪間好好干活,先行離開了。
另外兩座偏殿各有用途,一座用來會見下屬,另一座用于修煉打坐,而這座偏殿地處偏遠,用處不明,平時無端偶爾會來。所以這里空無一人,沒有人時刻防守,只在通向這里的路口有幾個侍衛輪值。
再怎么說,也是一座偏殿,或許藏有什么秘密。這樣的機會難得,歸雪間稍加思考,決定探索一番。
如果真的什么也找不到,再用清潔術干活也不遲。
這座偏殿較為空曠,看起來沒有存放什么要緊的東西,僅僅是毗鄰花園,景色不錯,無端才會來這里休息。
歸雪間走到最靠里的位置,一點一點搜尋是否有異常之處。
他能感應到魔氣的任何一小點改變。
照理來說,重要的東西最可能藏在最深處。但有些時候為了掩人耳目,也會反其道而行之。
檢查完第一間房間是不出意料的一無所獲,歸雪間沒有失望。
他推開門,走入下一個房間,從墻邊走過,卻察覺到不對。
一點很輕微的異樣。
修士喜歡待在靈力充裕的地方,修行起來事半功倍,魔族也不例外。這里是魔尊的宮殿,所有的各種材料都是最好,充足的魔氣會源源不斷地從墻體中涌出,為身處其中的無端提供舒適的環境。
但在這里好像忽然被什么截斷了。
歸雪間停下來,閉上了眼,不再受眼睛的干擾,僅憑感受去探查。表面上這里與別的地方沒什么區別,但其實就像河床突然凹陷下一個不大的孔洞,水流流經時會將其填滿,所以這面墻的材質與眾不同,也很難被發現。
這是一道暗門,門的內外被隔絕開來,才會像現在這樣。
他睜開了眼。
發現蹊蹺后,歸雪間仔細地觀察著這面墻,沒有輕易觸碰,片刻后,他發現了隱藏其中的東西。
暗門是以魔界的陣法封鎖,陣法的學習需要時間,需要天賦,更需要教導,那些典籍被堆在書房,就像一堆毫無用處的廢紙。這些魔尊不會費心教導普通的魔族,他們好像只需要這些魔族保持旺盛的食欲與貪婪即可。
懂得陣法的魔族萬中無一,這扇門保護著的東西極為安全。
但站在這面墻前的人是歸雪間。
他翻閱了魔族的典籍,發現魔界的陣法看起來與修仙界的截然不同,實際上是由修仙界的陣法改造而來。只是由于魔氣與靈力的運行方法截然不同,想要達到同樣的效果,陣法的繪制方式有了很大差異。一般修士不能明白,即使成為魔修,也無法像真正的魔族那樣對魔氣有天然的掌控。所以連花先生這樣的奇才也無法明白魔族的陣法,他不能在這件事上教導歸雪間。
而歸雪間了解陣法,也懂得魔氣,在知曉這個事實后,迅速將二者融會貫通,可以解開魔族的陣法了。
他就是有這樣常人難以想象的天賦。
歸雪間停在門前,遲疑了一小會兒,猶豫要不要將這扇門打開。
小心翼翼隱藏起來的秘密,說不定會帶來很大風險。
但他沒有猶豫太久,還是決定解開陣法。
歸根究底,歸雪間并不膽小,如果真的害怕可能會出現的后果,他也不會有孤注一擲逃出白家的勇氣。
沒費多大力氣,歸雪間解開了陣法。
他推開門,門后密密麻麻擺放了很多柜子,中間的間隙很小,比書房還要擁擠。
偏殿空曠安靜,歸雪間的身形在這樣黑暗到似乎沒有盡頭的房間里顯得很渺小,唯一的聲響是他驟然急促的呼吸。
因為這些柜子上擺的全是煉制好的人丹,每一枚丹藥都是一個人全部的血肉。
這里很干凈,連一點塵埃都沒有。在歸雪間眼中則不同。架子,地面,墻壁,好像血流成河。鮮紅的血凝固干涸了,新的血潑上去,一層又一層,最后只能看到紅到發黑的色澤。
面對不計其數的人丹,血腥味好像歸雪間的大腦中彌漫開來,一瞬間,他陷入久違的恐慌,好像能聽到那些人死前的哀嚎。
他曾經親身經歷,無法阻止的噩夢。
冷汗從歸雪間的額頭滑落,他的臉色蒼白,幾欲嘔吐。
他弓著腰,握緊著手中冷的武器,勉強鎮定下來。
現在不是過去了。
他活著,逃了出來,去了書院讀書,有了認識的朋友,尊敬的師長,他不再是那個被困在白家閣樓上的容器。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未婚夫,他喜歡于懷鶴,而于懷鶴是不會離開,永遠陪在他身邊的人。
歸雪間扶著門框,緩慢直起了身,他走上前,打開一瓶丹藥,確定里面裝著的真的是人丹。
很奇怪。
歸雪間微微皺眉,明明儲存了這么多人丹,第六魔尊還是借口丹藥吃完了,讓自己偽裝成的一個小道童煉丹,好像煉丹之事非常迫切。
這些人丹是要做什么?
歸雪間立刻想到一個非常危險的可能。
作為第一魔尊的容器,最重要的就是靈府中需要儲存大量靈力,為此歸雪間在靈石堆砌的園子里待了十七年。而對魔族而言,想要獲得大量未被煉化的靈力,吃人的法子更輕松也更快捷。但食用人肉需要時間消化,人丹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這些人丹,是為了再制造出一個容器嗎?
只是這一次,第一魔尊的容器似乎換成了魔族。
是誰?
歸雪間的思緒被打斷,沒有聲音,隱匿至極,但他能感覺到魔氣的靠近。
他轉過頭,一個人正朝自己走來,離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不是人,他只是看著和人毫無差別,看不出任何屬于魔族的痕跡。
在魔界這段不算短的時間,歸雪間見過無數魔族,其中大多奇形怪狀,少部分與人族很相似,卻又有一看就知道不屬于人的特征。
魔族像是想要模仿人,卻又不能變成真正人。
周先生曾告訴他,按照過往的研究以及千年前留下的只言片語,修為越高的魔族,體型不一定會越龐大,但一定和人越發相似。
眼前這個魔族穿著水青色羅衣,臉上描繪著細致的妝容,行走間如弱柳扶風,與人間的伶官無異。
而這樣的普通人,是無法在魔界生存的。
沒有別的可能,對方只能是魔尊無端。
無端的長袖一甩,在空中停留著,魔氣聚成一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歸雪間襲來。
好強!
歸雪間的瞳孔驟縮,他抬腳,肩膀挪動,身體往左一偏,不得不離開放著人丹的暗室,躲開這一擊。
僅僅是這樣也不夠。即使沒有被直接擊中,魔氣受到沖撞后爆開的力量也足以讓歸雪間脆弱的身體受傷了。
天青垂水中儲存的靈力立刻釋放,抵擋余波,保護住了主人。
天青垂水的十珍之一,而可以無數次使用的關鍵在于,天青垂水所用的玉石可以自動汲取天地靈力,等關鍵時刻化作防護罩。
歸雪間佩戴的只有一枚,靈力填充得很慢。但有于懷鶴在,天青垂水里的靈力永遠充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煙霧散去,歸雪間毫發無損地立于不遠處,他抬起眼,兩相對峙。
無端頗有興致地“哦”了一聲:“哪來的小毛賊,竟敢偷到了本座的大罹殿了?”
他的語氣輕松,仿佛不把眼前的歸雪間放在眼中,實際卻并非如此。
偏殿內的魔氣緩緩流動著,發出很小的“噼啪”,像是有什么炸裂開來。但那不是風,也不是禍,而是魔氣之間的強烈共鳴。
使用多日的龍蝦皮蛻本就不堪重負,在這樣的威壓之下,直接碎成了粉末。
歸雪間露出真容。
無端一愣,他瞇著眼,似乎辨認著什么,臉色大變:“果然是你。白十七。”
歸雪間置若罔聞,仿佛什么都沒聽到。
世上又沒有白十七這個人。
魔氣的威壓更大了,像是要直接將歸雪間這個人碾碎。
無端也飛身來到了歸雪間面前。
他抬起眼,朝無端看去。
兩人對視了一眼。
無端有一瞬的恍惚失神。
這就夠了。
歸雪間又往后退,但是沒能退到想好的位置,就聽到巨大的破窗聲,幾乎是同一時間,又被攬入懷抱。
他沒有掙扎,反而很安心。
歸雪間不會過分自信,將自己置身于不可控的危險中。
但是,有于懷鶴就可以。
在試圖打開那扇門前,歸雪間就用了玉佩。
頃刻之間,于懷鶴趕來此處。
歸雪間在于懷鶴懷里說:“無端。”
于懷鶴點頭,拔劍。
魔界只有月亮,無論白天黑夜總是昏暗的,斷紅無光自亮,強烈到近乎刺眼。
歸雪間的眼睫顫了顫,有種直視太陽的錯覺。
無端憤怒到了極致:“紫犀殿下說出現在殃咎城的人可能是你時,我還不信,你竟敢來這。”
于懷鶴將歸雪間放在安全的位置,縱身向前,劍光映在屋頂,掠過窗欞,太快了,如流光般轉瞬即逝。
長長的水袖在空中漫舞,宛如鎖鏈,將劍身纏繞其中,不能寸進。
無端好像占了上風,但他擰緊了眉頭,似乎纏住于懷鶴的劍,遠比想象中困難得多。
于懷鶴沒有試圖抽出劍,他稍稍松手,不至于被越纏越緊,身體向下墜。
下瞬間,布帛被割開,輕飄飄地落在一邊。
無端被迫后退,躲過這一劍。
他厲聲道:“如果不是你逃跑,身體有了缺憾,不能完全容納陛下,根本不會像現在要……”
于懷鶴的劍打斷了他的話。
無端的眼中有著對歸雪間的恨意,那恨意熊熊燃燒著,就像是魔界永不熄滅的火焰。
有于懷鶴在,周圍很安全,歸雪間甚至有余力思考這恨意的由來。
從無端口中可知,他恨的是自己逃走了,或許是接觸了魔器,靈府中有了多余的東西,不能完全用來承載第一魔尊,不得不棄用這個容器,只能選擇殺了自己,以除后患。
但無端似乎對第一魔尊沒有那么忠心耿耿,他所在意的是歸雪間逃走后,必須啟用的備選方案,而不是第一魔尊無法立刻逃離奉獻。
誰又充當了第一魔尊的容器?
歸雪間這么想著,心中有很多疑惑。
而對面的無端又被逼退了幾步,似乎下定決心要殺了歸雪間。
他伸出手,本命武器落于懷中。
——那是一把鬼面琵琶。琴頭雕刻著紅粉骷髏,琴面銘刻著的事顛倒的寶相花,花瓣一層一層地向內合攏,最后留有一個漆黑的孔洞,陰沉沉的,像是要把什么吞進去。
無端抬起右手,滑過琴弦,一陣悅耳又鬼魅的樂聲傳來,隨即化作刀鋒,刺向角落的歸雪間。
歸雪間避開了音波。
琵琶的奏樂變幻多端,隨著樂曲音調的變化,進可攻退可守。而即使是于懷鶴的威脅要大得多,他的招式大多都向著歸雪間,其余的用于抵御于懷鶴的劍。
歸雪間的身法看起來平平無奇,所需靈力甚少,也看不出多精妙,但就是能躲開密集的琵琶聲。
無端左支右絀,已經應付不來了。
面對于懷鶴的劍,沒有人能分神。
嚴格意義上來說,于懷鶴沒有渡劫,還不是洞虛,但已經有了洞虛的修為。
他的劍不出則矣,一旦出鞘,就一定會斬殺對手。
整個偏殿內一片狼藉,但打的還算克制,于懷鶴習慣于收斂靈力,而無端又多針對歸雪間,動靜鬧得不算大。
無端后退兩步,琴弦割破了他的手指,他彈的近乎瘋癲了。
每撥動一次琴弦,一道音波便浮現在他周身,一圈接著一圈,一道接著一道。
最后一聲凄厲的彈撥,凝固的音波碎裂成利刃,向周圍襲去,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
于懷鶴早已起身撈起歸雪間,所有利刃都折斷在了斷紅前。
唯有一道,無端硬撐著彈奏的最后一道,躲過了斷紅的劍刃,直沖著歸雪間的脖頸而去。
無端面露喜色,因為過于用力,他的雙臂膨脹,早已漲破水袖,整個身軀看起來極為詭異。
他似乎是打算殺了歸雪間,以解心頭之恨,再專心對付于懷鶴。
這些修士身處魔界,處于天然的劣勢,而于懷鶴已經動用了如此多靈力,想必消耗得所剩無幾了。
等一等就行了。
他會將歸雪間的尸體交給紫犀。
歸雪間不是很慌張,他有翅膀,還有天青垂水,對魔氣的感應又異常敏銳,根本不會被擊中。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于懷鶴抬起手,生生擋下了那一道音波。
一道傷口橫貫手掌,鮮血淋漓。
歸雪間一怔,鮮血似乎在他的視線里蔓延開來。
于懷鶴用沒有受傷的大拇指壓著歸雪間的側頸,歸雪間被迫偏過頭,看不到傷口,又在他耳畔留下一句:“閉眼。”
歸雪間沒有反應過來,本能地想拽住于懷鶴的袖子,卻落了空,只看到地上的幾滴血。
這個人總是這么做,上一次,每一次。
斷紅在于懷鶴手中無人能敵,他不在意這點傷口,一滴血落在劍尖,是他的血。
很快就變成了別人的。
磅礴的靈力傾瀉而出,純粹到幾乎要將周圍的魔氣凈化,琵琶再也毫無用處,一招云鶴游雪,于懷鶴砍下了無端的頭顱。
這就是洞虛期的龍傲天嗎?
歸雪間想,難怪不足百歲的于懷鶴就能斬殺千年前幾位仙人都無能為力,只能封印的第一魔尊。
無端的頭顱才落地,于懷鶴已經收劍走了過來,順手將歸雪間撈入懷里。
歸雪間的臉埋在他的胸口,什么也看不到,含混地說:“你受傷了。”
“嗯。”于懷鶴的手臂卡在歸雪間的后頸,“在包扎。”
歸雪間的心被攥緊,很怕留下難以愈合的傷口:“我又不怕你的血。”
于懷鶴還是沒有松開,他的力氣很大,單手就制住了亂動的歸雪間,語調平淡,沒有任何波動:“不疼。”
頓了頓,又添了一句:“總覺得你現在很害怕血,比以往更怕。”
他用了“覺得”,說明不是完全通過觀察得出的結論,而是有一定的猜測。
因為于懷鶴沒有看到人丹,也不知道歸雪間前世的事。
歸雪間默默地抖了抖:“……”
這人也太過可怕了,連直覺都這么準。
說服于懷鶴的決定真的很難,再掙扎下去包扎得或許會更慢,歸雪間想到這里,乖乖地待在于懷鶴的懷里,很溫順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于懷鶴半松開歸雪間,歸雪間偏過頭,看到裹好的傷口,已經沒有一點血跡了,從儲物戒指里拿出丹藥,開始喂這個人。
于懷鶴張嘴吞了一粒又一粒,然后在下一粒時銜住了歸雪間沒來得及撤出的指尖,舔了舔,又咬住了。
用冷淡又平靜的神情做下令歸雪間心跳加速的事,又松開牙齒,放任那根手指的離開。
就好像真的是不小心。
但歸雪間知道不是。
于懷鶴從來不會不小心。
他緩慢地呼吸著,明明是自己的手指,一時之間卻好像不知道該如何擺弄了,怎樣的姿勢都不自在。
好一會兒,于懷鶴提醒:“琵琶。”
歸雪間才記起來,無端死后,那把鬼面琵琶就被于懷鶴撿起,放在不遠處。
他在于懷鶴懷里,正打算起身,這人就抱著他走了幾步,俯下身拾起琵琶。
像是為了緩解什么,歸雪間伸出手,那根被舔舐過的手指落在弦上,他輕輕撥動了一下。
弦音剛起,又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被歸雪間收入靈府中了。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想到這些,歸雪間的心情略有些低沉。
于懷鶴問:“怎么了?”
歸雪間將人丹的事告訴了他。
于懷鶴靜靜地聽著,他握著歸雪間的手,兩人十指交握,歸雪間能感覺到食指被那枚戒指硌了一下,不疼,但存在感很明顯,令他很安心。
他問:“要我幫忙嗎?”
或許是他聽出了歸雪間打算親自去做,所以只是這樣提議。
歸雪間搖了搖頭,布下陣法,隨著“轟隆”一聲,里面的人丹化作魔氣,然后一點一點的消散,再也不會被誰吞服。
他不能救下這些無辜者的性命,只能讓他們死后不再被迫成為第一魔尊的養料,造成更多人的傷亡。
爆炸的余震中,又傳來一點不明顯的細碎聲響,很輕,但逃不過于懷鶴和歸雪間的耳朵。
歸雪間抬眼望去,發現了一個圓滾滾的身影。
是啟長。
啟長聽聞殿下不在,似乎往偏殿的方向來了,擔心歸雪間這個初出茅廬的灑掃官做的活入不了殿下的眼,再橫出事端,搭上一條小命,便也趕了過來。
沒料到看到了無端的尸體。
而在無端尸體面前的,是兩個可怕的人族修士。
在這樣厲害的人物面前,他連動都不敢動,更不敢逃跑,被發現了也只能哀求:“不要,不要殺了我,我有二十……”
又突兀地住嘴,害怕自己的事牽連到同胞弟妹。
歸雪間走了過去,停下來,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一樣東西,放在啟長的面前,又勸告他一句:“不要吃人,否則可能會失去現在珍愛的東西。”
他的嗓音泠泠,像是春天時拂過樹梢的風,啟長沒有見過春天,但他打掃書房時,曾無意見過與春天有關的文字。
然后,那兩道身影移開,他們沒有殺了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啟長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拆開那個布袋。
里面竟然是魔界的錢幣。
他愣了愣,回過頭,只看到那個纖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第106章 離開
從偏殿離開后,歸雪間和于懷鶴趕往主殿,中途繞路去了書院,將還藏在里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小魚一同帶走了。
無論如何,大罹殿是待不下去了。
聽完歸雪間的解釋,小魚漆黑的小眼睛轉了轉,察覺到這兩人打架竟然不帶自己,有點生氣了。
歸雪間只好道歉,說事發突然,沒有小魚的幫忙,自己差點受傷。
自己的重要性得到了肯定,小魚勉強和他們重歸于好。
不多會,兩人一蛇趕到了主殿。
偏殿的事還無人知曉,不宜大動干戈,驚動大罹殿的守衛,打起來只會徒增麻煩。于懷鶴當了幾日的侍衛,對殿中巡邏的路線很熟悉,輕松避開了主殿外的侍衛,不動聲色地通歸雪間一同進入殿內。
大多數時間,魔尊無端都待在主殿處理公務,聽聞他也在此處覲見第二魔尊,但以怎樣的方式卻不得而知。
一進主殿,歸雪間就發現了傳送陣法的痕跡。
自從上次親眼看四尾婆婆搭建簡易的陣法,歸雪間觀察到傳送陣法的與眾不同之處。傳送陣法所在之處,,會源源不斷地汲取周圍的靈力,但靈力不會在陣法中留存,而是會被轉移到陣法的另一端。就像水會流向低處,這是一種無法改變的規律。
即使陣法沒有啟動,但通道其實一直存在。
這種變化太微弱了,對陣法的運轉不會產生影響,所以也無需特意阻止。
而現在,主殿后似乎也有一個漩渦,那里的魔氣在緩慢地消失,流向另一端。
這里的魔氣也在緩慢地消失,流向另一端。
歸雪間拽了下于懷鶴的袖子,兩人一同向后院走去。
除了昏暗詭異的月光外,這里與人間尋常的花園無異,亭臺樓閣,水榭歌臺,傳送陣就隱藏其中。
片刻后,歸雪間停在一個岔路口,像是有些懷疑自我。
于懷鶴問:“怎么了?”
歸雪間搖了搖頭,下定決心,先去了左邊,折回來又去了右邊。
不是錯覺,這里的傳送陣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無端也真是財大氣粗。
想來也是,傳送陣再珍貴,傾盡魔界之力,建造幾個還是沒有問題。傳送陣的危險之處在于很容易出現問題,必須要有陣法大師的劍修。修為越高的修士,越容易在傳送過程中對陣法造成損傷,運氣好點,只是中途掉出來,運氣不好,可能會被混亂的靈力擊暈。
歸雪間仔細辨認著兩個陣法于細微之處的不同,終于確定,左邊這個是通向人間,右邊則是通向魔界的另一處,具體的方位不能確定。
歸雪間抬起頭:“可以用這個回去。”
照著地圖,一路走出魔界也不是不行,但太耗費時間,路途中意外太多。而萬一于懷鶴壓制不住境界,在魔界渡劫,會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眾所周知,魔修能順利度過天譴的十不存一,即使真能活下來,也會非常虛弱。而天雷的動靜太大,又會引起魔族的關注,他們會留在雷劫的范圍外,等待飽餐一頓。
找到退路后,兩人又迅速回到主殿,搜尋有用的線索,帶回書院。
歸雪間最想找到的是與容器有關的消息。
沒有容器,第一魔尊就不能復生。
無端似乎并不負責這類重要的事務,只是提供丹藥。他的桌案上擺放著的也大多是殃咎城的俗務,其中有關于拍賣會的清單。
魔族的做法比歸雪間想象得更殘忍,那些被騙來的魔修也被煉制成了丹藥——畢竟他們也是人,可以作為人丹的材料。
除此之外,還有一沓煉丹師發來的信件。他們四散在人間,挑撥帝王,掀起戰爭,制造屠殺,向無端交代自己在人間的近況。
歸雪間翻閱的速度極快,想從中找到這些魔修的確切位置。
忽然間,桌上擺著的銅鏡亮了,里面映著一個紫色身影。
一瞬間,歸雪間想明白了,原來無端是以這樣的方式和紫犀見面。
如果他們每見一次面,就要用傳送陣一次,那也太過奢侈。
沒有這邊的回應,只能算是強行啟動,那身影很模糊,歸雪間看不清紫犀的樣貌。
紫犀沒有像過去那些人或魔一樣,稱呼他為白十七,而是叫他的名字:“歸雪間。”
“我以為你這樣又弱小又年幼的人,掀不起什么風浪,的確是我看錯了眼。”
隔著法器,歸雪間都能感受到隨著斷斷續續的聲音一同傳來的刺骨寒意。
紫犀的話里甚至有一絲笑意:“你以為自己逃得掉嗎?”
歸雪間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一只手伸了過來,將銅鏡倒扣在桌上,那聲音就消失了。
于懷鶴說:“別怕。”
歸雪間歪著腦袋看他,沒忍住笑了一下。
再厲害的魔尊,遠在千里之外也沒辦法怎么樣。
他說:“我不怕。”
但魔界不宜久留,是時候離開了。
而且這里有傳送陣,萬一真的是通向魔都,把紫犀招來了……
有于懷鶴在身邊,他的確不怕。但讓二十歲的龍傲天,面對一個活了上千年的魔尊,實在是強人所難。
何況他真的不想再看到龍傲天面對強敵受傷了。
還是早走為妙。
歸雪間將那一大堆沒看完的信塞進儲物戒指里,對于懷鶴說:“我們走吧。”
殿外也傳來嘈雜的聲響,或許是發現了什么不對。
想到可以回到人間,歸雪間抱著小魚,和于懷鶴十指相扣,腳步輕快地跑到了后院,啟動陣法,閉上了眼。
歸雪間想的沒錯,在左邊的陣法啟動后不久,一個人影從右邊的陣法走了出來。
人去樓空。
他走到另一邊,默念著兩人的名字。
“歸雪間。于懷鶴。”
“我要你們死。”
*
不知道過了多久,片刻間的時空變換,令人頭暈目眩,歸雪間感覺到自己的雙腳落地,才緩慢睜開了眼。
太陽好大,是夏天燥熱的午后。
不知不覺,竟然在魔界待了這么久,人間與魔界截然不同,目所能及之處是漫山遍野的綠。
歸雪間喜歡生機勃勃的顏色。
但太久沒見陽光了,歸雪間看了一小會兒,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似乎被刺痛了。
他猶豫要不要閉上眼,再適應一下,眼前卻忽然落下一片陰影。
于懷鶴抬手擋住了。
歸雪間眨了眨眼,睫毛從于懷鶴的掌心劃過,一下又一下,余光瞥見這個人的臉。
過于強烈的光線直射著于懷鶴的眼睛,將他的臉襯得輪廓很深又很英俊的模樣,臉側的玉墜很亮,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光線,不會像歸雪間那樣覺得刺眼,抬著眼,凝視著歸雪間。
這個人好像總是看著自己,好像自己一錯眼就會丟掉。
歸雪間這么想著,也想靠近這個人。
但為了掩人耳目,傳送陣設在深山中,周圍沒有路,歸雪間不小心踩到樹枝,“咔嚓”一聲,樹枝斷了,他往下一栽。
幸好被扶住了。
于懷鶴說:“這樣的路,你不能走。”
歸雪間:“……”
想要反駁,又沒有理由。
于是,歸雪間又被背起來了,伏在于懷鶴的肩膀上,這人低下頭,躲過雜亂生長的枝條,甚至還有余力顧忌到背后的自己,用靈力將樹枝撥開,一切都變得輕松。
下山的路走的很慢。
天氣很熱,于懷鶴的體溫偏低,且不會隨著外界的溫度改變,貼著很舒服。歸雪間癱軟在這人的背上,無聊地接從樹葉間隙間落下的光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自己修煉了一年,在某些方面有了些許不同,本質上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和從窗外上跳下來,落在這個人懷里時沒什么差別。
……也是有的,現在被背,被抱,竟成為一件不需要避人耳目,很理所當然的事。
小魚不是很明白,為什么于懷鶴會飛,卻要慢慢往下走。但它纏著歸雪間的手腕,沒有出力,所以也無需提出意見,安心入睡了。
但它沒睡一會兒,就被吵醒了。
遠處傳來孩童的哭喊聲,正扯著嗓子哀嚎:“爹!娘!你們不要死!”
于懷鶴縱身向上,從樹梢間掠過,三兩步下了山。
山下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河水裹挾著泥沙,渾濁無比,中間橫著一條翻了的小船,河面上冒著十幾個人頭,正在竭力掙扎,但已經快撐不住了。
于懷鶴在河邊落地,有一瞬的停留,松開歸雪間,小魚也隨之跳入水中,化為體型巨大的青蛇。
于懷鶴的修為很高,小魚也很擅長載人,不消片刻,十幾個人全都被救了起來,沒有一個人丟掉性命。
見父母沒事,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孩止住了眼淚,跑到歸雪間和于懷鶴的面前,臉上露出熱忱的笑意:“多謝仙人!”
小魚也竄了過來,露出好大一個蛇頭。
小孩“呀”了一下:“有妖怪!”
看起來很是畏懼。
小魚很不高興,抖了抖身上的水。
小魚不會說話,歸雪間作為朋友,自然要為它討回公道,微微笑著:“如果它是妖怪,就把你們都吃了,怎么還會救你的爹娘?”
小孩想了想,好像也是,高興道:“那它是蛇仙嗎?”
歸雪間:“也算。”
小魚拱了拱他的后背,歸雪間又添了一句:“是弄云仙人坐下的蛇仙。”
小孩的磕磕絆絆地重復了一遍。
三兩句話間,小孩的父母吐出嗆了的水,緩了過來,連忙來道謝。
又怕小孩冒犯了恩人仙長,拱手道:“童言無忌,望仙長別放在心上。請問你們也是來降妖伏魔的嗎?”
歸雪間偏過頭,和于懷鶴對視了一眼。
不會他們落地的地方就有魔修作祟吧?
如果是這樣,這次一舉擒獲,反倒不是壞事。
歸雪間問:“我們的確是修仙之人,但只是湊巧路過此地,這里發生了什么嗎?”
男人神情困苦,講起了今年發生的一樁怪事。
大半個月前,褚國內紅河突然泛濫,將他們的家園淹沒。
但這突如其來的洪水不是天災,而是妖邪作祟。
一位大娘說親眼瞧見了那妖怪,看著是一條長蛇,身處幾十丈,盤旋在河中間,吞吐間便將江邊的建筑、良田,活人全都淹沒了。
夫婦倆道:“發生水災那日,湊巧有幾個年紀不大的仙人路過,聽聞此事,說是要妖魔在興風作浪,前去降妖伏魔。”
“神仙來了,竟也制不住它。那群仙人無功而返,有兩人受了傷,勸我們速速離開。我們畏懼妖怪,又害怕洪水,只好帶著孩子拖家帶口地逃難了。”
歸雪間想了想,在俗世之人眼中,修仙之人都可被稱作神仙,而他們遇到的年紀都不大,大概是下山歷練的年輕人,修為不高,而那妖怪聽起來又頗為厲害,才會敗退。
無論此事是否與魔族有關,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兩人準備啟程離開,小魚也對這等敗壞蛇妖名聲的同族咬牙切齒,發誓要清理門戶了。
臨走前,歸雪間見這些逃難的人面黃肌瘦,將所剩不多的辟谷丹全都給了他們。一一分好后還告知他們這是神仙吃的,多用不能克化,反而傷身。
希望這些丹藥能幫他們挨過艱難的日子。
時間緊迫,又沒有別的交通工具,只能御劍飛行過去了。
歸雪間坐在劍上,疾行時的風很大,毫無遮擋,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吹飛了。他很瘦,輕飄飄的,在于懷鶴的懷里蜷縮成很小的一團,才不會摔下去。
又回憶起之前的每次出行,于懷鶴都會準備舒適的出行方式,還沒有稍長時間的御劍飛行過。
于懷鶴低著頭,在他的耳畔輕聲道:“這么瘦,風一吹就掉下去了。”
歸雪間將于懷鶴的腰摟得更緊,臉埋著,含混地說:“不是有你么?”
于懷鶴“嗯”了一聲。
被這個人抱著,歸雪間很安心,狂風也被擋在外面,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落地。歸雪間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于懷鶴道:“一個多時辰。”
歸雪間:“怎么找那群修士?”
于懷鶴拐了個彎,徑直走入衙門,對他說:“到了。”
忘了,龍傲天這人沒有特殊的體質,但對靈力的觀察掌握也是細致入微,可以追蹤靈力波動的痕跡。
衙門里寥寥數人,大多都逃難去了。
歸雪間睡夠了,且在外人面前還是要點面子的,從于懷鶴的懷里跳了下來,兩人一同往內間走去。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正蹲在床邊,看修為才入門,正照顧一個白發老道士,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師父,師父你怎么還不醒,師父你是不是要死了!師父,師父也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啊!”
歸雪間很不解,不是說是一群年輕修士嗎?怎么又有老又有小的。
小道士聽到聲響,扭過頭,看到兩人,一驚一乍道:“你們從哪來的!”
歸雪間瞧了一眼床上的人,老道士氣息微弱,應該是受了傷正在調養生息,但還不至于到了要死的地步。
簡單講述一個多時辰前遇到的人后,小道士喜出望外:“兩位道友可是來幫忙的?”
“正是。”歸雪間坐著,于懷鶴倚在椅背上,又問,“你師父是怎么了?”
小道士人小鬼大的長嘆一口氣。
逃難那群人遇到的神仙的確是他的同門師兄師姐,領命下山歷練,途徑此處,撞見妖怪禍患人間,留下來降妖除魔,卻不敵妖物,被一個浪頭打中就全軍覆沒了,知道不是對手,連忙回師門找幫手了。
師門正在準備一位長老的羽化大殿,抽不出人手,也沒有聽說這附近有大妖出沒,便只派了一個元嬰期的老道士過來。
結果顯而易見,老道士被拍成重傷,妖物不見蹤跡。
打了小的,來了大的,徒弟輸了,師父也躺平了,小道士的師兄又回師門搬救兵叫師祖們過來了。
歸雪間聽了,默默扶額。
這師門也太不靠譜。
另外還有三個師兄師姐追尋妖物而去,即使打不過,也要提醒沿河兩岸的百姓小心,防止它再掀起洪水,致使生靈涂炭。
至于妖物的模樣,小道士看的更清楚些:“那不是蛇,有龍的形狀,通體金黃,看起來金燦燦的,要不是渾身妖氣,師父都以為它是什么誤入俗世的珍稀靈獸呢!”
不是蛇,而是龍。
修仙界的確也有與龍相似的靈獸妖獸,但都并非真龍,品階越高,與真龍的外貌越發相似。而且一旦得道成仙,就會化作真正的龍,擺脫原來的軀殼。
而這妖物有龍的形態,修為絕對不低。
小道士繼續哭:“師父,師父你可怎么辦啊!”
小魚都被他哭得頭大了。
歸雪間不通藥理,于懷鶴十四歲就孤身下山,為了省靈石,什么都懂一些。
雖然功法不通,無法幫老道士運功療傷,但是喂幾顆靈丹妙藥還是能做到的。
于懷鶴上前查探老道士的氣息,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丹藥,都是書院藏寶閣買的好藥,“咔嚓”一聲,干脆利落地將藥喂了進去。
這么沿著虹河一路找下去也不是辦法,這條河綿延數千里路,妖物藏身其中,根本毫無蹤跡。老道士與那“黃龍”交過手,或許會有別的法子。
只能等老道士醒來了。
再好的藥,發揮效果也需要時間,老道士還得靠自己才能醒過來。
如果那妖物真的非常厲害,自己也要幫忙才行。
歸雪間這么想著,拽著于懷鶴的袖子,離開房間,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和于懷鶴一起坐在一塊干凈的石頭上。
周圍沒有別人,他想試試新得來的魔器。
那把陰氣森森的鬼面琵琶從靈府中幻化而出,原來琴頭雕刻著的紅粉骷髏變作一枝海棠,垂在琴頸兩側。
歸雪間彈撥起琵琶。
得到一把魔器時,歸雪間不可能立刻完全運用自如,只是靈府驅動射你,使其暫時擁有使用這把武器的能力。
而琵琶是樂器,不同與雀水,拉弓射箭便可。歸雪間想要攻擊,曲調就高昂,想要防御,曲調就低沉,想要將音波化作很多道,曲調就磅礴激烈,中間毫無過度,歌不成歌,調不成調,宛如魔音貫耳。
于是,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林中群鳥聽了,被驚飛一片。小魚不堪其擾,連一人一蛇之間的友情都顧不上了,在歸雪間彈到一半時就偷偷溜走了。
歸雪間硬撐著彈完了。
一曲結束,歸雪間的手指發顫,鬼面琵琶在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低著頭,有點后悔,早知道就自己一個人先試試了。
于懷鶴看著他,評價道:“還行。”
歸雪間:“。”
真的是還行嗎?小魚都被嚇跑了,于懷鶴的標準未免太低。
于懷鶴又靠近了一些,他的嗓音低沉:“紅了。”
歸雪間沒反應過來:“什么?”
于懷鶴說:“你的手。”
很快,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懷鶴圈著歸雪間的手腕,將他的手掌展開,露出纖細的手指。
指尖泛著紅,是彈琵琶留下的痕跡。
于懷鶴撫弄著他的手指,問:“疼么?”
歸雪間想了想,坦白地說:“有一點。”
又仰起頭:“我是不是該勤加……”
話沒說完,忽的一怔,不知不覺間,他和于懷鶴之間的距離已經太近了。
于懷鶴半垂著眼,看著面前的歸雪間。
在明亮的日光下,歸雪間的皮膚很白,像是一團不合時宜的雪,需要格外珍惜。
于懷鶴沒有克制自己的欲念,表現出想要靠近,想要觸碰的沖動,他也的確這么做了。
歸雪間微微閉上了眼,感覺于懷鶴的氣息逐漸靠近。
他的臉被捧起,于懷鶴的動作很輕,像是對待一團很容易融化的雪,兩人接了個吻。
夏天很熱,即使有樹蔭的遮擋,歸雪間的臉不免發燙。
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于懷鶴的肩膀,張開唇,伸出舌頭,有些笨拙地回應著。
寂靜安靜的夏天,潮濕悶熱的吻。
然后,歸雪間聽到小道士的聲音由遠及近:“道友!兩位道友!烤玉米吃嗎!”
歸雪間瞪圓了眼,本能地想要掙脫于懷鶴的懷抱。
但他根本沒有那樣的力氣,于懷鶴沒有松開他。
歸雪間真的有點被嚇到了,他猝然抬頭,于懷鶴的眼眸漆黑,波瀾不驚,好像早有計劃。
失重驟然襲擊了歸雪間,他從來沒想過在于懷鶴身旁還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因為于懷鶴就是這場意外的始作俑者。
歸雪間從石頭上翻滾下來,落在了地面。
不疼,于懷鶴抱住了他,墊在他的身下。
歸雪間摔在這個人的胸膛上時,一瞬的想法是幸好自己很輕,否則一定會把于懷鶴壓扁。
他想的太多了,很快就沒空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兩人順著山坡往下滾,柔軟的細草從歸雪間的臉頰上劃過,有很清新的氣息,不會割傷他的皮膚,只是有點癢。
土地是松軟的,歸雪間陷在草地間,他和于懷鶴仍在接吻。
小道士石頭旁經過,視線被高大的石頭,茂密的藤蔓擋住,并未看到山坡下的兩人。
“咦,剛才還聽到鋸木頭的聲音,怎么現在人就沒了。”
小道士的聲音逐漸遠去。
歸雪間也終于放松下來,一個吻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筋疲力盡。
想起方才發生的事,萬一暴露,后果不堪設想,他可能要當場離開這里,想要對這個人大發雷霆。
但還沒說話,于懷鶴又低下身,一下又一下啄吻他的唇。
歸雪間的怒火煙消云散,又泄氣了。
他看到于懷鶴眼底的笑意,這人單手支著斷紅,另一只手將自己抱起,放在腿上。
歸雪間躺在于懷鶴的膝蓋上,張開手指,擋住過于刺眼的太陽,嘴唇很濕,嗓音軟綿綿的:“……夏天真好。”
和于懷鶴在一起真好。
第107章 國都
兩人在草地上躺著,什么也沒做,過了一會兒,等太陽沒那么大了,群鳥飛回,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府衙。
其實只有歸雪間一個人在裝,于懷鶴的神情是漫不經心的冷淡,與往常沒什么不同,很難想象出,這個人也會吻得那么激烈。
小道士見他們回來了,說感覺師父的氣息平穩后,就出門找農戶買了些玉米烤來吃。
又可惜那么香甜的玉米都被吃光了,他們沒有嘗到。
原來是小魚被小道士的聲音吸引,一同回來,它的個頭不大,卻風卷殘云般啃了十多支玉米。
小道士嘖嘖稱奇。
歸雪間拽著小魚的尾巴,把它從桌上拎了起來,已經是一條玉米味的蛇了。
于懷鶴還有銀子,交給小道士,麻煩他再跑一趟,去外面買點吃的。
沒過一會兒,歸雪間也吃到了香甜的烤玉米了。
到了晚上,于懷鶴挑了個房間,整理好床鋪,兩人很自然地睡在同一張床。
歸雪間睡在里側,頭發散亂地鋪在枕頭上,歪頭看向于懷鶴。
在被子的掩蓋下,歸雪間碰到了另一只綁著繃帶的手。
他怕碰到繃帶下的傷口,摸索了一番,握住了于懷鶴的小臂,有點費力地將這個人的手抬到了被子外,
昏黃的燈光下,歸雪間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問傷口還疼嗎?
于懷鶴似乎能察覺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已經好了。”
然后解開了繃帶。
于懷鶴的修為很高,傷口痊愈的速度也變快了,掌心只剩下一道不太明顯,將要脫落的痂痕。
歸雪間伸出手,指腹貼著那處凹凸不平的皮膚,似乎很想撫平這道傷痕。
于懷鶴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好一會兒,歸雪間又抬起臉,貼在這個人的掌心。
很輕,觸感很柔軟。
歸雪間輕輕說:“其實,我可以避開的。”
于懷鶴順勢將歸雪間攬入懷抱:“嗯。我知道。”
是知道,但永遠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枕著于懷鶴的手臂,歸雪間很快睡著了。
再醒來是第二天上午,他睡得很久,醒得很遲,于懷鶴已經練完了劍了。
兩人對視一眼,于懷鶴放下斷紅,為歸雪間梳理散亂的長發。
梳到一半,小道士橫沖直撞進來了。
他手中拿著信,忙不迭進來同他們分享:“道友,你們這是……”
話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繼續道:“你們睡的床鋪是從哪來的,我怎么沒見著,真是稀奇!”
于懷鶴瞥了小道士一眼,繼續為歸雪間簪發。
歸雪間托著腮,偏過頭問:“怎么了?”
小道士“呀”了一聲:“師姐寄信過來了!”
他沒什么戒心,將信展開,與兩人同看。
信中說那妖物已經抵達褚國國都,說自己作為真龍天子才應該當皇帝,要求現在的皇帝當著天下萬民的面退位,否則就要圍困全城百姓,水淹國都。
算一算最后期限,也就是在三天后了。
這里離國都不算很遠,御劍飛行幾個時辰就到了,有了消息,不必再等老道士醒來。何況黃龍以百姓的性命為威脅,還是早去比較妥當。
小道士沒有能依靠的人,又要哭了:“師父,師父你真的沒事了嗎!”
于懷鶴留下幾顆丹藥,讓小道士按時喂老道士服用,保證他的師父能在不久后醒來,他才不哭了。
得了保證,小道士收了哭聲,一副過來人的做派勸誡歸雪間:“道友,那妖物嚇人的很,出現時席卷水波,遮天蔽日。你彈琴像是鋸木頭,估計才修行不久,此去千萬要小心,不要被那妖物吃了。”
歸雪間聽了小道士好心勸說,默默無語。
不、不是這樣的,自己的修為并沒有那么低,和你不一樣。
但彈琵琶湊巧被小道士聽見,沒辦法解釋,想讓于懷鶴為自己作證沒有那么弱小……
一偏頭,發現站在自己身側的于懷鶴像是沒忍住笑了,眉眼間很是輕松愉快。
歸雪間:“?”
……這個人這么容易就能被逗笑的嗎?
歸雪間有點生氣了,他發誓要將鬼面琵琶練好。否則之后裝作音修,彈的卻很糟糕,別人一聽就知道有問題。
臨別時,小道士有些不舍地問:“道友,我們以后還能再見面嗎?”
“可以。”歸雪間握住于懷鶴的手,跳上了斷紅,回過頭說,“好好修煉,以后來紫微書院讀書。”
小道士用力點頭,他仰起頭,看著斷紅載著兩人升起,轉瞬消失在了碧藍的天際。
風很大,太陽也曬,歸雪間整個人都藏在于懷鶴懷里。
他的嗓音很輕,說話時得伏在于懷鶴的肩頭,貼著對方的耳側,聲音才不會被狂風吹散。
歸雪間問:“這個所謂的黃龍,是不是有點奇怪?”
出現得太過突然,毫無征兆,提出的要求也是前所未有。
一個想當皇帝的妖獸?
如果是人族修士,或許還有難以割舍的爭權奪利之心,但對絕大多數妖獸而言,沒有任何吸引力。而且動靜鬧得這么大,即使現在得逞,消息傳出去,修仙界的正道人士不會置之不理。
于懷鶴道:“它有龍的形態,至少看起來像龍,就不太可能在修仙界寂寂無名,無人聽聞。”
而歸雪間博覽群書,于懷鶴對修仙界頗為了解,卻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個高階妖獸。
歸雪間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它的來歷有問題。”
頓了一下,又說:“難道是魔界放出來的?”
但是放出這樣一個妖獸,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這種可能,歸雪間的動作有點大,身體搖晃著,嘴唇撞到了于懷鶴的耳廓。
于懷鶴將他抱得更緊了,圈在懷里的一小塊地方。
歸雪間的身體被壓著,不疼,但本能想要鉆出來。
于懷鶴低頭看著他,有點指責的意思,淡淡道:“不要亂動,會掉下去。”
歸雪間蹙起眉。
但他不想掉下去,還是乖乖待在了這個人的懷里不動彈了。
亂動似乎很危險,歸雪間還是乖乖待在了于懷鶴的懷里。
幾個時辰后,兩人抵達褚國國都。
太陽太大,溫度又太高,歸雪間躲在于懷鶴的懷里,都熱的發暈了。
還在半空時,歸雪間就覺得不太對,妖獸的威脅迫在眉睫,國都卻城門緊縮,無人出逃。
甫一落地,三個人影向他們飛來,大約是小道士口中的師兄師姐。
為首的是東云觀的大師姐,她看有人來了,還以為是師門師祖,連忙前來接應,結果是兩個陌生的年輕修士,實在有些失望,但還是禮貌地拱了拱手,詢問道:“兩位道友可也是聽聞此處有妖魔作亂,特意前來助陣的?”
歸雪間還是有點暈,這次介紹的事便有于懷鶴代勞,他說的十分簡單,三兩句話就講清楚了。
大師姐斜云多問了一句:“那我小師弟呢?”
歸雪間緩過神,將小道士的事講給她聽。
斜云聽完后笑了:“他年紀小,自幼受師長寵愛,驟然遇到這樣的事,一時慌神也是有的。”
歸雪間又問:“這里的境況如何?”
斜云嘆氣,指了指城墻:“唱大戲似的,熱鬧著呢。”
歸雪間抬手遮住過于強烈的日光,看到城墻上人滿為患,又是敲鑼打鼓,又是鞭炮齊鳴,還有哀歌哭嚎,果然如斜云所說,正是一出好戲。
原來那日黃龍出現,提出要求后,國都中的皇帝不僅不退位,還將城門緊縮,要求全城百姓都留下來抵抗妖魔,不可拋棄家業。
實際上是聽國師說妖魔嗜食人肉,想以百姓的性命為盾,拖延黃龍的動作。
國都中百姓變成了皇帝與黃龍之間的籌碼。
東云觀的人曾試圖勸過皇帝,讓他放百姓出去逃命,暫且退位,等他們的師祖來了,有接近洞虛的通天修為,一定可以拿下妖獸。
皇帝不僅拒絕了,還不再讓東云觀的人近身了,每次見面,都隔著上百禁衛,十分提防。
斜云的神情不耐:“人間的事,我們也沒什么辦法。”
望云道:“搞得像我們覬覦他的皇位似的,那可都是他的臣民,難道就真的置之不理?”
霞云道:“此事之混亂,一言難盡,只希望師祖速來,如果不能……”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不愿想象到時候的后果。
歸雪間遠遠看著,只見褚國皇帝從華蓋下的椅子上站起來,又要跪拜天地,祭祀先人。那皇帝倒是心寬體胖——也太胖了,走幾步路都氣喘吁吁,到了要人扶著的地步。
罪己詔讀了幾個字,又交由大臣代念了。等讀完了,皇帝又哀求先祖保佑,降下真正得用的神仙,降服妖魔。
顯然是對東云觀的幾人頗為不滿。
都這種時候,這樣的境地,還有這樣的事,歸雪間覺得,這皇帝和禍患四方的妖獸也沒什么區別了。
但修仙界終究有規矩要守,修仙之人受天道制約,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不會對普通凡人動手。
所以東云觀的人也只能這么看著,等待師門的消息。
唯一幸運的是,黃龍留下最后通牒后,就真的消失了,這幾日都沒再出現。
歸雪間思忖片刻后道:“既然黃龍在虹河出沒,前幾天還曾出現,應該會留下痕跡。”
他打算先去看看,如果真是魔族派來的,或許能通過魔氣找到黃龍的蹤跡,也不用等到三日后了。
東云觀的幾人看他們年輕,修為也不大高的樣子,至少是沒感覺到多少靈力,對歸雪間和于懷鶴也沒多少指望,好心叮囑一番后,就放任他們離開了。
離開前,歸雪間回頭看了一眼,編鐘正在奏響,宏大磅礴的聲音擴散開來。
但這些都救不了褚國國都,也救不了皇帝自己。
兩人沿著國都旁的河道探查了一番,歸雪間沒有發現任何魔氣。要么是時間太久,黃龍離得又遠,魔氣已經消散,要么是這件事與魔族無關。
歸雪間傾向于后一種。
于是,接下來的兩天,于懷鶴獨自搜尋黃龍的蹤跡,不許歸雪間再出去奔波了。
天氣太熱,歸雪間和小魚待在城外的樹蔭下,不遠處是于懷鶴以靈力制造的冰塊,冷氣彌漫,也算得上涼爽舒適了。
歸雪間準備練習琵琶。
比起雀水,亦或是突然出現的羽翅,以琵琶作為音修的法器,似乎更容易在東云觀的人面前糊弄過去。
歸雪間抱著鬼面琵琶,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劃過琴弦,陷入了沉思。
他不通樂理,想要在短時間內將琵琶彈好簡直是天方夜譚。
人不可能做到未經學習的事。
歸雪間輕輕嘆氣,低下頭,下巴抵在了琵琶上。
鬼面琵琶是冷的,冰的他瑟縮了一下。
因為這把琵琶是由靈力凝聚而成,而靈府中的靈力是雪。
歸雪間回過神,忽然意識到第一次的失敗使自己誤入歧途了。他不懂琵琶,不懂樂曲,所以彈奏很難。
但對他而言,彈奏用的不是手,而是心。
他應當讓自己的心緒化作曲調,而不是控制彈撥的手。
歸雪間這么想著,拿出于懷鶴送的玳瑁指甲,開始了第一次嘗試。
但也都是在于懷鶴不在的時間練習。上次的事情過后,歸雪間已經發誓,在不能彈奏出滿意的曲子前,他不會再彈給于懷鶴聽了。
鬼面琵琶的好處在于威力可由歸雪間操控,靈力不會像雀水那樣一箭射出,一瀉千里,導致后續無力。
晚上,于懷鶴回來后,歸雪間練的也累了,便收了琵琶。
吃完飯,本該回去了。但今夜的月亮很好,歸雪間想看,于懷鶴便抱著他,坐在樹上賞月。
有于懷鶴在,小魚不是很愛纏著歸雪間的手腕,自己挑了個樹枝待著。它是一個沒什么情趣的妖獸,不懂賞月,在樹上待了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安靜的樹梢上,只有于懷鶴和歸雪間了。
歸雪間靠在于懷鶴的肩膀,他們單獨待在一起時,好像從來沒什么顧忌。
忽然,歸雪間輕輕蹙眉。
有點疼。
他低下頭,看到于懷鶴圈著自己的手腕,稍用了點力,打開了自己的掌心。
月光皎白,將歸雪間的手映得細長雪白,指腹上有一些難以消退的紅痕,是練習琵琶的痕跡,按壓時會有很輕微的痛感。
于懷鶴的目光落在上面,許久沒有移開。
歸雪間想要收回手,卻被壓住了。
他不太有底氣地說:“過會就好了。”
于懷鶴:“哦?”
又一點一點撫摸著紅痕:“武器能夠使用就行,不必追求多余的事。”
歸雪間想,這人的手上有常年練劍留下的痕跡,劍花挽得那樣好看,卻不允許自己多加練習。
他正準備反駁,卻聽到兩個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一人道:“將軍,陛下還是不愿退位。他即使是死,也要拉上全城百姓一同赴死,作為天子陪葬。”
“哈……天子,這就是褚國的萬民之主。事已至此,只能按計劃行事。明日黃龍出現之時,殺了他,由我登基,退位讓于黃龍。”
歸雪間抬眼,和于懷鶴對視,好像正好撞上褚國的人策劃謀逆了。
第108章 蜃珠
夏天的樹木枝繁葉茂,將歸雪間和于懷鶴的身形完全遮擋住了,沒被下面的人發現。
下屬忿忿不平道:“可惜我們的人不在這里,召集人手需要時間,否則早該殺了他,打開城門,也好過現在。”
將軍沉穩得多,沒有抱怨,只是與他核對明日的計劃,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那下屬道:“……大將軍,你真的相信那條黃龍的話嗎?”
將軍道:“妖邪之言,怎可盡信。它得償所愿后,或許會逞一逞當皇帝的威風。暫時不會對城中百姓動手。此舉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等那幾位仙人口中的師祖。”
歸雪間聽了,覺得這位將軍比那位戲臺上的皇帝清醒多了。
那下屬語氣激動道:“那黃龍得了皇位,肯定不會放過上一任皇帝。既然如此,不如隨便找一個人當皇帝……”
聽聲音,將軍似乎拍了拍下屬的肩膀,打斷他的話:“那些禁衛的身家性命,全系于皇帝手中,才會在這樣的境地為他賣命。明日的刺殺,必然是一場硬仗。”
“而除我之外,誰能服眾?若是連我都畏懼死亡,將這件差事推給別人,和皇帝有什么區別,到時候誰還敢面對黃龍?”
將軍嘆氣:“一條命而已。”
因為是被迫偷聽,歸雪間總不能上前告知這位將軍,你不用死,有于懷鶴在這,國都大約是不用擔心的。
得到這樣的答案后,下屬似乎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兩人沉默著越走越遠。
歸雪間思考著,是否要將他們打算在明日拿下黃龍的事告知兩人。
他偏過頭,在于懷鶴的掌心中寫字,一筆一劃的撓著,尋求這個人的意見。
刺殺似乎會死很多人,而這個皇帝也確實當得太差。如果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不用死人,也能讓皇帝下臺就好了。
照理來說,他們不該干涉俗世的事。但將軍的決定,皇帝的退位,都和黃龍的出現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很快,歸雪間就不用猶豫了。
不遠處的小魚越睡越沉,它是一條青蛇,與翠綠的枝葉融為一體。一只眼神不太好的松鼠從它的身上爬了過去,小魚是一只討厭老鼠的蛇,立刻被嚇醒了,尾巴尖一松,整條蛇往下掉,發出驚恐的嘶聲。
這副模樣,實在很難想象是一條元嬰期的妖獸。
作為朋友,歸雪間不能置之不理,連忙伸手接住小魚。
樹影隨著一人一蛇的動作搖晃,這樣明顯的動靜,自然逃不過萬分警惕的兩個人。
“誰!”
“出來!”
兩人拔劍而出,要將偷聽的人拿下。
歸雪間覺得很冤,明明是他們先來的。
再藏下去也沒意義了,于懷鶴抱著歸雪間一躍而下。
將軍身形高大,與想象中的模樣差不多,他只看了兩人一眼便道:“是后來的兩位仙人。”
與東云觀的幾人不同,歸雪間和于懷鶴沒有正式進城,與國都中的大人物見過面。知道他們的人不算多,這位將軍卻能一眼認出他們,看來對于黃龍有關的事都極為上心。
殺是不能殺的,抓也抓不了,將軍不卑不亢道:“聽聞仙家不聞人間之事,我的是,皇帝的事,都與兩位仙人無關。”
于懷鶴松開歸雪間,瞥了兩人一眼:“明日,我會殺了那個妖物。”
但凡對于懷鶴有些微了解的人都知道,紫微書院的于懷鶴言出必行。
甚至連這位素不相識的大將軍似乎也被這句話震懾,好像真的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于懷鶴了。
他對于除掉這樣的妖獸實在太過渴求,而于懷鶴的語氣也并非玩笑。
大將軍眉頭緊皺,他想要相信,卻又不敢賭。
歸雪間看著大將軍飽經滄桑的面龐,又想到他很不舍那些愿意為他付出生命的兄弟,開口道:“將軍不如相信我們,等一等也不遲。”
大將軍看著眼前兩個修士,月光下,他們的模樣很年輕,不是仙家的駐顏有術,而是真正的少年意氣。
他們似乎是認真的。
*
第二日正午,是黃龍口中的最后期限。
歸雪間和于懷鶴也站在城墻上,這里的視野最好。大將軍被禁軍隔離在外,他的面色深沉嚴肅,但一直沒有動手。
歸雪間松了口氣。
刺殺可以選個別的日子,應該可以少很多犧牲。
天氣很好,晴空萬里,水面忽然泛起波浪,虹河上忽然出現一個細長的影子——“細”只是和“長”對比而來的形容,實際上它從虹河主干游到通向國都的狹窄河道時,都快要將河道塞滿了。
終于,它停了下來,緩緩浮出水面,露出真身。
真的是一條龍。
黃龍的身形與當初在弄云仙宮的小魚差不多大,是常人難以想象,會本能感覺到恐懼的巨大。
它就這樣靠近著,探出身體,與城墻上的眾人對視,開口道:“皇帝,我要當皇帝。”
在這樣的妖物面前,人力似乎渺小至極。
皇帝撕心裂肺吼道“朕,絕不向妖邪投降。朕是真正的褚國國祚怎可拱手讓人?你今日水淹國都,徒增殺孽,也無法磨滅朕作為真龍天子的身份!”
黃龍用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注視著皇帝,不知為何,它有無數種殺死皇帝的方法,卻似乎執著于得到他的承認。
它的尾巴拍擊著水面,波濤驟起,向城內灌去。
歸雪間是想過布陣,但是一國之都太大了,即使在材料充足的情況下,陣法也非幾日就能搭建成的。
而東云觀的幾人祭出法器,想要勉力抵擋。
于懷鶴拔劍上前,劈開席卷而來的波浪。
水波卸去所有力氣,停在半空,如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水霧鋪天蓋地的彌漫開來,東云觀的幾人愣住了,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看似簡單的一劍需要多高的修為。
黃龍似乎也難以置信,它長嘯一聲,怒不可遏,在河道中翻騰中。這樣的淺道無法容納下它,水也太少了,大大限制了它的能力。
它迅速游向了虹河主干。
有點奇怪。歸雪間想,黃龍有翼,應當為飛龍,卻好像離不開水。
這條龍身上的古怪之處太多了。
于懷鶴任由它遠去,不想將黃龍強行留在這里,萬一打起來,一尾巴將城墻甩塌了,又有無辜的人喪命。
他轉過身,停在歸雪間的面前,卻沒歸雪間伸出手。
歸雪間有些疑惑:“不用我一起嗎?”
自從在秘境里,歸雪間將真正的能力展示給于懷鶴后,他們總是并肩作戰,或許是每日形影不離,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
“河水會打濕你。”于懷鶴抬手,指尖劃過歸雪間洇濕了的眼眸,理由很簡單,“你很容易生病。”
歸雪間的睫毛被這個人撫弄擦干,有一瞬回憶起了過去的事。
于懷鶴被后世之人稱為天道之子,不僅僅是修為奇高,無人能敵的緣故,也因為他一生所行之道,所做之事確實有天道的風范。
他對世人冷淡,從不與人并肩同行,也不會被利益打動,但在任何邪道妖魔前,于懷鶴從不畏懼,從來不計得失,拯救世人于危難間。
他是天下第一的劍修,所以只身迎戰第一魔尊。他是擋在這座國都外的最后一道防線,所以也不會后退半步。
但此時此刻,于懷鶴也有了私心。
歸雪間是他的私心。
無論做什么,他都不愿意歸雪間受到任何傷害。
歸雪間仰起頭,夏天的衣衫很薄,露出纖長的脖頸,他微微周圍:“可是……”
他也不能放心這個人。
歸雪間身上的那點潮意都干了,于懷鶴后退了一步,他說:“歸雪間,為我彈奏一曲吧。”
歸雪間明白他的意思了。
與之前不同,這一次身后是無數普通凡人,在黃龍面前,他們沒有任何自保之力。所以于懷鶴只能進,不能退,有些時候,為了保護國都不被淹沒,或許來不及防護。
而琵琶可以。
于懷鶴說:“不是練習了很久?”
也不是很久吧。
歸雪間抬起眼,和于懷鶴對視著,這人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浮現出一絲溫柔和憐愛。
兩人十指相扣,于懷鶴的手指還是濕的,有點冷:“你彈的很好。”
就像歸雪間信任于懷鶴那樣,于懷鶴對歸雪間也有著同樣的信任。他知道歸雪間天賦卓絕,資質聰穎,還是對歸雪間保護過度,投入所有的關注。不是因為不相信,而是因為喜歡,所以無法克制這種保護的欲望,珍惜的舉措。
于懷鶴看似理智,其實一直在做不那么理智的事。
歸雪間晃了晃神,眼睫半垂著,很溫順的樣子:“我會保護你的。”
他是這樣承諾的。
他們靠得很近,聲音很輕,沒有人能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或許以為他們在商討如何戰勝黃龍,實際上只和他們彼此有關。
于懷鶴縱身離開。
離得太遠了,歸雪間拿出法器,乘著仙云,也靠近了些,遠遠地看著于懷鶴。
于懷鶴立于蒼穹之上,一身白衣,佁然不動,唯獨發帶被風吹得繃起,玉墜輕微地搖晃著。
所有人都注視著于懷鶴,無辜百姓,王侯將相,天潢貴胄,以及年輕修士。
他們渴求著活下來,這樣的期待是有分量的,是沉甸甸的,好像會壓在人的身上。
于懷鶴不以為意,不會因任何人的注視和期待而改變——歸雪間除外。
他只會做自己應當做的事。
劍刃是冷的,足以割開一切。
于懷鶴出劍了。
——殺龍。
這樣的時刻,天地間一片寂靜,唯有琵琶響起了三兩聲。
黃龍的身軀龐大,佇立在河水中,腦袋上盤旋著烏云,像是能貫通天地,壓迫感極強。
它唯一的目標就是皇位,只想將阻攔自己的于懷鶴鏟除。
陰云滾滾,于懷鶴的身形極快,連黃龍也無法捕捉。
他已經近身了。
黃龍通體金黃,金色鱗片上布滿了閃電,不能輕易觸碰。
嘈嘈切切、紛亂無比的琵琶聲響起,每一個音都極為短暫,將鱗片上的閃電逼退。
于懷鶴趁此機會一劍刺入,但太淺了,黃龍翻滾著逃開了這一劍,向于懷鶴吐出使河道立刻上升的驚天波濤。
水沒有鋒芒,但有重量,這樣的傾倒,足以壓垮一個人。
歸雪間的目光追尋著遠處的于懷鶴,意隨心動,戴著玳瑁指甲的手不停彈撥,琵琶聲錚錚泠泠,靈力凝聚而成的護盾在于懷鶴的身前展開。
于懷鶴沒有躲開,他像是被波浪淹沒了。
黃龍一喜。
它大錯特錯。
于懷鶴的身形在水波間穿梭,只偶爾露出一方衣角,再出顯示,已經抵達了黃龍的腦袋前。
一人一龍平視著。
黃龍長大嘴,想要一口將于懷鶴吞掉。
斷紅先一步刺入黃龍的咽喉。與它龐大的身軀相比,斷紅似乎太短了,只能刺穿它的鱗片。于懷鶴將手中的劍握得更緊,靈力灌入劍身,劍光向前延展,一瞬間將黃龍對穿。
還不夠。
于懷鶴松開見,又反握住劍柄,沿著這道傷口往下拉,像是從半空中墜落。
但那不是下墜,而是完全在于懷鶴掌控著的,他將黃龍從咽喉處整個剖開。
琵琶聲響徹天際,為于懷鶴抵擋黃龍飛來的鱗片。
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黃龍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
但是沒有鮮血噴涌而出。
于懷鶴停在水面上,他低下身,從河水中撈出了一枚珠子。
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三兩步飛到了歸雪間面前,漆黑的眼眸水洗一般,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隔著雨簾,歸雪間望著于懷鶴,輕聲問:“這是什么?”
于懷鶴淡淡道:“蜃珠。”
天下十珍之一,早已失傳三百余年的蜃珠,就這樣立于歸雪間的掌心中。
歸雪間歪著腦袋,抱著探究和好奇,凝視著掌心的珠子。
它很小,不過一個指節大,像是透明的琉璃材質,本應沒有顏色。現在卻像是將世間所有顏色都雜糅在一起,塞到這顆珠子里,太多也太滿了,色彩豐沛飽滿到了妖異的程度,很絢爛奪目,看起來非常刺眼。
傳聞中,蜃珠會吸取人的欲望,將其化作力量。
黃龍吞掉了蜃珠,又失去了蜃珠,過去積攢的欲望在不斷地流逝——貪婪,執念,怨恨,極樂,癡迷不悟……一幕又一幕的場景從蜃珠中脫逃,像是許多個轉瞬即逝的泡沫。
蜃珠遺落在褚國國都的宮廷中,已有三百年。
在此期間,它見證了無數人因皇權而產生的悲歡離合,絕大多數與求之不得的欲望有關,極少數的圓滿和幸福似乎不值一提。
蜃珠沉默著,一言不發地待在水底,吞掉那些欲望。
皇帝,皇帝,皇帝,每個人,每張嘴,每個念想,都與皇帝有關。
而這條黃龍本是宮廷花園中的一條泥鰍,偶然間誤入其中。它不是錦鯉,不被允許在這里生存,躲藏在鵝卵石下,偷偷吃掉投喂給錦鯉的食物。
終于有一天,泥鰍長得太過肥碩,不能再隱藏下去。它被太監撈了起來,丟到宮外,慌不擇路間吞掉了一顆石頭,就是那顆蜃珠。
無數人的欲望都由這條泥鰍承載,無數人的欲望在它的身體上得到了具現。
所以泥鰍化作了黃龍,就像皇帝身上的五爪金龍,它唯一的愿望就是成為皇帝。
然后釀成了這場災禍。
當三百余年被吞沒的欲望盡數逃脫,消散在天地間,留下的蜃珠又失去了色彩,十分潔凈。
在歸雪間的掌心中,這不過是一枚漂亮的琉璃珠子罷了。
忽然間,珠子里又多了一抹色彩。
歸雪間疑心是看錯了。
他拿起珠子,烏云散去,日光明亮,珠子在明亮日光下的色彩分明,是素白、漆黑、深紅和淡粉。
歸雪間怔了怔,咬了下唇,意識到這不是過去三百年殘留的欲望,而是新的、剛剛被吞食的。
強烈的、永不停歇的喜歡也是一種欲望。
他對于懷鶴的喜歡被蜃珠捕獲,投射成了這樣的色彩。
第109章 閉關
于懷鶴半垂著眼,目光落在蜃珠上:“那是什么?”
任何發生在于懷鶴眼前的變化,都不會被錯過。
歸雪間的呼吸一滯,不是很想說。
而且他覺得于懷鶴在明知故問。
歸雪間這么想著,合起手,將蜃珠和喜歡一同收了起來——收在很安全的地方,后知后覺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于懷鶴道:“隱約猜到。之前查過,三百年前,蜃珠遺落在虹河河畔,黃龍的出現太過古怪,或許與此有關。”
十珍八寶,修仙界人人皆知,歸雪間也在上《九洲風物志》時聽先生提起過。
當時只當是聽個故事,不很在意。
而于懷鶴的承諾是認真的,所以查找了很多與此有關的消息。
歸雪間沒找。他是想翻書來著,但每次想到這些,就會記起在桃樹上時于懷鶴對自己承諾的神態,心跳加快,再也看不下去了。
不過,得到了蜃珠……是不是離成婚又靠近了些?
歸雪間還沒想好要送什么呢。
雖然于懷鶴是龍傲天,世上無人能及,但他也不能送的太少,對比起來太過慘烈。
于懷鶴不知道歸雪間想了這么多,這么遠,一如往常地握著歸雪間的手,兩人一同回到了城墻上。
人群中傳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死里逃生,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
大將軍隱藏在人群之后,朝他們一拜,代表著無法言說的感激。
而后轉身離開。
短暫的歡呼后,那些近臣禁衛們大概是發覺已無性命之憂,又想起前途功名,轉而討好皇帝了。
他們為皇帝歌功頌德,說他是真龍天子,所以才能扭轉乾坤,轉危為安,救萬民于水火之中。
歸雪間皺起眉。
明明是于懷鶴殺的黃龍。而這顆蜃珠如果不是吸收了如此多飽含怨恨的欲望,也不會引起這樣的禍端。
但更多的人不能睜著眼說瞎話,但也只是一言不發,不敢反駁。
皇帝坦然地接受了,紅光滿面道:“今日宴請諸位仙人,務必不要推辭。”
和這些人計較,好像也計較不過來。歸雪間被吵的頭疼,正打算和于懷鶴溜了,東云觀的幾人卻答應了下來。
斜云解釋道:“之前跟隨師父降妖除魔,妖怪打死了,普通百姓怕它們還會再來,得繼續解釋安撫一番。這次出事的又是一國之都,若不能使全城百姓安心,日后恐怕會有禍亂。”
歸雪間想了想,好像也是,畢竟他和于懷鶴沒什么經驗。
黃龍已除,東云觀的人放下心,不用等師祖了,很有興致地同兩人搭話,又問那顆珠子是什么,得到回答后道:“你們修為這么高,想必能妥善安放這顆蜃珠,不會再讓它出來害人了。”
歸雪間臉莫名有點紅,回答地有點遲緩:“……嗯。”
這顆蜃珠是成婚時的禮物,到時候還得拿出來,不能一直放在別人碰不到的地方。
但歸雪間會看好蜃珠,不讓它再捕獲過度的欲望。
東云觀的幾人言語間也頗為尊敬,將兩人一并當做世外高人了。于懷鶴的修為很高,由于靈力內斂,他們之前沒能看出來,但似乎也有所預感,沒人會看低于懷鶴——孟留春這種不著五六的除外。
歸雪間有點心虛,他的修為不高,音修的身份也很容易被戳穿,只是這里沒有書院的人,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霞云又夸他彈的琵琶好聽。
歸雪間更心虛了,心想三天前你小師弟還說我彈琵琶像是鋸木頭。
他越走越慢,慢到落后于懷鶴兩步,一頭撞進對方懷里,又被摟住了。
東云觀的幾個人不說話了。
歸雪間并不在意外人怎么想,他沒淋到水,但還是累了,在于懷鶴的懷里睡著了。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太監和侍衛等在外面,邀請他們去今日的晚宴。
他們一行人都是修仙的,衣著打扮和宮廷里的人格格不入。
可能之前情況危急時都是待在墻上,東云觀的幾人看到的大多是哭泣的百姓,連皇帝也在祈求上天保佑,直到現在,才有了這次幫助的對象是人間帝王的實感。
望云滿腦門的疑惑:“怎么來這?我準備了好幾個小法術,都是之前師父教的,還有幾袋辟邪的草藥,準備發給他們。”
走入金碧輝煌的大殿中時,歸雪間再一次見到了那個肥胖到難以起身的皇帝。
他換上了嶄新的龍袍,看起來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神情自若,仿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與早晨的痛哭流涕判若兩人,簡直像是披上了龍蝦皮蛻。
但歸雪間知道不是,他討厭這樣。
樂聲靡靡,酒肉的香氣彌漫,皇帝坐在龍椅上,客氣道:“多虧諸位仙人相助,才挽大廈之將傾。仙人們若是有所求,褚國傾其所有,也會回報諸位的恩情。”
東云觀幾人大眼瞪小眼,似乎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一時反應不過來。
貼身太監適時道:“總說仙人能活成百上千年。這人間百年仿若一夢,幾位仙人不如留下來,也享受享受這人間的美夢,再回山中清修,豈不兩全其美,也不耽誤什么。”
“正是。”皇帝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歸雪間想明白了,皇帝既害怕他們貪圖人間的富貴留下來,威脅到自己,又想到得到不屬于俗世的力量,使自己的統治長久地維持下去。
兩全其美之下,他愿意交托給這群仙人特別的權力。
幾位美人捧著酒盞湊了過來,要為他們斟酒。
眼花繚亂間,歸雪間還未反應過來,那些人已經被透明無形的靈力阻隔在外。
皇帝的神情一沉,是很明顯的不悅。
那位大太監又貼心地解釋:“這幾位都是……”
于懷鶴打斷他的話,隨意道:“我有未婚夫了。”
一旁的望云對師妹小聲嘀咕:“我就說吧!”
歸雪間:“。”
于懷鶴站起身,對歸雪間說:“走了。”
皇帝愣了一下,又掛起笑來:“既然兩位仙人累了,不如……”
歸雪間搭著于懷鶴的手,站了起來。
他們二人將皇帝視若無物,徑直走了出去。
晚風略冷,也將人吹得清醒。
歸雪間聽到東云觀的人也想出來,卻又被勸回去了。
“……城中百姓擔驚受怕,正需要幾位仙人的傳道解惑。”
看來他們說的話,早就被有心人記了下來。
歸雪間說:“狗皇帝。”
于懷鶴安靜地聽著,笑了笑:“會罵人了。”
歸雪間:“?”
會罵人怎么了?
這樣的皇帝,不僅該罵,還該死。
也不知道大將軍還要不要刺殺了,有這樣的皇帝,蜃珠化作的黃龍雖然死了,他這條黃龍還不知道要禍害百姓多久。
宮廷內的侍衛很多,且有意無意地盯著他們。歸雪間討厭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想要快點離開。
于懷鶴抱著歸雪間,在屋頂上跳躍著。
歸雪間很疑惑:“不出去嗎?”
于懷鶴說:“等等。”
半刻鐘后,于懷鶴將等待的人指給歸雪間看。
歸雪間的眼神不大好,在晚上更是有點瞎,看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于懷鶴指出來的是什么。
他小聲問:“是準備刺殺的將軍嗎?”
看來將軍也覺得皇帝無藥可救,還是要發動宮變。
皇帝很怕死,皇宮內有重兵把守,很難突破,所以他們隱藏身形,想要盡量保存實力到最后。
歸雪間反應過來:“你打算幫他們?”
于懷鶴道:“你不想嗎?”
歸雪間點頭。
他也是想的。
于是,他們兩人在屋頂上,隨著這一行人一同前行。
于懷鶴用了幾個簡單的法訣,令烏云遮蔽了明亮的月亮,使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歸雪間也幫了忙,令藤蔓生長得極為茂盛,擋住了他們的身形。
他覺得這不算干預俗世,只是救了幾條人命罷了。
而有一次,小魚親自游到了侍衛中間,引起了一陣騷亂,使刺殺的人渾水摸魚,避開一場硬仗。
大將軍察覺到一絲異樣。
一切都太輕而易舉了,像陷阱一樣,但已經無路可退,只能前進了。
有了兩人一蛇的幫助,一行人兵不血刃地進去了宮廷最深處。
他們沖進了歌舞升平的大殿中,東云觀的人果然沒有阻止人間的紛爭,也偷偷溜了。
這場荒唐的宴會戛然而止。
背叛臣民,將人命視若無睹的皇帝,終將被臣民背叛。
片刻后,大將軍提著皇帝的頭顱出來,外面一片歡呼聲。
至少此時此刻,大將軍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他有著救百姓于水火的決心。
歸雪間想,他應該會比之前的那個要好。
將軍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屋頂上什么也沒有,只有高懸著的月亮。
事了拂衣去。歸雪間和于懷鶴已經悄然離開。
*
按照原來的計劃,兩人打算先去附近的仙城,再乘坐仙船回書院。
但出現了意外,計劃不得不改變。
他們離開褚國國都,另外找了個小地方歇息,歸雪間洗了個澡,躺在于懷鶴的膝蓋上,閉著眼,任由這人幫自己擦拭頭發。
于懷鶴會用靈力將發絲間的水汽蒸發,留下一絲潮氣,再用毛巾擦干。
頭發梳理好了,歸雪間滾到床的內側,縮成小小的一團,等于懷鶴也躺上來,卻聽到對方說。
“我要渡劫了。”
昏昏欲睡的歸雪間驟然清醒過來。
之前在魔界,外面的危險太多,不能渡劫,回到人間后又遇到黃龍之事,于懷鶴一直在壓制心境。
他現在這么說,就是到了不得不渡劫的地步了。
而且因為自己的緣故,于懷鶴的天劫遠比旁人厲害。
他們不能再登船。萬一于懷鶴在船上渡劫,天雷把仙船劈壞了,他們兩個估計賠不起。
計劃不得不改變。
歸雪間湊近了些,仰頭看著于懷鶴:“那要怎么辦?”
于懷鶴撫摸著他的頭發,眼神有些復雜,好像認定歸雪間不能照顧好自己:“我要閉關,你在這里待幾天,好不好?”
歸雪間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埋進了于懷鶴的懷里。
于懷鶴辦事總是很迅速。
第二天,他租好房屋,找人打掃干凈,又與當地最好的酒樓約定,每日送餐過來,甚至連菜品都挑好了。
這樣下來,歸雪間和小魚只要在這里待著,修煉,讀書,打發時間,等他閉關就行了。
一般來說,洞虛修為的修士,早就有了布置好的洞天福地,可供渡劫之用。但于懷鶴不是一般人,對這些并不在意,挑了個遠離人煙的地方。歸雪間也去了,布置了陣法,調試又調試,還是擔心有人誤入。
于懷鶴托著歸雪間的臉,吻了吻他的唇。
歸雪間被迫仰起頭,太陽有點刺眼,他微微瞇著眼。
夏天的風是熱的,為了布置陣法,歸雪間在日光下曬得有點久,于懷鶴抬起手,用指腹抹去歸雪間后頸處細密的汗意,低聲說:“別擔心。雷劫不會有事。”
辦好這些,兩人回到租好的房間,于懷鶴檢查一番后,又和小魚說了幾句話。
一想到于懷鶴要去閉關,自己獨自留下,歸雪間睡得不太安穩,有些患得患失。
不知過了多久,是夢是醒,他感覺一個很輕的吻覆在自己的眼瞼上,又很快離開。
醒來時于懷鶴已經不在了,歸雪間抱著膝蓋,怔怔地想,或許是于懷鶴也不想同自己告別吧。
接下來的一整天,歸雪間按照原定的計劃,整理從大罹殿帶回來的信件,尋找魔修的蛛絲馬跡。根據他們透露出的只言片語,對照九洲地圖,確定他們所在的具體方位,標記下來。之后呼喚靈鳥,將這些傳回書院,讓書院派人過去調查,阻止魔修刻意制造的戰爭。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差事。歸雪間不在書院,無法翻閱藏書閣的典籍,只能靠之前讀過的書,根據信件中透露的氣候,地點,皇帝的名號之類推測,再依據地圖,找出他們可能的所在之處。
小魚看歸雪間很忙,本來也想幫忙,看到寫滿字的紙,以及滿是看不懂的符號的地圖就溜了。
于懷鶴不在,歸雪間振作精神,用心整理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停下來。
小魚將酒樓送來的飯菜端了過來,好心提醒歸雪間吃飯。
歸雪間吃了兩口飯,他沒有集中精力在另一件事上,就又想起了于懷鶴。
他想,自己可以在洞府中修煉,也可以在那里看信,和現在沒什么區別。
他不想和于懷鶴分開,也不能和于懷鶴分開。
歸雪間對小魚說:“我要去找于懷鶴。”
小魚:“嘶?”
它不能明白,這里一切都有,為什么歸雪間要去什么都沒有的閉關洞穴。
歸雪間想了想,打了個不算完全恰當的比方:“如果弄云仙人閉關,你會陪他嗎?”
小魚:“嘶。”
它明白了。但它的弄云仙人早已飛升,而在秘境里的千年又太久,沒見過日光,它想待在開闊熱鬧的地方,不想去枯燥乏味的洞府。
作為朋友,歸雪間只是和它說明去向,沒有勉強它的意思。
小魚陪他過去,記下了路,畢竟之后還要來送飯,辟谷丹都送給災民了。
歸雪間再一次感謝好朋友小魚。
陣法是歸雪間布置的,他很輕松地打開,走進洞府中。
于懷鶴對他沒有任何防備。
歸雪間脫了鞋,只穿著絲綢的襪子,放輕腳步,走到于懷鶴的面前。
斷紅放在一邊,于懷鶴閉關打坐,睫毛垂著,神情安靜。
歸雪間停下腳步,俯下身,凝視著于懷鶴。
于懷鶴的睡眠很少,醒得早,睡得遲,歸雪間很少看到這人閉眼的模樣。
昏迷的時候倒是睡了很長時間,但那時歸雪間只希望于懷鶴快點醒來,根本沒有注意。
現在倒是有了興致。
他坐了下來,托著腮,目光落在于懷鶴的臉上。
于懷鶴五官的輪廓很深,與十八歲時相比,更加鋒芒畢露,到了英俊逼人的程度,他微抿著唇,連閉眼的模樣看起來都很是冷淡。
所以第一次見面時,歸雪間才會那么擔心,未婚夫雖然來了,卻可能不愿意救出自己。
歸雪間笑了笑,視線一頓。
鑒于于懷鶴總是動不動就撬開自己的嘴唇,用手指,用舌頭,他每次都能做到。而歸雪間又沒辦法還擊,他是可以吻這個人,用自己的舌頭撬開于懷鶴的,但呼吸太短,總是敗退。
現在是個好機會。
歸雪間躍躍欲試,指尖停留在于懷鶴的嘴唇前,好一會兒沒有動作。
還是算了。
別打擾到于懷鶴閉關,萬一走火入魔怎么辦?
歸雪間收回了手,決定在這個不大的地方安置自己的床鋪,他要在這里待著。
第110章 雷劫
于是,歸雪間在這里住了下來。
洞府里的地方不大,床鋪就放在離于懷鶴打坐幾步遠的地方,一抬頭就能看到于懷鶴的背影。
于懷鶴閉關,歸雪間也沒有閑著,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將從魔界帶來的信看了一小半,總算找到兩個較為確定的地點,寫信傳回了書院,以便派人過去查探。除此之外,歸雪間還簡略講述了在魔界發生的種種事宜,將容器模糊成了第一魔尊可能利用某種方式逃離封印。
風雨欲來,修仙界須得早做準備。
這里離書院不算太遠,乘坐仙船不過十多日的功夫,而靈鳥的速度更快。
幾日過后,歸雪間收到書院的回信。
不止一封。司徒先生主要是回復他在信中提到的事,說魔修在人間興風作浪,煉制人丹簡直是喪心病狂,此事迫在眉睫,一定會加緊處置。周先生問歸雪間有沒有受傷,又問他怎么還在外面待在,讓他盡快回書院。花先生的信只有一句話,說早知道自己的徒弟不會這么輕易就死了。
歸雪間將信反復看了幾遍,很想回到書院。
洞府周圍有樹蔭遮蔽,即使是在盛夏,也不算太熱。氣溫太高時,歸雪間就拔出斷紅,就是從于懷鶴身旁經過時要小心些,不要碰到劍刃。
而小魚也兢兢業業地每日送飯。
它的本體是很小的一條蛇,從城中來到人跡罕至的閉關場所,實在是很遠。
為了省力,每次一出城,到了沒人的地方,小魚就會變換體型,這樣游的比較快。
有一次,它的尾巴尖勾著提盒,巨大的一條青蛇飛快在山林間穿梭,把路過的樵夫嚇得不輕。
湊巧東云觀的人也在附近,且成了人盡皆知的好神仙,樵夫便向他們求助,消滅妖蛇。幸好東云觀的幾人曾在歸雪間身邊見過這條翠綠的小蛇,才沒有打起來。
歸雪間聽聞后笑了半天,也安慰了小魚半天。
半個月后,歸雪間即將將信件整理完畢,雷劫突如其來。
照理來說,洞虛期的雷劫不會來的這么快。閉關后調理靈力,提升心境還需要時間。但于懷鶴服用萬年雪蓮后拖的太久了,久到他不得不閉關。所以雷劫來的格外快,也格外迅猛。
方才還是晴朗的夏日,頃刻之間,陰云密布,遮天蔽日。
凡人只以為是大雨將至,方圓數百里的修士卻知道這是有人即將渡劫。
但這劫云未免太大了,非同尋常,連最后一絲光芒都被翻涌的烏云吞沒,簡直像是飛升的前兆。
也沒聽說過有渡劫期的修士隱居于此。
離開或是留下,歸雪間有一瞬的猶豫。
他擔心留在這里,會妨礙于懷鶴渡劫。
他還沒來得及作出決定,于懷鶴已經睜開了眼,他的動作極快,一手握劍,另一只手將歸雪間拽到了懷里。
為了抵御雷劫,修士們都會做充分的準備,有布置陣法的,有煉制法器的,總之都會嚴陣以待,但于懷鶴只需要他的劍。
歸雪間仰起頭,烏云間出現一道粉紫的閃電,仿佛要將天空撕裂。
天雷攜萬鈞之力而來。
于懷鶴抬手,舉劍,靈府中的靈力傾瀉而出,靈力太濃郁了,歸雪間隱約間看到近乎凝聚成實質的靈力。
天雷落在了斷紅的劍刃上,猛烈的撞擊下發出刺眼的火光,歸雪間偏過頭,看向于懷鶴。
這人神情冷靜,握著劍的右手用力,將天雷阻擋在咫尺之間。
片刻后,這道天雷消散在了天地間。
但這只是第一道。
閃電從雷云間浮現,一道接著一道,數道天雷一同劈下,倉促選擇的洞府似乎會在這電閃雷鳴間化為烏有。
光芒也越發刺眼。
歸雪間清晰地意識到,他和于懷鶴真的結下了命契,所以于懷鶴才會承受這樣可怕的雷劫,近乎于懲罰。
天雷的溫度越來越高,顏色由粉紫轉向藍白,熾熱而嚴酷。
直面這樣驚心動魄的一幕,歸雪間完好無損。
在天雷最密集的時刻,有半道天雷從斷紅上滑落,擊穿了于懷鶴的一方衣角。
但沒有受傷。
歸雪間能感受到,周圍的靈力在雷劫下變得越發精粹,于懷鶴身上的氣息更加深不可測了。
好像也是有好處的。歸雪間想,比如前世于懷鶴肯定不是二十歲成為洞虛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雷終于后繼無力,它不能懲罰于懷鶴,只能兀自消散了。
于懷鶴收劍入鞘,將斷紅放在一邊,雙手摟住歸雪間,將下巴抵在歸雪間的肩膀上,瞥了眼不遠處的床鋪。
歸雪間想起他醒來時立刻拽住自己,有了點不妙的預感:“你……你知道我在嗎?”
于懷鶴“嗯”了一聲:“能感覺到。”
他頓了一下,形容道:“你待在我面前,好像想做什么又沒做。”
也不是很意外,歸雪間知道這人的感知力敏銳的驚人,但還是閉上了眼,不是很想面對現實。
于懷鶴卻還是在問:“地方很小,待著不無聊嗎?”
歸雪間想要裝死,又裝得不徹底。于懷鶴扣著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撫弄他的睫毛,他癢的睜開了眼。
歸雪間緩慢地眨了眨眼,自暴自棄地說:“我不能離開你,也不想離開你。”
所以不會無聊,也不會嫌棄這里的大小,他就是想待在于懷鶴的身邊。
于懷鶴的胸腔震顫著,嗓音壓得很低,嘴唇貼著歸雪間的耳垂,輕聲說:“我很想你。”
與以往的平淡不同,他的聲音里多了很多別的情緒。
在修仙途中必不可少的閉關好像變成了一件難以忍耐的事。
那時于懷鶴也有很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現在能了。
于懷鶴抱起歸雪間,將他壓在了狹小的床鋪上,吻了上去。
歸雪間勾著于懷鶴的脖子,有點費力地回應著,呼吸不太夠長,唇舌交纏間發出點細碎的響聲。
他獨自一人在這待著,夏天又熱,衣服穿得很單薄,動作稍一激烈就散亂開來。于懷鶴似乎有所察覺,但他沒有提醒,而是有意無意地將歸雪間余下不多的衣服也拉了下來。
接吻的時間漫長無比,在近乎窒息的時刻,于懷鶴抬起頭,松開了歸雪間的唇。
歸雪間的眼底潮濕,一片茫然,恍然間發現與過往不同。
洞府里有些昏暗,燈火在方才的雷劫中熄滅了。歸雪間未著寸縷,赤裸著躺在柔軟的床單上,他的皮膚雪白,有瑩瑩的光亮,毫無保留地展示在于懷鶴的面前。
失去衣服的保護,無助和害羞一同涌上了歸雪間的心,他渾身無力,臉頰發燙,仰起頭,求助地望向于懷鶴。
龍傲天卻沒有選擇當一個正人君子,好心幫歸雪間穿上衣服。可能有現在是夏天的緣故,不穿衣服也不會冷,他又欺身壓了上去。
隔著布料,歸雪間都能感覺到于懷鶴的體溫,好像整個夏天的熱都壓了下來。
平時兩個人站在一起,都是高而瘦的,只是于懷鶴更高大,歸雪間很纖瘦,似乎也不覺得差別很大。而現在于懷鶴壓在脫掉衣服的歸雪間身上,體型差距有點大,歸雪間只能完全蜷縮在這個人的身下,毫無反抗之力。
他的手臂勾著于懷鶴的脖子,有種柔弱不堪的姿態,像是攀緣著另一個人而生。
于懷鶴的親吻密密麻麻地落在歸雪間的臉上,很輕也很快,然后貼著側頸,漸漸往下。
歸雪間的喘息也由輕到重,呼吸變得急促。
當于懷鶴的唇碰到了某一處,歸雪間有點要掙扎的意思了。
這不是他的本意。或者說此時此刻歸雪間的思緒極其混亂,神智被于懷鶴所掠奪,根本無法做出決定。但這樣的接觸——過于親密的接觸超過了歸雪間所能接受的界限,身體本能地做出這樣的反應,想要保護自己。
于懷鶴扯下發帶,慢條斯理地將歸雪間的手腕束了起來,壓在了頭頂。發帶束的很松散,不會弄疼歸雪間,但歸雪間也掙脫不開。
于是,于懷鶴的頭發從肩背滑下,和歸雪間的長發纏在了一起。
混亂又曖昧。
歸雪間模模糊糊地想,于懷鶴怎么什么地方都親,好像要將閉關的這些時間里缺少的都補回來。
在親吻有些格外敏感的地方,歸雪間無法抑制地發出奇怪的聲音,他想要停下來,咬住了嘴唇,又從喉嚨中滿溢出來。
嘴唇又被于懷鶴撬開,被迫含住這人的手指。
太多了,也太密了。
終于,在歸雪間即將融化前,于懷鶴停了下來,他撐著手肘,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歸雪間。
昏昏沉沉間,歸雪間回過神,他整張臉都是濕漉漉的,看到眼前的于懷鶴衣冠整潔,只有衣角的一點殘缺。
歸雪間感到不公平,嗓音有點啞——可能是方才叫了太長時間,軟綿綿地問:“你為什么不脫衣服?”
只有他一個人脫。
于懷鶴伸手,拂去歸雪間脖頸處的細汗,那里也有很多吮吸后留下的紅痕,青筋微微凸起,漫不經心地問:“我要脫么?”
歸雪間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他抖了抖,偏過頭:“……你別脫了。”
床鋪很小,歸雪間一個人睡還行,多加一個于懷鶴就很擁擠了。
于懷鶴還是擠進去,側躺在床上,將歸雪間攬入懷抱。
余韻未消,歸雪間的身體還在輕輕顫抖,他緩慢調整著呼吸,想起不久前的感覺,又瞪了于懷鶴一眼。
于懷鶴不為所動,他的眼底多了點笑意,好像歸雪間的舉動很可愛。
于懷鶴對自己做了過分的事,好像和保護無關,會讓他陷入窒息,但……歸雪間也是喜歡的,所以永遠選擇和這個人擁抱,交頸而眠。
*
在看到雷云時,小魚就急忙從城中趕到于懷鶴閉關的場所,它進不去,一條蛇待在外面干著急,怕于懷鶴真的被雷劈死了。
不知為何,雷云散去后,于懷鶴和歸雪間還是沒有出來。
……可能是調養靈力吧,小魚是這么猜的。
它等著等著,掛在樹上快睡著了,于懷鶴和歸雪間才出來。
睡了一個很短的覺,醒來后重新穿上衣服后,延遲的羞恥感鋪天蓋地地襲來,歸雪間有點崩潰。
明明當時意識很模糊,過后卻還記得每一個細節。
歸雪間想忘掉。
一出洞府,歸雪間走在前面,于懷鶴稍微落后兩步。不是于懷鶴追不上,而是歸雪間會根據于懷鶴的速度加快。
他不能和于懷鶴待在一起。
小魚:“?”
你們吵架了?
歸雪間沒有說話。
于懷鶴說:“沒有。”
小魚確定他們吵架了,它飛快游到歸雪間前面,發現這人體溫很高,像是發燒了。
于是,又游到于懷鶴面前,將這件事告訴他。
其實兩人中間就隔了兩步路。
于懷鶴走了過去,握住了歸雪間的手腕,歸雪間像是受了很大驚嚇,但是也沒有拒絕,同手同腳地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