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wǎng) > 其他小說 > 了了 > 570-580
    第571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二十四)

    納蘭茗在平川家住了六天, 連哪里有被堵起來的狗洞都已了如指掌,接連六日,別館那邊連派個人上門都沒有, 不僅無視了平川家族, 對同為大曜人的納蘭茗也如此冷淡, 可見納蘭茗在那位公主身邊,確實是不受待見的。

    平川勝不是傻子, 他沒有相信納蘭茗的片面之詞,暗中派人前往別館打探消息,還收買了兩個大曜人, 得知納蘭茗果真與公主不和, 大喜過望。

    經(jīng)過這幾日的相處,平川勝實在賞識納蘭茗,那種無論說什么都有人能夠理解你, 無論想什么也都有人能夠體諒你的感覺太美妙了,這是紫藤夫人都無法為平川勝帶來的,因為紫藤夫人自幼生長于平川家族的后宅, 并不如納蘭茗博學(xué)。

    平川勝想將這朵聰慧溫柔的解語花留在身邊。

    當(dāng)他自以為風(fēng)流地向納蘭茗表示心意時,納蘭茗并沒有很意外, 她只是打心底油然而生一種不解……平雪國的鏡子已經(jīng)糟糕到了這種地步,連一個人長什么德性都照不出來了嗎?而且她看起來雖高挑,實際年齡比紫藤夫人還要小。

    “你就算回去, 也不會有人善待你, 她們孤立你, 我很看不過去。”

    平川勝連表達好感時都是高高在上的, 他認為只要自己流露出一點心思,對方就應(yīng)該欣喜若狂地撲上來, 他就是有這種自信。“不如留在平雪,這樣你既不必出海吃苦,又能成為我的夫人,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納蘭茗沒有立刻拒絕,她嘆息一聲,道:“可我終究是大曜人。”

    “那又如何?你若成了我的夫人,自然便是平雪人了。”

    平川勝依舊驕傲滿滿,他沒去過大曜,但手底下的人同大曜來的私船打過幾次交道,他甚至不知道平雪只有大曜一個中府大,還以為自己所在的平雪是世界中心。

    納蘭茗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讓平川大人您受這樣的委屈。公主不待見我,若是知曉平川大人對我青睞有加,少不得要在平雪的皇帝陛下面前進讒言,以此挑撥大人您和皇帝陛下的關(guān)系。這樣的話,我豈不是成了罪人?我是想與大人交朋友,做知己的,而不是想為大人帶來災(zāi)禍。”

    平川勝感動不已,正想再試圖說服納蘭茗,卻見納蘭茗面露悵然。

    “……也是我不好,不得公主歡心,否則便能為平川大人奉上更珍貴的禮物了。”

    她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平川勝不解地問:“這是何意?”

    納蘭茗說完話才發(fā)覺自己竟情不自禁失了言,面露懊惱之色,平川勝見她如此,愈發(fā)相信她的真心實意,也是他刻板印象,因為平雪的女人溫順乖巧又逆來順受,他便認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一心一意撲在男人身上,以夫為天。

    在他的多番追問下,納蘭茗不得不據(jù)實以告,原來當(dāng)初她前來拜訪平川家的那份厚禮,是皇帝挑剩下的。

    真正價值連城的好東西,早已入了平雪皇帝囊中,她原本想要準備更好的禮物,可平雪皇帝得知她想要拜訪平川家后,竟主動要求公主,送與平川家的禮物,不得超出他的十分之一。

    陶瀾在邊上耳觀鼻鼻觀心,她心想平雪皇帝何時說過這樣的話了,無非是納蘭茗仗著平川家族與皇室不和,因而才敢如此搬弄是非——反正平川勝是絕無可能去質(zhì)問皇帝的。

    陶瀾眼下差不多能聽懂平雪話了,口語也挺流暢,時不時的用詞不當(dāng)與語法問題都不是大事。

    平川勝當(dāng)天晚上氣得連晚膳都沒吃。

    “你到底想做什么呀?”陶瀾私下問納蘭茗。“咱們一開始不是說要教訓(xùn)那群假海盜的主人嗎?怎么你反倒幫他出謀劃策起來了?”

    平川家族雖勢大,卻也樹敵頗多,納蘭茗幾次獻計令平川勝驚喜不已,他說想留她做夫人,情愛是假,貪圖她的才學(xué)是真。

    “不好嗎?”

    “哪里好了?”

    陶瀾看見平川勝就惡心,恨不得剁了對方。

    納蘭茗笑著說:“你的耐性總是這么差。”

    沒等陶瀾開口,她望向窗外,語氣悠悠道:“不要小看男人的忌妒心。”

    其實她之所以留在平川家宅,又為平川勝出謀劃策,與其虛以委蛇,真正目的,都只是為了那句“十分之一”。

    很多時候,同樣的話,由同一個人來說,但在不同的時間段不同的環(huán)境中,能起到的效果也會截然不同。

    若是初次見面便直言禮物不及平雪皇帝的十分之一,以平川勝的跋扈自負,說不定會當(dāng)場拔刀砍人,可經(jīng)過幾天的相處,平川勝見識到了納蘭茗的手段,又因她極會揣測人心,對她青睞不已,那么現(xiàn)在她再提及這“十分之一”,就能瞬間點燃對方的怒火。

    何況平川家與平雪皇帝素來不和,撕破臉是早晚的事,納蘭茗只是推了把進程,又火上澆了點油。

    說起平川家與皇室的關(guān)聯(lián),還跟先皇有關(guān)。先皇十二歲成婚,三十歲駕崩,畢生僅有三位公主,未曾得男,但平雪從未有過公主為皇的先例,公主們更是表示自己身為女子不宜繼位。

    皇室子嗣凋零,因此便只能往曾與皇室有過聯(lián)姻的大家族中尋找繼承人,其中平川家及另外一家呼聲最高,但最終勝出的卻不是平川家族。

    如此一來,平川家族扼腕不已,新出爐的皇帝陛下也對隨時有可能掀翻自己地位的平川家族無比忌憚,繼位后想方設(shè)法針對于平川家,否則平川勝也不會干出假海盜搶劫這種事。

    “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陶瀾震驚。

    她跟納蘭茗幾乎沒有分開過,為什么她不知道?

    納蘭茗笑笑:“這又不是什么秘密,平川勝的戾氣毫不掩飾,稍加旁敲側(cè)擊,便能推測一二。”

    而且,即便猜錯了也不要緊,反正這把火燒不到她的身上來。

    之后,她們又在平川家逗留了兩日,直到別館來人,是公主的侍衛(wèi),她們語氣冷硬地要求納蘭茗即刻回船,不得公主允許,不可再自由行動。

    納蘭茗走時,簡直是依依不舍,平川勝留她不住,愈發(fā)窩火。

    當(dāng)夜,平川家走水,雖然火勢被及時澆滅,也無人傷亡,但卻加重了平川勝的憤怒,尤其是數(shù)日之后,他安插于別館的眼線傳來消息,說那位大曜公主為表大曜與平雪兩國友好,要將出身大家族的一位使臣,留下一位送與皇帝陛下為妃!

    這種事并不少見,向納差國跟夜遙國,都曾為了討好平雪而送來美人,唯一的問題在于,大曜公主會留下誰?

    平川勝想都不用想都猜得到。

    沒有多少思考的時間,平川勝便親眼看見納蘭茗面色冷淡地進了皇宮,他愈發(fā)相信眼線的說法,屬于他的東西,又要被皇帝搶走了!

    實際上,此時的納蘭茗面對平雪皇帝時,卻完全是另外一種說法。

    她從不受公主待見,又因才華出眾受到同僚排擠的可憐人,搖身一變成為了特意為平雪皇帝前去刺探敵情,摸清平川家族底細,忍辱負重的細作。

    “事已至此,難道皇帝陛下還不相信吾等所言?”

    同樣出現(xiàn)在平雪皇帝面前的,還有那幾個被留了活口的假海盜。當(dāng)時抓了他們后,審訊簽字畫押一氣呵成,再加上其身有紫藤花紋,堪稱人證物證確鑿,平川家族竟當(dāng)真以海盜之名,行搶劫之實!

    而且,年頭絕對不斷!一想到這么多年平川家昧走了多少屬于皇室的珍寶,平雪皇帝便氣到腦溢血。

    “皇帝陛下,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平川家族有不臣之心,陛下要早做決策呀。”

    過于煽動的言語會令人產(chǎn)生懷疑,因此納蘭茗點到為止。

    新仇舊恨加一起,平雪皇帝能忍?他是河童又不是王八,雖然都是水里的玩意兒,但忍耐力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傳我號令!召東山將軍!”

    納蘭茗很有分寸,身為大曜人的她并不適合參與別國政事,因此在平雪皇帝做決定后便起身告退。

    “你做得極好。”平雪皇帝叫住她詢問。“你想要什么賞賜?”

    納蘭茗想了想,也不跟他客氣:“那我想同皇帝陛下要一個人。”

    為表對平雪皇室的認可與尊重,大曜毫不猶豫地施以援手,派出一支百人衛(wèi)隊,衛(wèi)隊同平雪軍隊一同行動,一眼看過去,平雪人簡直如同雞立鶴群,也顯得大曜人愈發(fā)扎眼。

    傳到平川勝耳中,自然愈發(fā)確認此事的真實性,認為大曜公主與皇帝勾結(jié)要清除平川家。

    外頭殺聲震天,火光連綿,將深夜燒得一片火紅,陶瀾時不時往窗邊看兩眼,劉敬諾不在,她跟那支衛(wèi)隊湊熱鬧去了。

    如今陶瀾已明白過來納蘭茗的真實目的,她就是要挑起平川家族與皇室的爭斗,實際上這二者雖互相戒備多年,卻也相安無事多年,若是沒有納蘭茗添的這把火,說不定還能再僵持多年。

    但現(xiàn)在,這層若有似無的窗戶紙被狠狠撕爛,平川家族為了生存,平雪皇帝為了地位,必定會毫不留情,拼死想要誅滅對方。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句輕描淡寫的“十分之一”。

    真要論起身手,納蘭茗應(yīng)當(dāng)是三人中最差的那個,可陶瀾也好劉敬諾也好,總是三五不時從她手中吃虧,有時甚至吃了虧還不知道原因。

    這興風(fēng)作浪的本事,怪不得是納蘭氏年輕一代的佼佼者。

    這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一直持續(xù)到太陽升起才將將結(jié)束,平川勝毫無疑問死于亂刀之下,軀體被踏作肉泥,只剩下半拉勉強能認出長相的頭顱,整個平川家族皆被誅殺,不留活口。

    看似是皇室的勝利,然而在皇宮之中等待報捷的平雪皇帝,卻也因一時不慎,為潛伏于身邊的平川家細作一刀封喉。

    陶瀾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格局還是小了,挑起雙方爭斗不過是納蘭茗計劃中的一環(huán),她的真實目的,是想要策劃一場政變!

    她想借機將平雪納入大曜版圖,使其俯首稱臣,想必那個暗殺皇帝的細作,其中也有她的手筆在里頭。

    “很簡單呢。”納蘭茗沖陶瀾淺淺一笑,“他們所使用的暗語,看一眼就完全懂了。”

    因此她傳遞給了重要細作一道錯誤指令,對方見戰(zhàn)爭陡起,必然會深信不疑,身為平川家族精心培育的死士,他會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平川大人的命令,并為了不暴露主人,在一擊得手后,便舉刀自盡。

    陶瀾細細回想了自到平雪后發(fā)生的一切,感覺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看似毫不相關(guān),又密切相連,單拿出來再是匪夷所思,對納蘭茗而言似乎也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她悄悄嘆了口氣,決意不再與納蘭茗掐尖,免得日后被記恨上,也被啃得骨頭不剩。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郡主在上書房念書時都沒這樣坐姿乖巧,還舉手提問。“你是怎么說服公主配合你的?”

    這其中有些步驟,單憑唇舌難以做到。

    納蘭茗笑道:“這還用說服么,公主的想法與我是一樣的。”

    她在平川家做事,公主那邊也沒有閑著,這里不是大曜,無需考慮太多,即便折騰得天翻地覆也無妨。

    至此,平雪皇室后繼無人,大曜使團便好心留下數(shù)位有才學(xué)之人,美其名曰共同發(fā)展一起進步,她們并未選擇一位新皇帝推其上位,而是成立了一個“監(jiān)管部”,與平雪大臣及平雪貴族互相制約,共享皇權(quán)。

    這個過程中,當(dāng)然也有不愿意的人,然后他們便見識到了大曜的鐵拳,只要轟的一聲,就能將一個家族直接夷為平地,這種情況下,誰還敢放屁?

    平雪海域就此迎來新生,海盜遭到嚴打,總算不像先前那般烏煙瘴氣,賺的不夠人家搶的。

    至于納蘭茗向平雪皇帝討要的那個也不是別人,正是紫藤夫人。

    她在家中好好的睡著,便遭飛來橫禍,好在她運氣不錯,有個高大的人將她拎了起來,然后便是一陣騰云駕霧般的跑跳,紫藤夫人這才知道,原來平川家族并不能代表整個世界——像這樣大的宅邸雖然不多,但也是有的!

    她被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外,連個同她說話的人都沒有。

    紫藤夫人十分害怕,但她被教導(dǎo)的很溫順,無論遭遇怎樣的對待都會忍氣吞聲,因為她的丈夫平川勝不喜歡過于吵鬧的女人,她必須按照丈夫的喜好被塑造。

    不知被關(guān)了幾天,柔弱的紫藤夫人焦慮不已,終于,有人推開了她的房門。

    她高興地站起身,發(fā)現(xiàn)是自己認識的人后便更開心了:“是你們呀,你們怎么會在這兒?這里是哪里?我什么時候才能回家?”

    納蘭茗沒有馬上回答紫藤夫人的問題,她的臂彎中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襁褓里是個嬰兒,看著也就四五個月大。

    紫藤夫人并沒有自己的孩子,她看見小孩,又是好奇又是不敢靠近。

    納蘭茗柔聲對她說:“夫人,有兩件事情,我想要告訴你。”

    紫藤夫人抬頭看她:“是什么?”

    納蘭茗先說了第一件:“平川勝大人畏罪自殺了。”

    什么!

    紫藤夫人深受打擊,并表示不愿相信,但眼淚尚未流下,納蘭茗就說了第二件事:“但他并不算真正的死亡,他愛夫人,夫人應(yīng)當(dāng)知曉吧?”

    紫藤夫人用力點頭:“嗯嗯,我知道,大人很愛我,我們之間是上天注定的姻緣。”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了。”納蘭茗微笑,“既然夫人也愛平川大人,那么無論他變成什么模樣,這份愛都不會消失,不會變質(zhì),對嗎?”

    紫藤夫人毫不猶豫地應(yīng)道:“對!”

    “這可太好了。”納蘭茗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將襁褓塞給了紫藤夫人。

    看著紫藤夫人臉上那幾乎凝結(jié)出實體的疑問,納蘭茗的笑容更加柔和、友善:“平川大人雖已身死,卻又受到蒼天眷顧,平安轉(zhuǎn)世,你看,這就是你心愛的平川大人啊。”

    紫藤夫人詫異又僵硬地低頭,與襁褓里的小嬰兒面面相覷,四目相對下,小嬰兒哇哇大哭,她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不不……這只是個小嬰兒,他不是我的丈夫,不是平川大人!”

    納蘭茗按住紫藤夫人的肩膀,嬰兒尖銳的哭聲吵得人腦袋疼,但納蘭茗卻不以為意,她只要保證自己說的話,全都能清楚地被紫藤夫人聽見就可以了。

    “誰說不是?他就是平川大人的轉(zhuǎn)世,平川大人死無全尸,他死去的地方,就躺著這么個孩子,你看,他長得是不是跟平川大人一模一樣?”

    其實平雪國男人的長相都大差不差,很有特色,面部扁平鼻梁塌陷眼睛狹小,乍一看分不清誰是爺爺誰是孫子。

    “你心愛的平川大人重新回到了你身邊,你忘了嗎?在你一歲,也被襁褓包裹的時候,他就一眼認出了你是他前世的愛人,并對你一見鐘情,怎么你卻認不出他呢?”

    納蘭茗將發(fā)愣的紫藤夫人按下坐好,彎腰在她耳邊輕聲細語道:“這一次,換你來愛他、照顧他、養(yǎng)育他了。夫人,你們之間是最真誠,最動人的愛情,你一定知道相愛的人應(yīng)該做什么事吧?”

    “這個小小的嬰兒,雖然他現(xiàn)在很小很小,但他總會長大的,到時候,你要同他擁抱,親吻,不留一件衣裳行魚水之歡……”

    納蘭茗非常善于蠱惑人心,她用聲音將紫藤夫人引入其中,讓這個單純到無知的女孩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她所描繪的畫面。

    紫藤夫人因為抱著襁褓,袖子滑落而露出的一小節(jié)手臂上,明顯因這番話寒毛直豎。

    “不過呢,等平川大人再長到十四歲,還需要十四年呢,屆時夫人你就三十歲了呀,按照平雪國的規(guī)矩,妻妾三十不可侍寢,這可如何是好?我有個建議,不如從現(xiàn)在開始慢慢習(xí)慣——”

    這回納蘭茗沒能說完,因為紫藤夫人嚇得手里襁褓都抱不住,飛快地往后退。

    納蘭茗接住嬰兒,笑盈盈朝她走來:“怎么了夫人,你難道不認自己的夫君了?平川大人都能養(yǎng)育疼愛一歲的你,你怎么就不能一樣回報于他?”

    紫藤夫人不知自己該怎么回答,只能拼命搖頭表示拒絕,不,她不要,她做不到!誰會愛上襁褓里的嬰兒,并將嬰兒當(dāng)作未來的丈夫去尊敬,去崇拜,去熱愛?她是人,她又不是變態(tài)!

    不是變態(tài)……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后,紫藤夫人忽然僵在原地,以至于失控的五官扭曲出了驚恐到滑稽的表情。是啊,誰會愛上一個年幼的嬰兒,誰會將未成年的孩子視為愛人?這甚至不需要學(xué)習(xí),不需要被教導(dǎo),只要活著,就會憑借本能意識到是錯誤的。

    在平川家的時候,紫藤夫人相處時間最長的便是陶瀾,陶瀾的平雪話學(xué)得那樣快,紫藤夫人有很大的功勞,她倆一開始對話的時候還得納蘭茗幫忙翻譯,到后來便直接用手腳和音節(jié)比劃。

    陶瀾是個很神奇的人。

    她跟自由奔放野性十足的劉敬諾不一樣,也不像納蘭茗理智冷靜心機深沉,她生為宗室郡主,那份與生俱來的清高與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和她在一起,自怨自艾永遠是最先被摒除的缺陷。

    世俗加諸于己身的枷鎖和教條,劉敬諾會用刀劈砍再扔掉,納蘭茗會反過來纏繞到別人身上,陶瀾卻是居高臨下的鄙夷:你憑什么要求我,憑什么束縛我?

    哪怕相處的時間并不算長,但她太有感染力,仍舊影響到了紫藤夫人,具體表現(xiàn)為比起被平川勝召見,她更渴望見到陶瀾,聽陶瀾用不算流利準確的平雪話,跟她講述井外的世界有多大。

    平川勝怕她長大不聽話,連伺候她的仆人都精挑細選,但人渴望自由的心是一種本能,就像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總想沖破牢籠,回到天空。

    第572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二十五)

    大曜使團在平雪一共停留了四個月, 重新出航時,平雪已是煥然一新,街上隱隱可見行走的女人與做生意的女商販, 連學(xué)堂中都有了幼年女童的身影。

    之前派回大曜的人也已歸來, 原以為等船隊離開就能讓一切重回正軌的平雪貴族們驚呆了——從大曜來的女人, 直接奪了他們的權(quán),將他們趕回家中去了!

    也不是沒有試圖反抗之人, 但還沒來得及蹦跶便被摁死殺雞儆猴,平雪貴族們這才明白,人家不是在跟他們玩什么和平建交, 武力上的差距讓他們意識到除了臣服無路可走。

    在陶瀾跟納蘭茗的申請下, 紫藤也上了船,她十六年的人生中除了丈夫就只有丈夫,對平雪也好家人也好, 都毫無留戀。

    又因為與簡伏丹年齡相當(dāng),兩人很快便成了好朋友,成天同進同出, 像個牙牙學(xué)語的幼兒,一點點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離開平雪后, 一路風(fēng)平浪靜,再未遇到過海盜,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一切順利, 沒有人禍, 尚有天災(zāi)。

    從出航至今, 她們遇到過許多次危險, 大海并不全是和煦寧靜的,夜晚的海面幽深恐怖, 但更恐怖的,其實還是狂風(fēng)大浪,再度起航的第十六天,船隊遭遇了風(fēng)暴潮。

    大片大片海水因這強烈的震動沖擊到甲板上,人在浪潮中根本無法維持平衡,即便船艙內(nèi)的桌椅床鋪是固定的,也因劇烈碰撞而發(fā)出交織不停的聲響,被褥枕頭碗筷掉了一地,但卻沒人有時間顧及。

    過于惡劣的天氣令航線變得混沌,本身航向完全失控,連司南都因磁場的變化而急劇轉(zhuǎn)動難以判斷方向,尐娘自小便在大海上長大,像這般風(fēng)暴潮還是頭一回見。

    后面的船只以鎖鏈連接著大船,饒是如此,也因風(fēng)浪不能控制,好些人只見過大海美好的一面,如今身處其中,才知道人力在天意面前渺小至此。

    白日里柔和蕩漾的海浪已化身為索命惡鬼,拔地掀起數(shù)丈之高,再以雷霆之姿向船隊砸下,船身在海浪中飄搖不斷,許多人都生活在內(nèi)陸,哪里見過這般恐怖之景,讓人連反抗之心都難以升起,除了等死外再無它法。

    陶瀾這才明白,為何在決意隨公主同行前,公主會說“大海很危險”。

    她死死抓著固定在船艙底板上的安全欄桿,身體不受控制地來回晃,每一次沖擊都讓她感到慌張,整個人像一葉飄飄蕩蕩的小舟,身體完全不聽大腦使喚。

    劉敬諾閉著眼——她比較倒霉,剛才有一波海浪沖進來正好澆了她一頭一臉,海水黏在臉上非常不舒服,再加上雙手需要固定抓穩(wěn),所以到現(xiàn)在眼睛都沒能睜開。

    “已經(jīng)好久了,怎么還不停!”

    劉敬諾說的好久,其實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因為過程太殘酷,所以顯得漫長。

    膽子本來就不大的紫藤被簡伏丹和納蘭茗分別伸出一只手抓著,她太柔弱了,力氣又太小,只靠自己根本抓不住。

    尐娘在駕駛艙里焦急不已,她現(xiàn)在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風(fēng)浪和暴雨讓她無法做出準確判斷,就連現(xiàn)在船隊是否還在預(yù)定航線時,尐娘都不能確定。

    如果這風(fēng)暴潮再不停,那么結(jié)局毫無疑問只有一種:所有人都要葬身魚腹!

    從駕駛艙放眼望去,遠處能清晰地看見天空被厚重的烏云壓得極低,暴雨如注的情況下,耳邊時不時還響起悶雷聲,一道又一道龍吸水逐漸形成,漩渦狀的海浪像一根柱子將大海與天空連接,場面蔚為壯觀。

    尐娘嚇得雙手變得僵硬,她顫抖著想,難道真的就要死在這里了嗎?

    她還沒有拿到酬勞,她都想好了,有了錢就不在海上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討日子,她想帶著家人去陸地上生活,最好是能脫去疍民的身份……所以即便知道這一趟很危險,她還是義無反顧的來了。

    這種時候,無論做什么都沒有用了,尐娘也已經(jīng)讓眾人做了一切能夠做的事,如果當(dāng)真逃不過,那也只能說是夢里該當(dāng)有此一劫。

    一片混亂中,唯二不受影響的只有了了和幽靈狀態(tài)的小公主。

    她既感受不到狂風(fēng),海浪也無法打濕她的身體,但小公主也是直到現(xiàn)在才真正意識到大海的可怕之處,在這之前她貼著海面飄時,都不覺得它有傳聞中那樣殘酷。

    “怎么辦呀。”她急得要命,“要過來了要過來了!”

    看似離得很遠的龍吸水,實際上移動速度非常快,一旦船只被卷入其中,只有被絞斷的份兒。到時候別說尸體,能留塊木板下來就不錯了。

    了了站在欄桿之前,只用一只手固定自己,小公主見她這樣,說:“你不要命啦,還不趕緊進去船艙?小心一會給你刮走了!”

    人人聞之色變的災(zāi)難,了了卻依舊感覺不到恐懼,她站在船邊往下看,憤怒中的海水呈現(xiàn)出一種透著黑的幽藍,似乎能吞噬一切。

    小公主不受影響都不敢直視海面,她往下落,試圖抓住了了將人推回去,這要是真的翻了下去,神仙來了都救不了。

    若圣上得知公主因海難而死,那這支船隊所有人都別想活命,哪怕是為了其她人,小公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了了送死。

    “進去,進去!你快進去呀!”

    雖然進去也不一定能活,但至少安全點兒。

    了了對著急到炸毛的小公主充耳不聞,她望著不遠處越來越接近船只的龍吸水,將另一只手也放到了欄桿上。

    就在同一時間,一陣細微的“咔嚓咔嚓”聲出現(xiàn)并迅速蔓延,從她握著欄桿的雙手處,迅速結(jié)出寒冰向外擴散,冰層速度之快,甚至超過了龍吸水,最后就連打起的大浪!沖來的漩渦!都被徹底凍結(jié)!

    小公主嘴巴張的能塞進去兩只拳頭,她震驚地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船隊也因此停泊,因為海面被凍結(jié),根本前行不了。

    就連往下掉落的雨點都變成了冰雹,噼里啪啦砸在船上。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不僅驚到了小公主,船艙里的人也是。

    劉敬諾只覺得一道重重的沖擊過后,世界忽然靜止,船身不再晃動,耳邊也再聽不見風(fēng)聲,只有重物砸落的聲響,此外就是——好冷!

    她們離開平雪時,已經(jīng)得穿秋衫了,但在出海后溫度漸漸升高,像劉敬諾這種火力旺的小孩,早早踢了厚重的衣物換上了短袖短褲,遇到大風(fēng)浪就加上一件外套,可現(xiàn)在冷得她直打哆嗦,比西北的冬天還要讓人發(fā)顫!

    等她把視線移向窗外,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外面已是一片冰的世界,這下劉敬諾直接忘了寒冷,她察覺到已經(jīng)平穩(wěn)后便松開了手,并迅速跑出船艙。

    “哇!”

    這是怎么回事?!

    與劉敬諾一樣感到驚訝的還有其她人,大家目瞪口呆,難以想象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痛!”

    同樣出來冒頭的陶瀾痛呼一聲,她被冰雹砸了腦袋,好在這冰雹是雨點凍結(jié)而來,個頭小小的不算大,否則她的腦袋非給開個瓢不可。

    “公主?”

    眾人驚嘆過后,才發(fā)現(xiàn)獨自站立在船頭的公主。

    劉敬諾高興地大叫,在意識到危機解除后,她當(dāng)即饞上這一大片冰山了!方才在船艙里看見這龍吸水,只感覺嚇人,有機會當(dāng)然要靠近仔細觀察一番!

    于是她直接從欄桿處翻了下去!

    嚇得侍衛(wèi)們齊聲驚呼,本來未來的大將軍是很有范兒的,她在落地之前便提前設(shè)計好了造型,準備單膝點地,并展開雙臂,那畫面一定十分瀟灑倜儻。

    但她錯估了冰面的堅硬以及……驚人的打滑幾率。

    瀟灑是瀟灑不起來的,剛落地那只腳一個打滑,直接在冰面上劈了個叉,得虧她習(xí)武,柔韌性極佳,否則非傷著不可。

    “喂!你不要命啦,很危險的,快上來!”陶瀾沖下面喊。

    劉敬諾仰頭看她:“你也下來玩啊!很結(jié)實的!”

    為了證明冰面真的很結(jié)實,她還一蹦三尺高,用力跺腳,看得陶瀾連連擺手:“別跳了別跳了,一會踩漏了!”

    劉敬諾卻不以為意,西北的冬天滴水成冰,于是練就了一身打呲溜滑的好本事,隨便助跑幾步,直接就在冰面上滑起來,還膽大包天的去追逐依舊是凍結(jié)狀態(tài)的龍吸水。

    可惜凍起來后是冰,手一摸滑溜溜的,還有些尖銳部位,不像大樹那么好攀爬,否則劉敬諾想要爬上去看看這龍吸水跟天究竟連接的多高,云層后面又會藏什么。

    她玩得太開心,搞得好些人都想下來,見公主不阻攔,有膽大的直接學(xué)劉敬諾往下跳,謹慎點的就爬繩梯下去,當(dāng)然也有留在船上的。

    海水凍結(jié)這一幕就只有小公主目睹,其余人等并不知曉是何原因,了了的手也從欄桿上收了回來。

    這樣的事情,她遇到過不止一次,但從第一眼看見大海,她便知道它傷害不到她,甚至于在大海上,她能發(fā)揮出在陸地上沒有的力量。

    “冰層只能持續(xù)兩個時辰。”

    了了對船員們說,“想玩就都去吧。”

    這樣一來,心動又不敢沒有命令就下去玩的人也心癢難耐,連紫藤都跟著簡伏丹一起下去了。

    冰層凍得極為結(jié)實,刀劈斧鑿都難以破壞,暴雨漸漸停止,冰雹子總算不再繼續(xù)下,否則就算龍吸水被凍住,人也能被這些冰雹砸成蜂窩煤。

    了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了摸心口。

    納蘭茗不感興趣這種游戲,她猶豫了會兒,還是問道:“公主為何知曉這冰層的持續(xù)時間?”

    了了:“因為是我凍的,”

    納蘭茗:……

    她當(dāng)然沒有信,她從來不信鬼神,雖然她常常陪同祖母母親前去寺廟祈愿,但她知道神佛是不會庇佑她們的,那一尊尊坐在大殿之上享受香火的金身,它們其實只是人類欲望的集合。

    眾人在冰層上玩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冰層開始出現(xiàn)融化跡象才回來。

    她們的船隊現(xiàn)在不知身處何處,冰層的存在似乎依舊干擾著航線與方向,直到冰層消散,重新融化為海水,被凍結(jié)的龍吸水也化作柔軟的波浪落入海面,司南才真正固定下來。

    龍吸水與海浪擋住了船只前進與后退的方向,被凍結(jié)后亦然,直到融化,眾人才發(fā)現(xiàn)這似乎是一片全新的海域,她們果然脫離了航線。

    不過即便不脫離,再繼續(xù)往前,這張航線圖也派不上什么用場了,老鯊那批人膽子有限,不敢再往未知的大海對面前行,所到之處,最遠的便是夜遙。

    “看!那邊有人!”

    眼睛最尖的劉敬諾身手往左前方指,“快看!”

    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果真瞧見一群衣不蔽體的人正跪坐在在岸邊,似乎正在向她們這邊頂禮膜拜。

    怎么回事?

    船只開始向土地靠近,等靠得近了看得也就更清楚了,這群本地居民用衣不蔽體來形容是完全錯誤的,因為她們穿得根本不是衣服,只是樹葉稻草所編織而來的遮蔽物。

    了了一眼便認出其中有玉米葉。

    此時這群人正高高舉起雙手,合十后松開,再匍匐下拜,看起來像是一種很神圣的祭祀儀式,但對象……納蘭茗再三確認一番,好像是公主?

    正因這滿是信仰和崇拜的行為,船隊在靠岸后沒有迎來任何攻擊,但這群人對其她船員態(tài)度并不算友善,最先下船的本來是廿九,她們立即抓起了身邊的自制長矛,對準廿九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字節(jié)。

    有自己的語言,并且非常晦澀難懂。

    當(dāng)了了下船時,就不一樣了,聽得懂她們語言的了了意識到,自己方才凍結(jié)大海的行為被這群人看見,于是她們將她誤會為了“海神”。

    所以最終其她人并不為本地居民所接受,最終能夠下船與了了同行的只有不到十人。

    她們被很熱情地迎進了村寨,村寨安在一片巨大的玉米林中間,高聳的玉米林形成了一道還算安全的圍墻,至于村寨,大多是由石頭、土塊以及樹枝所蓋。

    劉敬諾小小聲跟陶瀾講:“這是我見過最高的人了。”

    沒錯,雖然不知道這里距離納差跟平雪有多遠,又是什么國家,但本地居民除了皮膚黝黑外,最大的特點是高!

    幾乎個個都能跟廿九持平,甚至有的比廿九更高。

    但話又說回來,她們幾乎不會使用工具,進村的路上,納蘭茗發(fā)現(xiàn)有人在用石頭搗什么東西,路過時快速瞥了眼才發(fā)現(xiàn)是稻谷,所以是連磨盤都沒有嗎?

    怪不得會用樹葉稻草來做衣服。

    納蘭茗豎起耳朵聽著公主與首領(lǐng)對話,從她們的語氣、動作和表情猜測著這些話所代表的意義,發(fā)覺這種語言遠比平雪話要難。

    那公主為何會說呢?在這之前,公主是肯定沒有來過這里的,甚至于大曜都沒有關(guān)于這片土地,及這里的居民的記載。

    首領(lǐng)名叫“蒙”,是個年過四十的女人,但她身強體壯,說是三十出頭也有人信。

    與此同時,她們還見到了村子里的大祭司。

    這是一位長者,皮膚發(fā)皺,雙眼閉合,眼皮上有一些特殊的彩色紋路,從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過,但誰是誰卻能分得一清二楚。

    村落里女人居多,男人也有,并且非常好認——最明顯的就身高,最高的男人也只到最矮的女人的胸口,他們?nèi)藬?shù)不多,一般負責(zé)種植、打掃、照顧幼兒和烹煮之類的工作,并且性格非常溫順,幾乎不會開口講話。

    大祭司將異常的海上天氣稱為“神怒”,認為是海神發(fā)怒降臨懲罰,所以每當(dāng)遇到這樣的天氣,首領(lǐng)會帶著一部分族人前往海邊祭拜,請求海神息怒。

    以前每次都要祭拜很久很久,有時甚至?xí)凶迦吮淮蠛M淌桑@一次卻結(jié)束得非常快,當(dāng)了了凍結(jié)海面時,她們目睹了這一切,并認為她是“海神”在人間的化身。

    大祭司認為,“海神”會為她們帶來文明的火種,指引她們走向正確的方向。

    “前段日子,村子里發(fā)生了一場古怪的病,許多孩子因此死去了。”

    提起此事時,大祭司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一聲嘆息,對她們來說,孩子比什么都重要,一個孩子的死亡所帶來的打擊是非常大的。

    大祭司不僅負責(zé)占卜,還兼職巫醫(yī),為族人看病,即便如此,她還是救不了那些孩子。

    大祭司的房子是村子里最大的,她一個人住,因為她的兩個孩子已經(jīng)自立門戶,能夠獨當(dāng)一面了,在這里,女孩被視為家庭的主人與繼承者,被稱為“主”,而男孩則是“從”,沒有“女兒”或“兒子”的叫法,只有“母”,沒有父。

    大多數(shù)家庭由一位或是多位“主”及她們的孩子組成,孩子有女有男,女孩會成為繼承人,男孩到了年齡,會入住村子里的“從屋”,直到被“主”挑選結(jié)合,等到“主”生產(chǎn)結(jié)束,再被送回原本的家庭,與自己的母親和姐妹共同生活,承擔(dān)照顧幼兒的工作。

    眾人聽得嘖嘖稱奇,這在大曜是從來沒有過的,陶瀾以前一直覺得納蘭茗是在異想天開,沒想到還真讓這家伙給說中了,世間竟真有這樣的地方!

    可惜這里太窮,她們連養(yǎng)蠶織布,使用工具都不會。

    這就導(dǎo)致生產(chǎn)力很低,孩子的夭折率非常高,但能夠存活并平安長大的,則都非常強壯。

    其中又以男嬰的夭折率更高。

    大祭司對于了了是“海神”在人間的化身深信不疑,尤其是她令海面凍結(jié)的神力,如果不是海神,還要如何解釋?

    了了沒有與她爭論。

    村落的人對于外來者本來并不信任,她們認為所有外人都屬于需要被趕走的入侵者,只能說眾人一是沾了了的光,海神身邊的人怎么會是敵人呢?二來則是因為她們是女人,如果是男人的話,可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村口的大石頭上擺著了——腦袋。

    雖然這里距離其它國家有很長一段距離,而且路程中多發(fā)詭異天氣,但許多年下來,也并非從沒有人到達過。

    這些到達這片土地的人,現(xiàn)在都在村口大石頭上面呢。

    大祭司自稱為“海人”,而迄今為止,所有到達過這里的人都是男人,這就導(dǎo)致海人根本不和他們溝通,本來雙方語言就不互通,所以一旦有人到達,便被立刻認定為侵略者。

    海人雖然生產(chǎn)力低下,卻個個驍勇善戰(zhàn),且天生力大,為了震懾侵略者,在戰(zhàn)爭勝利后,她們會割掉侵略者的頭顱擺放到村口的大石頭上,以警告后來人,至于身體,則拋入大海之中。

    海人死亡也是一樣,她們認為人死后應(yīng)當(dāng)回歸大海的懷抱,所以沒有眼淚也沒有葬禮,只會目送族人的尸身沉入海底。

    由于這種強烈的攻擊性,導(dǎo)致她們完全不能接受外來物,連敵人的武器都不會留下。

    納蘭茗在得知這一切后,感到有些頭疼。

    她基本上能猜到公主的選擇,這里肯定是比平雪要好上許多的,但她們從來沒想過要做侵略者,除非對方不愿意合作。

    而海人對她們的態(tài)度非常友善,不僅沒有攻擊,甚至取出了食物與酒。

    沒錯,海人會釀酒。

    說是釀,其實不大恰當(dāng),準確點來說是自然發(fā)酵,失敗率很高,這也就導(dǎo)致酒在海人看來是非常珍貴的東西,只有在面對貴客時才會獻上。

    投桃報李,了了也贈送了她們許多物品。

    納差跟平雪喜歡的金銀珠寶對海人來說毫無用處——她們有好幾座金礦,但這些金礦于她們而言還不如一塊能種植蔬菜的土地。

    納蘭茗聽得都捏緊了拳頭。

    大祭司尤其喜歡絲綢,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柔軟絲滑的物品,簡直比嬰兒的皮膚還要動人,海神將之稱為“布”,據(jù)說是可以用來做“衣服”的東西。

    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食物與工具,都是海人不曾見過的。

    第573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二十六)

    尐娘重新繪制航線圖時發(fā)現(xiàn), 這塊土地似乎與之前所踏過的地方不同,司南總是時不時失靈,這意味著假如離開這里, 她們很難按照原有路線返回, 仿佛海神真的庇佑著這塊土地, 以及生活在這里的海人。

    一向以能在水下憋很長時間氣的劉敬諾在見識到海人下水后,徹底服氣了。

    如果不說, 簡直要以為她們是魚變的,只不過生長出了雙腿來到陸地上生活,否則怎么能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半天不浮上來也沒事?

    她們在這里付出了許多, 也收獲了許多,對于海族,船隊整體的態(tài)度非常友善, 雖然偶爾也會起一點小沖突,但總是很快就能平息。

    在其她人各司其職,與海人深入交流時, 小公主反倒成了最忙的那個。

    從上岸后的第二天,她幾乎就不在了了面前出現(xiàn)了, 這是很反常的事情。哪怕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離開了了比較遠的距離,但一天之中,還是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時間停留在彼此的視線中, 可了了現(xiàn)在有半個多月沒見到過小公主了。

    她的存在只有了了能看見, 即便行蹤成謎也無人在意, 了了不會管她的事。

    小公主其實并沒有去很遠的地方, 比起其她探索這片土地的同伴,她更多地是留在了大祭司身邊。

    ——她觀察了很久。

    從踏足這片土地的第一天, 被海人迎接進入村落,見到這位神秘莫測的大祭司開始,小公主心里就隱隱浮現(xiàn)出一個想法。

    這個想法在她心底埋藏了很久很久,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將其壓抑住,控制自己的思緒盡量不去想,那就是如何奪回自己的身份。

    最初她對了了感到畏懼,覺得那是個奪人身體的惡鬼,可隨著時間過去,她發(fā)現(xiàn)讓對方來做這個公主比自己不知好上多少倍。所有人都認可了了,贊美了了,連帝王與大公主亦然。

    那是自然的,圣上一直想要個優(yōu)秀的繼承人,但自己顯然不夠合格。換作了了的話,大家都很滿意,即便自己不存在也沒有關(guān)系。

    不這么想的話還能怎么辦呢?小公主又沒辦法將身體搶回來,了了更不愿意相讓,她不認命還能怎樣?

    本來小公主已經(jīng)說服了自己,決意從此以后安分守己,但作為一只透明的,無法被人瞧見的鬼,她的鬼生又實在孤獨無趣,于是在了了讀書練武時,小公主也跟著學(xué)。

    這些從前她根本不在乎也不珍惜的東西,現(xiàn)在想要得到都成了奢望。

    要是從此以后一輩子留在皇宮當(dāng)公主,小公主可能也不會再生出什么別的想法,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了了帶著人離開了京城,踏上了一段小公主做夢都沒有想過的旅程。

    這個世界真的很大很大,大到她伸開雙臂都無法想象到邊際,高山、大海、天空……一切都是那么巍峨壯闊,與大自然的瑰麗相比,小公主發(fā)覺自己那點小煩惱根本算不得什么事。

    靈魂狀態(tài)的她觸碰不到物品,五感封閉,能跟自己說話的只有一個了了,對方還很少搭理她。

    越是見過外面的世界,小公主越是渴望能夠重新活一遍,她開始不滿足于這種虛無存在的狀態(tài)了。

    她想,她為什么要將屬于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呢?母親,姐姐,權(quán)力,地位……這些堪稱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了,只因為自己做得不夠好,就要讓給別人?

    天底下庸才多了去了,愚者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也沒見誰因此便不想活了,把自己的人生推出去。

    她想變回去!

    想要奪回人生的念頭一旦開始,便如燎原之火難以熄滅。

    可小公主不知道該怎么做,她既不會驅(qū)邪也不會捉鬼,了了看起來也不像是鬼,但不管了了究竟是什么,肯定不是人。

    小公主不止一次回想過那個失去人生的夜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白日剛接了陶諫自宮外走劉姑姑手遞入宮的一套花簪跟一包零嘴,又剛剛受罰,心情極為不愉,連帝王命令的書都不想抄。

    當(dāng)時只覺得帝王太過無情,總是瞧自己不順眼,不如二哥掛念自己,然后趴在案上睡了一覺,之后便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為什么是她呢?如果真想要權(quán)勢,取代帝王難道不是更好?

    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東西呢?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不想,先把眼前能解決的解決掉。

    經(jīng)過這么久的相處,小公主很確定這個占據(jù)自己人生的人絕對不是個好說話的家伙,而且稱得上是唯利是圖,所以通過友好方式要回來是不可能的,至于用點什么陰損手段……她要是會,也不至于被人搶走人生啊。

    越往外面的世界走,越是想要重新變回“人”,劉敬諾她們做的事,小公主也想嘗試一遍,她依舊具備一個人應(yīng)有的喜怒哀樂,但所有的情緒卻無處宣泄,難道她要維持這個狀態(tài),一直到了了壽終正寢嗎?

    好在事情終于有了轉(zhuǎn)機!

    海人所生活的這片土地,最開始小公主沒有當(dāng)回事,只以為是跟納差還有平雪差不多的國家,但在見到大祭司的那一刻,她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要知道她在旁人眼睛里是“不存在”的,可盲眼大祭司卻在打招呼時,往上方“看”了過來。那眼皮上的刺青像是能看透一切,在那一瞬間,小公主切切實實感覺到自己入了第二個人的眼睛。

    大祭司是海人中地位最高的存在,小公主想,也許她能夠幫助自己。

    所以船隊暫時駐扎后,小公主哪兒都沒有去,成天圍著大祭司轉(zhuǎn),可惜大祭司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不假,卻并不能聽見她的聲音。

    而且,小公主也不是完全信任她。

    海人將了了視為海神在人間的化身,那她們會相信自己幫助自己嗎?可能對大祭司來講,她根本是個想要霸占海神力量的惡鬼。

    于是她決定自立自強,學(xué)習(xí)大祭司的法術(shù),再運用到實際。

    海人身強體壯,很少生病,如果真的有人病入膏肓,按照習(xí)俗,會被放入海水中之中,據(jù)說在大海里待上幾天幾夜就有可能康復(fù)……這些都是傳聞,目前還沒有真正見到過。

    大祭司每日要做的事情并不復(fù)雜。

    她起得很早,一天之中絕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用在晾曬草藥上,這些草藥除了能夠治病,還有針對海人的特殊功效,那就是保證她們不會死于生產(chǎn)。

    每隔幾天,大祭司便會前往育兒室,在那里為剛出生沒多久的幼兒們祈福,希望海神能夠保佑這些孩子平安長大。

    她在祭祀時會戴一張鮮紅的面具,面具上雕刻著與她眼皮上相似的花紋,額頭處有一根長長的向上彎曲的角,此外便是一串金色龜甲,面具只有祭祀時會戴,但龜甲大祭司從不離手。

    為了防止被了了發(fā)現(xiàn),小公主時不時會回去晃一圈再回來,反正她一直喜歡亂跑,了了應(yīng)該是不會在意的。

    停留在海人村落的日子里,小公主親眼目睹了一次海人的葬禮。

    村落中有一位老人逝去,按照海人習(xí)俗,她將回歸大海,大祭司則率領(lǐng)族人舉行了送葬儀式,這個過程,大曜人是不能參加的,但小公主跟了過去。

    她約莫能聽得懂海人的語言,大祭司念的祭文中,有幾句話引起了小公主的注意。

    祭文的大致意思,是告訴海神,她的孩子已經(jīng)壽終正寢,即將回到大海的懷抱,請海神庇佑她的靈魂,讓她的靈魂有所依從,再不動搖。

    小公主將這幾句話翻來覆去的念叨,一邊琢磨著里頭的意思,一邊思考著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等到送葬儀式結(jié)束,她飄在大祭司身后進了石屋,大祭司忽然開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公主沒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問自己,因為大祭司一直都看不見她。

    可很快老人又問了一遍,小公主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只有自己與大祭司,頓時激動不已:“你……不,您是在跟我說話嗎?您看得見我?”

    大祭司抬起頭,閉合的雙眼確實“凝視”著小公主所在的方向。

    她高興地語無倫次:“不,你,你看得到……那,那豈不是……啊你一直看得到!現(xiàn)在你是不是也聽得到我說的話?!”

    大祭司點了點頭。

    來不及思考原因,小公主開心地想要打滾,好在理智尚存,她可不能暴露,尤其是在大祭司那么尊重海神的情況下,這位老人會站在哪一邊,現(xiàn)在還不好說呢。

    她準備先賣賣慘。

    小孩子嘛,被搶走人生后,靈魂維持在了那個時間,一點個子沒長,臉上嘟嘟的全是肉。

    “有人冒充我!”

    她先說自己眼下的狀況,再將故事徐徐道來,沒有說得太清楚,也沒說了了的壞話,只說一覺睡醒發(fā)現(xiàn)自己消失了,有另外一個人取代了自己,而現(xiàn)在她想變回去。

    大祭司很是驚訝,她還從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她的雙眼天生便是瞎的,也因此她擁有比任何人都更為敏銳的感觀,小公主的存在旁人感覺不到,她卻能夠分辨。

    聽見聲音,則是從小公主不停念叨送葬祭文開始。

    一開始大祭司以為是族人,很快發(fā)現(xiàn)不是,所以她面前的這個孩子,其實是死者的亡靈嗎?

    海人相信靈魂存在,但誰也沒有真正見到過。

    小公主年幼,說話聲音一聽便是個孩子,大祭司便問她:“你希望我怎樣幫助你呢?你的身體如今在哪里?”

    小公主哪里知道,她自己也在想,自己的身體哪里去了?她醒來時,就是這么一副靈魂的狀態(tài)。

    一開始她以為了了是個孤魂野鬼,既然如此,當(dāng)然是鉆進自己身體里去了,后來她意識到并不是,了了的身體是了了自己的,那她的呢?她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

    大祭司撫摸著手中龜甲:“若是有身體,應(yīng)當(dāng)算是離魂,只要身體存在,沒有毀壞,那么靈魂回到身體中,也就能夠恢復(fù)正常,但你并不知道身體在哪里。”

    人的靈魂與身體渾然一體,自己的靈魂就只適配于自己的身體,即便強硬占據(jù)別人的身體,也會因為靈魂不相容產(chǎn)生排斥,難以長久。

    “你需要找到身體,才能回去。”

    小公主從大祭司這里得到了不少珍貴的知識,她想,世界上若是有人知曉她的身體在哪里,那有且只有一個了!

    當(dāng)天晚上她便回到了了身邊,并假裝拉家常不停纏著對方講話,了了不理她也沒關(guān)系,她可以唱獨角戲,反正她不會口渴嗓子啞,看誰先受不了嘍。

    但事實證明,了了比她能忍,哪怕小公主在耳邊魔音穿腦,了了也能冷靜做事,絲毫不受影響。

    最后小公主不得不敗下陣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沒有回應(yīng)。

    她便硬著頭皮繼續(xù):“你既然用的不是我的身體,那我的身體到哪里去了?”

    滿懷期待地等了半晌,了了終于愿意搭理她一下了,但卻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你覺得呢?”

    “我要是知道,還過來問你嗎?”小公主叫她氣得不輕,要是了了跟她對著吼對著吵,她興許還能平衡點,關(guān)鍵不管怎樣,此人都是一張沒有表情的冰塊臉,讓人一拳頭打過去什么也得不著,窩火得要命。

    了了:“被我替代的人,一般有兩種。”

    “一種是不愿意繼續(xù)自己的人生,選擇了放棄。”

    小公主等半天沒聽到第二種,不得不追問:“那第二種呢?”

    了了瞥了她一眼:“死了。”

    “不可能!”小公主像炸了毛的貓一樣站在半空,“這兩種我都不屬于!你騙人!”

    氣勢十足地叉腰質(zhì)疑了半天,得不到回應(yīng)的小公主自個兒便泄了氣,喃喃道:“你騙人……”

    她必然是不可能放棄自己的人生的,那答案就只有第二種,她死了……可是怎么會呢?

    “我好好的呀!”

    小公主試圖理清楚思緒,“我是淘氣了些,惹惱了圣上,然后被罰關(guān)禁閉跟抄書,但我既沒餓著也沒凍著,我好好的呀,為什么會死掉呢?你一定是在騙我。”

    了了:“你是沒凍著。”

    小公主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她來來回回反復(fù)咀嚼這幾個字,表情越來越僵、越來越僵……

    大海也并不時時刻刻都炎熱難耐,白日里熱得要命,夜晚有時候就冷得得穿上襖子,甚至偶爾還會下雪!

    每當(dāng)寒冷之際,船艙內(nèi)便會燒上鍋爐,劉敬諾還會興高采烈地烤一些水果來吃,烤過的水果酸酸甜甜很是美味,每次小公主都饞得直流口水。

    要是嫌房間不夠暖,還可以添個火爐,不過有一點必須注意,添了火爐后,門窗不能封嚴實,一定要留一點出氣口,以免中毒。

    劉敬諾就講過這么一件事,她在西北的時候,她阿娘遇到過一樁案子,一家七口人無端死在屋內(nèi),門窗緊閉沒有任何外人闖入的跡象,吃剩的晚飯也沒有檢驗出任何毒素,那人又是怎么死的呢?而且七口人整整齊齊躺在炕上,竟無一人在遇到危險時逃跑或是呼喊救命。

    ——燒炭雖能取暖,卻也很危險!

    小公主這才想起,她每次受罰,帝王都很是冷酷,不許人給她添衣,也不許送飯,只有懲罰結(jié)束才能出來。

    被關(guān)禁閉的房間比寢殿冷一些,但并不刺骨,穿著正常的話,頂多會因抄書凍得手指僵硬。但二皇兄陶諫心疼她,每次得知她受了罰,總要想方設(shè)法幫她。

    疼愛她的劉姑姑每每都被說動,會趁著看守的人不注意,偷偷送來炭盆取暖,以及食物。

    那天確實是有點冷,帝王風(fēng)寒尚未好全就把她叫去訓(xùn)話,回來后小公主就咳嗽了兩聲,于是等她被關(guān)起來后,里頭炭盆都點好了,燒上一整夜絕對不在話下,不會讓她感到冷。

    然后呢……

    她不想抄書,所以糊弄著寫了兩張便伏案睡著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時完全不覺著冷,哪哪兒都是暖融融的,那自己是怎么醒過來的呢?

    ——凍醒的。

    她是凍醒的。

    如果炭盆能夠燒到天亮,自己又為什么會凍醒?關(guān)于這段記憶小公主沒怎么放在心上過,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竟發(fā)覺事事清晰。

    她醒來時,只顧著震驚跟慌張,別的什么都沒注意。

    ——炭盆當(dāng)時已經(jīng)熄了。

    她只注意到有個人在抄書,湊近了看后又被其鐵畫銀鉤的一手好字所吸引,忽略了對方在抄書時,倒了一杯茶水澆在炭盆上。

    全都想起來了。

    “我,我是死了嗎?”

    這個打擊比人生被搶走還讓小公主痛苦,如果是被搶走的,那她還能搶回來,但如果自己已經(jīng)死了,那?那她還怎么搶?

    豆大的眼淚一顆顆自面頰滾落,小公主這輩子都沒這么傷心過,她一邊哭自己的苦命一邊抱怨:“就這么死了的話,真的就享年只有一位數(shù)了呀!憑什么呀,父皇那么爛都能活好幾十歲,二皇兄不是個東西也活蹦亂跳的,怎么就只有我跟阿姐,兩個人都這么倒霉!”

    仔細想想,自己比阿姐還倒霉呢,阿姐好歹活了個兩位數(shù)。

    越想越是悲從中來,哭得好不傷心,如果是這樣,那她這段時間雌赳赳氣昂昂的謀劃算什么?早知道連海葬都不去看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了了冷眼看她哭成個花臉貓,小孩哭起來真是不講究,眼淚鼻涕胡亂抹,一副傷心欲絕的熊樣。

    “也不是沒有轉(zhuǎn)機。”

    還在哭號的小公主一秒止住眼淚,目露期待:“是什么?”

    確實是學(xué)聰明了,都知道裝可憐了,勉強也算一種進步。面對強大到難以抵抗的敵人時,示弱確實是一種很好的方式,只要能夠活下來,用什么手段,根本無關(guān)緊要。

    這一點沒有人教過小公主,是她自己摸索出來的道理。尤其是在晴水府,見多了被官府欺壓得無法抵抗的平民,反抗無疑是以卵擊石,她便會想,若是自己身處對方的境地,應(yīng)該怎樣做才好呢?

    硬碰硬顯然是錯誤的,為了活命,短暫的屈服并不意味著失敗,因為活著才有可能性,若是心懷怨恨無法抒發(fā),她可以偷偷尋個機會去報復(fù),只要活著,有的是方法。

    之后也是她第一次代入到帝王的角度去想事情:如果我是圣上,我要怎么辦呢?

    所以她才迫切地想搶回自己的身份,不愿意就這么輸給了了,她不想認命!

    按照慣例,了了會將被替代者的靈魂制成雪人。

    但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與人類別無二致,沒有冰雪之力,自然便捏不出雪人,小公主也只能作為游魂跟在她身邊,事實證明還是捏成雪人的好,至少她可以堵住雪人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神奇的是,在大海上,反倒比在陸地上力量恢復(fù)得更快,雖然并不多。

    “想做回人?”

    這不是廢話嘛,小公主拼命點頭,大聲回答:“想!”

    了了:“我為什么要幫你呢?”

    小公主一窒,是啊,人家為什么要幫她?一山不容二虎,她要回了身份,了了自然就要失去,傻子才愿意這么干呢。

    “你,你是個好人……”說這話的時候,小公主自己都心虛,首先了了完全稱不上是個真善美的好人,其次她覺得自己挺無恥的,別人種了樹她來摘桃子,最關(guān)鍵的是,除了一丟丟的羞愧外,小公主完全沒有后悔的感覺,她就是想搶回來嘛!搶不回來的話,要回來騙回來哄回來……反正不管怎么樣只要能回來就行。

    最后了了也沒說同意或是不同意,小公主從她這里達不到目的,只能另尋它法,但她在繼續(xù)研究大祭司的巫術(shù)時,不知為何總是頭腦犯困,而且時常覺得寒冷,冷到她再也提不起精神回到了了身邊。

    等到船隊與海人告別,重新?lián)P帆起航之時,船上便又多了一個人。

    一個小小的,閉著眼睛的海人。

    第574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二十七)

    對于船上又多了個同伴這件事, 大家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與其驚訝這個,不如驚訝圍繞著海人家園所在這片土地的古怪磁場的消失。

    這些天尐娘始終在嘗試確定海人村落所在的方位,奇怪的是沒有一次成功過, 記錄好的航線穩(wěn)定程度非常差, 長一點能堅持個三五日, 短一點興許剛剛測量過后數(shù)據(jù)便產(chǎn)生起伏,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讓她懷疑, 也許船隊會遇上異常的風(fēng)暴潮,并不僅僅是因為運氣不好。

    但在出航這一日,所有異常消失不見, 尐娘不信邪地測試了好幾遍, 發(fā)現(xiàn)不僅司南恢復(fù)了正常,連航線圖都沒有再出過錯。

    也就是說,離開這里之后, 她們還是可以按照航線圖原路返回,不會迷失航向。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尐娘對此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如果說最初她選擇隨行出航是為了賺錢改善生活,那么在經(jīng)歷了如此漫長的旅途后, 錢對她來說還是非常重要,但她也產(chǎn)生了另一種不亞于賺錢的渴望。

    她想知道大海為何如此神秘, 這張航線圖的終點又會是哪里。如果不出來,而是留在家中,她可能會安分守己地成親生子, 在船上從生到死, 總之絕不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

    與尐娘感觸相同的還有簡伏丹,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簡樸榮了, 曾經(jīng)作為牢籠困住她的人,對她造成的威脅和恐懼都在逐漸淡去, 她以前總在兩種選擇中搖擺不定,是破罐子破摔還是隨波逐流,現(xiàn)在她有了更好的想法。

    小海人很活潑,一點不認生,跟劉敬諾剛認識就玩到了一起,劉敬諾還開玩笑說她的名字跟公主很相似。

    公主的封號是巍鈭,而小海人叫作魏紫,水性極佳,連尐娘都要甘拜下風(fēng)。

    外面幾個沒長大的又跑又跳,比夏日枝頭的蟬鳴還要吵鬧,船艙內(nèi)的了了卻并沒有怎樣注意,她手里正把玩著什么東西,與海人大祭司的對話猶在耳邊回響……

    “你確定要我將其取走?”

    大祭司滿是歲月滄桑的面容顯得很平靜:“是的。”

    了了:“取走之后,這片土地便不再受海神庇佑了。”

    大祭司當(dāng)然知道這一點,她是在深思熟慮過后才做的決定,如果她自己能夠做到,早在很久以前便會如此,偏偏她不行。

    “傳說第一代海人來自海底。”

    自稱海人,其實并不是因為她們依海而生,也不是因為個個生來會水,第一批走上陸地的海人,甚至并不長這副模樣,她們耳后有腮,指中有蹼,原本生活在海底。

    但滄海桑田中,生活著海人的土地逐漸升高露出水面,海人難離故土,便向海神祈禱,希望能夠得到庇佑,留在陸地上生活。

    海神回應(yīng)了她們。

    “所以真的有海神存在?”了了問,“你們見過?”

    大祭司搖頭,她沒有見過,但大祭司代代相傳,海神絕不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在海人的祈禱中,海神賜予了她們一片鱗片,鱗片融入到這片土地之中,不僅讓海人能夠在陸地上呼吸、行走,還在周圍形成了特殊磁場,雖然偶爾也會有其它大陸的人穿越風(fēng)暴潮來到這里,但從未給她們造成過危險。

    但過度的保護是一種閉塞,讓海人停滯不前,她們只要生活在這片土地就能安逸一生,除了生老病死再無任何煩憂,可這樣真的好嗎?

    “我想我們也應(yīng)當(dāng)向前看,否則一定會如初代海人無法再繼續(xù)生活在海底那般,也將失去如今的家園。”

    大曜的船隊為她們帶來了知識與工具,大祭司相信海人能夠煥發(fā)新生。

    “第一眼看見你,我便察覺得到,你身上有著海神的氣息。”

    明明是一雙盲眼,卻好像什么都可以看穿。

    此時此刻,海神留下的那片鱗片,正被了了握在手中。

    這真是一片極為耀眼的鱗片,哪怕在土地中棲息了數(shù)百年,依舊一塵不染,摸起來觸感堅硬,光滑又冰涼。

    海人會將了了當(dāng)作海神在人間的化身,不僅僅是因為她凍結(jié)了大海,而是她所使用的力量,與鱗片中蘊含的氣息極為相似。

    “公主!”

    劉敬諾忽然在窗邊冒頭,熱情邀請了了出來玩耍:“你一個人待著不無聊嗎?我們來打球呀!”

    她舉著一根手指,由橡膠所制的球甫一問世,便在劉敬諾心中占據(jù)了至高地位。

    不等了了回應(yīng),她就把腦袋往前湊了湊:“咦,你手里拿得什么呀,蛇鱗嗎?好大一片!”

    這得多粗的蛇呀!

    了了:“自己玩去。”

    劉敬諾嘟噥了聲好吧,不情不愿地走了,她們正打算分成兩隊打?qū)官惸兀驗槭亲ヴb,把納蘭茗抓到她這隊了,不是她瞧不起那家伙,納蘭茗玩心眼子無往不勝,身手吧勉強也還算可以,但運動卻并不在行,所以劉敬諾就想把了了拉進隊,作為補償,她可以把納蘭茗扔到陶瀾那隊,這樣對面多出一個人,也不算吃虧了。

    陶瀾:呵。

    據(jù)大祭司所言,海人來到陸地生活,約莫是在四百年前,她們短暫地得到了海神的庇佑,但隨后的四百年間,海神沒有再給予過她們?nèi)魏位貞?yīng),了了可以確信,本世界并不存在超自然力量,如果出現(xiàn)了鬼神妖怪,一定來自其它世界。

    也就是說,四百年前回應(yīng)了海人呼喚的海神,只不過是本世界的過客。

    一片鱗片就能保護這片土地數(shù)百年之久,這樣強大的力量,必定會受到世界排斥,想必待得時間不會很長。

    劉敬諾說這是蛇鱗,其實并不是。

    這是一片龍鱗。

    了了將手里的龍鱗握緊,大祭司沒有說錯,她從這片龍鱗上感受到了異常強大又親切的力量,說起龍,了了也不是頭一回見,她還扒過龍皮抽過龍筋,但那些龍跟這片龍鱗相比,簡直如同幼兒一般。

    她取走龍鱗,消失的并不僅僅是海人所在大陸的磁場,還有大祭司所擁有的巫力,海人一族在水下無需呼吸的本能——她們將變得與常人無異,再精通水性,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一個猛子扎進去三天三夜不起來。

    龍鱗保護了她們,卻也困住了她們,外面的人進不來,里頭的人也出不去。也許連那位海神都沒有想到,她一時興起留下的力量,會滋生出如此強大的種族。

    了了看過海人祭壇中的壁畫,上面記錄了初代海人與海神相遇的故事,壁畫上的海人除了有個人形外,與“人”真是沒有一絲相像,完全就是魚頭人身,甚至人身還長著鱗片,許多海人花了很長時間來學(xué)習(xí)用雙腿走路。

    不應(yīng)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族群,因為海神的庇佑存活了下來,也許未來她們還能創(chuàng)造更多奇跡,那誰知道呢。

    小公主走了個狗屎運,原本了了恢復(fù)得很慢,可有了這片龍鱗,所創(chuàng)造出的身體雖然不如冰雪之軀,但卻具備海人的特征,這下是真的扔海里她自個兒能游回大曜不怕累了。

    了了沒有花太多時間在龍鱗上,她們接下來的目的地是夜遙。

    要不是半途受到磁場影響,被卷入風(fēng)暴潮,稀里糊涂來到這里,按照原本的行程,她們早該抵達夜遙了。

    夜遙國國土與平雪差不多,民風(fēng)頗為開放,掌權(quán)的國王是這三國中唯一一位女性,對于大曜船隊的到來,國王表現(xiàn)得很熱情,雙方友好地進行了交流與信息互換,并成功建交,國王心里也松了口氣。

    平雪政變一事,她已然知曉,對于大曜使團便很是忌憚,生怕夜遙被盯上。據(jù)說大曜的國土是平雪的數(shù)十倍,若是起了沖突,以夜遙的兵力,恐怕難以一戰(zhàn)。

    好在大曜態(tài)度友善,并不像傳言中那樣蠻橫。

    夜遙是目前船隊所到達的最西邊的一個國家,眾人在這里見到了第一個金發(fā)碧眼高鼻深目的家伙,她是一位來自遙遠的西方國家的商人。

    尐娘一直以為老鯊的航線圖就是全部,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原來在夜遙以西,還有其它國家!

    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大?究竟有多少國家,這些國家又一共生活了多少人?

    名叫艾達的商人是一位貴族,她在家族爭斗中落敗,為了不被人拿捏人生,這才帶著全部財產(chǎn)買了一條船出海做生意,希望能夠快速累積起財富,將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奪回來。

    納差跟平雪兩國的人長相與大曜就有明顯不同,但大家都是黑頭發(fā)黑眼睛,艾達的眼珠卻像翡翠一樣!

    沒人見過長相如此奇怪的家伙,便里三層外三層將人包了一圈,看了個心滿意足。

    艾達會到達夜遙,出于一場意外,她本來的目的地并非夜遙,但船只在海上遭遇了風(fēng)浪,所有船員都死了,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她抱著塊破木板漂流到了夜遙,并為一戶漁民所救。

    又因為長相奇特,很快便被上報。

    得知大曜的船隊還要繼續(xù)航行,艾達高興極了:“我可以帶你們?nèi)ネ业膰遥 ?br />
    她請求船隊將她一并帶上,作為回報,她可以為她們指引方向。

    尐娘激動地捏著手指,目光難掩迫切,她希望公主答應(yīng)!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艾達欣喜若狂,哪怕了了告訴她,船隊不會立刻駛向她的國家,她也不以為意:“沒有關(guān)系,我也不想就這樣空著雙手回去,我那群吸血鬼一樣的兄弟,一定會嘲笑我,恨不得將我踩到泥巴里去!”

    她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商人,本來這趟出海能夠賺得盆滿缽滿,誰知卻倒霉地遇到了大風(fēng)浪,但要說不幸吧,好像又沒有不幸得徹底,因為她全須全尾的活了下來,只受了一點皮肉傷。

    “我會很多國家的語言,我可以為你工作,只要你支付我一些酬勞。”

    艾達原本的打算是,跟夜遙國王交好,看是否能夠讓對方愿意贈送她一艘船,再資助她一筆錢,這樣她可以招收一批船員重新做買賣,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很快就能將債還清。

    劉敬諾已經(jīng)是最外向的那個了,艾達比她還要活潑。

    就這樣,船員又多了一位,眾人這才知曉,在大曜施行海禁之時,西方的許多國家彼此之間早已互享航線,這個世界遠比她們想象的更加廣闊。

    自此一去,便是七年。

    她們離開時,晴水府尚且是一片混亂,當(dāng)?shù)毓俑蹓簼O民,竭盡所能征稅斂財,又中飽私囊,私吞貢品珍珠,堪稱是烏煙瘴氣,與其相連的青天府、歷揚府也沒好到哪兒去,爛作一處。

    連船隊出航前,都險些被腦滿腸肥的官差訛上。

    然而當(dāng)她們回歸時,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個頭已經(jīng)竄得跟廿九相差無幾的劉敬諾拿著望遠鏡驚呼:“咱們確定沒有走錯路嗎?前方應(yīng)該就是晴水府的碼頭吧!咱們是要從這里入境的對吧?”

    比起去時,如今船隊已經(jīng)增加到了二十六艘,船上盡是貨物,因此每一艘都吃水極深。

    在躺椅上小憩的少年起身過來,將望遠鏡搶到自個兒手上——明明她自己就有一副。

    “唔,看起來是很不錯。”

    碼頭明顯重建過,秩序井然,甚至還停靠著兩艘戰(zhàn)船。這些年她們行蹤不定,與大曜的聯(lián)系經(jīng)常中斷,但也知曉朝廷開始注重水師,如今負責(zé)晴水府水師訓(xùn)練的,正是兵部培養(yǎng)的人才。

    “尐娘!伏丹!馬上你們就要到家啦!”

    其實還有更好更大的碼頭可供停靠,但這里既是出航之處,也是離簡伏丹跟尐娘家最近的地方,因此回航時,還是選擇了此處。

    尐娘與簡伏丹從船艙里走出來,并肩向晴水府碼頭眺望,一去近十年,從前的許多煩惱早已煙消云散,她們摩拳擦掌地準備回來大干一場,思鄉(xiāng)之情有,但并不多。

    尐娘好一些,她家里人口雖多,倒也和諧,所以對家人頗為思念,簡伏丹則完全相反。

    她并沒有很想念祖父,也不想念晴水府。

    自她幼時起便已家道中落,印象最深的是在家里四處翻找值錢物品,甚至想要把她賣了的父親,以及揮舞著拳頭兇神惡煞,闖進屋里見東西就搶的賭場打手,再不然就是脾氣暴躁總是板著臉罵人的祖父……童年是海水的咸腥,一層又一層的海浪,干不完的活,賺不到的錢,吃不飽的肚子與荒蕪的心。

    此番回國,眾人必定要得封賞,出海這些年,大家都已身家不菲,簡伏丹卻沒有留在晴水府的想法。

    她還是對造船很有興趣,但她不喜歡晴水府。

    等到船隊停靠碼頭,當(dāng)?shù)毓賳T早已前來迎接,她提前知曉了船隊歸來的消息。

    簡伏丹與尐娘沒有參加當(dāng)日的洗塵宴,而是各自歸家。

    尐娘走時,家里人還生活在漁船上,憂愁著這一年的珍珠采得不夠,交不上去,怕是要連賴以生存的漁船都會被沒收。

    但如今全家人已經(jīng)在漁村安定下來,還有了屬于自家的房子,尐娘一走多年,姐姐們都已成家,過得似乎比從前在船上要好,又似乎并沒有太好。

    在航行了四年后,她們到達過一個名叫令沂的國家,這個國家女尊男卑,就像是升級版的海人。

    返航時她們重回海人村落,大祭司身體依舊硬朗,她們改族為國,并與夜遙及納差等國成功建交,人口雖少,戰(zhàn)斗力彪悍卻出了名,根本沒國敢惹。

    大曜也好了許多,換作從前,尐娘早激動不已了,可現(xiàn)在她卻覺得遠遠不夠,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遠遠不夠。

    姐姐們雖已成家,不必再在海上討生活,為了采珠命懸一線,卻也各有各的煩惱。

    大姐成婚四年,接連生了兩個女孩,夫家還想她繼續(xù)生,一直到生出男孩為止。

    這種事并不少見,許多人家娶妻,甚至要求兒媳先生出男孩,才愿意將人迎入家門。

    二姐倒是不用為生女生男困擾,只是和婆婆處不來,兩人湊在一起便要吵架,她是晚輩,免不了要受氣,一氣就跑回娘家,卻又不能住太久,丈夫來接了便順著將臺階下了回去,等下次再吵,再回來。

    出海也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危險時刻常在,結(jié)果比起尐娘近十年的經(jīng)歷,她的家人居然更關(guān)心她何時嫁人,以及究竟賺了多少銀子回來。

    尐娘在家中待得不舒心,匆匆吃了一頓飯,便逃命般去往同伴們下榻的客棧,一進門就把自己摔到床上,還拿被子捂臉,一副要把自己活活捂死的模樣。

    “發(fā)生何事了?”紫藤好奇地問。

    她肯定是不愿意回平雪的,至少現(xiàn)在不愿意,因此隨船隊來了大曜,想要再多見見世面,再回去爭屬于自己的東西。

    陶瀾把被子從尐娘臉上扯下:“你是真不怕把自己捂死啊。”

    尐娘:“我才不會尋死。伏丹呢?她回來了沒?”

    簡伏丹還沒回來。

    返航的路上她就在想一件堪稱大逆不道的事情,這話說出來肯定是要被罵不孝的,但她確實很遺憾,那就是她祖父真的很能活,據(jù)說到現(xiàn)在一餐還能吃兩碗飯。

    那么等她回到大曜,要如何處理這件事呢?

    大曜重孝,娘爹打死孩子,頂多罰幾十個板子,反過來卻要處于凌遲之刑,簡伏丹還有自己的事業(yè)要做,她并不想就此絕了后路。

    但要她跟簡樸榮一起生活是不可能的,她受夠了這個壞脾氣不講理的老頭,見都不想見到他。

    從小到大,她沒從他身上得到過一點正面情緒,以至于內(nèi)心逐漸扭曲,險些走上一條不歸路。

    所以跟返家的尐娘不同,簡伏丹沒有直接去見簡樸榮,只是在造船廠外逛了逛。

    簡樸榮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孫女去了哪里,他一個人生活在這兒,造船廠比起簡伏丹離開前更破了,也無人問津,來送飯的人真的就只是純粹送飯,其它的一概不做,也從來不跟簡樸榮交談。

    簡伏丹到來時,簡樸榮居然沒有在屋子里,而是在外頭。

    他兩條腿不能動,就把自己放在一張席子上,兩手撐著地往前挪,造船廠門口那塊地,原本簡伏丹種了點菜,如今也依舊種著,看起來是簡樸榮自己打理的。

    真稀奇啊。

    有孫女照顧時,簡樸榮什么都不想做,整天躺著無所事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孫女不在了,他反倒勤快起來,知道要養(yǎng)活自己了。

    看著精神面貌倒還不錯。

    老頭兒聽見腳步聲,下意識扭頭來看,盯著簡伏丹看了好一會兒,問道:“你找誰?”

    簡伏丹愣了下才明白過來,祖父沒認出自己。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笑還是該諷刺。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奇怪。她少年時期瘦骨嶙峋,營養(yǎng)不良得像個骷髏架子,這些年長好了,個頭竄了一大截,身上有了肉,再也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膽小鬼,簡樸榮認不出來也不奇怪。

    于是她站在原地笑了笑,再看這個老頭,心里那點子怨恨忽然之間煙消云散。

    不是她寬容,也不是放下了,純粹是覺得沒必要為這點小事煩惱,他現(xiàn)在什么樣,以后就也什么樣唄,就讓他守著這間造船廠到死吧。

    想到這里,簡伏丹神清氣爽,轉(zhuǎn)身離去。

    回到客棧發(fā)現(xiàn)尐娘回來了,兩人頗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湊在一起說了半天悄悄話,紫藤湊在一旁聽。

    船隊回程,必然要先進京面見圣上,她們帶回了許許多多珍貴的東西,還有為大公主尋來的藥,未來漫長,沒必要拘泥于過去種種,往前看才是最重要的。

    劉敬諾在邊上跳個不停,在船上還沒有感覺,真踏上了大曜的土地,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回來了。

    她跟阿娘分開了好多好多年!

    之前在船上曾短暫地收到過消息,說是阿娘自西北歸來,劉敬諾現(xiàn)在無比期待快速啟程,若是可以,她甚至想要拋下同伴先走一步,她給阿娘帶了好多好多禮物!

    第575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二十八)

    此番回京, 與靜悄悄的去時截然不同,她們是要以使團身份,正式接受帝王召見, 群臣為證。

    因此劉敬諾想要偷跑是不可能的, 她知曉輕重。

    歸來時收獲頗豐, 按照原本的路況,即便是走暢通無阻的官道, 恐怕也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但七年多過去,不僅是外出闖蕩的人成長了, 大曜的變化也非常大。

    街頭巷尾隨處可見做生意的女人, 官道也不再是土路,而是水泥路,接連停靠的幾個驛站, 負責(zé)驛館官員也都是女官。

    道路方便,行進速度便較原本的增快許多,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時間。

    為表對使團的看重, 帝王至城門口親迎,與之隨同的還有一眾高官重臣, 近幾年,帝王漸漸不再遮掩公主的去處,拿出的政績又一樣賽過一樣, 便是從前那些對她心懷不滿的反姚黨, 如今也像老鼠一般窩在朝中不敢亂講話了。

    只一眼了了便可以確定, 帝王對朝政的掌控已更進一步。

    從前朝中也有女官, 但并不身兼要職,一般只能侍奉帝王, 或是尋些沒什么實權(quán)的位置,如今卻不然,帝王左右兩側(cè)女官的人數(shù),竟能與男官持平,這絕對是個好兆頭。

    女官與男官的朝服樣式并無區(qū)別,能被帝王選中的人才不容小覷,除卻才華之外,還有一點最為特殊——她們大多都很年輕,年紀大的不是沒有,但與男官中垂垂老矣的耄耋之人相比,絕對稱得上是風(fēng)華正茂朝氣蓬勃。

    看誰熬得過誰呢。

    帝王見到多年不見的小女兒,饒是她心性堅定,此時也不由得眼眶微紅。

    不等了了行禮,她上前托住女兒手臂,贊許道:“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說完,停頓了片刻,又低聲道:“吾兒平安歸來,再沒比這更好的事了。”

    她欣喜于擴大的版圖,豐富的物產(chǎn)資源,但夜深人靜時也難免牽腸掛肚,畢竟了了走的時候年紀太小太小,尋常人家的女孩像她這個年紀還在無憂無慮向母親撒嬌。

    了了道:“幸而不辱使命。”

    她不適應(yīng)與人肌膚接觸,因此很快抽回了手,帝王知曉她這個習(xí)慣,從善如流的放開,又看向她身后這群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她們一個個都是這樣年輕,又這樣優(yōu)秀,有這樣的年輕人,她何須擔(dān)憂大曜的將來?

    只要眾人一心,便沒有人能將她們再趕回家里去。

    “好,好,你們都很好。”

    帝王難得如此溫和,她端過一旁宮人手中的水酒,要為眾人接風(fēng)洗塵。

    像伴讀三人還好些,她們見過帝王,所以此時雖心情澎湃,卻也能維持面上冷靜,但簡伏丹、尐娘等人卻是頭一回得見天顏,聽得帝王稱贊,一時之間,為她肝腦涂地之心都有,只覺心頭平添萬千豪情,之前那些困擾自己的瑣事,在輝宏光明的未來之前,不值一提!

    眾人飲盡杯中水酒,帝王特許她們騎馬入城,街道兩邊盡是前來瞧熱鬧的百姓,見到這群神采飛揚英姿颯爽的少年,真是好奇欣羨向往皆而有之。

    有個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小女孩,指著看起來最為瀟灑的劉敬諾大聲道:“阿娘,日后我也要像這個姐姐一樣!”

    劉敬諾恰好聽見了,便扭頭沖這邊看來,百姓難免對做官的還有點畏懼,母親正想請罪,卻見劉敬諾咧嘴一笑:“好哇,日后我當(dāng)大將軍,你可記得來從軍!”

    說著還揮舞了下肩頭的狼牙棒。

    小女娃兩只眼睛亮晶晶的,大大的應(yīng)聲:“嗯!”

    陶瀾瞅著她這副嘚瑟樣兒便忍不住想懟她:“瞧給你能的,這兒又沒危險,做什么將狼牙棒扛在肩頭?”

    真愛出風(fēng)頭。

    奈何這些年下來,劉敬諾是她們中長得最高的一個,不僅身高腿長,還因常年習(xí)武,練出一身結(jié)實漂亮的肌肉,她性格灑脫豪邁,當(dāng)真是稱得上風(fēng)流倜儻,令人心折。

    劉敬諾沖陶瀾也笑,小聲道:“你喜歡的話你也扛呀,誰不讓你扛了。”

    陶瀾哼了一聲,那狼牙棒有數(shù)十斤重,誰會沒事兒往肩膀上扛,真是嘩眾取寵。

    不過她雖然沒扛狼牙棒,卻在劉敬諾這樣說話后,取出一把折扇,優(yōu)雅展開。

    這又是另一種氣派,只叫目睹的人覺著,這位大人貴氣沖天,叫人忍不住想要學(xué)。

    納蘭茗悄悄夾了下馬腹,免得與這兩人為伍,叫旁人以為她也是那等兜里有倆子兒便捂不住的家伙。

    她的心情是最為平靜的,對于未來也規(guī)劃的最為清晰,而且,她不像劉敬諾跟陶瀾,對家中親人有所思念,此番回來,納蘭氏恐怕非但不能做她的助力,還要拖她的后腿。

    魏紫自打見了帝王,便有點近鄉(xiāng)情怯,她是真的許久沒有同母親相處,緊張程度是其她人不能比的。

    不過這點緊張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連來無影去無蹤的傅司主都隨同帝王前來迎接使團,還有那幾個不成器又各有小心思的哥哥,惟獨不見大公主。

    阿姐為何沒來?是身體不好所以沒有出席,還是又病了?或者……想到那個最殘忍的可能性,魏紫心亂如麻,她們的航行一向隨心所欲,目的地并不固定,所以跟大曜的聯(lián)系時斷時續(xù),有時候一年半載收不到一封信是常有的事。

    這種情況下,所談及的話題便摒棄了瑣事。

    她上前與了了并駕,低聲說道:“我沒有看見阿……大公主,你說她還好嗎?”

    魏紫總叫錯人,她忘了自己已不是小公主,不能稱呼大公主為阿姐了。

    了了淡淡道:“恐怕不大好。”

    這是顯而易見的。

    以大曜的醫(yī)療水平,根本無法治愈大公主,她的病在體內(nèi)累積多年,舊疴難治,頂多是吊著口氣。

    魏紫頓時整個人都頹唐下來,她求了了道:“你……你能救我,難道不能也救救她嗎?”

    了了沉默了一會才反問:“我為何要救她?”

    魏紫叫她問得愣住,什么叫為何要救……那為何不救呢?

    了了很快便給了她不救的理由:“大公主身患重疾,命不久矣,我只消靜靜等待,皇位便必然屬于我。可若救了她,令她煥發(fā)新生,她今年歲數(shù)又不大,我便等于給自己尋了個敵人,這樣的蠢事,換你你會做么?”

    魏紫想說那你不是救了我,轉(zhuǎn)念一想,救是救了,然而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個普通船員,確實威脅不到了了的地位。

    大公主身體不好,才沒有野心,因為再強烈的野心沒有一具健康的身體也難以實現(xiàn),如若她恢復(fù)了健康,她還能甘心閑云野鶴,從有繼承權(quán)的公主,變成閑王?

    此番回大曜,除了本國人外,成功東山再起的艾達也帶著她的商隊死乞白賴蹭來了同行,她在跟大家相處過之后,對大曜十分好奇,想來這里做生意的念頭根本壓不住。

    大曜人可是頭一回見到這種長相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瞧那顏色不同的頭發(fā)跟眼睛,可真稀奇!若非商隊隨使團一同進京,肯定會被當(dāng)成鬼。

    艾達很是熱情,她懷里抱了個很大的籃子,里頭裝滿糖果鮮花,就這么一路從城門口灑到皇宮。

    使團在萬眾矚目中游完了街,隨后便正式入宮,開始陳列出海數(shù)年所得。

    群臣分站兩側(cè),聽得心驚不已,原來海外竟有這樣多的資源!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能夠量產(chǎn)的農(nóng)作物,民以食為天,了了回來的這個契機恰好是帝王決定動真格的時候。

    大曜國土遼闊,卻并非所有百姓都有土地可種。辛勞一年,去掉賦稅,交了租子,所留下不過糊口之用,若是有什么天災(zāi)人禍,便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家破人亡。

    歸根結(jié)底,是土地兼并的情況過于嚴重,絕大部分的地都攥在權(quán)貴及地主手中,他們想方設(shè)法從平民手中奪取土地,令百姓不得不做佃戶。

    這樣的事,歷朝歷代皆有,只不過百姓很能忍,但等到忍不住的那一天,王朝的政權(quán)便也將走向滅亡。

    帝王很清楚土地兼并的嚴重性,她在尚未登基時便曾與先帝提起過此事,然而先帝雖然想要掌權(quán),卻并不在意黎民蒼生,更不想強出頭惹惱朝臣,橫豎只要他的富貴無人打破,百姓生活得如何,他并不在乎。

    如此重要之事,帝王早已開始著手,如今朝中看著風(fēng)平浪靜,私底下卻是暗涌不止,一旦觸及到了權(quán)貴們的利益,眼下安分守己的他們便會立刻化身餓狼進行反撲。

    不過帝王并沒有立刻給眾人派遣任務(wù),而是給她們放了個假,令她們好生歇息幾天,了了則隨她一起,去了公主府。

    這令魏紫感到不安。

    從前大公主身體也不好,但帝王要見她,也是她進宮來,而不是帝王親至公主府。

    難道說阿姐的病情已經(jīng)嚴重到了臥床不起的程度了嗎?

    “這孩子是誰,你竟要帶她同去?”

    帝王早就注意到了魏紫,畢竟在一眾成員中,只有她歲數(shù)最小,個頭也最矮。

    魏紫那股緊張勁兒被母親一問就又起來了,她也不知道了了會如何介紹自己。

    了了:“你可以將她當(dāng)作孫兒看待。”

    帝王隨口一問,還端起了一盞茶,剛啜了一口就聽見這話,剎那間被嗆到,不敢置信地看過來。

    小女兒離京前也才幾歲,能有這么大的孩子?

    平白降了輩分的魏紫也很無語,她連忙解釋道:“圣上,我,我是公主撿來的。”

    陳姑姑心道幸好幸好,自己險些將手里的托盤給摔了。

    她笑著道:“仔細瞧瞧,這孩子竟與圣上生得有幾分相似呢,尤其是眉眼,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可不嘛,雖然身體繼承了海人的屬性,可魏紫的長相卻與從前別無二致,姚皇是她生母,兩人長得相似一點都不奇怪。

    帝王沖魏紫招手,叫她近前來看看,魏紫湊了過去,握了拳頭。

    帝王冷硬慣了,并不懂如何柔情對待小孩,頂多是拍拍肩膀,夸她一句很不錯,又問她學(xué)了些什么,會些什么,讀過些什么書。魏紫一一答了,答案也令她頗為滿意,于是就又得了一句夸獎。

    差不多到了公主府,魏紫勉強抑制住激動的心情,等帝王與了了下車,再跟上。

    大公主的確病得非常嚴重。

    如今一天之中,她大約要睡上十個時辰,清醒的時間很少,也沒什么精力再去讀書烹茶,往日她所負責(zé)的一些事務(wù),已盡數(shù)交接到了旁人手中。

    御醫(yī)全天候著,即便如此,她的病情依舊沒有好轉(zhuǎn)。

    魏紫第一眼瞧見床上的大公主時,險些沒有認出來,這個瘦得皮包骨頭的人,是她那個笑意盈盈,凡事都勝券在握的阿姐?

    因為瘦得厲害,大公主躺在床上都看不到什么起伏。

    了了來得還算巧,她剛好醒了。

    得知妹妹平安歸來,大公主很是高興,面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沖了了招招手,示意妹妹靠近一些,她這病不傳染,所以不怕過著別人。

    了了并不是空手來的。

    出海這些年,每去到一處,她都會令人畫下當(dāng)?shù)氐娘L(fēng)景民俗,會采摘一些大曜沒有的植物做成書簽,再裝訂成冊,近八年下來,攢了厚厚好幾大本,圖文并茂,足夠大公主看上許久。

    比那些空有形容的游記不知有趣多少。

    大公主得知海外當(dāng)真有畝產(chǎn)千金的良種,開心得兩只眼睛笑成彎月。她覺著自己終于做成了一件十分正確的事情,她沒有再做錯誤的選擇,這一次她終于能跟幼時的自己和解了,即便是死亡也不會令她感到恐懼。

    魏紫在邊上聽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她哭得很安靜,整個人散發(fā)著悲傷的氣息,大公主看見了她,做出一副驚訝神色:“這是誰家的孩子,怎地哭成了這樣?”

    了了:“我在海外撿的。”

    大公主便沖魏紫也招招手。

    魏紫吸著鼻子靠過來,淚珠在眼眶中來回打轉(zhuǎn),她凝視著眼前的姐姐,心里不止一次后悔,還是姐妹的時候,應(yīng)該更關(guān)心她一點,更愛她一點。

    但現(xiàn)在再多的愛意也無法用言語表達,她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呼喚一聲姐姐。

    大公主摸了摸她的頭。

    雖然瘦脫了相,可她的手卻暖融融的,摸在頭上,讓魏紫愈發(fā)淚流不止。

    “真好。”

    大公主說,“你以后可要好好讀書,好好上進呀,千萬莫要辜負了這只有一次的人生。”

    魏紫用力點頭:“我會的,我一定會爭氣的!”

    大公主笑笑,睡意襲來,她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沒來得及說,便又合上雙眼,登時嚇得魏紫險些跳起來去探她鼻息,好在聽見了那淺淺的呼吸聲,這才意識到姐姐只是睡了。

    待出了公主府,帝王低聲道:“平安怕是撐不住多久了。”

    大公主能活到現(xiàn)在,支撐她的就是小公主。她自作主張放妹妹離開,支持妹妹出海,這其中究竟經(jīng)受了多少心理壓力,又有多少個不眠之夜,只有大公主自己曉得。哪怕她對著帝王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態(tài)度,但她也清楚,大海是很危險的,也許年幼的妹妹就此便會一去不回。

    所以她咬牙撐著,不肯去死,要等到小公主帶著祥瑞歸來。

    了了沒有說什么。

    她住得還是自己的寢宮,劉姑姑與萬姑姑好些年不見她,想得要命,尤其是劉姑姑,簡直哭成了個淚人兒,因為她走時,連兩位姑姑也瞞著。

    對于跟著了了一起回來的魏紫,劉姑姑不知為何,對她極好,魏紫卻總有些無精打采,晚上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怎么都睡不著,眼前總是閃過阿姐憔悴清瘦的面容。

    她覺得上天很不公平。

    阿姐甚至沒有做錯任何事,她是個心腸極軟的人,總是為旁人著想,甚至?xí)虼藢⑺约簲[在后頭,她會中毒,難道不是先帝的錯,是大皇兄的錯?怎么會是她自己的錯呢?

    世上那樣多作奸犯科的惡人都活得好好的,憑什么阿姐卻要短命而亡?連納蘭珊那老不死的都還挺著呢,阿姐怎么就不能長命百歲?

    魏紫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跳下去,連鞋都沒穿,直奔了了寢殿。

    她住在偏殿,轉(zhuǎn)個彎就到了,劉姑姑非要守夜,魏紫躡手躡腳從她床邊經(jīng)過,摸進內(nèi)室,掀開被子就往上鉆。

    結(jié)果剛抬上一條腿,就被人揪著衣領(lǐng)拎起來丟到地上。

    魏紫一抬頭,恰好與了了四目相對。

    “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了了冷眼看她:“就在那說。”

    不許她越雷池一步。

    魏紫不滿極了:“那要是被人聽見怎么辦?”

    她一點一點向前磨蹭,最后蹭到了床邊,兩只手搭在上面,把下巴枕到手背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視著了了,毫無平日的頑劣:“你之前問我為什么要救阿姐,而不是說救不了,意思是你有辦法的,對嗎?”

    這種時候她倒是顯得很聰明了。

    了了:“那又如何?”

    “是什么辦法呢?我什么都愿意做的,真的!我發(fā)誓絕對不讓阿姐搶你的皇位,可以嗎?”

    魏紫滿心期待,了了也沒有賣關(guān)子:“你們倆只能活一個。”

    魏紫一愣:“……什么?”

    “我的力量是有限的,頂多只能救活一個人,你活了,她就注定要死。你若要她活,那便要放棄這來之不易的第二次人生。”

    魏紫深受打擊,她不知自己該如何抉擇,她已經(jīng)失去過一回了,不想再失去第二回。

    “就、就沒有別的方法了?”

    了了見她這般貪心,輕嘲道:“我不欠你什么。”

    魏紫怔怔地低下頭去,她很想慷慨地說我愿意,但她終究是個貪心的人,好像不如想象中那樣偉大。

    了了將她情緒上的變化盡收眼底,淡淡道:“還有一個辦法。”

    魏紫這回不敢問是什么了,只能盯著她瞧。

    “你可以與她共享壽命。”

    了了伸出一根手指,在魏紫的心臟部位輕輕點了一下,隔著寢衣,魏紫仍舊能夠感到她指尖所傳來的寒意……跟了了相處越久,她身上的溫度好像就越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共享的意思是,我活多久,阿姐就活多久嗎?”

    了了歪了下頭,魏紫從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硬是看出了“你在想什么好事”這幾個字。

    “共享的意思是平分。”

    如果魏紫還有一百年的壽命,那么大公主就能得到五十年,她自己也留下五十年。

    這可比先前的一換一要劃算得多,魏紫怕自己后悔,咬咬牙:“我可以!”

    了了:“你可以走了。”

    魏紫:“……不是說要共享?”

    了了看著她,沒有說話,但魏紫知道自己要是還不識相的趕緊離開,她可不會客氣。

    了了并沒有欺騙魏紫,在她取走那片龍鱗之前,海人女性的平均壽命能夠達到一百五十歲,與之相對的,海人男性的平均壽命只有她們的一半,甚至還要更低。

    現(xiàn)在海人雖已變得與常人無異,但魏紫是在了了取走龍鱗之后成為的海人,身體里具備海神的庇佑,也就是說,她將是最后一位長壽的海人女性。

    因為長壽,海人的生長速度較為緩慢,年過半百與三十出頭差不了些許,所以魏紫到現(xiàn)在還是一副小孩模樣。劉敬諾她們一直都很奇怪她怎么不長個子,明明飯量不比任何人差。

    她還有約莫一百三十年的壽命,分出一半給大公主,自己也能余下近七十年,在大曜算得上長壽了。

    今日之后,怕是會跟野草一樣見風(fēng)就長。

    了了沒有睡意,她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星子閃爍,月色皎潔,放眼望去,這座皇宮再不是囚禁自由的監(jiān)牢,困在其中的鳥兒也已經(jīng)展翅飛向遠方,每個人都在成長,未來又將變成什么模樣呢?

    在船上生活了七年多,她已許久沒有見到大曜的月亮了。

    明兒個應(yīng)當(dāng)是個好天氣。

    第576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一)

    詹明德在炕上躺了一天一夜后, 選擇接受現(xiàn)實。

    從出身高貴的未來皇后搖身一變成為農(nóng)家獨子,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說得清的。

    “妮兒,好些了沒?”

    門簾子叫人掀開, 從外頭走進來個年歲不大的男人, 他模樣生得頗為秀氣, 身形也略顯瘦弱,總之與詹明德的父兄相差極大, 與她平日里所見到的男人比,顯得過于單薄。

    詹徐氏看著面色蒼白瘦了一大圈的女兒,心疼不已, 他將手頭的湯水放下, 走過來給詹明德整理衣領(lǐng),又拽了個枕頭墊到她身后:“先喝點兒雞蛋湯,你大病初愈, 太葷腥的東西碰不得。”

    詹明德感覺很別扭。

    她也有父親,父親也是極疼她的,但從來不會像眼前這人似的, 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喂,活似她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嬰兒, 一般這種待遇,詹明德只在母親那里擁有過。

    可惜母親在她幼時病逝,繼母與自己客氣有余親切不足, 又有自己的親生女兒, 所以這樣的溫柔, 詹明德已經(jīng)許久沒有得到過了。

    她就著男人的手喝了小半碗湯, 熱乎乎的雞蛋湯下肚,身體舒坦許多。

    雖然不知自己為何從待嫁皇后, 一覺變成了農(nóng)家女,但詹明德總得想辦法活下去。眼前這人是她的父親,這一點她是曉得的,不過由于受到的打擊太大,之前清醒過來的一天一夜,詹明德沒怎么注意聽男人講話,所以對這個家不算熟悉。

    她到底是被精心教養(yǎng)長大的世家貴女,不僅冰雪聰明,也很擅于揣度人心。可以這么說,只要詹明德想,她可以與任何人打成一片,但她出身高貴,許多時候根本不必紆尊降貴,旁人便會主動向她示好了。

    喝完雞蛋湯,男人忙忙碌碌地在屋子里收拾,并有一搭沒一搭的同詹明德說話。

    巧的是,她倒與這個“詹明德”同名同姓。

    從男人口中,詹明德大致明白了一些信息,比如她會生病,是因為熬夜念書忘記關(guān)窗戶,平白吹了一夜冷風(fēng),發(fā)了高燒,村里大夫來瞧過,開了藥打了針降了溫,但不知為何她還是躺了快兩天才醒。

    嗯……其實是她醒過來后不大想接受現(xiàn)實。

    雖然同名同姓,但詹明德并沒有獲得另一個“詹明德”的記憶,她擔(dān)心自己露出破綻,令其家人察覺,到時將她當(dāng)作什么孤魂野鬼一把火燒了可就糟了。

    好在詹家人口簡單,一家三口,母親詹雌是個鏢師,常年走鏢,一年到頭在家中待的時間少得可憐,家中便只有詹明德與父親詹徐氏。詹明德自己如今在鎮(zhèn)上書院念書,去歲小考還是全鎮(zhèn)第一,詹徐氏平日在家里操持家務(wù)照料女兒,空閑時便做點繡活,好補貼家用。

    不過母親詹雌賺得頗多,她們家并不缺錢,但詹徐氏勤快慣了,閑不下來。

    這是個很幸福的三口之家,母慈父愛,孩子也爭氣,真要說哪里奇怪……那就是母親和父親的地位與職責(zé)好像完全顛倒了過來。

    難道說這里已經(jīng)不是源國了嗎?自己究竟借尸還魂到了個怎樣的地方呀!

    詹明德頭痛欲裂,又無人可以訴說,只能憋在心里。

    這時外頭傳來叫門聲,詹徐氏連忙應(yīng)聲去開,過了會,帶了個中年女子進來,這女子穿著一身白色大褂,肩上挎著個藥箱,一進門先過來摸詹明德額頭,隨后不由分說地往她胳肢窩里塞了個涼颼颼細條條的東西,詹明德都沒看清楚。

    女人說:“夾好了別掉下來,五分鐘后拿出來。”

    詹徐氏在一旁神色緊張:“張大夫,你看我家明德怎樣了?”

    張大夫捏了捏詹明德的兩腮,看了眼舌苔,又扒開眼皮瞧了瞧:“要是體溫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那就沒什么大礙了。”

    詹徐氏面露喜意。

    過了會,那根涼颼颼細條條的東西被取出,張大夫拿在手里甩了甩,瞇起眼睛看:“36.9,行了,徹底退燒了,以后注意著點,正換季呢,像這么大的青少年都不懂得愛惜自己,很容易生病。”

    詹徐氏連連點頭,千恩萬謝送走了張大夫,詹明德內(nèi)心震驚不已,源國也有女醫(yī),但僅限于皇宮,專門服務(wù)于后妃,怎地這里也有女醫(yī),而且看樣子,像是能在民間行醫(yī),且深受信賴?

    詹徐氏嘴上嘮嘮叨叨,數(shù)落她不好好關(guān)窗戶不知道照顧自己等她娘回來了一定要挨批評云云,詹明德完全顧不上聽,她實在是太驚訝了。

    奈何滿肚子疑問不能開口,之后詹明德老老實實休息了兩天,總算是徹底恢復(fù)健康,詹徐氏也不再拿她當(dāng)小孩一樣看著,她松了口氣,因為不知道“詹明德”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她不得不一直偽裝,依靠觀察詹徐氏的反應(yīng)來確認自己的言行舉止有沒有出錯。

    詹家堂屋有一高長桌,桌上擺了個長方形的木質(zhì)框子,詹徐氏管這個叫相框,詹明德暗暗記下這些聞所未聞的詞匯。

    相框里是一張栩栩如生的畫像,最開始詹明德見到畫像時無比驚訝,世上竟有這樣丹青妙手,竟能將人畫得與現(xiàn)實一模一樣!

    可詹徐氏卻管這個叫照片,說鎮(zhèn)上那家只能照黑白照的照相館,如今能洗彩色照片了。詹雌上回歸家時特意帶著夫兒去拍了一張,免得孩子見風(fēng)就長,日后長大了,都不記得小時候什么模樣。

    詹明德如今十三歲,在鎮(zhèn)上讀中學(xué),她翻看過“詹明德”的書本,對里頭的內(nèi)容非常震驚。

    按說她也是名震京都的才女,可這十三歲女孩的書本,她能看懂的卻少得可憐,語文還好一些,那數(shù)學(xué)、外語及物理化學(xué)之流,詹明德聽都不曾聽過。

    在源國,算學(xué)素來不為讀書人所重視,但在大曜——是的,詹明德如今已經(jīng)知曉自己所處的這個國家的名字了,在大曜,數(shù)學(xué)是極其重要的學(xué)科,“詹明德”于數(shù)學(xué)一道極有天賦,從未拿過滿分以外的分數(shù)。

    這讓未來的詹家貴女頭疼不已,她對算學(xué)的了解,也就是普通的加減,學(xué)來是為了掌持中饋,再深奧的便不行了,而聽詹徐氏的意思,顯然是要等痊愈了送她回學(xué)校上課。

    ……詹明德真的很擔(dān)心自己考個倒數(shù)回家來,不說對不對得起“詹明德”,便是她自己心里都過不去這個坎兒。

    詹明德是誰呀,她是詹家最出色的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是樣樣精通,從不屈居他人之下,無論學(xué)識還是心性,堪稱舉世無雙,然而到了這大曜,她幾乎成了大半個文盲,除了字以外,那些稀奇古怪的符號字母她是一個都不認識。

    若是能有“詹明德”的記憶便好了。

    一生要強的詹家貴女看似平和,實則好勝心極強,趁著再有幾日才歸校,她卯足了勁兒來學(xué)這套在她看來無比陌生的課本。

    最簡單的自然是語文,詹明德來回翻了個五六遍,整本書便可倒背如流,算學(xué)她也稍微有點基礎(chǔ),摸索著看,差不多能懂個十之二三,最難學(xué)的當(dāng)屬外語,這回是真真兒的一個都不認得了。

    眼看開學(xué)在即,詹明德不肯睡覺,挑燈夜讀。

    源國晚上都點的蠟燭或油燈,像詹家這樣的世家大族,還有夜明珠可用,但詹明德發(fā)現(xiàn)以上那些照明方法都不如“電燈”,她第一次見這樣稀奇的物件,好奇地來來回回拉扯,就這么一根細細的線,拉一下便亮如白晝,再拉一下就又熄滅。

    ……然后她家燈泡閃了兩下就陣亡了,趕來的詹徐氏嘆息不已:“你娘不在家,這可怎么辦呀。”

    好在隔壁鄰居家的姨是個熱心腸,喊了聲就過來幫忙,一頓操作之后,屋內(nèi)重新亮起,姨還問呢:“你家燈泡咋燒的?”

    詹徐氏是不知道,詹明德是心虛,她隱約覺得這東西壞了似乎與自己有關(guān),但她不敢承認,怕露餡。

    隔壁老姨也就隨口一問,走時還跟詹徐氏打聽:“阿雌什么時候歸家啊?”

    詹徐氏道:“還得段時間,她這回跑得遠,要去到平雪呢。”

    老姨哎喲一聲:“那可真夠遠的了。”

    詹明德默默地觀察她們,聽她們說話再牢牢記住,準備慢慢消化。

    她現(xiàn)在有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就是……她現(xiàn)在成了大曜的“詹明德”,那源國的詹明德,此時又會是誰?該不會是兩人互換了身份吧?

    想到這里,詹明德就感覺一陣頭疼。

    她揉了揉太陽穴,回屋繼續(xù)學(xué)習(xí),不管怎么樣,考試不能輸給別人,先把能看懂能背下來的通通記住,其它的以后再說。

    希望源國的“詹明德”也能按部就班地進行她的生活,千萬不要被人當(dāng)成妖怪抓起來,兩人互換得莫名其妙,說不定哪一天一覺醒來,就又換回去了。

    她坐在桌前沉思,面前攤開的是一本歷史書。一般情況下,史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讀到的,但在大曜,這似乎是一門課程。

    上面的記載,與源國的史書相差無幾,無非就是朝代更替王臣將相,但于百年前忽地產(chǎn)生了轉(zhuǎn)折,原本的陶氏江山改姓了姚,而做出這一壯舉者,正是陶氏皇帝的皇后姚圣真。

    姚圣真以皇后之身垂簾數(shù)年,并于皇帝駕崩后成功登基,改國號為曜,史稱姚皇。

    如今在位的便是姚皇之孫武帝,武帝以好戰(zhàn)出名,年輕時曾御駕親征至西方大陸,所到之處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被西方國家稱為“神皇”,如今上了年紀,開始修身養(yǎng)性,脾氣好極。

    短短百年,真的能將一個國家改變得這樣多嗎?改變難道不是一個千百年的漸變過程嗎?

    但不可否認的,詹明德感到很羨慕。

    在大曜,她不用遵循那些笑不露齒坐不漏膝的規(guī)矩,也不用囿于后宅庸庸碌碌,終日賞花刺繡,她甚至可以不以皇后為目標,而是堂堂正正讀書考試,還能入朝為官!

    要是能當(dāng)宰相,誰稀罕當(dāng)皇后?

    詹明德要嫁的源國皇帝,比她大了五歲,雖未立皇后,卻早有妃嬪,她入了宮,便要與旁人共侍一夫,每每想來都令她反感不已,但在源國這卻是正常的,男人哪個不想三妻四妾,只要她坐穩(wěn)皇后之位,再生個嫡子傍身,皇帝愛往誰那兒去她都可以不在意。

    這樣的道理,詹明德的祖母及繼母都語重心長地同她說過好些次。

    “妮兒,別整日悶在家里念書,念一會兒就出來走走,去外面逛逛,看看綠色,緩解一下眼睛疲勞。”

    在院子里喂雞的詹徐氏沖詹明德所在房間喊,“你也不想變成近視眼吧。”

    近視眼是什么詹明德不是很懂,但她確實是有點累,需要點時間思考。

    出了家門,詹明德發(fā)現(xiàn),自己以為詹家有錢其實是種錯覺。因為整個村子里的房子都是這樣蓋的,粉墻綠瓦的兩層小樓,放眼望去鱗次櫛比整整齊齊,地面的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整又結(jié)實,路邊是村里蜿蜿蜒蜒的小河,再往前就是種滿了作物的土地,好多詹明德都認不出來,見所未見。

    為了名聲,詹家貴女曾施粥布善過好些次,自然見過鄉(xiāng)下村子的模樣,它們是破敗、貧窮、老舊的,絕對沒有這樣漂亮齊整。

    大曜的國力似乎超出源國不止一星半點。

    但在百年前,還是陶氏坐江山時,不跟源國是一模一樣的嗎?沒好到哪里去吧?

    她對大曜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已經(jīng)完全將源國拋到腦后了。

    可憐此時此刻被迫坐在老太君跟夫人面前,聽她們教導(dǎo)“如何做一位合格皇后扶持家族”的另一個詹明德,已經(jīng)頭暈?zāi)X脹到想要掀翻整個世界。

    詹明德順著道路一直往前走,時不時會遇到村里人,都是些阿姨阿嬸,大家都好熱情,好關(guān)心她,問她休息的怎么樣了,病好沒好呀還有娘什么時候回來呀……詹明德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這些人,也怕自己叫錯,因此全程微笑并禮貌回答,如此糊弄過去。

    路邊還有家奇奇怪怪的店,里頭的商品琳瑯滿目,都是詹明德沒怎么見過的,但她認字。

    大曜普通百姓,竟吃得是上好的雪花細鹽!這樣好的鹽,在源國大多只有富貴人家吃得起,還有那同樣雪白的砂糖……詹明德越看越是心驚,她在心里換算了一下,大曜細鹽與白糖的價格,比源國的粗鹽還要便宜,便是往源國賣,百姓也絕對負擔(dān)得起。

    其實差別最大的是普通人的精神面貌,詹明德所見過的普通百姓大多是麻木的,即便拼命干活,一年到頭也不過剛夠溫飽,是百姓不努力嗎?是百姓不勤奮嗎?不是的。

    是高門世家占據(jù)了太多資源,還太過貪心,不知滿足,仍舊壓榨個不停,恨不得吸干普通人最后一滴血,連骨髓都吞吃得一干二凈。

    大曜也有皇帝,大曜難道沒有這種情況?

    一陣朗朗悅耳的讀書聲傳入詹明德耳中,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竟走到了村里的學(xué)校附近。

    離得遠一些,她也能看見教室里讀書的孩子女多男少,這在詹明德看來簡直不可思議,源國女子也可以讀書,但大多只能家請先生,若要去學(xué)堂,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不能像男子那樣科考做官,甚至連賬房都做不得,這等拋頭露面之事,向來為人所恥。

    也因此,女子讀書得不到什么回報,家里人便更不會送她們?nèi)プx。

    詹明德其實也不覺得自己比兄弟們差到哪里去,可誰讓她是個女子,便是再聰慧,也終究是要嫁人的命。

    她在學(xué)校外面看了許久,又一路慢慢悠悠走回家。

    村子里大多數(shù)女主外男主內(nèi),幾乎家家戶戶都生了女兒,詹明德回家問詹徐氏:“阿爹不想要個兒子嗎?”

    “兒子?”

    詹徐氏被她問得差點反應(yīng)不過來,“兒子是什么……哦你說兒子啊。”

    他沖女兒揮揮手,“現(xiàn)在很少有人這么叫了,朝廷說女男都一樣嘛,但生男兒到底是不大有用的,你娘當(dāng)初就跟我說,只生你一個呢。”

    詹明德做夢都沒想過能從男人口中聽到“生男兒沒有用”這種話,一直以來沒有用的都是“女兒”。

    她感到驚奇,似乎成為這個“詹明德”之后,她無時無刻不在驚奇。

    有那么一瞬間,詹明德甚至不想換回來了,她覺得就這么留下來也很好,只不過對另一個“詹明德”不公平,這是屬于她的父母……不對,是母父,她們這里,父母爹娘爺奶弟妹,都是將女人放在前頭,初初聽時,難免覺得別扭不習(xí)慣,但多聽兩次也就好了。

    「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耳邊忽然響起這么個不爽的聲音,詹明德差點兒把手里的筆扔出去——幸好大曜毛筆用得愈發(fā)少,她們管這個叫鋼筆,詹明德用了好幾天才習(xí)慣。

    是誰在說話?

    還能是誰,當(dāng)然是詹明德一號。

    詹明德:“為什么你是一號我是二號?”

    另一個詹明德幽幽道:「就憑我在代替你受苦……對了,你應(yīng)該不介意我稍微教訓(xùn)一下你家里人吧?」

    詹明德:……

    可惜兩人沒說上幾句話便停了,之后接連幾天也都沒聯(lián)系上,不知當(dāng)初的契機究竟是什么。

    俗話說得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借養(yǎng)病之名在家臨時抱佛腳的詹明德,終究還是要去上學(xué)了。

    她家離鎮(zhèn)上頗遠,所以住校,每七天放一次假。好消息是上一次考試剛剛過去沒多久,詹明德還有時間繼續(xù)學(xué),壞消息是學(xué)校施行月考制度,距離下一次考試也就剩二十天左右。

    詹明德與家里兄弟關(guān)系很好,曾經(jīng)還被他們偷偷帶出府去玩耍,其中便女扮男裝溜進過國子監(jiān),但正兒八經(jīng)自己來上學(xué)卻是頭一回,再怎么性格穩(wěn)重,也難免有點緊張。

    好在她有個極為活潑外向還熱情開朗的好同桌。

    同桌是七代單傳的獨苗苗,家里嬌慣得厲害,取名叫承嗣,這位林承嗣同學(xué)不一般,上課屁股上仿佛抹了油,一會兒跟前桌聊聊,一會兒跟后桌嘮嘮,再三五不時戳戳詹明德的胳膊,明明倆人是同桌,非要遞小紙條,問她下課要不要一起去學(xué)校小賣部。

    詹明德:……

    拖林承嗣的福,詹明德可算是弄明白自己宿舍在哪房間在哪床位在哪打水在哪,食堂廁所在哪了。

    林承嗣白白胖胖,交友廣泛,惟獨一點,成績在班里中下游,之所以能跟詹明德同桌,還是老師實行一幫一扶政策,要好學(xué)生帶動差生,實現(xiàn)共同進步。

    詹明德:……

    也不知現(xiàn)在誰是差生。

    身為全鎮(zhèn)第一,從不考第二的學(xué)霸,詹明德在各科老師眼里那可是香餑餑,一旦遇到其她同學(xué)回答不上來的問題,詹明德必定被點。

    但她真的不會呀!至少現(xiàn)在不會!

    危急時刻,一號重出江湖,在詹明德眼看要掛在黑板上當(dāng)壁虎下不來臺時,指點了她解題步驟應(yīng)該怎么寫。

    詹明德冷汗直流,感覺比參加宮宴面對太后還要緊張,好勝心也跟著被激起,憑什么另一個詹明德會,難道我就學(xué)不會?

    當(dāng)天晚上,躲在被窩里打手電熬夜學(xué)習(xí),由于太過入迷,被查寢老師抓到,連手電帶課本一并被沒收,并在第二天早上被老師點名批評。

    詹明德面無表情,老師批評過后,又怕傷到孩子的心,便接著夸獎了她的好學(xué)態(tài)度,最后總結(jié)為,好學(xué)值得表揚,但熬夜打手電做題這種事最好不要,休息不好就沒法專心學(xué)習(xí),還會造成視力下降。

    ……不管是家人還是老師,大家都很關(guān)心學(xué)生們的健康跟視力,比如林承嗣小小年紀就戴了副眼鏡,詹明德好奇借過來試著戴了次,頭暈得厲害,戴久了還想吐。

    林承嗣得意地一推鏡腿兒:“嘿,咱這眼鏡一戴,看起來多像個文化人吶。”

    恰好有四眼老師自窗邊路過,聞言幽幽道:“你會后悔的。”

    一定。

    第577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二)

    詹明德比想象中更快融入學(xué)校生活。

    主要同學(xué)們都比較友好, 老師們對她也很偏愛……這就是痛并快樂著了,被偏愛意味著她得到的關(guān)注很多,然而她并不是原本成績名列前茅的詹明德, 比起對方自己的知識水平還差得遠, 幸好每次遇到難題解不開時, 另一個“詹明德”都會適時出現(xiàn)并提醒。

    隨著時間過去,詹明德逐漸發(fā)現(xiàn)了自己跟另一個“詹明德”聯(lián)系的規(guī)律, 首先要其中一人有空閑,其次需要較為強烈的情緒波動,不論是正面情緒還是反面情緒。

    她們倆甚至可以通過在紙上寫字來溝通, 但另一人的筆跡僅自己可見, 所以也避免了被人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

    這種情況,隨著詹明德對知識的掌握程度而增加,兩人互相交換了彼此的信息, 畢竟對一號來說,另一個世界的詹家,可不像她家那樣簡單和諧。

    詹明德在學(xué)校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快活的, 主要她一心撲在學(xué)習(xí)上,雖說一號能在關(guān)鍵時刻幫她答題, 但詹明德素來驕傲,見不得自己躲在旁人背后風(fēng)光,好勝心一起, 不說超越一號, 至少不能差得太多。

    因為成績好性格好, 詹明德的人緣也很好, 即便是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同學(xué),大家見了面也會禮貌問候。

    所以當(dāng)詹明德走在去食堂的小路上, 無端被人瞪了一眼后,整個人都是懵的。

    那是個年歲與她相仿的少男,容貌長得十分漂亮,皮膚白皙腰肢纖細,原本很令人有好感的外表,偏偏被那難掩刻薄的眼神給毀了大半。

    瞪人被發(fā)現(xiàn)也不見他慌張,反倒冷笑一聲,光明正大地又沖詹明德翻白眼。

    詹明德:……

    少男對著她耍完威風(fēng),轉(zhuǎn)身就走。

    詹明德長這么大,還沒被人這樣無禮地對待過,她問旁邊的林承嗣:“……他干嘛瞪我?”

    林承嗣:“次次都考不過你,能不瞪你嗎?”

    詹明德:“……考不過我,那也不是我的錯,是他自己的問題呀。”

    林承嗣:“話是這么說,但人家不愿意承認你有什么辦法呢?”

    之后詹明德才知道,那少男名叫阮酥,成績在學(xué)校里僅次于她,這人來頭不小,他曾祖父曾在朝為官,并于京城置辦了產(chǎn)業(yè),其祖父也是京官,然而如今的大曜,男官地位多艱,為避災(zāi)禍,阮家舉家搬遷回了祖籍,只留阮酥父親一人在京。

    如此家世,自幼所見所學(xué),便超出偏院小鎮(zhèn)的孩童,阮酥也沒有令祖父失望,成績十分優(yōu)異,奈何學(xué)校里偏偏出了個詹明德。

    一個鄉(xiāng)下長大的泥腿子,別說京城,連府城都沒去過的小土包,竟能次次考試壓他一頭!

    阮酥可是被祖父親自帶在身邊教導(dǎo)的,哪怕是在京城的男子私塾讀書時,也無人勝得過他,結(jié)果到了鄉(xiāng)下,卻輸給個窮丫頭,是以每次見了詹明德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氣性極大。

    不僅如此,許是天高皇帝遠的緣故,阮酥時常在學(xué)校里發(fā)表一些大膽言論,抱怨朝廷不公,打壓男官,害得他們難以出頭,實際上他們根本不比女人差。

    距離男人掌權(quán)僅過百余年,他會有這樣的想法并不奇怪,據(jù)說在阮家,女子都得單獨在小桌上吃飯。

    “不過這些都只是傳言啦,阮家不怎么跟人打交道,反正我也沒見過。”林承嗣聳肩,“但我覺得應(yīng)該錯不了,他們家清明祭拜先祖,居然讓男的去!”

    詹明德默默地聽著,沒說什么,她沒興趣跟阮酥敵對,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她不想出手對付阮酥,阮酥反倒先來針對她了。

    大概是聽說這幾次隨堂小測驗,詹明德成績起伏頗大,他覺著自己壓過她的機會來了,月考前特意來下戰(zhàn)書。

    “這回你要是考不了第一,就自己識相退學(xué),日后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詹明德很是匪夷所思:“我為什么要跟你打這種賭?”

    她這幾次沒考好,是因為她拒絕讓一號代為答題,但她的進步也很明顯,挑這種時候來下戰(zhàn)書,這阮酥未免太惡毒了點。

    阮酥:“你不敢了?”

    詹明德:“你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

    阮酥:“你就是不敢!膽小鬼!”

    詹明德:“你說是就是吧。”

    她說這兩句話全是出自真心,阮酥怎么想她又不在意,愛咋咋地唄。誰知阮酥硬是被氣紅了眼,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不讓走:“你沒答應(yīng)我,你不許走!”

    “喂喂喂!”

    林承嗣跳出來主持公道。“女男授受不親啊!像你這種要強的男的,以后肯定很難被賃出去,你不是在想花招故意吸引明德的注意力,好逼她對你負責(zé)吧?啊你怎么這么有心機?”

    男子的名節(jié)比命還重要,林承嗣這話太過驚人,阮酥瞬間急了:“你少胡說!我賃給誰,也絕不賃給詹明德!”

    林承嗣:“那你干嘛總纏著她?大大小小的試考過多少回了,你哪次考過人家?還說不是別有用心!誰不知道你們?nèi)罴胰毡∥魃剑铱茨銇韺W(xué)校根本就不是為了學(xué)校,純粹是想釣個金龜主,想借人家的東風(fēng)光耀門楣。”

    阮酥整張臉漲得通紅,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他抬手指著林承嗣的鼻子,伶牙俐齒在林承嗣的名節(jié)攻擊下潰不成軍:“你胡說……你胡說!”

    詹明德見他甩手跺腳又哼鼻子,生怕真被纏上,便問阮酥:“那要是你輸了,是不是也自己識相退學(xué)?”

    阮酥面上露出些許遲疑。

    詹明德便笑了:“原來你尋我作賭,竟只找與你有利的講?賭注不對等,這豈不是故意算計于我?承嗣說你想纏上我興許是假,但說你有心機卻是真的。與其用這種愚蠢的法子鏟除異己,不如專注學(xué)習(xí)提升自己,你說呢?”

    阮酥被她幾句話說得羞憤難當(dāng),尤其是她們說話并未主動壓低,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人過來湊熱鬧。他只覺不想再在此處待了,恨不得能有條地縫叫自己鉆進去,眼圈一紅,長發(fā)一揚,轉(zhuǎn)身跑了。

    林承嗣:“我看他可能真瞧中你了。”

    不等詹明德反駁,林承嗣便扒拉著手指頭數(shù)證據(jù):“你想啊,男孩子再怎么讀書,以后終究是要被賃走的,阮家又不是普通人家,肯定想找個能拿捏的家主,我估計他們家送阮酥出來讀書,也就是想讓他在學(xué)校里廣撒網(wǎng),物色個有出息的,說不定能拉阮家一把。”

    詹明德聞言,思索片刻問道:“阮家現(xiàn)如今情況很差么?”

    林承嗣:“反正不算太好吧,他們家從京城來的,估計是攤上事兒的,你也知道,現(xiàn)在朝中那些男官一個個不安分得很,畢竟窮途末路,說不定就要反撲一波大的,阮家估摸著是避禍來了。”

    否則大好的前程干嘛不要,京城是何等繁華之地,哪里是她們這偏僻小鎮(zhèn)能比的?

    詹明德沒怎么把阮家放在心上,與其考慮這個,不如想一想這次月考如何考得好一點。

    她沒應(yīng)阮酥的賭約,也拒絕了一號的幫助,全靠自己本身的實力參加考試。

    感覺還不錯,可能是有一號身體打底的緣故,詹明德學(xué)起數(shù)理化來感覺事半功倍,一點就通,所欠缺的無非是鞏固知識的時間。她一刻不敢松懈,因為說不定某個瞬間,她跟一號就會互換回來,所以她想在有限的時間里學(xué)到更多,這樣以后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月考結(jié)束放了三天小假,詹明德出教室時恰巧碰上阮酥,對方還是一副趾高氣昂,眼高于頂?shù)哪樱埔娝矝]上前挑釁,反倒是狠狠翻了個大白眼,又從鼻子里重重一哼。

    就這么點水平,不說送去皇帝后宮,放詹家后宅,恐怕都討不著什么好。但不可否認的,見多了源國的男人,詹明德反倒覺得阮酥比較順眼,像只耀武揚威實際上對人類造不成任何傷害的小動物,逗著玩玩還挺解壓。

    男人就應(yīng)該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凈凈,溫順賢惠宜室宜家嘛,源國的男人比起來差得遠,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回到家后,詹明德才知道詹雌出鏢回來了。

    她這次走得遠,帶回了好多平雪特產(chǎn),要說男人,還得是平雪男人最懂事,即便有家主允許,平雪男人也一定要有女人陪同才愿意出門,若是被陌生女人瞧見了容貌或是肌膚,貞烈者甚至當(dāng)場自刎,絕不玷污主家門楣。

    詹雌說完,瞧見自家夫從低頭不語,輕咳一聲又道:“不過我覺著,還是你阿爹這樣賢夫良父最好,做得一手好菜,人也體貼,平雪的男人我就不喜歡。”

    詹徐氏便道:“妮兒還在呢,你少胡說。”

    詹雌嘻嘻笑著往他頭上簪了朵絹花,這也是在平雪帶回來的,足有人的半張臉大,平雪那邊最近很流行這種打扮。

    詹徐氏對鏡自照,不確信地問詹雌:“還成么?”

    他雖已年近三十,不再是青蔥水嫩的年紀,日日操持家務(wù)照料女兒,卻也時時刻刻不忘取悅自己,皮膚保養(yǎng)得極好,長相也依舊秀美。

    詹雌道:“成得很。”

    在大曜,尋常人家條件普通,便會賃個夫從回家,以孝敬老人照顧孩子打點后宅,條件稍好一些的,夫從便不止賃一個兩個了。能覓著主兒的男人是叫人羨慕的,若年過二八還尋不到家主,那便是老男郎,甚至?xí)B累整個家族蒙羞,導(dǎo)致同姓旁支的男郎風(fēng)評都隨之下降。

    詹徐氏自覺十分幸運,才被詹雌在眾兄弟間選中,別以為他不知道,他那幾個兄弟,表面上與他手足情深,背地里還朝他家家主暗送秋波,想要共侍一主呢。

    要說這世間最令人向往,也最令人敬佩的男子,當(dāng)屬名相納蘭茗的夫從劉氏。

    劉氏出身尊貴,素有賢德之名,賃與納蘭氏后便足不出戶,一心侍奉家主,相妻教子。最難得可貴的是,在年過四十,青春不再后,劉氏不愿拖累家主,也恥于自己既無生育之能,亦無治學(xué)之才,身為男子竟一無是處,實在無顏茍活于世。幸而獨子長成,他了無牽掛,為了能在家主心中留下最好的模樣,毅然決然自盡而亡,并留下遺言,請求家主勿要見他遺容,以免消磨妻夫情分。

    武帝感動不已,親自為劉氏寫了挽聯(lián),并贊他為天下男子之榜樣。納蘭丞相更是肝腸寸斷,此后終身未賃,劉氏胞妹神武大將軍劉敬諾淚灑當(dāng)場,作有《悼阿兄賦》,字字泣血,令人讀之便心如刀割。

    因此誰家男子若是過了四十,年老色衰卻還霸占家主,說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后人有效劉氏者,朝廷感念其貞德,都會發(fā)放貞節(jié)牌坊,嘉獎其所在之家。

    詹明德聽得目瞪口呆,詹雌便笑道:“咱家妮兒年歲尚小,不愁日后賃不到好夫從。”

    詹徐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詹明德恍惚地回到自己房間,受到強烈沖擊的她此時心潮澎湃,于是順利與一號聯(lián)系上,一號問她:「為何情緒如此起伏不定?」

    詹明德:“……你覺得詹家如何?源國如何?”

    一號冷笑道:「你自己的家,自己的國,用得著問我?」

    那自然是令人抓狂的,但從某一方面來講,也并不是全無壞處,因為對一號這種遇弱則強,遇強則更強的人,任何艱難險阻她都不放在眼里,你越是難搞,她反倒興致越高,非要將你踩到腳下才算盡興。

    可以想見,在走路裙擺搖動都算失禮的詹家,一號會有多么惱火。

    詹明德感嘆道:“若是你我換不回來,你可愿意將錯就錯?”

    一號:「你這說的什么鬼話,換你你愿意嗎?」

    那當(dāng)然是不愿意的,但詹明德覺得,萬一呢?可能性再小也得考慮個萬一,萬一從此就是換不回來了呢?

    「那也無妨。」一號說。「總之我會按照我的方法活下去,換回去最好,換不回去,詹家如何,想必也與你沒有關(guān)系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位很向往很憧憬的人。」

    詹明德下意識便問:“是誰?”

    一號:「姚皇。」

    “詹明德”出生時,姚皇早已駕崩,雖然未曾有幸目睹姚皇尊容,但“詹明德”自小便十分仰慕姚皇,惋惜自己生不逢時,眾所周知,姚皇曾經(jīng)也做過皇后,只不過與她的豐功偉績比起來,已無人在意這個曾經(jīng)的身份。

    詹明德忽覺頸后一涼:“你不會是要……”

    一號:「放心,我的目標不是成為姚皇,而是超越姚皇,與其擔(dān)心我,你不如擔(dān)心一下你們源國的皇帝命夠不夠硬。」

    詹明德:……

    她現(xiàn)在好像明白為什么學(xué)校里的人都隱隱以一號為首了,這人看似心平氣和,實則卻是個桀驁狂妄的性子,偏偏她還足夠聰明,恐怕真能將源國攪和的天翻地覆。

    可惜兩人的對話到此為止,一號那邊似乎有什么事,她很快中斷了聯(lián)絡(luò)。

    詹明德心想,隨便她去吧,但自己也要加快學(xué)習(xí)速度,再刻苦一些才行了,免得未來真的換回去,面對一號搞成的事,自己不至于束手無策。

    正想著,外頭傳來詹雌喊她的聲音:“妮兒,有人找!”

    詹明德正疑惑不已,林承嗣便歡快地出了聲:“明德!我來尋你玩!去掏鳥蛋嗎!”

    林承嗣是住鎮(zhèn)上的,放假前兩人也沒有約好,這人壓根就是不請自來。

    詹雌很樂意女兒同人出去玩,她一向覺得小孩子不能死讀書,讀傻了腦子軸了不會轉(zhuǎn),學(xué)問再高也不能融會貫通,所以該學(xué)的時候要學(xué),該玩的時候也要玩。

    得知林承嗣想去掏鳥蛋,詹雌還找了兩個彈弓出來,學(xué)校武術(shù)課有教騎射之術(shù),詹明德雖為貴女,卻也學(xué)過,因而沒有露餡,只是略顯生疏,稍微練了練便找回了感覺。

    “你怎么來了?”

    路上詹明德問。

    林承嗣:……

    一看這表情,詹明德瞬間了然:“偷偷跑出來的?離家出走?”

    林承嗣一張臉皺成了個包子:“不是,你知道的吧?就那個,咱們數(shù)學(xué)老師,跟我家住同一個巷子。”

    所以每次她成績?nèi)绾危⒛锒甲钕戎溃瑸榱俗约旱男∶耄殖兴萌恿藦埣垪l,收拾了個小包袱就跑來投奔她親愛的同桌,早死晚死都得死,她得先玩夠了再死。

    對此詹明德無言以對,她提醒道:“就算你躲過這兩天,早晚也還得回家。”

    林承嗣擺擺手:“我能不知道嗎?我就是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才跑的,你是不知道我阿娘力氣多大,她殺豬都不用別人幫忙,直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林家有整個鎮(zhèn)上最大的養(yǎng)豬場,林家家主更是遠近聞名的屠婦,力大無窮的這一點除了體現(xiàn)在殺豬上,也體現(xiàn)在打娃上。

    好歹跟林承嗣相處了快一個月,詹明德很清楚這人的弱點不是笨,而是懶散,注意力不集中,就跟拉磨的騾子似的,抽一下動一下。

    但同桌如此興高采烈,詹明德便不想掃興,橫豎林承嗣已經(jīng)做好了挨揍的準備,那就讓她玩得開心點好了,吃飽了飯好上路嘛。

    讓人沒想到的是,提議掏鳥蛋的是林承嗣,但玩得歡的卻是詹明德!

    她從來沒做過這種堪稱粗魯頑劣的事,因為女孩兒總要文靜乖巧愛干凈才討人疼,上樹下海打架玩泥巴,那是男孩子才能做的事情,以至于稍微長大了點的詹明德,看見那群一身臭汗的哥哥弟弟,總嫌棄不已。

    跑跟跳都是不莊重的,是以她從來不這樣做。

    林承嗣坐在樹杈上一臉驚奇:“你怎么連爬樹都不會啊,你還是不是農(nóng)村長大的小孩了?來我拉你上來。”

    說著往下遞胳膊。

    詹明德抓住她的手,勉勉強強爬上了樹,眼角余光卻瞥見一只綠油油的毛毛蟲,登時嚇得她頭皮發(fā)麻,險些從樹杈上掉下去:“啊!”

    林承嗣沒被蟲子嚇到反倒被她嚇到,等看見是什么后當(dāng)場哈哈大笑嘲諷詹明德:“不是,你怎么不僅不會爬樹,還怕蟲子啊?這有什么好怕的?”

    說著竟揪了一片樹葉挑起毛毛蟲放到手心,還故意猛一下伸到詹明德眼前嚇唬她,見詹明德真被嚇得身體僵硬,林承嗣笑得愈發(fā)猖獗。

    詹明德:“……”

    她不肯服輸,逼著自己不要尖叫,伸出手去:“誰怕了?我不怕。”

    林承嗣就把毛毛蟲倒到她掌心,詹明德恨死了自己的倔強,這蟲子在掌心簌簌爬動,詭異地令她寒毛直豎,但她慣來會偽裝,面上一派波瀾不驚之色,看得林承嗣直點頭:“好吧,你的確不怕,是我誤會你了,對不起啊,我還以為你是膽小鬼呢。”

    詹明德悄悄松了口氣,將毛毛蟲丟到樹下,但掌心仍然存著那種古怪的感覺,讓她迫切想找點水洗一洗。

    而且……這樹上不知道還有多少蟲。

    林承嗣當(dāng)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說掏鳥蛋就掏鳥蛋,感覺要不是詹明德看著她,她都敢濕手摸電線。

    虎的無法無天。

    兩人在村子附近大豐收,不僅掏了兩窩鳥蛋,還捅了個馬蜂窩,抓了四條手指頭粗的小魚,裝了兩口袋的黑天天,滾了一身土,天黑了才回來。

    詹徐氏趕緊拎著兩個小孩去梳洗,又找了干凈衣服讓她們換,林承嗣一邊吃飯還堵不上嘴:“明天我們?nèi)メ烎~吧!今天就是沒帶釣竿,不然不可能就抓這么幾條。”

    詹雌慢悠悠地給兩個小孩夾了菜,說:“明天你娘就來了。”

    林承嗣嘴里的肉還沒嚼,突然感覺不香了,“……我走之前都說了讓她別找我,等后天下午我就回去。”

    那可不,后天下午收拾收拾就該返校了,她娘就沒法揍她。

    詹明德靜靜吃飯,不想說自己今天玩得也很開心,她已經(jīng)不是小孩了,但今天滾得渾身土,還不如小孩兒知道干凈呢。

    不過……她突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她這次月考,成績肯定是要下降的,詹雌要是看了成績單,會跟林承嗣母親一樣對她動手嗎?

    第578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三)

    詹明德很有自知之明, 她這次的確考得不咋地,別說是保住全鎮(zhèn)第一,連年級前五十都沒進去。

    跌得太厲害, 反倒讓人不怎么在意學(xué)霸的隕落, 都來關(guān)注她的精神跟生活狀態(tài)了。

    老師們挨個拎她單獨談話, 連與她交好的幾個同學(xué)都被老師私下找過,詢問詹明德的近況, 也因為詹明德名次掉得厲害,原本摩拳擦掌想要贏過她的阮酥看著新鮮出爐的排行榜,心里那點快樂瞬間煙消云散。

    要他是第一, 詹明德第二那還比較爽, 但現(xiàn)在爬詹明德頭上的足足有五十多人,這就顯得他不那么突出了,連這個第一都好像是人家不要的。

    “你是在可憐我嗎!”

    正準備下次月考一雪前恥, 免得給一號丟人的詹明德走路都在背課文,冷不丁被人沖出來這么一質(zhì)問,差點兒被嚇死。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怒氣沖沖的阮酥, 不懂他在氣惱什么:“你哪里用得著我來可憐?”

    阮酥深覺受辱,一張花朵般的小臉此時漲得通紅:“那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不是我的對手, 怕被我壓一頭,所以故意不好好答題!”

    詹明德就想,原來即便是大曜這樣男德盛行的國家, 也依舊掩飾不住男人的自信, 她還以為只有源國的男人是那種你看他一眼他就當(dāng)你芳心暗許的類型呢。

    “你想多了。”詹明德淡定回答, “又不是寺廟里的大佛, 往自己臉上貼的什么金。”

    這話一個臟字沒有,卻是真損, 阮酥本就漲紅的臉愈發(fā)難堪,用力跺了下腳轉(zhuǎn)身飛奔而去。

    ……有毛病。

    詹明德懊惱地皺皺眉,被這么一打岔,直接忘了剛才背到了哪兒,得了,重新開始吧。

    此后幾天,她每天都要接受無數(shù)道充滿關(guān)注的目光,時不時還要被抓去跟老師談心,哪怕詹明德再三表示自己沒有產(chǎn)生厭學(xué)心理,老師們也不大相信。

    沒道理之前講課跟隨堂測驗都會做的題型,到了考試就兩眼一抹黑寫不出來了,但詹明德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異常端正,又不像是叛逆期……所以師長們只能小心翼翼觀察著,一有異動立馬處理。

    詹雌對于女兒考出年級五十名開外這件事很驚訝,她家這孩子,很小的時候就顯出聰明勁兒了,上了學(xué)更了不得,從來沒拿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給她開家長會,上到老師下到同班同學(xué),那除了夸贊就還是夸贊。

    乍一得知詹明德成績下降,詹雌非但沒有惱火,還興致勃勃地問:“需要我?guī)湍闳W(xué)校跟老師溝通溝通不?”

    詹明德:“……不用。”

    詹雌:“放心,就算老師跟我告狀,我也不會拿你怎么樣。”

    詹明德:“我又沒做錯什么,只是沒考好,人有失手馬有漏蹄,很正常的事,您出門走鏢,難道就時時刻刻都很安全嗎?”

    詹雌悻悻然道:“那好吧,要是學(xué)校有什么事,記得跟我說哈,我這次休假時間長。”

    詹明德應(yīng)了,心里又很羨慕,她生母早逝,與繼母感情淡淡,從未見過詹雌這樣瀟灑開明的母親,好像女兒即便闖了天大的禍,她也會笑嘻嘻地來解決,而不是規(guī)勸女兒要聽話懂事。

    越是在這個世界待,越容易產(chǎn)生留戀,所以詹明德不大想和別人走得太近,她擔(dān)心自己到時生出貪念,會想要強占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詹家的確家底豐厚,詹雌很有生意頭腦,每回走鏢回來,都會帶一大堆外地流行的東西,轉(zhuǎn)手賣掉賺里頭的差價。家里日子不錯,一日三頓都有葷腥,這在源國的普通人家?guī)缀跏强床坏降摹?br />
    詹明德也并不全然躲在屋子里死讀書,她們家有地,詹明德去看過,發(fā)現(xiàn)很多農(nóng)作物都聞所未聞,因此只要有時間,她就會跟詹雌或詹徐氏一起去地里,辨認作物,并學(xué)習(xí)如何耕種。

    這些產(chǎn)量驚人的作物,在源國是沒有的,如果能夠像大曜這樣推廣開來再好不過。

    但詹明德很清楚,即便自己成功回去,即便自己順利帶回良種,想要守住這份榮耀卻不容易。

    她已經(jīng)不滿足于做個賢后了。

    詹明德的用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當(dāng)又一次月考成績出爐,詹明德的名字再次牢牢盤踞榜一時,幾乎沒多少人感到驚訝。

    別人考第一,大家會覺得驚奇,但詹明德考第一,大家卻習(xí)以為常,因為第一只是詹明德的下限,卷子的總分擺在那兒,至于詹明德的上限在哪里,那就沒人知道了。

    阮酥的榜一體驗卡就此到期,他看詹明德愈發(fā)不順眼,奈何詹明德從來沒把他放在眼里過,回回從他身邊路過連個眼神都不給,阮酥氣得要命,又無可奈何。

    大曜分為幼學(xué)、小學(xué)、初中學(xué)、高中學(xué)及大學(xué)五個階段,按照慣例,每學(xué)年分為兩個學(xué)期,每學(xué)期又有兩次以縣為單位的聯(lián)考,名列前茅者能得到一筆不菲的獎學(xué)金。

    此外,每年府城都會舉辦知識競賽,涉及多種學(xué)科,其中不乏在某一科上天賦極佳者被朝廷選中并重點培養(yǎng)的例子,所以在大曜,書中真的有黃金屋。

    詹明德實在是羨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過。

    以前常見繼母迎接父親回家,兩人感情不錯,繼母也是出了名的賢德,每每父親歸家,她都要親自侍奉他梳洗更衣,感嘆他在外奔波勞累,撐起門楣。

    父親對此很是受用,但也會回答說,這是男人應(yīng)當(dāng)做的事,再苦再累,也不能叫妻兒過得不好。

    轉(zhuǎn)過來,繼母便會教育家中孩子,要大家牢記父親辛勞,懂得感恩與回報。因此詹家雖人口眾多,家風(fēng)卻清正,姐妹兄弟也互相扶持,令人艷羨。

    詹明德就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為了一位完美的貴女。

    她容貌姣好,身段婀娜,又才名在外,不僅家族對她滿意,就連皇帝都對她頗為愛重,日后入宮為后,便是與皇帝情分淡薄,憑借這份美名,恐怕也能維持住體面。

    像詹明德這樣的,已經(jīng)算是很幸福了,她自己也時常感念自己會投胎,生在詹家,又有這樣好的前程。

    到了大曜之后才覺著,那算哪門子的幸福?她既不能保證父親永遠康健,也不能保證與兄弟們的手足之情,更不能保證皇帝那點愛憐能夠維持多久——她這一生所有的榮耀、富貴,竟沒有一樣來源于自己,竟沒有一樣能握在自己手中!

    假如父親不喜她,便可隨意將她打發(fā)個人家,假如兄弟們與她反目,便無人替她撐腰,假如皇帝移情別戀,她甚至連和離歸家的資格都沒有……從小到大,她不曾擁有過一刻自由。

    生在詹家就值得慶幸嗎?恐怕生為詹家男兒才值得慶幸吧?

    詹明德難道比她的兄弟們更笨,更無可救藥嗎?

    但她就是只能乖乖在閨閣長大,并要時刻注意美貌及體態(tài),要是她也從小就跟兄弟們一起讀書練武,她會比他們差嗎?

    太不公平了,怎能如此不公平?

    「的確很不公平。」

    詹明德被嚇了一跳,無奈道:“你出聲前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嗎?”

    一號說:「提醒你不也得出生?還是說你看得見我?」

    自然是看不見的。

    跟詹明德一樣,一號對源國的詹家不甚了解,她們沒有彼此的記憶,因此需要利用的有限的時間進行信息互換。大曜這邊還好,詹家就是普通人家,頂多家底豐厚些,但源國那邊的詹家就不一樣了,且不說府里的伯叔兄弟,光是日常來往的人家名單,加起來都有厚厚一沓。

    詹明德忽地想起一件事,她在跟一號靈魂交換前,正要去參加一場宮宴。

    如果兩個世界流動的時間相同,那宮宴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一號……沒捅什么簍子吧?

    對于詹明德的疑問,一號回答得很干脆:「放心,一切正常。」

    她又不是什么莽撞的人,在情況沒摸清楚之前不會輕舉妄動。

    「不過我收拾了一下你祖母,問題不大吧?」

    詹明德:?

    她險些以為自己耳朵壞了,否則怎么會聽見詹明德說,收拾了她……祖母?!

    “你做什么了?你怎么收拾的?沒留下把柄吧?”

    一號淡定道:「放心,她也就受了點驚嚇,改在小佛堂吃齋念佛不敢出來,怕被鬼纏身。」

    聽著像是詹府鬧鬼,把老太君給嚇著了。

    詹明德:“你扮鬼嚇人?”

    一號冷哼:「我用得著親自上嗎?小孔成像的原理你應(yīng)該知道吧,要是不知道,就多翻翻書。」

    詹明德扶額:“你可真是……”

    源國的詹家家風(fēng)雖清正,但架不住有糊涂人,尤其是這位只長年紀不長腦子的老太君,她一共生了三男一女,說來也稀奇,她當(dāng)年做媳婦時,嚴防死守不肯老太爺納妾,結(jié)果等老太爺去了,她翻身做了老太君,卻又熱衷于給自己生的三個男兒塞女人,要他們給詹家開枝散葉。

    一號:「我就奇了怪了,她這么關(guān)心詹家的香火做什么,她又不姓詹,真是先吃蘿卜淡操心。」

    詹明德:“這跟你嚇她有什么關(guān)系?”

    一號:「本來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但她非要教我怎樣做個好皇后,那我可不得回報回報她嗎?」

    詹明德:……

    一號:「放心,大夫看過了,說她身強體健,少說還能再活個二三十年,就是有點上火,可能是因為不姓詹給鬧的。」

    以詹明德來看,老太君數(shù)落她這個孫女,好心占多,惡意幾乎沒有,因為她老人家真的就是這么想的。詹明德十一歲時被太后定下婚事,從此便一躍成為老太君最疼愛的孫女,當(dāng)然了,老太君疼她不假,但跟兄弟們比,稍微得往后靠。

    像那種“你日后是要母儀天下的,應(yīng)當(dāng)大度,不可小氣”,或是“進了宮要為皇帝分憂,快快生個皇子傍身,好有個依靠”,以及“即便做了皇后也不要忘記自己姓詹,要時時刻刻以家族為重”……之類的話,詹明德從十一歲聽到現(xiàn)在,早就習(xí)慣了。

    有什么錯嗎?這不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嗎?

    但一號聽不得這些,老太君的“教導(dǎo)”每一個字都讓她渾身刺撓,難受得要命,根本受不了。

    她可沒有給人當(dāng)娘的習(xí)慣,大度的人是要挨雷劈的,而且在大曜,生男兒可是賠錢貨,大家都想一胎得女,生了男兒跟斷子絕孫有什么區(qū)別?

    所以老太君的諄諄教導(dǎo)令一號非常惱火,她最討厭旁人對自己說教,因此當(dāng)然要想法子教訓(xùn)回去,反正那也不是她親祖母。

    她家姥姥可是個瀟灑的老太太,這會兒應(yīng)該跟著夕陽紅旅游團在某個海島上度假吧,畢竟她家阿娘能賺錢。

    生長環(huán)境的不同,令兩人在面對相同話術(shù)時,也給予了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

    詹明德沒有指責(zé)一號的行為,因為她自己其實也并不認可老太君的話,只不過看在老太君一片真心為她好的前提下,不去反駁長輩罷了。

    但一號就不這么認為,一號認為老太君所說的這些話是極其惡毒的。

    「她完全就是在扼殺你的本性,難道她疼你愛你,不是為你,是為皇帝嗎?字字句句不是為皇家就是為詹家考慮,那她怎么不送條狗去當(dāng)皇后呢?」

    詹明德:“我怎么感覺你連我也罵進去了。”

    一號毫不心虛:“你要是覺得你被罵了,別懷疑,那我就是在罵你。”

    詹明德:……

    她沉默了一會,問道:“你想換回來嗎?”

    一號斬釘截鐵:「不想。」

    詹明德:“如果你想,那我……咦?”

    “你不想換回來?”

    詹明德簡直匪夷所思:“為什么不想啊?你不要你的學(xué)業(yè),還有你娘了?你舍得?”

    一號:「我受了太多氣,就這樣換回去,我虧大了。」

    她詹明德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虧,源國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挑戰(zhàn)她的忍耐力,不把這兒攪和成一團渾水,她絕對不回去!

    詹明德被一號這強烈的好勝心弄得無言以對,怪不得這家伙次次只考第一,考第二會要了她的命吧!

    “那個,有件事我要跟你坦誠一下,希望你別怪我。”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誠實以告。

    一號聞言,忽然警惕起來:「千萬別說你不想繼續(xù)上學(xué),或者是思念皇帝什么的,不然別怪我不給你留后路。」

    詹明德:“……不是,是另一件事。”

    一號:「說吧。」

    詹明德猶猶豫豫,最后清清嗓子,自己也覺著難為情:“那個什么,就是……上次月考,咱倆不是沒聯(lián)系上嗎?我沒考第一,你不會惱我吧?”

    一號其實早就想過這件事了,她對自己有信心,哪怕是在源國待個幾年,也不怕回去跟不上,但對于跟自己互換的二號,她對她沒抱啥希望,第一名大概率不保,但兩人畢竟同名同姓連長相都一模一樣,堪稱平行世界的另一個我,所以二號智商應(yīng)該不低。

    「沒關(guān)系,只要不掉出前三,我都行。」

    說完這句自認為無比大度的話后,一號得到了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她猛然抓緊了手中毛筆,瞇起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二號,你沒跌出前三,對吧?」

    詹明德:“你娘在叫我,回頭聊。”

    當(dāng)兩人有一方念頭強烈時,便可以單方面決定開啟或結(jié)束對話,一號這下清楚了,前三?恐怕前三十都夠嗆。

    咔嚓一聲,毛筆應(yīng)聲而斷。二號的身體柔軟纖瘦,手無縛雞之力,這段時間一號每天在屋子里鍛煉,也不知是靈魂不同,還是鍛煉起了效,總之一號現(xiàn)在力氣增長許多。

    她煩死了源國這種又重又麻煩,穿起來花很多時間的長裙,所以只穿了外面一層,里頭讓侍女改成了褲子——侍女被這種要求嚇得要死,又不敢不干。

    所以現(xiàn)在一號完全沒有個貴女模樣,她掐著被掰斷的毛筆,假如二號在場,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她給刀了。

    不僅如此,她還把裙子掀了起來堆在腰間,大剌剌翹著二郎腿。

    許是二郎腿不夠舒服,只聽砰的一聲,一號又把腿伸到了桌子上,整個人倚著椅背往后躺,椅子的前兩只腳便懸了空,這要是被詹夫人或是老太君看見,估計是能當(dāng)場暈死過去。

    “姑娘,三姑娘來了。”

    侍女低眉順眼前來稟報,不敢抬頭,怕看見自家姑娘那豪爽的姿態(tài),會嚇得想哭。

    只要她假裝沒看見,就等于不存在。

    一號聞言,立刻收斂坐姿,將掰斷的筆丟回去,正色道:“讓她進來。”

    詹府年輕一代的姑娘共有六個,年齡跨度還挺大,但彼此間感情卻很不錯,三姑娘是二房所出,也是詹明德的堂妹,兩人關(guān)系最為要好,也是唯一一個不希望詹明德入宮的詹家人。

    她喜歡姐姐,心疼姐姐,覺得當(dāng)皇后就像當(dāng)個框架里的人偶,開心了不能笑,傷心了不能哭。

    可家里人因此驕傲自豪,她便也不敢多嘴,怕旁人覺著她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其實她只是覺得,姐姐那么好,皇帝根本配不上,要是姐妹們能一直生活在一起,不嫁人就好了。

    短短十幾年相伴,此后便要各奔東西,去往旁人家生活,實在叫人害怕。

    一號覺得她孺子可教,因此正準備發(fā)展個同盟,獨木難支,她要當(dāng)那條鉆進沙丁魚群的鯰魚,非要炸得所有人都吃不下睡不好不可。

    敢讓她不爽,那就大家一起不爽好啦。

    這件事,詹明德并不知道。

    她謹慎小心慣了,習(xí)慣成自然,已經(jīng)很難像一號或是林承嗣那樣直白地表達自己,但環(huán)境的改變令詹明德也逐漸隨之變化,當(dāng)她身邊是一群爛泥,她便很難獨善其身,但當(dāng)她身邊盡是兇惡猛獸,她便會很快去學(xué)習(xí)她們的生活方式——因為她很清楚,怎樣才能讓自己過得更好。

    許是身為女孩的緣故,詹明德雖以前沒怎么接觸過數(shù)理化,但學(xué)起來卻異常輕松,她隱約意識到,假如未來有一天會回到源國,那以一號的性格,恐怕會給她留下一個很難收場的結(jié)局。

    她需要懂得更多,需要明確自己想要怎樣的未來,需要有足夠的能力去接手即將到來的一切。作為回報,她也不能丟掉一號永遠第一的名譽,這是屬于她們倆的雙向奔赴。

    詹明德能在源國以才華揚名,便注定她不會甘于平淡。

    林承嗣只覺得可怕,明德過去就足夠刻苦了,如今是愈發(fā)熱愛學(xué)習(xí),幾乎不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連去食堂吃飯嘴里都念念有詞,搞得只想混吃等死躺平啃老的林承嗣也莫名其妙燃了起來,年輕人怎能虛度光陰,就算以后想要繼承家里的殺豬場,她也得知道怎么科學(xué)養(yǎng)豬。

    不過詹明德并不是不知變通的人,她很注意保護眼睛,看一定時間的書,一定會做一次眼保健操,或是出去走走,她還自己裁了一本筆記,上面分門別類記載了大曜與源國的不同之處,以及她的所見所聞。

    她怕自己會忘記。

    以前沒有體驗過的事,如今詹明德都會去嘗試,連林承嗣邀請她去參觀殺豬場她都去了,甚至還圍觀了林承嗣母親當(dāng)場殺豬。

    詹明德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沒有什么事是男人能做,女人做不了的。

    唯一可惜的是,詹雌在家待了一個多月,就又要出門走鏢去了。

    詹徐氏給她準備了好大一個包袱,里頭裝滿了各種吃的用的,詹雌對此哭笑不得:“這回走得不遠,到晴水府就回來,到時給你買珍珠項鏈。”

    詹徐氏輕聲說:“你平安回來就好了,家里什么都不缺。”

    詹雌伸手揉了揉女兒的頭:“我不在家,有什么事就找隔壁阿姨,知道嗎?學(xué)習(xí)不能松懈,要是累了,就請假在家休息。”

    詹明德點頭:“我知道了。”

    詹雌總是這樣,忙得時候幾個月不著家,但她是女人,女人就應(yīng)該這樣,而不是被女男情長所困,終日只想在家中與夫從卿卿我我,那是最沒出息的。

    第579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四)

    詹明德其實沒怎么過過普通人的生活, 她生來錦衣玉食,但也知道人間自有疾苦,她以詹家貴女的名義做過許多善事, 自然知道平民百姓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樣。

    說來可能很殘酷, 但身居高位的人比起關(guān)心底層百姓, 他們更在意手中擁有的權(quán)力,連詹明德自己也是如此。

    于是大曜的普通人就顯得更加幸福了, 別的不說,光是村子里通了電,家家戶戶都有電燈, 就是源國頂層人物都沒見過的了。

    大曜是個經(jīng)濟文化農(nóng)業(yè)科技醫(yī)學(xué)都遠超源國的國家, 然而詹明德看過歷史書,百余年前,大曜也曾與源國一樣, 男帝當(dāng)權(quán),男官橫行。

    她忍不住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就是假如大曜可以用一百余年的時間來蛻變, 源國是不是也可以呢?

    心煩意亂之時,詹明德會主動出去溜達。村子里的水泥路修得平整, 兩岸又一片翠綠,能夠讓她起伏的心情慢慢平靜。

    要說哪里不好,那就是民間沒那么講究, 家家戶戶的男人因著要干活做事, 不像大戶人家那樣養(yǎng)在家中不出門, 這也造就了他們聚集在一塊便喜歡嚼舌根的特性, 詹明德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有前程,因此雖然才讀中學(xué), 但已經(jīng)有許多人想將自家男郎推銷給她了。

    過了十六不好找啊,就連城里的配子館,人家也只收二十以下的,到了年紀說不著主兒,連帶全家在村子里都抬不起頭。

    詹明德假裝心無旁騖從村頭的大樹旁經(jīng)過,免得又被拉住說話,她臉皮薄,不好意思推拒,所以還是避得遠些比較好。

    不管看多少遍,詹明德都對這群穿著五顏六色長裙,簪花抹粉的男人感到震驚,不過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審美正在被大曜同化,興許過不了多久就能徹底融入,比如她現(xiàn)在想起自己那個魁梧高大的親爹,已經(jīng)有點接受無能了。

    夫從們望著詹明德路過,沒能攔住人,就又開始數(shù)落自家的小孩,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干活,要么是摘菜,要么便納鞋底織毛衣,這是身為男人必須會做的事,家主在外闖蕩養(yǎng)家糊口,男人就得守好大后方,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

    誰要是掐尖要強,那才討人厭呢。

    一號之前報了個數(shù)學(xué)競賽,初試拿了第一,成功入圍縣試,沒想到中途來了源國的詹明德,但哪怕?lián)Q了人,競賽該參加還是要參加。

    大曜的各科競賽都是以所在地的轄區(qū)為準,一輪一輪往上升,各鎮(zhèn)組織初試,初試過了便是以縣為單位的縣試,往上便是州試,再是府試,一般普通競賽,到府試便終止,但一號報的是全國性質(zhì)的大競賽,所以府試過了還要參加國試,假如國試成績名列前茅,她就可以選擇進入國家學(xué)院,專攻自己喜歡的學(xué)科。

    像林承嗣這樣的普通人就得按部就班的往上考,這年頭大曜已經(jīng)沒幾個不識字的了,哪怕是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也大多讀過掃盲班。

    生活水平的提高增強了人的精神需求,大曜是個詹明德夢都不敢夢的國家,這里犯罪率很低,她甚至可以大晚上在路邊躺平睡覺,不必擔(dān)心會被壞人盯上抓走,這在源國是絕無可能的事。

    詹明德幼時相識的一位貴女,便是在元宵燈會上失了蹤跡,迄今杳無音訊。

    如果她還活著,如今應(yīng)該也有十四五歲了。

    被詹明德想起的這位貴女,此時正是源國京都的大新聞。

    因為這位失蹤多年,連其家人都早已放棄的貴女,竟平安無事的被找了回來!只不過……與府里其她姑娘相比,顯得粗鄙許多。

    她運氣還算是好,那抓走她的拐子見她生得可愛,原想將她賣個好價錢,誰知半路上她發(fā)了高熱,拐子不舍得花錢給她看病,見她燒得稀里糊涂,眼看是救不回來了,干脆找了個隱蔽之處將人就地丟棄。

    一位老人恰好路過,便將她撿了回去,隨著年歲增長,女孩越長越開,一次進城賣貨時恰巧叫一位目睹過其母長相的管事瞧見,這才將人找回來。

    詹家三姑娘心細如發(fā),人多的時候她從來不愛出風(fēng)頭,但記憶力極佳,旁人說過的話聽一遍就能記住。

    一號覺得這是個很厲害的優(yōu)點,便教她如何從混亂無序的言語中分辨和提取有效信息,意在拓寬三姑娘的眼界,讓她別再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悲春傷秋——這倒霉孩子生在二房,詹家二房在生了她這個姑娘后,好些年肚皮沒有動靜,五年前詹家二夫人再度懷有身孕,并如愿得了個男孩,自那以后,三姑娘便不受什么重視了。

    她的娘爹一心撲在后面的弟弟身上,要是從前沒得到過母愛父愛,三姑娘興許不會這樣難受,偏偏她得到過。

    因為心思細膩,喜歡想東想西,但滿腔郁結(jié)無處排解,三姑娘隱隱有點抑郁的兆頭,隨便一句話就能令她心情低落,一號跟她處得蠻好,這孩子重情義好忽悠,正好給她做幫手。

    失蹤的岳家貴女一事,便是三姑娘跟一號講的,她給一號提供了很多關(guān)于源國及詹家的信息。

    三姑娘與原本的詹明德一向要好,所以雖然覺得姐姐性格似乎有了點變化,但也沒往心里去,姐姐未來是要當(dāng)皇后的,太過和善好說話,就容易讓人欺負,冷點兇點不是壞事。

    一號最近都致力于發(fā)展同盟,她不會傻到逮著個人就抓著對方說嘿你現(xiàn)在的日子沒前途不如跟我混保你榮華富貴之類的蠢話,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會站到她這邊,比如府里其她姐妹,就頗有點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思。

    岳家貴女被老人撿走撫養(yǎng),一老一少相依為命,現(xiàn)在被岳家接回來她還不愿意呢,許多人都說她不識好歹。

    “我是沒見過,但聽說撿她的老人以前是獵戶的女兒,所以岳家這位姑娘打得一手好獵,要不是她進城賣野豬肉,那管事也見不著她。”

    一號微微頷首,覺得有必要見一見這位岳家姑娘。

    結(jié)果很巧,岳家將姑娘認了回來,看樣子也不打算苛待,特意為其準備了一場洗塵宴,還將請?zhí)偷搅苏布摇?br />
    一號當(dāng)下便決定去看看。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fā)現(xiàn)外頭傳的什么形容普通舉止粗鄙,通通都是胡言亂語。

    要不是一號確認這里是源國不是大曜,還以為岳姑娘跟她一樣是從大曜來的呢!瞧瞧那高大挺拔的身材,輪廓深邃又犀利的面容,還有毫不忸怩爽朗大方的氣勢!

    被認回來的岳姑娘在旁人看來,那是打扮的不倫不類,衣服料子是好的,卻是男裝,頭發(fā)束作馬尾,連根簪子都不用,只以一根發(fā)繩綁著,說真的,這岳家當(dāng)年走丟的到底是女孩還是男孩?岳姑娘活脫脫一副瀟灑俠客的模樣嘛!

    說她舉止粗鄙,其實她只是不講究那些破規(guī)矩,走路大跨步,笑怒自由,坐姿跟一號頗為相似,大馬金刀的,雙手還分搭在膝頭,一看就不好惹。

    岳家也愁呢,他們本是武將之家,好不容易生了個嬌軟可愛的小閨女,也如珠如寶的養(yǎng)著,誰知沒多大便被拐走,好不容易找回來……卻變得比家里男娃還要有“陽剛之氣”,換誰誰受得了?

    岳風(fēng)才不管她便宜家人是怎樣想的,要不是姥姥勸她回來,她才不愿意相認呢,這里的日子遠不如在山上快活,到處是規(guī)矩處處要體統(tǒng),煩都煩死了。

    沒人跟她搭話她也無所謂,身子往后一靠,兩手隨意搭在扶手上,冷眼瞧著這出熱鬧宴席。

    都沒人關(guān)心主角的喜怒,算什么洗塵宴?

    “你好。”

    岳風(fēng)懶洋洋地抬起頭,看見是一對陌生姐妹,沒見過,不認識,她連回應(yīng)都提不起勁兒,隨意哼了個鼻音權(quán)當(dāng)回了禮。

    一號說:“我看你下盤挺穩(wěn),會功夫嗎?”

    岳風(fēng)驚奇地跟她對視,心想這看起來嬌滴滴的貴女,居然還能瞧出自己下盤穩(wěn)不穩(wěn)?

    確認過眼神,是能聊得來的人。

    茫然的三姑娘茫然地看著姐姐跟岳風(fēng)聊得熱火朝天,說到激動之處,岳風(fēng)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她力氣可真大啊,好好一張桌案,直接應(yīng)聲而裂。

    一號在源國搞了什么事,詹明德并不清楚,反正等她們再度聯(lián)系上時,一號沒有隱瞞地跟她說了。

    兩人都在有意識地互相交換信息,不管是過去與現(xiàn)在,還有未來的計劃。因為她們都是性格謹慎之人,做事滴水不漏,需要考慮到所有突發(fā)狀況。

    在得知一號與岳風(fēng)成了朋友之后,詹明德思索片刻道:“岳家頗得圣寵,手中又有兵權(quán),你與岳風(fēng)交好,是否有所打算?”

    一號半點沒有猶豫:“正是。”

    但她不認為這是利用,岳風(fēng)很不想回到岳家,卻又不得不回來,而她不喜歡詹家也不得不待,雖然這兩家都讓她們不喜,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岳家還是詹家,都是能在源國排得上名號的大家族。

    是以一號從沒想過要和詹家一刀兩斷,她也建議岳風(fēng)不要這么做。

    「你不想要你爹手里的兵權(quán)嗎?」

    一號這么問岳風(fēng)。

    岳風(fēng)是個不喜歡彎彎繞繞的直腸子,說話做事都直來直去,一號摸清楚了她的脾性便對癥下藥,兩人很快打成一片。原本岳風(fēng)只想甩開岳家,讓岳家知道她根本不是他們想要的乖乖女,然后回到山上繼續(xù)當(dāng)她的獵戶。

    可一號卻提醒了她,岳家好不容易將她找回,無論出自真心還是為了顏面,都不可能再放任她回去當(dāng)獵戶了。

    哪怕她有手有腳不偷不搶能夠養(yǎng)活自己,在大家族看來,女獵戶都是低賤的身份。

    「你難道想他們給你挑個丈夫,決定你的婚事嗎?就算你現(xiàn)在學(xué)習(xí)如何做個合格的貴女,我想也還是有很多人瞧不起你。」

    岳風(fēng)皺眉,她從來沒有瞧不起別人,當(dāng)然也不希望被別人瞧不起。

    「既然已經(jīng)是異類了,那不如做個最厲害,最讓人無法忽視的異類,你覺得呢?」

    詹明德在聽完一號講述的過程后,不由得真心道:“你不去做傳銷都可惜了。”

    一號其實蠻喜歡跟三姑娘還有岳風(fēng)這樣心性單純的人來往,反倒是二號這種心機深沉的最討人厭……因為她自己也是這樣嘛。

    「跟你說這些,其實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詹明德忽地警惕起來:“是什么?”

    一號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問了個問題:「假如皇后換個人做,你介意嗎?」

    詹明德不假思索地答道:“不介意。”

    一號哦了聲:「不介意啊,那就算了。」

    詹明德:……

    一號:「你那個排行老四的妹妹,一直想取而代之,你曉得吧?」

    詹明德聞言,輕哂:“這是自然。”

    三房的四妹一向與她最合不來,原因也很簡單,詹明德是未來皇后,她嫁得再好也越不過詹明德去,但歸其根本,還是因為三嬸的教育。

    三嬸是詹家出身最低的一位夫人,其父只是個七品書吏,三嬸憑借自己的能力嫁入詹家,又將三叔管得嚴,在老太君恨不得給三個男兒塞一堆姨娘的前提下,三房還能干干凈凈,就看出三嬸的厲害來了。

    她還很有生意頭腦,唯一一點不好,就是她自己通過婚姻實現(xiàn)了人生逆轉(zhuǎn),因此便認為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長得好出身好,通通不如嫁得好。

    在這種情況下,被她教養(yǎng)大的四妹,自然也是同樣的想法,天底下還有誰比皇帝更尊貴呢?

    不過詹明德與四妹雖然合不來,但到底是一家姐妹,老太君又成日說什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偶爾掐尖要強,也都是關(guān)起門來才做,到了外面,還是會彼此相護。

    聽到一號這么說,詹明德倏地皺眉:“你不會是要讓四妹代我入宮吧?這絕對不行。”

    她確實不想當(dāng)這個皇后,但不代表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將妹妹推入火坑。詹明德太了解她這個四妹了,被寵愛得無法無天,任性驕縱,這不算什么大毛病,詹家護得住,可這種性子入了宮,說句難聽的,被人連骨頭啃了可能都不知道為什么。

    皇帝雖未立后,卻已有妃,四妹自小便看到父親只有母親一個,小時候連吃個橘子都不愿與人同分,入宮去做什么?等著被愛男如命的太后削嗎?

    一號:「那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把她推出去的。」

    詹明德沉吟片刻,緩緩道:“不管咱們兩個何時換回來,假如你想對那位出手,請務(wù)必做得不動聲色,勿要被人察覺。”

    一號心說士別三日真該刮目相待,詹明德居然都敢暗示她可以搞死皇帝了,但她怎么會是那樣的人呢?

    「我心里有數(shù),對了。」

    短短兩個字,讓詹明德生出一股極為不祥的預(yù)感,“還有什么事?”

    「我把皇帝的書房炸了。」

    詹明德緩緩的張嘴,“啊?”

    一號語氣歡快且愉悅:「跟推妹妹入火坑相比,是不是這件事一下就很好接受了?放心,皇帝活蹦亂跳,沒缺胳膊也沒少腿呢。」

    詹明德:……

    她現(xiàn)在明白這人為什么要先提四妹了,合著是給她點緩沖時間,真正要說的事兒在后頭呢。

    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原因呢?”

    一號笑了笑:「晴天霹靂,蒼天震怒,是為人間帝王不慈,讓他寫封罪己詔,清心寡欲一段時間,不過分吧?」

    詹明德:……

    為了這個,一號特意挑了個好天氣呢,而且爆炸效果并不嚴重,只是看起來威力大些。

    至于詹明德所問的原因,很簡單,太后召一號入宮,畢竟是她認可的未來兒媳,日后是要母儀天下的,怎能跟岳家女那般不著調(diào)的為伍?

    太后的話讓一號很不高興,但她素來尊老愛幼,不好對老人家出手,只能去折騰老人家最心愛的男兒,給皇帝一點顏色看看。

    你娘說胡話,上天就降雷劈你,這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嗎。

    詹明德想起家里那滿滿一柜的各種獎杯,其中化學(xué)占據(jù)半壁江山,對一號的動手能力也就毫無疑問了,“嚇嚇他就行了,別太過分。”

    一號:「我心里有數(shù)。」

    結(jié)束通話后,詹明德感覺腦仁疼。

    她在這邊過得很好,幾乎沒有煩心事,所以一心一意只用學(xué)習(xí),但源國那邊……即便那是生養(yǎng)自己的世界,詹明德也不得不承認,比起大曜來要差遠了,一號會惱火是正常的,總之只要不嚴重,隨便她去吧,大不了自己回去后再處理也就是了。

    回家時發(fā)現(xiàn)家里有客人,都是村里的幾個叔伯,詹徐氏同他們坐在一起,一邊勾毛衣一邊說些閑話。

    詹明德跟眾人打了招呼便回了房,窗戶開著,他們說話聲音也沒有刻意遮掩,大致能聽出是在八卦鄰村的一戶人家。

    “那家的哥兒我瞧了,有本事是真有本事,全家只剩男的,沒個女人撐門楣的情況下,愣是靠著繡品養(yǎng)活了家里人。”

    “就是性情太要搶了,男兒太強勢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教育我家哥兒時就說,男兒是泥,要軟要柔順,這樣以后日子才能過得好。不然你看像那哥兒,都沒人上門說親。”

    “他可過十六了吧,我看是賃不出去了,只能招個上門家主。”

    “誰家姑娘愿意到男方家里過啊,這不丟人現(xiàn)眼嗎,自家香火還能不要了?說出去姑娘面子掛不住,兩口子還怎么過日子?”

    說來說去,最后話題又落到詹明德身上,這幾位是真羨慕詹徐氏,不僅有個好脾氣能賺錢的家主,還有個出息姑娘,福氣都在后頭呢。

    詹明德寫了兩張卷子,下星期她就要去參加縣試,可不能再考個五十開外,不然跟一號聯(lián)系時她都不敢大聲講話。

    詹徐氏笑得特別開心,嘴上還謙虛地說孩子還有進步空間。

    這群男人聚在一起,宛如幾千只鴨子嘎嘎不停,總有嚼不完的舌根子。詹明德聽了會兒便關(guān)上了窗,還是學(xué)習(xí)更重要。

    林承嗣這段時間老老實實的,知道詹明德在備考,上課時都不敢說小話了。其實她不笨,就是懶,被家里鞭策過一陣子,就板正一段時間,成績噌噌上漲,她娘要是沒時間顧她,成績就呲呲下滑,十分彈性。

    跟詹明德一樣參加縣試的還有七個人,加上她一共八個,會有專門的老師負責(zé)帶隊,八個人里七個女孩,只有一個是男孩。

    就是阮酥。

    別的不說,他的成績確實是很不錯的,到底是大家族出身,曾經(jīng)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師資力量,都不是鎮(zhèn)學(xué)能比的。

    阮酥好強,出發(fā)參加縣試的路上,帶隊老師為了幫助學(xué)生們緩解緊張,就跟她們說話,無意中說了一句“女孩天生邏輯思維能力比較強,所以很適合學(xué)習(xí)理科,男孩在這一塊上就比較欠缺……”,話沒說完呢,阮酥噌一下站了起來,黑著臉說:“男孩怎么就欠缺了,我不就學(xué)得很好?我家里的兄弟成績也都不差,老師也太以偏概全了吧?”

    大曜一向堅持女男平等,并不限制男子讀書做官,但不知為何,男官就是越來越少,連讀書的男孩也是。

    阮酥相信他所看到的,朝廷所宣揚的平等不過是假象,實際上男人得到的并不多,且一直處于權(quán)力邊緣,就連眼下僅有的這一些,朝廷也在想方設(shè)法收回去,目的就是將男人趕回家庭。

    祖父不正是因此,不得不返回家鄉(xiāng)避禍嗎?連帶著自己也必須離開繁華的京城,跟這群普通人混在一起。

    他氣得臉色發(fā)紅,眼里還有淚花打轉(zhuǎn),老師哪里好意思欺負個小孩,旁邊的女孩們也都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一句話就能讓他敏感到這種程度——至于嗎?想太多了吧,老師也是出自好心才這么說安慰他的呀,又不是故意瞧不起他。

    要她們說,這都算是一種特別待遇呢。

    第580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五)

    阮酥淚眼迷蒙, 還倔強地瞪著詹明德,顯然是很不服氣。

    “說什么女孩比男孩更會學(xué)習(xí),更擅長理科, 你們在座的這些, 又有幾個超過了我?”

    今天他站在這里, 就證明老師的話是錯誤的,證明男孩在讀書學(xué)習(xí)中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老師臉上有點掛不住, 女孩們也都訥訥的,詹明德微微一笑,說道:“什么時候考得過我再說吧, 像你這樣的男生, 不也就只有這么一個?你只是個特例,不能代表全體。”

    阮酥咬牙切齒道:“你別以為你會贏!往前了數(shù)個幾十年,科考中舉, 入朝為官的全是男人,根本沒有你們女人的份!”

    詹明德也沒被他這話激怒,依舊笑笑:“那你更不應(yīng)該認為老師是在以偏概全了。”

    阮酥愣了, 沒聽懂。

    詹明德脾氣很好地同他解釋:“你要往前了數(shù),成, 你說的中舉做官全是男人的時代,不就是只考文科,理科不沾邊嗎?直到姚皇為帝, 朝廷才開設(shè)其它學(xué)科, 這不恰恰說明男人不適合學(xué)理科?你們?nèi)羰沁m合, 早千八百年干什么去了呢?”

    阮酥反駁道:“你這完全是詭辯, 當(dāng)時只是朝廷不重視理科——”

    話沒說完,詹明德打斷了他, 仍然是微笑的表情,但不知為何比斜眼冷笑還要令人惱火:“是女人當(dāng)政之后,才有的改變,你能否認女人眼界寬格局大嗎?阮同學(xué),慶幸你生在好時代吧,否則你現(xiàn)在說不定還在背八股文呢。”

    一位同學(xué)笑嘻嘻道:“詹明德說得對啊,阮同學(xué),你說幾十年前中舉做官的全是男人,是不是忘了那會兒不許女人讀書啊。”

    又一位同學(xué)開口:“現(xiàn)在大曜可是允許男孩讀書的哦,朝中男官少的原因,有沒有可能是你們整體不行呢?”

    阮酥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氣得不輕,胸脯快速起伏著,可惜他只有一張嘴,完全說不過對面。

    老師清清嗓子開始打圓場:“好了好了,這次咱們是要去比賽的,不管有什么矛盾,都等以后再說,別吵了別吵了。”

    阮酥氣呼呼地一屁股坐下,眼眶通紅,他怕被人看見,猛然往前一靠,把臉埋入臂彎,省得叫人知道他被氣哭了。

    女生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男的真的很小心眼,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喜歡上綱上線。”

    “誰說不是呢,真不敢想象他這樣的以后誰家敢要。”

    “萬年老二有什么好得意的,什么時候考得過詹明德再說吧。”

    這些話一字不差,盡數(shù)被阮酥聽了個清楚,他倍覺羞恥,不由得攥起了手,連指甲刺破了掌心都沒察覺到疼痛。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再這樣繼續(xù)下去的話……

    詹明德本來并沒有在意阮酥,但他身體顫抖得厲害,又恰好坐在她左前方,不必刻意去看,眼角余光便能瞧見他的異樣。

    ……哆嗦的這么厲害,不會是得癲癇了吧。

    忽地,她表情一變,整個人也坐了起來,身邊的同學(xué)被她突如其來的這一下嚇到,問:“你怎么了?”

    詹明德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轉(zhuǎn)移回來,語氣還帶著點遲疑,目光時不時朝阮酥所在的位置瞥。

    她這奇怪的表現(xiàn)看得同學(xué)一陣茫然,隨后對方眼睛一亮,湊近過來壓低聲音說:“阮酥不會是真的在想法子惹你注意吧?”

    這年頭的男孩都是很內(nèi)向的,鮮少有人像阮酥這樣張揚任性,當(dāng)然人家的確有這個資本,而且他長得確實漂亮,除了總是喜歡針對詹明德外,其實沒什么太大缺點。

    詹明德沒注意聽同學(xué)說話,她很快整理好了情緒,掩飾住驚訝,做出一副困倦的表情,實則一刻不停地看著阮酥——

    吸引她的當(dāng)然不是什么美貌男孩,而是那一行一行如同浮云般滾動又消失,從無重復(fù)的字跡。

    那是什么?

    此時此刻,阮酥做夢也想不到,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人看得見這些奇怪的字體。

    大概是兩個多月前,他生了一場病,因為從京城搬遷至鄉(xiāng)下,阮酥一直有點水土不服,再加上郁結(jié)于心,所以生了病許久沒好,但兩個月前是最嚴重的時候,祖父說他險些就要燒死了。

    那場大病過后,阮酥就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老是會出現(xiàn)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

    這些字有長有短,看起來就像是不同的人將自己的想說的話寫了出來,阮酥被嚇壞了,以為自己中了邪,但大夫給他看過病,卻說他已經(jīng)痊愈,而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阮酥不敢同祖父說。

    大曜的開國皇帝姚圣真在位時,上天便屢降祥瑞,以至于反姚黨對鬼神之說恨之入骨,這原本是他們拿來針對姚皇的手段,結(jié)果卻被對面利用了個徹底,偏他們還不能對此發(fā)表任何看法。

    好在阮酥很快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在心里默念關(guān)閉,這些字就會消失。

    阮酥勝在年輕,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很高,慢慢地,他發(fā)現(xiàn)這些字似乎不會對自己造成傷害,而且寫這些字的人也并不知道他看得見,于是阮酥放下了心。

    等他仔細去看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寫字的人似乎對大曜很了解,而且時常說一些他看不懂的話……比如他在病好返校后,第一次迎面碰上詹明德時,原本稀稀拉拉不算特別多的話瞬間如同暴雨席卷而過,多的他都看不過來!

    可惜這些話既不能暫停也不能倒退,如果錯過了便徹底看不到了。

    以前阮酥也討厭事事壓自己一頭的詹明德,但他沒有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可誰叫這些字第一眼看見詹明德就跟發(fā)了瘋一樣,各種吹捧贊美,而且要是阮酥沒看錯,這些字很確定詹明德以后會是大曜的掌權(quán)者!

    怎么可能?

    阮酥覺得它們肯定是在胡說,大曜是有朝廷的,當(dāng)今帝王姓姚,詹明德要是會成為掌權(quán)者,就說明她是個亂臣賊子,可若是亂臣賊子,又為何不改國號?

    阮酥想不明白,但這不妨礙他討厭詹明德。

    方才他與詹明德對上,如此戲劇化的沖突令彈幕量激增,很多人都在感慨少年時期的詹明德便氣勢不俗,又說她是什么古往今來的第一人……阮酥一個字都不愿意相信。

    最令他感到難堪的,是其中一條以為他看不見所以胡言亂語的彈幕:「酥酥現(xiàn)在對家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以后小心吃苦哦。」

    叫他酥酥也就算了,還說詹明德是他未來的家主?怎么可能!阮酥握緊了拳頭,他是絕對不會賃給女人的,即便是要成家,也一定是要找個能上門的主兒!

    被詹明德懟回來后,阮酥便在心里默念開啟了彈幕器,他對彈幕只有開啟和關(guān)閉的權(quán)限,實際上即便彈幕器處于關(guān)閉狀態(tài),另一端的觀眾也依舊能夠通過直播觀看他的現(xiàn)狀。除非阮酥在睡覺洗澡和上廁所,這類隱私時刻,畫面才會被關(guān)閉。

    詹明德已經(jīng)不止一次見識到了大曜的神奇之處,但彈幕器這種玩意兒,目前她也是頭一回看到呢,而且這東西迄今為止她只在阮酥身上看見,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這就是歡喜冤家吧。」

    「說起來詹明德好像一生只賃了一位夫從,是很少見的專情人了。」

    「現(xiàn)在吵得這么狠,我都懷疑以后她倆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了。」

    看得詹明德眉頭緊蹙,什么意思,她以為大家說阮酥喜歡一號只是在開玩笑,原來這兩人日后竟真的有一段因緣?

    伸手戳了戳身旁的同學(xué),指著阮酥所在的方向:“你看。”

    她想看看同學(xué)能不能看見這些字。

    同學(xué)一臉茫然:“怎么了,怎么了?”

    詹明德確認她看不見后便若無其事道:“沒什么,就是讓你看看窗外,剛才有一棵好粗的樹,怪壯觀的。”

    同學(xué):……

    樹有什么好看的!

    詹明德想,以現(xiàn)在一號跟阮酥的年紀,即便日后真有什么,至少也得等個幾年,可這些字如此信誓旦旦,仿佛親眼所見,而且只自己跟瞧得見,阮酥應(yīng)該也瞧得見,其她人卻對此沒有反應(yīng)……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因為那些字一直在滾動,詹明德便難免注意著阮酥,這讓同學(xué)感到奇怪,從前不管阮酥怎么挑釁,詹明德可都是不予理睬的。

    由于情緒起伏過大,當(dāng)天到達縣城后,詹明德便與一號聯(lián)系上了。

    老師給分配的是兩人間,詹明德和另外一位同學(xué)共住,這就導(dǎo)致她沒法跟一號對話,只能用寫字方式溝通。

    同學(xué)以為她在做題,沒有打擾,自然也就看不見詹明德擰得跟麻花一樣的眉頭。

    一號的反應(yīng)完全在詹明德意料之內(nèi),就是一堆問號。

    「我跟阮酥?開什么玩笑,我看起來品味那么差嗎?」

    詹明德提筆在紙上寫道:“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頭上出現(xiàn)的那些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一號也沒聽說過這種事。

    詹明德又寫:“那為何我也能看到呢?”

    她和阮酥之間,難道有什么特殊的聯(lián)系不成?

    一號斬釘截鐵地表示自己跟阮酥除了是競爭對手外毫無關(guān)聯(lián),而且這競爭對手也是阮酥單方面的,她從來沒把他放在眼里過,對一個不如自己的人,誰會拿他當(dāng)對家?阮酥頂多算個下家。

    詹明德捏著手里的筆,忽然想到一件事:“咱們互換之前,你身上有發(fā)生什么不一般的事情嗎?”

    這個問題是她倆沒有討論過的,因為木已成舟,比起思考一些沒用的東西,不如將眼下的生活過好。

    一號問:「你呢?」

    詹明德想了想說:“我沒有,那天跟以往的每一天都沒有區(qū)別。”

    一號在另一邊也皺了眉,此時兩人若能見面,恐怕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彼此不僅長相相同,連表情都一模一樣。

    她思索了半天,忽然問道:「那些東西真說我以后會成為大曜第一人?」

    詹明德寫了個嗯。

    一號此時也很想不通,她的確很想要出人頭地,做一番事業(yè),但她從沒有過謀反的念頭,既然如此,她要怎樣才能成為大曜第一人?而且還得是不更改國號的情況下。

    奇怪。

    詹明德想了想,又在紙上寫:“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托阮酥在學(xué)校里很高調(diào)的福,大約是在兩個多月前,也就是咱們倆互換身份差不多的時候,他生了一場大病,請了挺長時間假在家養(yǎng)病。你說……會有關(guān)系嗎?”

    一號:「生病?他是怎么說的?」

    詹明德一聽這話里似乎還有別的意思,便追問:“什么意思?”

    一號:「我給他摁水里去了。」

    說完補充道:「就學(xué)校那個小水塘。」

    詹明德扶額,“原因呢?”

    原因很簡單啊,阮酥實在是太煩人了,雖然一只蒼蠅對一號造成不了什么影響,但總在耳邊嗡嗡嗡的叫誰能不煩?兩個多月前,恰好出了月考成績,阮酥第一次無限接近于一號,因為卷子難度中等。

    兩人總分只差了不到十分,雙雙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表揚,出來時阮酥不僅沖一號哼了一聲,還挑釁了一句。

    具體說了什么話一號不記得了,反正她挺不爽的。

    詹明德:“……然后呢?”

    一號:「然后我特意查了他們班的課表,知道他們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體育課,我就跟老師說我肚子疼要上廁所,你知道的,男生喜歡躲懶,京城的大少爺尤其,我就抓住他,稍微教訓(xùn)了他一下嘍。」

    很過分嗎?

    一號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過分。

    她是那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格,本來阮酥要真能考得過她也就算了,不能還成天像只青蛙似的蹦跶,這就很招人煩了,她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詹明德揉了揉太陽穴:“他沒告訴老師?也沒請家長?”

    一號:「我也奇怪著呢,我特意挑了個死角,保證沒人看到,而且還戴了手套,就算他報官也沒用,我都做好準備了,結(jié)果整個阮家都沒動靜。」

    詹明德想起自己去到學(xué)校見到阮酥后,對方那一系列的行為,寫道:「他很可能不記得這回事了。」

    一號摸了摸下巴,說:「我下手有數(shù),可能會嗆幾口水,但絕對不致命。」

    詹明德:“我打聽到的可是說他生了一場大病啊。”

    兩人幾乎同一時間想到那群奇怪的字,興許阮酥的病正是跟這個有關(guān)。

    此時阮酥在房間里躺著,他不愿意跟別人住一起,所以額外開了一間上房,他雙目無神地望著頭頂?shù)膸ぷ樱瑢ξ磥硪黄悦#恢酪翁幾卟潘阏_。

    然后他打開了彈幕器。

    其實他之所以這兩個月增強了去找詹明德麻煩的頻率,并不單純是為了挑釁。

    彈幕器以為他看不到,所以很多話說得肆無忌憚,比如未來詹明德會達到怎樣的頂點,以及關(guān)于他的未來——如果說詹明德將是懸掛于高空的烈日,那阮酥大概就是被灑在地上的一滴水痕,烈日隨意一曬,便化作水蒸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了身為詹明德的夫從外,沒有任何多余的語言。

    而且阮家也沒有像阮酥期待的那樣重回巔峰,甚至于他們連隕落都隕落的悄無聲息,約莫是在五年后,阮家會卷入一樁大案——他們正是因此才返回祖籍避禍。

    阮家至此不復(fù)存在,只剩一個孤零零的阮酥。

    至于他為何會與詹明德走在一起,被她賃作夫從,便是發(fā)這些彈幕的人都不知曉,這也是這個直播間所存在的意義。

    阮酥這個直播間,觀看的人并不多,也只有遇到詹明德的時候場子才會熱起來,阮酥這些天跌跌撞撞的摸索著使用方法,大概知道了要通過足夠多的觀看人數(shù)以及贈送的禮物來獲取積分,積分可以在右上的車型小圖標里兌換物品。

    他現(xiàn)在的積分少得可憐。

    據(jù)說這個直播器,本來應(yīng)該是綁定在詹明德身上的,結(jié)果陰錯陽差綁錯了人,阮酥仔細想過,自己之所以會生那么一場大病,就是被這個直播器綁定的緣故,因為他并不是它原本選中的宿主。

    在看到如此之多的彈幕后,阮酥也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知道了這么多,對于未來的走向甚至都有所了解,既然如此,為什么要甘于現(xiàn)狀呢?就像彈幕說的那樣,他完全可以想辦法拉攏詹明德,至少不要與她交惡,這樣的話,阮家東山再起指日可待。

    想到這里,他一骨碌翻身坐起,準備再刷會題。

    彈幕見他如此認真學(xué)習(xí),紛紛感慨:

    「看詹阮氏如此用功,我都不知該夸他還是該憐惜他,沒意義啊……」

    「好好學(xué)習(xí)也沒什么錯,以后回家相妻教子,正好可以把學(xué)識教給孩子嘛。」

    「算算時間,距離大曜禁止男子入朝為官,是不是還有二十年啊?」

    「前面的,二十年多說了,也就十六七年吧,到時候連皇帝都不復(fù)存在了。」

    阮酥這下沒法再繼續(xù)做題了,他盯著彈幕器發(fā)呆,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他有心想問,又擔(dān)心被人知道自己看得見彈幕會招來災(zāi)禍,因此只能忍著,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好。如此糟糕的狀態(tài),也就別想著能在考場上超常發(fā)揮了。

    總之考完試后,其她人精神頭都挺足,只有阮酥眼下一片青黑,一看便知道沒休息好。

    他心亂如麻,總是忍不住朝詹明德看,尤其是在知道她未來將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的前提下。

    「阮家想要逃過一劫,要是詹明德愿意幫忙,難度應(yīng)該不大。」

    「基本不可能,阮家估計是犯了大事兒的,詹明德不是那種會徇私的人,而且她是在阮家倒了之后才跟詹阮氏有關(guān)系的。」

    「這絕對不是愛情,純粹是心善可憐詹阮氏吧。」

    ……

    阮酥看著這些彈幕,頓覺一陣頭重腳輕,他本來就氣性大,被彈幕一刺激,眼前一黑,一頭往地上栽倒。

    這可把帶隊老師嚇了一跳,孩子出來時健健康康,怎么考了個試就跟丟了魂兒似的,回去她怎么和家長交代?

    趕緊把人抱起來去找大夫,出于某種原因,詹明德也跟了過去。

    阮酥倒之前沒想著關(guān)彈幕器,自然也就不知道詹明德能看見。

    果然,詹明德一出現(xiàn),原本不溫不火的直播間迅速開始上人,詹明德對彈幕所說的,一號和阮酥的故事不感興趣,她提取到了更關(guān)鍵的信息:阮家大案。

    正常情況下,阮家急流勇退,搬遷至鄉(xiāng)下,便表明了不愿相爭的態(tài)度,在這個前提下,除非皇帝心眼兒真比針眼小,否則有極大可能不會再對阮家出手。

    一個已經(jīng)退出權(quán)力爭奪舞臺的家族,不足為懼,想要處理他們太簡單了,皇帝甚至無需自己動手。

    既然阮家想退,皇帝也允許他們退,那阮家究竟是又做了什么,才會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呢?

    詹明德跟一號相識不久,要說彼此知根知底那肯定不見得,但女人之間總有種說不出的惺惺相惜,她覺得一號不是那種會因女男情長便罔顧事實隱瞞真相的人,假如彈幕說的是真的,一號真賃了阮酥,那阮酥身上一定有某種特殊之處。

    可惜這一切都是在未來才會發(fā)生的事情,現(xiàn)在想查也無處可查。

    彈幕器因為阮酥的暈倒以及詹明德的到來爆發(fā)了好幾輪,詹明德發(fā)現(xiàn),也不是所有彈幕自己都能看見的,有一些彈幕明顯被涂上了馬賽克,不知道是說了什么。

    這些字體背后的人又是什么身份,來自哪里,有什么目的呢?難道純粹是將這個世界的人當(dāng)作熱鬧在看?對于大曜的了解又從何而來呢?

    完全是詹明德無法參透的問題,除了一號她還找不到人商量。

    看樣子,她得想點別的辦法了。

    彈幕不知道詹明德心中在想什么,它們只知道阮酥暈倒,詹明德竟隨同一起來了醫(yī)館,這豈不是意味著這兩人當(dāng)真有私情?怪不得日后會走到一起呢。

    遠在源國的一號狠狠打了個噴嚏。

主站蜘蛛池模板: 欧美激情视频一区|欧美9999|各种少妇正面bbw撒尿|黄视频网站在线|97综合在线|一本大道在线无码一区 | #NAME?|中文视频一区|亚洲第一=av男人的天堂|精品成人=av|日韩高清dvd碟片|日韩精品资源在线观看 | 性一交一乱一精一晶|国产精品毛片=av在线看|妖精动漫免费观看完整动漫|精品国产香蕉在线观看|jizzcom日本|日本一级视频 | 最近中文字幕在线mv视频在线|#NAME?|色惰网站|草逼一区|免费精品国产的网站免费观看|播放日韩一级黄色片 | 青青草免费在线视频播放|欧美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综合站|国产=aV视频一区二区|国产精品色在线免费|大片免免费观看视频播放器在线观看 | 日日噜噜夜夜狠狠扒开双腿|欧美人成在线观看|美丽的姑娘免费观看在线播放|欧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密桃|亚洲精品国产字幕久久麻豆|日本裸交xx╳╳137大胆 | 亚洲免费看片网站|欧美香蕉|久久免费视老师机影片|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草|日本熟妇大屁股人妻|性色=a∨人人爽网站HDkp885 | 97超碰成人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久久婷婷|在线观看免费人成视频播放|久久福利=av|精品一区不卡|久久水蜜桃视频 | 国产高清精品亚洲а∨|一本久道久久综合狠狠爱亚洲精品|久久国产福利|久久久久www|无码人妻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9不卡|亚V=a芒果乱码一二三四区别 | h黄视频在线观看|日韩精品=a=a=a|高h喷水荡肉爽文np肉色学男男|99精品中文字幕|C=aOPORN成人免费公开|久热久爱 | 亚洲人片在线观看天堂无码|国产肥白大熟妇bbbb|天堂а在线地址8最新版|精品精品99|波多野结衣激情XXⅩXXX|国产伦精品免编号公布 | 亚洲精品=a级九色|99在线啪|欧美中文视频|亚洲精品国产一区二区色欲影院|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性欧美free德国极品 | 亚洲另类在线视频|6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欧美黄色=av|日本高清视频网址|草草网站影院白丝内射|成人免费=a级毛片无码片 HD性丰满白嫩白嫩少妇=aV|免费成人黄色大片|久久精品中文字幕|久久无码国产专区精品|欧美=a∨|91精品一久久香蕉国产线看观看软件 | 男女草草草|国产精品成人久久|日韩成人激情|精品欧美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草草網站影院白絲內射|国产免费又黄又爽又刺激蜜月=al |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观看|天堂国产在线观看|一级片免费在线观看|毛茸茸xxxx|melody在线高清免费观看动漫|国产性色=aV高清在线观看 | 性生大片免费观看668|亚洲成人=av影片|毛片大全真人在线|国产老女人高潮大全|中文字幕丰满|一本久久久久 | 国产精品乱码一区二三区|成人福利午夜|日本久久久网站|99热导航|一本大道东京热无码视频|深夜福利免费观看 | 久久精品国产91|精品不卡高清视频在线观看|毛片网子|操操操日日日|国产福利一|中文字幕色欲=aV亚洲二区 | 日韩精品免费一区|日本人与黑人做爰视频网站|国产免费黄视频在线观看|亚洲男人天堂一区|69视频在线免费观看|视频三区二区一区 | 男人日女人视频网站|被女同桌调教成鞋袜奴脚奴|一品道门免费视频日本|国产高清在线=a视频大全|亚洲成人在线视频观看|天天·日日日干 | 日韩精品理论|国产在线一区观看|特级毛片www|99视频这里只有精品视频|久久96国产精品久久久|这里只有精品首页 | 77777五月色婷婷丁香视频|亚洲精品国产偷五月丁香小说|国产一级黄色大片|亚洲成色777777在线观看影院|四虎成人网|四虎院影亚洲永久 | 韩国日本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老司机|成人丁香社区|国产精选久久久久久|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888米奇|首页视频蝌蚪九色 | 国产一二区在线观看|黄在线免费|欧美大片www|无码h片在线观看网站|亚洲图区综合网|伊人久久亚洲 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日本=a=a=a=a片毛片免费观蜜桃|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一夲道无码不卡免费视频|穿乳环蒂环上锁调教老师|国产成人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CHINESE熟女熟妇1乱|亚洲一区二区三区乱码=aⅴ蜜桃女|最新国产福利一区二区免费视频|爱豆传媒国产剧情|国産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超碰超碰在线 | 亚洲欧美一级久久精品|在线观看午夜视频|日本日韩欧美|久久久新视频|国产精品一色哟哟|98精品在线 | 欧美野外伦姧在线观看|人妻饥渴偷公乱中文字幕|麻豆宣传片|#NAME?|色网激情|亚洲欧美日韩视频一区 | 亚洲日韩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一|蜜桃视频在线视频|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五区|国产女性无套免费看网站|97色久水蜜桃|日本中文字幕=a∨在线观看 | 日韩欧美=a级毛片免费观看|呦呦国产|#NAME?|黄色一级视频免费|一本之道大象高清特色|欧美日韩九区 | 亚洲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亚洲三区精品|麻豆精产一二三产区|午夜嫩草嘿嘿福利777777|亚洲日本久久|亚洲中文无码永久免弗 | 铠甲勇士全52集免费播放|饥渴丰满少妇大力进入|免费女人高潮流视频在线观看|欧美国产国产综合|麻豆tv在线观看|男人操女人的免费视频 | 女教师大荫蒂毛茸茸|无码免费中文字幕视频|CHINESE少妇激情|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麻豆长发|亚洲第一页夜|欧美三级网站在线观看 | 四虎国产精品永久入口|snh48国产大片永久|成年人免费在线观看视频网站|99久久婷婷国产综合精品首页|9977精品视频免费入口|国产日韩欧美精品一区二区 | 日本午夜精品|亚洲艹逼视频|国产高清好大好爽受不了了|蜜臀=avwww|天天操人人看|高清国产下药迷倒白嫩美女99 | gogogo高清在线观看中文版二|色老板在线永久免费视频|国产精品美女自拍|不卡网免费理论影院|97碰在线视频|丰满岳乱妇三级高清 | 久久精品国产91|精品不卡高清视频在线观看|毛片网子|操操操日日日|国产福利一|中文字幕色欲=aV亚洲二区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一区二区|啊灬啊灬啊灬快灬高潮了视频网站|国产妇女野外牲一级毛片|两个人的房间高清在线观看|国产chinese男男G=aYG=aY视频网站|日本=aⅴ毛片成人偷拍 | 国产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能观看|久久综合9988久久爱|四虎影院久久|国产精品三区在线观看|日本一上一下爱爱免费|麻豆传媒视频 | 国产精品亚洲专区无码蜜芽|国产一级内谢一级一内高请|无码孕妇孕交在线观看|免费的欧美gv在线网站|精品美女=av|亚洲综合久久精品无码色欲 | 中文乱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亚洲高清专区|中文毛片无遮挡高潮免费|黄人成=a动漫片免费网站|99re在线免费|女乱淫免费看视频大黄 | 18岁成人毛片|农村少妇kkkk7777|自拍偷拍国产|老妇女性较大毛片|成人在线日本|ig=ao激情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