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逛了好一會,虞幼泱才終于找了間鋪子去買裘衣。
店內伙計看見她的穿衣打扮,二話不說,直接將店里最好的一件狐皮斗篷拿了出來。
“小姐看看這件,這件斗篷可是羽紗面,用百鳥羽毛織就而成,里層是白狐皮,又柔軟又厚實,光照下像有流光浮動,包您喜歡!”
虞幼泱上手摸了一下,“這是你們店里最好的了?”
伙計拍拍胸脯:“何止啊,我保證整個丹陽城您都找不出比這件更好的了!”
這句話難免夸大其詞了些,但虞幼泱也懶得拆穿他。
逛了這小半天,新鮮勁沒了不少,此刻乏意上涌,她只想早點回寧府休息,于是直接出手買下。
這件斗篷價值不菲,光是提成都夠他一年的花銷了,伙計笑得合不攏嘴,忙引著兩人坐下,“還請兩位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把掌柜的喊來。”
燕遲沒理,依舊站在一旁。虞幼泱坐好之后抬頭,剛好能看見他側面明顯的下頜線。
她支著下巴看他,長長地喊了他一聲。
“燕遲——”
他置若罔聞,看都沒看她一眼。
又喊了他幾聲,見他還是沒反應,她伸手勾住他腰間纏了好幾圈的金鏈。
燕遲面無表情地捏住她的手腕,只稍稍用了點力,她就開始大呼小叫起來。
她一向蹬鼻子上臉,此時若不制止她,怕是之后會更加無法無天。
他很明白這一點,可手上的力道卻沒有再重半分。
“疼就松開。”他沉著臉。
她沒松,只是一個勁喊疼。
“……”
拙劣的表演。
可她有時又的確嬌氣得不像話,想到這,反而是他率先松開了手。
虞幼泱趁機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沒扯動。
燕遲垂眸盯了她片刻,“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仰著臉看他,“我昨天和你說的——”
本想提一提昨日和他“表白”那件事,結果剛開了個頭,就被店鋪伙計的一聲尖叫給打斷了。
叫聲驚惶不定,像是看見了什么極為恐怖的東西。
燕遲下意識握住她的手腕,將她護在身后。
虞幼泱站起身,心里還記著自己才剛看上不久的斗篷,另一只手推了推他,“過去看看。”
進了小門之后,虞幼泱捂住鼻子。
這血腥味也太重了。
燕遲看她一眼,卻沒有讓她先出去。
經歷這幾天的事情之后,他總覺得,只要他一刻沒看住她,她就會鬧出點事。
伙計已經被嚇得跌坐在地上,臉上血色盡失,連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顫抖著指向趴在桌子上的人。
準確的說是一個被挖走了心的死人。
-
寧府。
陳少微聽計繁說完之后,冷嗤一聲,不屑道:“偌大個朱家,連本家的人都看不住,竟還妄想成為三姓之首,著實可笑。”
話中夾雜著明顯的私人恩怨,計繁從中聞到了八卦的味道,卻一句話也不敢問。
陳少微最煩他那個唯唯諾諾的樣子,又是一聲冷哼,“你出去吧。”
計繁如蒙大赦,連忙出了屋子,走出沒幾步,迎面撞上了找過來的小桃。
“小桃姑娘,你怎么過來了?”
小桃沒想到他也在這,“我來看看我未來的表姐夫呀。”
計繁趕忙攔住她,“這可不成,我師兄現下在里面為寧公子渡靈力呢,不能打擾。”
小桃“哦”了一聲,拉著計繁坐在小涼亭里。
“我聽說前兩天有兩個仙師說可以治他的病,怎么后來沒動靜了啊?”
計繁一愣:“當日的事你表姐也在場,怎么沒問她?”
小桃嘆口氣,幽怨道:“表姐忙著為自己繡嫁衣,哪還有時間陪我。”
計繁方才已經將此事和陳少微講了一遍,現在只好又和她講了一遍,不過面對著小桃,他講的更輕松些,甚至還有幾分憤憤不平。
“來世雖然飄渺些,可倘若梨娘與寧公子緣分未盡,自然就有再見之時,總好過此生四十九年后化作厲鬼消散吧!”
小桃聽罷,低著頭沒搭腔。
計繁覺得她是個挺活潑的小丫頭,現在這么沉默,竟然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覺得我哪里說的不對嗎?”
小桃沒點頭也沒搖頭,說道:“死了就是死了,即便有來世,卻也不是同一個人了。”
計繁覺得她說的不對,“怎會不是同一人?魂魄相同,就是同一個人啊。”
小桃不想和他討論轉世一事,“你也說了,緣分未盡才有相見之時,倘若是情深緣淺呢?兩個人不還是沒有未來么?由此可見,還是今生更重要些。”
“這……”計繁一時說不出話,“那倘若是你,你會選只要今生嗎?”
小桃怔了片刻。
“不,我要來世。魂魄消散便是徹底死去,即便來世的他不是他,我也要他活著。”
計繁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否則怎么會在她這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臉上看到悵然若失這樣的神情。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時,陳少微推門出來,指尖燕遲的靈符一閃而過。
他匆匆就要往外趕去,目光掃到亭子里的計繁,有心想鍛煉一下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師弟,便道:“你和我一起。”
陳少微和計繁來得很快。
被剜心這樣的事太惡劣,就這么一小會的時間,鋪子外面已經圍了不少人。
眾人看見兩人身上穿的道袍,自動為兩人讓開路。
“有一段時間了,手法與桃花嶺的大妖如出一轍。”陳少微用靈力探查之后判斷道。
他算了一下時間,那時他正在和計繁與小桃二人回丹陽城的路上。
至少可以排除掉小桃。
他打量幾眼伙計,出聲責問:“為何才發現此事?”
伙計方才吐過一回,聲音有些虛弱:“此前掌柜的一直好好地坐在案前,喝茶算賬,與平常并無區別,是這位小姐要買斗篷,我過來詢問,見他一直沒回答才上前查看。”
等他湊近才發現那茶碗早就干了,還有那賬簿,上面分明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沒寫。
聽到他說斗篷的時候,陳少微看了虞幼泱一眼,那件斗篷被她抱在懷里,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心中對她的奢靡無度更加鄙夷。
伙計繼續道:“我覺得奇怪,便動手推了推,結果他就順勢趴在了桌子上,肚子里嘩啦啦地往外流血……”說著他捂住嘴,又有些犯惡心。
不過是個低級的小障眼法,只能糊弄個一兩天。
如此潦草,當時此妖應該是著急離開。
陳少微一雙眼睛凌厲地射向燕遲,怒道:“若非你棄陣而走,那妖怪真身落入陣中,哪還有時間到城里挖食人心?”
此言一出,虞幼泱心中不悅。
他陳少微算個什么東西,輪得到他來說她的小火爐子?
當即冷嘲熱諷道:“只有廢物才會埋怨他人,你有這時間不如想想怎么把那個大妖揪出來。”
計繁聽了都快給虞幼泱跪下了,她這張嘴可真是沒白長,誰都敢說!
陳少微聽了果然更氣,若不是仙門中有規定,不可隨意對普通人出手,他恐怕早就拉著虞幼泱去外面好好“切磋”一下了。
于是只能把火撒到燕遲和計繁身上,“還不滾回去和我布陣!”
說罷大步流星出了鋪子,走出沒兩步,就聽見身后虞幼泱嬌滴滴的聲音,好像故意和他作對一般。
“燕遲,我走不動了嘛,慢一點。”
他回頭一看,他的好師弟不僅慢了下來,還不忘把斗篷給她系好。
陳少微被氣得眼前一陣發黑,他記得離山之前燕遲還是那副誰都不理睬的死樣子,這才過了多久!
師父說的當真對極了,女人都是禍水!
計繁趕緊推著他離開,“師兄我們還是先走吧!”
他已經明白了,他們這些人,在氣人這一方面,沒一個是虞姑娘的對手。
有人遞臺階,陳少微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離開。
兩人走遠之后,燕遲低頭,看向拽著他袖子,讓他給她系斗篷的虞幼泱。
“滿意了?”
虞幼泱頗為驕矜地點了點頭,“還行吧。”
回到寧府,寧老爺聽說此事后更是一陣心慌,咬咬牙,將婚期改在了明天,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耽擱。
草木妖精移不了根,本體就在桃花嶺。
陳少微之前在桃花嶺設陣,就是等著它妖身入陣,好能夠找出它的本體,對于草木妖精來說,只要找到它的根,便如同蛇被捏住七寸,屆時何愁對付不了這只千年大妖?
現在找不出它的本體,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它的妖身困在城內,限制住它的行動,免得它再傷人性命。
至于又該如何對付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虞幼泱老早就回了房間休息,燕遲再三叮囑她不可隨意外出走動,直到她不耐煩地把他推出房間,他才轉身去了院子里和陳少微一同布陣施法。
計繁守在一旁,看著兩位師兄結印念咒: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
北斗昂昂,斗轉魁罡。
順罡者生,逆罡者亡。
天符到處,永斷不祥。”
隨后淡金色的陣法升起,籠罩住整個丹陽城。
畢竟是籠罩一城的陣法,結束之后,陳少微明顯感受到了力不從心,再看向身邊的燕遲,神色竟然沒有太大的變化。
看來他離山的這半年時間里,他修為又精進不少。
果真是天賦異稟。
天賦……
他神色晦暗不明,什么都沒說就回了房間。
此時天色已晚,寧府家丁們為了明日能夠順利舉辦昏禮,依舊不斷忙碌著,不過大家知道這間院子里住的是仙師,都放輕了動作。
燕遲回房間的腳步頓了一下。
“小師兄,怎么了?”計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院子里的石桌上放著一盞銀燈。
雖然覺得眼熟,卻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見過,等看見上面纏著的紅綢帶之后,他道:“也許是明日成親需要的裝飾吧。”
燕遲收回目光。
回到房間之后,他如往常那般又修煉了一個時辰,這才寬衣入睡。
這晚,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的,正是初到滄夷山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