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輪三樓的兒童區,今天格外熱鬧。
區域的中間,兩個大人身邊圍著一圈小孩,像是在玩貓追老鼠,跑來跑去,你追我趕,其中一個大人時不時回頭做個鬼臉,歡聲笑語一片。
幾個回合之后,另一個大人累得體力不支,坐在地上笑得走不動路。
“累死了,我先去休息了。”陸朝深緩了一會兒,對麥朗說,“等會兒你玩完就來找我,我們去樓上吃飯。”
麥朗身上出了很多汗,但是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累,依然是興致昂昂的樣子,比了一個ok之后,重新擠進了小孩兒堆里。
不知道又是在商量什么好玩的,麥朗變成了孩子王,他走到哪小朋友們就去哪,呼風喚雨的很是威風。
陸朝深坐在休息區,和旁邊的家長們一起看著麥朗帶著自家的小朋友玩各種游戲。
自從來北歐遇到麥朗之后,陸朝深覺得自己變得很幼稚。
這種狀態更像是回到大學那會兒,偶爾和朋友去酒館喝到三更半夜,然后在無人的大街上大吼大叫,像個瘋子一樣亂跑。
找一家沒打烊的小店,在夜晚微涼的風中嗦一碗又香又辣的火鍋粉,癲狂又自由。
陸朝深坐在那兒,旁邊的一位媽媽朝他笑了笑。
玩的時候沒覺得什么,現在想起來開始有些不好意思。
陸朝深腦子里浮現出昨天他追著麥朗在泳池里打鬧的場景。
那么多人看著,不尷尬嗎?肯定不是的。
他還是會比較注意自己在別人面前的形象。
或許是這里沒有其他認識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所以他沒有那么多可以考量的東西。
他不需要隨時看著陸半夏,牽著手過馬路,不需要頭疼地回復陸安迪班主任的“你弟弟又闖禍了”的消息,不需要擔心陸芷喝飲料喝了多少,不需要為了陸雅的選研究生導師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
麥朗雖然年齡小,但會搶著幫他做完大部分的事情,陸朝深好幾次都會種錯覺,感覺已經不是一個合格且正常的大人了。
三個月后,他和麥朗就會在北歐的某個機場分道揚鑣。時間很短,陸朝深想把這一份自由留在游輪里,留在北歐的極晝里,讓它生根發芽,長成一個屬于自己的烏托邦。
陸朝深不喜歡去過度思考未來,但他已經習慣了預測出結果,分離,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這樣一想,好像也沒什么不好,要是一切都按部就班,那和在家里有什么區別?
想著想著,麥朗突然走了過來,蹲在他面前喘著粗氣。
“不玩了?”陸朝深很想上手揉一揉麥朗的頭發。
麥朗仰著頭看向他,眼睛亮亮的,臉上有些汗水。陸朝深習慣性地拿出紙巾擦了擦,紙巾上臉的時候,麥朗有瞬間的錯愕,隨后又恢復原樣,保持不動。
“嗯,”麥朗說,“我有點餓了,”
陸朝深起身把紙團丟進垃圾桶:“走吧,你昨天晚上不是說想去吃那個自助餐嗎?”
“對啊,”麥朗站起來:“哥,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為什么要去那里吃?”
有個小孩子被家長拉著從陸朝深面前走過,也許是玩得意猶未盡,小朋友還回頭看了眼他們,另一只小小的手揮了揮。
陸朝深沒著急著回答麥朗的問題,很慈祥地擺了擺手,嘴里說著“goodbye”的口型,熟練得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幼師。
從剛到哥本哈根到現在,陸朝深和麥朗也相處了小半個月,他發現麥朗的問題是越來越多,把他當成了百科全書。
比如,在歐登塞參觀安徒生博物館的時候,問他為什么豌豆公主的床墊有那么厚?
有時走在路上突然很久都不說話,讓陸朝深猜他剛才在想什么。
又比如是突然拍了一張天空的照片,問陸朝深哪朵云最像一頭小豬。
陸朝深每次都一一回答,要么說“不知道”,要么就說幾個離譜的答案,最后麥朗再告訴他。
這次也不例外。
“我猜......”陸朝深假裝在認真思考,“里面有你最喜歡的吃的煎餅果子?”
“游輪上哪有這種東西,”麥朗被陸朝深的回答逗笑了,“是因為里面有一支樂隊在演出,邊聽歌邊吃飯,美滋滋。”
也不知道麥朗是從哪里知道這么多的消息,反正他是沒有再看過一點旅游攻略了,全程都跟著麥朗走。
不過直覺告訴陸朝深,麥朗選的這家自助餐,里面肯定有他喜歡吃的。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陸朝深偶爾提到過的覺得好吃的或者想吃的東西,后來都在旅行中吃到了。
包括這次的炸鱈魚。
“哥你嘗嘗,”麥朗把餐盤往前推了推。
事實上,陸朝深每次說的那些食物也是在抖音上刷到過,具體好不好吃他也不清楚,但是只要麥朗點了,陸朝深都是一個反應:
“好吃。”
餐廳左邊空了一塊很大的場地,麥朗所說的樂隊就在那里,主唱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姨,沒什么口音,不知道是哪國人,但歌很好聽,整個餐廳很安靜,人們輕聲地說話交談,生怕干擾了動聽的旋律。
吃飽喝足,兩人回酒店輪流沖了個澡,陸朝深出來的時候,麥朗的頭發還沒吹,一手拿著平板,一手在筆記本上,陸朝深猜是在剪視頻。
走進一看,麥朗正在挑選昨天泳池里的照片。
距離麥朗上次發微博已經過去了三天了,歐登塞的童話的那組被很多人喜歡,當時麥朗還想把和陸朝深拍的好幾張合照發出去,包括偷拍他的劣質單人照。
陸朝深各種軟磨硬泡地勸阻,最后麥朗才勉強把照片全部換成了自己的。
“今天要發嗎?”陸朝深擦著頭發問。
麥朗招了招手,示意陸朝深過來。
“我想在ins上把這些都發出去,然后微博弄個九宮格,你覺得怎么樣?”
陸朝深很謹慎地核實了一下,照片沒問題。
“不錯啊你。”
沒想到麥朗這么快就領悟了兩個平臺的風格。
麥朗挑了挑眉,眼里全是得意。
“可以可以,發吧。”陸朝深肯定道。
之后陸朝深就沒管了,中午睡了一會兒,下午又去逛游輪。
昨天一天的時間,他們才去了游輪十分之一的場所。
今天時間充裕,陸朝深知道麥朗體力很好,沒想過有那么好。下午先是去攀巖墻拿了一個路人局第一,又去籃球場充當了會兒野球帝,還去游戲廳玩了一個小時的游戲。
直到路過了一個小型的沙排場。
陸朝深隔老遠就看到了,他想起前幾天看麥朗的視頻,粉絲們在評論區討論關于“排球運動員到底行不行”的話題。
他知道麥朗因為受傷而退役,所以一直在暗自觀察麥朗的表情。
沙灘排球雖然在賽制和場地大小上和排球有區別,但終歸是屬于排球,陸朝深擔心這會不會牽動麥朗的心理陰影?曾經受傷的地方會不會再隱隱作痛?
痛應該是不會痛了,麥朗才打了籃球。
接下來,麥朗的舉動也印證了陸朝深的猜想是完全......
錯誤的。
麥朗之前就若無其事地分享過,歐洲的年輕人很喜歡打沙排。
這會兒沙排場已經擺好了陣型,應該是臨時組的比賽打著玩的,兩邊都有年輕男女站在一起,仔細數數,右邊好像還少了一個人。
麥朗把自己的手機放在了陸朝深的兜里:“哥,你等我一下,我去玩玩。”
說完就跑到沙排場上去了。
在陸朝深準備好相機的時間里,麥朗已經說著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和沙排場上的人打成了一片。
一番討論,沙排場上的年輕人重新組了一下隊,麥朗被簇擁著去了女生比較多的那一組。
陸朝深對沙排比賽不了解,目光和鏡頭一直在麥朗騰空跳躍的身影上,腳下沙子亂飛,扣殺,接球,麥朗的動作流暢有力,一氣呵成。
真正的力量美學。
幾乎是麥朗到哪個隊,哪個隊就贏,打到最后,應該是太累了,麥朗在最后幾局稍微放了一下水,但又不是很多,在一片歡笑中結束了比賽。
走之前,麥朗被幾個人拉著合了影。
“hey,mikel。”
為首的男生喊了一聲麥朗,往陸朝深的方向瞟了瞟:“isthemanwhocamewithyouyourfriend?(那個和你一起來的人是你的朋友嗎)”
“ofcourse(當然了)。”麥朗語氣上揚,“agoodfried(是很好的朋友)。”
一個女生突然冒出來打岔:“comeon~brian,helookslikeatypicalstraightguy.(拜托~人家看起來就是個直男好吧)”
brian撇了撇嘴:“iknow,i''mjustasking.(我知道,就是問一下而已)”
幾個人小聲說話,陸朝深就在對面的椅子上坐著休息,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成為了討論的焦點。
“哥!”麥朗突然沖他吼了一聲,“過來一下。”
麥朗喊他的時候,周圍的幾個年輕人也笑著看著他。
陸朝深收起相機走了過去,麥朗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轉過頭,似乎是打上頭了,麥朗離得很近,嘴唇差點快要貼到了耳朵,陸朝深甚至能感受到麥朗體內沸騰的血液,散著熱氣。
麥朗的聲音撩得陸朝深耳朵癢癢的:“cora說她想加一個你的聯系方式。”
話說到一半,一個女生上前亮出了自己的whatsapp。
陸朝深一時間也分辨不出這個叫cora的女生想做什么,但既然麥朗說了,陸朝深也不好拒絕。
走之后,陸朝深時不時看一下手機的消息:“你們剛剛討論了些什么?”
“嘿嘿,討論了一下你。”麥朗自動忽略了brian要加他微信的事情,“那個cora說她認得你,她說她很崇拜你,好像還說了什么瑞典電影節?我沒聽清。”
陸朝深反應過來,cora多半是自己之前寫的那部吸血鬼和狼人的劇本被拍成電影之后的粉絲。
電影上映之后就在國外火了,他短暫地出席過上海的國際電影節,年底之前,這部電影還會在瑞典電影節重映。
他的版權代理人好像跟他提過這事兒,陸朝深當時因為太忙,就拒絕了瑞典官方的邀請。
一下子扯出好多工作上的事情,陸朝深心里莫名煩躁,有種被人從美夢中強行拽出來的感覺,加上跟著麥朗瘋玩了一下午,他突然覺得特別特別累。
陸朝深重重地嘆了口氣。
“哥你怎么了?”麥朗微微彎腰,看著陸朝深,“是不是cora加好友這件事情讓你不舒服了?”
陸朝深搖了搖頭。
麥朗自責地嘶了一聲:“都怪我怪我,當時打排球打上頭了我又聽她說她很崇拜你什么的一興奮就喊你過來了你要是不愿意刪了就行我去給她....”
麥朗沒斷句說了一大堆,陸朝深頓時氣消了一大半,連忙打斷:“沒有的事兒,我沒有怪你,就是想起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和你沒關系。”
況且上大學的時候向他要微信的人多的去了,他根本不會因為cora的事情而生氣。至于工作,其實也沒什么,只是稍微牽扯到一點旅行之前的生活,陸朝深就會感覺到一種強烈的窒息感和疲憊感。
陸朝深抬手,腦袋里閃過想捏一捏麥朗的臉的想法。
手在空中懸停了一秒,又往下移,放在麥朗的脖子邊兒,捏了兩下,手指無意間擦過突出的喉結。
麥朗看著陸朝深:“真的?”
陸朝深哭笑不得:“還能有假啊,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麥朗咽了咽口水,好像確實....沒騙過他。
馬不停蹄地玩了大半天,麥朗終于沒再到處亂跑,一路走走走停停,吃了頓下午茶補充了一下體力,麥朗又拉著陸朝深去劇院看了場表演。
陸朝深看得很認真,他對這場表演很有印象,尤其是名字。
當時游輪在公布了表演公告之后,他依稀地記得他給麥朗說過想看這部來著?
回到酒店,陸朝深暫時把麥朗的排球的事情拋在了腦后。
網絡的速度快了很多,他打開手機,準備看看麥朗都發了些啥。
ins的熱度還是非常高,才過一天,點贊量都快超過在歐塞登的那一組照片了,就算是穿了泳衣,依然擋不住麥朗身上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陸朝深很滿意,又打開了微博,麥朗發的照片出現了關注首頁。
陸朝深看了一下,立馬把手機關了。
完了。
陸朝深把頭埋在枕頭里。
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