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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非盲非犬

    江小魚輕手輕腳, 到了洛溪的家門口時并沒有急著敲門,而是站在外面張著耳朵聽了一會。

    屋子里的電視聲響開得有些大,不僅沒能聽見其他的什么聲音, 反而是因為這動作實在是有些鬼祟,惹得一旁準備出門倒垃圾的阿姨滿臉狐疑地盯著他瞅。

    江小魚尷尬地站直了身子, 趕緊舉起手敲了敲門,門里傳來一道很年輕的聲音, 問:“誰啊?”

    沒等江小魚回復, 里面便打過了門,四目相對間,雙方都有些驚訝。

    開門的人年紀看起來不大, 棕色的發絲和小麥色的皮膚,長相并不十分出色, 但臉上有些小雀斑, 眼睛很黑又濕漉漉的,氣質中帶著健康和青春的稚氣,像個熱情洋溢的高中生。

    “你是?”江小魚開口問。

    這問題屬實是有些本末倒置,畢竟從兩人目前站的位置來看, 江小魚是來訪者,他卻問房里的人是誰。

    房里的人明顯漲紅了臉,受了驚一般也沒回話,轉身就鉆進了屋子里。

    洛溪這時手上抱著未修剪完的花走了過來, 問:“誰啊?”

    江小魚盯著他失焦的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見男人蹙眉說:“不說話的話我就關門了。”他這才開口:“是我, 江小魚。”

    洛溪好看的眉毛舒展開了,笑如清風:“江警官?怎么有空來我這里?”他動作不太靈光地摸著桌邊, 將花束放在桌上。又彎腰舉著手試探著入門鞋柜的位置,拿出雙一次性拖鞋放在地上:“快進來,正巧,我老家的弟弟今天也來了,你中午便留在這里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江小魚換上拖鞋,順著他的話語問:“你弟弟?”

    洛溪嗯了一聲:“就是剛剛開門的那個。”

    江小魚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屋子,扶著洛溪坐在椅上,又問:“看起來年紀不大,今天不用上學嗎?”

    洛溪坐好后伸著手在桌上探了幾下,摸到花枝和剪刀后,又摸索到了花瓶,根據花瓶的高度比劃著花枝下剪的位置,過程中和江小魚說:“只是看起來小,已經十九歲多了,沒考上大學,他父母便說送我這里來幫幫忙。”

    這話說的倒是挑不出來什么毛病,江小魚幫著他將殘枝落葉掃進垃圾桶里,問:“阿布呢?怎么沒看見?”

    “阿布早上被導盲犬培訓中心接走了,一年一次的強化培訓,日暮便會回來的。”

    江小魚看著洛溪將修剪好的花枝一個個插進花瓶里,輕聲問:“是嗎?去培訓中心了?”

    洛溪嘴角牽起的弧度好看:“是呀,可惜了呢。我中午是打算做醬排骨的,阿布最愛吃那個了,可今天他是趕不上熱乎的了,明天再給他做吧。”

    他說著起身,端起花瓶摸索著往茶幾那邊去。可能是因為眼睛看不見的緣故,他的動作有些慢半拍。

    可江小魚看著他的背影,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江小魚記得,拉布拉多和他說過,它原先只是只很普通的狗,是被洛溪一點一點教導成導盲犬的,根本沒接受過什么正規培訓。當時聽見它這么說江小魚還詫異地去查了一下銀杏國的導盲犬現狀,對于導盲犬的數量稀少感到心驚,還曾想過是不是可以把家里的流浪犬培訓成導盲犬。

    可現在,洛溪卻說阿布是從培訓中心里出來的。

    他站在桌邊許久,久到洛溪也察覺到了什么般,眉目含憂地問:“江警官,怎么了嗎?”

    江小魚穩了穩心神,說:“沒什么,在想蔣飛的案子。”

    聽見這話洛溪更是眉頭一蹙,有著些憂愁的意味:“還沒調查出來嗎?案發至今也有段時間了。有懷疑對象了嗎?”似乎覺得自己問得太多,他連忙改口:“抱歉,我忘記警方不能對群眾透露案件細節了。”

    江小魚沒理會,只問:“蔣飛當天和你發生沖突后,有說他要去哪里嗎?”

    洛溪為難地搖頭:“沒有,他當時將我捅傷,隨后就逃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見蔣飛。后面的事情你也清楚,阿布出門求助,然后遇見了你。”

    洛溪說得坦誠,語氣也很柔和,江小魚覺得是啊,是個樣子的沒錯,是自己的疑心太重了,怎么會猜測洛溪是兇手呢?他根本沒有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啊。

    江小魚大腦里這么想著,卻突然覺得頸間的玉牌一涼,混沌的神志猛地清醒,他握住玉牌驟然站起身,警惕說道:“你做了什么?”

    洛溪秀麗的臉上露出一絲訝異,不多時,也就兩三秒,嘴邊露出了一點笑意:“奇怪,竟然沒生效?”

    江小魚的大腦突然分明,記起了上次來這里的事情。他一慣不是個習慣于和人相處的人,怎么會因為一頓飯就覺得與洛溪的相處很舒服?就覺得兩人是朋友?

    他渾身開始戒備,背對著門口往屋外退去:“你不是盲人。上次我來,刀將落時是你接住了,我完全忘記了這件事。你到底是誰?這是你的能力?”

    洛溪見隱藏無用了,原先失焦的眼神迅速恢復了神采,苦惱說道:“麻煩了,被發現了呢。”

    就在江小魚已經悄悄掏了手機準備報警之際,那個年輕人突然從屋里沖了出來,神色焦急道:“江警官,真的和主人沒關系!那個渣男真的不是主人殺得!”

    洛溪一副被他打敗了的表情,捏了捏秀挺的鼻梁,拍著身邊的沙發對年輕人說:“阿布,過來。”

    江小魚的報警按鈕已經快速摁了出去,這時他才穩定心緒,說:“你果然是阿布。”他在樓下聽見泰迪那般說,就開始懷疑拉布拉多是個變形人,更何況經歷了亱蓮的事情,他知道了變形人檔案深處還有一個系統,那里有著他們接觸不到的變形人信息。

    但他從過往的經歷中學到了教訓,沒直接說,而是問:“變形人都會被登記在案,為什么警方的資料庫里沒有你的信息?”

    見洛溪要說話,阿布來了脾氣般捂住他的嘴:“你閉嘴!我自己會說!”

    洛溪眉間無奈,吻了吻阿布的掌心,起身道:“好吧,那主人去為你做飯。”

    洛溪進了廚房,江小魚緊繃的心依然沒放下來,阿布臉上滿是抱歉地說:“對不起江警官,我騙了你。其實在我知道你能變成貓時我就想跟你說我也能變成狗的,但我擔心這樣會給主人惹麻煩,就一直沒告訴你。”

    對著洛溪江小魚警惕,但面對阿布時,他怎么也生不出防備。他坐在沙發邊,對著阿布說:“你變回狗我們再說。”免得洛溪聽懂阿布的話插口。

    阿布不懂其意,但乖乖聽了,瞬間就變成了一只米白色的拉布拉多。

    江小魚重復問了遍剛剛的問題,阿布汪了一聲回:“因為我一開始是人,大概十歲的時候發了一場高燒才突然變成狗的。我那時候很慌張,家里人全都跑了只丟下我一個,我還變成了這副樣子。就在這時我遇見了來鄉下休息的主人,便一直用狗的身份跟在主人身邊了。”

    “所以你不僅是沒有變形人的身份記錄,甚至是連人的身份記錄也沒有?”江小魚問。

    阿布點頭:“是的。主人一開始也以為我就是只狗,那時主人的眼睛已經不好了,幾乎看不清東西,便收養了我。往后的日子里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反正當人時也沒人要還天天餓肚子,當了狗反而有吃有喝。主人對我又很好,我就想著要當主人的眼睛。”

    江小魚抬頭看了眼不偽裝了后在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的洛溪,又問:“那他現在怎么能看得見了?”

    阿布說起這里,竟有些惱怒起來:“他是混蛋!他恢復光明已經一年多了,但一直不告訴狗!還找了個渣男當男朋友!讓狗擔心!”

    江小魚想起洛溪之前有提,他和蔣飛的相識是因為他和阿布吵架了,他當時還納悶,怎么會有人和一只狗吵架呢?現在總算明了,他接著問:“你和洛溪當初為什么吵架?以至于洛溪出門遇見了蔣飛?”

    阿布聽言竟又氣又惱,叼著一旁的抱枕狠狠甩了幾下:“因為他是老流氓!我在十八歲的時候偷偷變身被他發現了!他就,他就想和我做那種事……”

    江小魚茫然:“那種事?”

    阿布大汪:“交.配!”

    江小魚被雷得不清,大腦都幾乎停了運轉:“可是,你是只狗啊??”

    很難想象能從一只狗的臉上看出羞惱,阿布說:“我有人形的好不好!總之就是我不同意,他就跟我吵架出去喝酒了,然后就認識了那個死渣男!”

    阿布說到這里眼里竟然冒出了淚水:“老流氓!大騙子!說是喜歡我,還找了別人當男朋友!就是想氣我!就是想和我交.配!”

    阿布又罵了幾聲,緊接著就忍不住一般變回了人形,光著身子直接跑進了廚房里,對著洛溪的背就用力地打了兩下:“混蛋!不要臉!”

    洛溪風光霽月般的臉上總算是出現了裂痕,飛快看了眼四周,扯了身邊的一張桌布將人圍了起來,扭頭對江小魚說:“讓你見笑了。”

    江小魚滿腦袋黑線,覺得事情的發展太過詭異了……他明明是來查案子的,不是來看小情侶鬧別扭的?他沉聲說:“我們說回蔣飛的案子吧。”

    阿布裹著桌布,聽見這又有些急了:“蔣飛的死和主人真的沒有關系!”

    江小魚卻心存警惕,不再輕易相信他們的話,問洛溪:“蔣飛頭上的傷是你們爭執時產生的嗎?”

    洛溪正要回答,被阿布擋住了:“不要你再騙人,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他轉身面向江小魚說:“渣男頭上的傷是我弄的。我當時出門報警時,剛跑到樓梯口就聽見他在往天臺去的樓梯上打電話。他背對著樓梯,我就悄悄跑了上去將他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他強壯鎮定道:“我是傷了人,但我沒殺他,將他推下樓后我也很慌,但想到主人的傷,還是丟下他跑出去報警了。等到回來時他就已經走掉了……”他說著頓了下,典型的下垂狗狗眼有些濕:“我不否認我做的事情,我會承擔責任。那個司機的眼睛也是我弄瞎的!”

    洛溪聽到這冷了臉,將阿布的頭按在懷里,斥道:“胡說什么呢?哪有什么司機?”

    阿布紅著眼推開他:“我不要再撒謊了!也不要你為了幫我找頂鍋的人去和那個渣男談戀愛!”

    江小魚給了兩人爭吵時間,看著洛溪將阿布哄好,隨后問:“你的刀傷真的是被蔣飛捅的嗎?”刀口落得恰到好處,一點內臟組織都沒傷到,實在讓人懷疑。

    他問完這句話,洛溪那兒還沒什么反應,阿布確是炸了,護著主人道:“你什么意思?主人都那樣了?你怎么能這么問?”

    洛溪拍了拍阿布的頭,輕聲安慰他,隨后說:“自然是他捅的。”他彎起眼睛,半斂住眸中的光:“只不過,他之所以捅我,是我下了一點小暗示。我想要擺脫他,他一直把阿布傷了那個司機的事情當做把柄,要挾我繼續為楊菓當槍手。而想要解決這件事,讓他傷了我是最省事的方式。”

    這人夠狠,為了替阿布遮掩傷人的事情,找上了蔣飛當背鍋俠。又為了甩掉蔣飛,選擇了讓他將自己捅傷。

    阿布聽到洛溪這么說,狗狗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你怎么能這樣傷害自己!?”

    洛溪低聲哄他:“只有這樣最快嘛。”

    江小魚這次選擇了打斷二人講話,問:“你是變形人嗎?”

    洛溪很無奈地笑了:“我的祖上有箱水母的變身基因,可惜我沒能完全繼承,只擁有一點毒素而已。只有一點,但足夠給人下心理暗示。你上次來時我接刀被你看見了,擔心生出多余的事端,便對你也用了一些暗示,抱歉。”

    屋門外,已經趕來的警察在敲門,江小魚又問了最后一個問題:“蔣飛是你殺得嗎?”

    洛溪很鄭重的像是承諾:“不是。蔣飛出門后的事情,與我便沒了任何關系。”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但在沒經過季妄安和蔣飛的案子前,江小魚或許會真的就這樣信了。可經過了這兩個案子,他懂得了人的演技有多好,也懂得了狗會說謊,更知道了世界上還有一些普通警察根本接觸不到的機密資料。

    他很沉靜地拉開門,隨著屋外的警察紛涌而至,他對著兩人說:“剩下的事,警方會詳細調查的。”

    洛溪笑得溫柔,吻了吻阿布的額頭:“當然,我會好好配合的。”

    第062章 葉爸給小魚買房

    洛溪和阿布身份特殊, 繞過了刑偵那邊的程序直接進了辦案處。

    而張龐龐那邊也有了發現,跑了一天的橘貓推開辦案處的大門,跟遇了水的面團一般又軟又爛地癱在椅子上。

    江小魚正在寫著今天的報告, 見他回來了便側身給他遞了塊糖:“怎么樣?東西送檢了嗎?”張龐龐之前給他打了電話,說已經找到了兇器線索。

    張龐龐喘了口氣, 胖的抬不起來腰,接過糖塞進嘴里含糊道:“送了, 先送血液那邊做DNA鑒定了, 后面給刑技那邊提指紋。”他兩手撐著椅子坐直了身,說:“好在那天萬氏寰宇定做的蛋糕大,內里的托盤用得是金屬的, 又笨又沉平時很少用,所以清洗了一下后就整個收了起來, 這么久了都未啟用, 而配套的那把蛋糕刀則是落在了紙盒底他們根本沒看見。”

    “不過等我找到時,發現刀身應該是被清洗過,沒有血液之類的痕跡。”他說著,語氣中不免帶了些憂慮:“如果鑒定結果顯示兇器上沒有可供比對的DNA和指紋, 那我們恐怕又要回到原點了。”

    江小魚倒是挺樂觀的,收拾著手上的東西對張龐龐說:“怎么會是原點呢,只要能夠確定死者的傷痕是由這把蛋糕刀造成的,就是非常大的突破口了。”

    張龐龐點點頭, 那邊的金戈問完案子也走了出來大喊餓死了,他毫不客氣地彎腰從江小魚桌上的零食箱里掏著零食,一邊吃一遍講:“這拉布拉多跟個文盲沒區別啊, 九年義務教育都沒讀過。”

    這個小貓形狀的零食箱子是葉青徐設計的,原木底, 上面刻了兩只江小魚的爪印。江小魚不是個小氣的人,事實上他對于貓貓狗狗是十分熱衷分享的,但看金戈扒著零食箱的動作有些粗魯,便有些心疼地把零食倒了出來把零食箱抱在懷里,說:“和拉布拉多老家那里聯系了嗎?事情屬實嗎?”

    金戈看著貓崽子抱著零食箱跟抱著什么寶貝一樣,瞇著眼睛覺得好笑,說:“聯系了,目前來看大部分情況屬實,后面的細節還在繼續核實。”

    江小魚在金戈揶揄的目光里不自在地扭了下頭,看見了玻璃窗上印出來的自己臉色,果然有了些紅。他將木頭箱子放回桌上,低聲問:“如果真的是阿布說的那樣,那阿布會被判刑嗎?”

    金戈吃噎了,捶了兩下胸口,又掏出根煙點上說:“這個情況有些復雜。司機的那個案子肯定是要告知受害者具體情況的,后續司機如果要起訴那是另外的程序。至于蔣飛的情況,推人下樓和拿刀捅人是兩個獨立的犯罪行為,根據法醫那邊的鑒定結果,蔣飛額頭的傷并不嚴重,最多也就判個故意傷害輕傷罪吧。”

    他瞇著眼吐了口煙圈,語氣很沉:“就看怎么運作了,畢竟他是變形人,相關機構會插手的。”

    江小魚默然,這個他是知道的,畢竟當初他的家庭背景那么復雜都能過了政審。因為國家在對待變形人的問題上秉承著能用就用的原則,監管也更嚴苛,不會讓變形人在社會上無拘無束的。

    “那洛溪呢?”

    金戈點了點煙灰:“這小子有點難辦,講話半真半假,滑溜得要命,不是個好相處的。查了下他的祖上確實是有箱水母的基因,非常罕見,但輪到他這輩遺傳下來部分已經很少了,具體的情況要等基因檢測才能知道了。”果然這些小白花小白臉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但不管如何,這個案子拖了這么久總算是在往明晰的方向發展了。江小魚稍稍松了口氣,見金戈不吃了,便將散落的零食一一放回了箱子里。

    金戈靜靜看他動作,突然伸手捏著他脖子間的玉牌問:“哪來的?你爸買的?”

    江小魚一愣:“不是的。”

    “那是誰買的?”金戈瞇著眼,神色間頗有些發現家被偷了的警惕意味。

    江小魚紅著臉扯回玉牌,沒什么底氣般小聲嘟囔著:“朋、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不會是亱蓮吧?我可告訴你啊,你個貓崽子沒心眼的曉得伐?那家伙看著就不是個簡單人物,你別太接近他曉得伐?人家那背景,玩你就跟捏小蟲子一樣的,你別給人賣了還傻乎乎地幫人數錢呢!”

    江小魚不僅傻乎乎,還敢氣呼呼地反駁了:“他才不是你說的那樣,他人可好了!”

    金戈覺得自己可能是糖吃多了,牙疼得不行,心里這股好不容易養大的白菜被豬拱了的憋屈感是鬧哪樣啊?他瞪著眼睛兇:“我不管!毛沒長齊的小崽子我告訴你,你離他遠一點曉得伐?我馬上就告訴你爸爸!”

    江小魚唰得一下站了起來,臉紅耳赤道:“您有病呀?怎么就告訴我、我爸爸了?我做什么了?”

    這場景鬧得,跟教導處主任抓住了高中生早戀似的。張龐龐樂呵呵地看著,毛爪子一伸,又往嘴里塞了個吃的。

    *

    而這兩人爭吵中心的亱姓先生,收到了助理的消息,正在往接待室去。

    助理推開門,葉青徐的視線隨之看了過來,起身對亱蓮說:“您好,打擾您了。”

    江小魚不在,兩人相處的氛圍明顯生疏了下來,很難想象他們昨晚才在一起吃了飯。

    亱蓮握了握葉青徐的手,彎著眼睛道:“稱‘您’太客氣了,您是長輩,喊我亱蓮就行,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喊蓮之。”見葉青徐面露疑惑,他笑著補充:“我排‘之’字輩,上頭還有三個哥哥,只不過出門在外便省了個字。”

    葉青徐家里人少,他們這個族群本就子嗣艱難,很少會用輩字排行來取名,聞言也沒說什么,就著亱蓮的話說:“那我就不客套了,蓮之,我知道小魚目前住的屋子是在你名下的,我想買下來。”

    亱蓮松了松腕間的袖扣做出些放松的姿勢,心想這人雖然和江小魚長得像,但待人處事上明顯要熟練不少,果然是多活了這么些年歲的原因嗎?他收起心緒,笑著問:“就為了這事兒您跑這么遠?直接去墨蘭府不是要近一些?又不是公事,您打我的電話也就好了。”

    因為設計工作的原因,葉青徐接觸過的社會名流不少,但像亱蓮這種層次的還真是第一個,哦,混蛋萬柯搖不算。而且這人年紀不大就已身處高位,但氣質儒雅風趣,一點兒也不見權力者的野蠻。與萬柯搖那種性子急躁的人絲毫不同,亱蓮幾句話便可讓人心生好感。

    葉青徐笑著說:“我想總歸是涉及到錢的事情,也不是小錢,還是來你公司說比較好。”

    助理端了茶盤過來,亱蓮示意她出去,隨后自己端起茶壺為葉青徐沏了杯茶水:“我也不跟您客套,實話實說吧,當初那么便宜的將屋子租給小魚就是為了幫他度過難關。之所以扯了個養風水的借口,無非是擔心小魚別扭才想出的理由罷了。”

    葉青徐喝了口茶水:“我知道的。”其實經歷過與萬柯搖的感情,他對這些豪門可謂是敬謝不敏,如果不是工作要求他根本不想接觸。可眼下的情況不同,小魚明顯已經被亱蓮給套了進去,那孩子的性子又別扭,他不能直接讓兩人就這樣斷了聯系,會惹孩子傷心。

    再說了,亱蓮為人不錯,不必要立即這樣做,一步一步來吧,讓兩人相處看看情況也行,當務之急是房子的事。

    葉青徐又喝了口茶,說:“我在改造小魚的院子,打算連屋子也再重新設計一下。你知道的,我和小魚父子分離了這么些年,我要好好補償他,所以我想將那個房子買下來送給他。”葉青徐放下茶杯:“當然,若你不想出售的話我也不會勉強。畢竟那塊的區域我看了,升值是遲早的事情。”

    亱蓮用杯蓋壓著茶水抿了一口,動作間遮擋住了琥珀般的眼眸。一口茶的時間,他便也將茶杯放在桌上,彎著眼睛笑:“沖著您的拳拳愛子之心,我也斷不會拒絕。當然可以,那便按市價走還是?”

    葉青徐忙說:“市價就好。”本就是占了便宜,怎么還能讓人接著打折呢。

    這點倒是和小家伙很像,不是那種愛占人便宜的人。亱蓮彎了彎眼睛,按下桌邊的按鈕,對呼叫器那邊的助理說:“讓法務過來,帶上房屋買賣合同。”

    饒是葉青徐自己給自己打工多年,存款頗豐,也是被墨蘭府區域的房價嚇得咂舌。

    見葉青徐捏著房產評估報告目色有些沉,亱蓮好心地問:“要不還是分期好嗎?不需要利息,就當是我為小魚那一院子的貓狗也獻一些愛心吧。”

    這話說得太漂亮了,也讓人聽得真心舒服。葉青徐雖然不想欠這么大的一個人情,可若全款,他付是能付得起,但短期內的資金流便會有壓力。

    更何況人家都已經這么說了,再推脫就顯得刻意,他沒再過多猶豫,接受了亱蓮的好意:“那就麻煩你了。”

    亱蓮嘴角勾起弧度:“您太客氣了。”這可是未來的泰山,不說討好,但總不能讓小家伙日后夾在中間為難。

    *

    案情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江小魚的心就像那片從枝頭落下的葉子一般,輕快地打著旋。

    他站在機關門口等葉青徐來接,有幾個其他部門的同事也下班了經過門口和他打招呼:“江警官下班了?”

    江小魚手里抱著零食箱子,不太習慣這些人這么熱絡的態度,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你站這等人接啊?”這是熟面孔陳思銘,負責蔣飛案子的刑技,一個中年漢子。

    江小魚因為案子和他接觸了不少次,面對他時就自在了些,回道:“嗯,我爸爸來接我。”他講完后垂著頭看著懷中的零食箱子,仍然對自己能講出這句話來感到不可置信。僅僅只是幾天而已,他便對“爸爸”這個詞語如此熟悉了。

    陳思銘倒是還沒說什么,一旁的一個小警察卻嚷嚷開了:“江警官,你脖子上的玉牌是你爸爸買的嗎?”

    江小魚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鎖骨處的玉,不打算和他們交流太多,就含糊地應了。

    另一人“豁”了一聲:“這水頭,這顏色,這可不便宜。”

    江小魚完全沒接觸過這種東西,往常他身上最貴的東西就是剛上大學時金戈送他的手機,在自己的強烈要求下金戈才選了便宜的,一千塊出頭。后來他身上最貴的東西,是葉青徐給他買的新手機,他查了,一萬多。他以前聽見過女同事們談論過什么岫玉手鐲,說好看的也就大幾百塊,他便也以為這玉牌幾百來塊錢。現在乍一聽人這么說,他心里急問:“很貴嗎?”

    “啊。”那個警察瞇著眼仔細瞅,江小魚被他看得不自在,好在他沒上手摸,觀察了一會,那個警察說:“我阿婆也有塊玉,祖傳的,水頭比這差了起碼兩個檔次,前段時間去估價,現在是這個數。”

    他伸出一個巴掌,江小魚迷茫道:“五千?”

    “啥呀!”那個警察拍了下手:“五十萬!不過你這個比我阿婆那個要小不少,但水頭和顏色太絕,最起碼也要百萬了。”

    江小魚都懵了,在腦子里掰開貓爪算了半天百萬是幾個數,沒等他算清楚,便聽見熟悉的聲音喊他:“寶寶,爸爸來了,上車吧。”

    江小魚聽見這稱呼,漲紅了臉看著一旁一臉調侃意味的陳思銘,連忙貓著腰鉆進了葉青徐的車子里。

    陳思銘住得不遠不近,天天騎共享單車上班,見話題的中心人物已經走了,他便也掃了輛車準備走。

    蹬了幾步還能聽見身后在討論:“寶馬七系啊,不算貴,但也很不錯了,看來他剛找回的老爸條件確實可以。”

    人與人的關系就是這樣,人情冷暖也無非是這么點事兒。陳思銘蹬著自行車,心中倒是有些替江小魚開心的。

    *

    江小魚拉著安全帶系好,這才發現葉青徐換車了:“長得不一樣了。”他摸了摸前面的手套箱,手感挺好的。

    葉青徐打著方向盤,笑著說:“既然你在這里,爸爸就打算回松市定居了,買輛順手的車開著也舒服一些。”

    江小魚聽他這么說,紅著耳朵摸了摸放在腿上的零食箱。

    葉青徐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見箱子已經空了,有些納悶道:“怎么把箱子給帶回來了呢?裝零食的話爸爸給你裝袋子里拎來就好了。”

    江小魚小聲嘟囔著:“不裝零食,我要帶回家里去。”

    葉青徐不明所以,聽見江小魚說:“放在辦公室里,他們東一個西一個地來拿零食,沒輕沒重,會把箱子弄壞的。”

    紅燈,葉青徐愣愣停了車,側身看著小孩抿著嘴的樣子,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小魚,你很喜歡這個箱子嗎?”

    江小魚點了頭說:“你辛辛苦苦做的……要是弄壞了怎么辦?”從圖紙到拼裝,雖然葉青徐的手工一般,但這個箱子他做得很仔細,江小魚是看見了的。

    明明江小魚已經同葉青徐一般高了,年紀也是個青年了,但他點頭的樣子就是讓葉青徐覺得自己的小孩很好很乖。他的眼睛很酸,連忙扭回頭,努力瞪大眼睛不讓眼里的淚水落下來。好一會兒,才滾動著幾下喉嚨說:“那爸爸回去再給你做個金屬的,就不怕被人弄壞了。”

    江小魚又點點頭,小小地抿著嘴笑了一下。

    葉青徐看見了,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恨不得現在就坐在案臺邊,給小孩做上一百個。

    *

    那個零食箱子最終成了江小魚的小貓窩,剛洗完澡的小黑貓團在里面,將手機支在盒子邊,用爪墊艱難地打著字:玉牌多少錢啊?

    他以為亱蓮會說不貴,誰知道對方回:很貴的!江警官想好要怎么補償叔叔了嗎?

    江小魚忍著臉燥:很貴是多少?

    亱蓮:也就一百萬出頭吧。

    當初考慮到江小魚貓時的體型他并沒有讓人將玉牌雕刻得太大,所以那個玉牌算不上貴。真正貴的反而是那個用不起眼的新科技材料做的紅繩,當然,這也沒必要告訴他。

    江小魚暈了,爪子敲出一段亂碼,又刪除重輸:那還給你!怎么會這么貴啊?你是不是被人給騙了?

    亱蓮笑瞇瞇地打字:不要,你還的話,叔叔就生氣了,就不喜歡小黑貓了。

    這人怎么這么不要臉?江小魚耳朵滾燙,氣呼呼地拍著屏幕,卻不小心點到了視頻通訊。

    他剛吹完的毛毛一炸,手忙腳亂地準備關掉就被接了。

    一接通,屏幕中出現的就是八塊腹肌。手機似乎是被放在浴室的什么架子上,亱蓮正擦著頭發,精致的下頜被熱氣籠罩,打了層柔光般好看。

    江小魚連忙扭頭,喵叫道:“你怎么不穿衣服!”

    亱蓮一臉無辜地停下了擦著頭發的手說:“我剛洗完澡呢,你怎么不說你會挑時間呢?在這個時候給叔叔打視頻電話?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亱蓮低醇的聲音透過電子儀器傳出,染了些沙啞,從江小魚紅透了的大耳朵里鉆進了腦子中。他說舍不得箱子被別人弄壞了,自己現在卻伸出爪子狠狠撓了幾下,像是在撓男人的手腕一樣。

    “貓才沒有想看你!是你不要臉!”江小魚閉著眼惱得胡子都一翹一翹的。

    亱蓮輕輕笑:“好嘛,那叔叔穿上衣服。”好一會江小魚聽見他說:“好了,轉頭吧。”

    江小魚掀起一塊眼皮,悄咪咪地扭了頭,見男人真的穿上了浴袍這才松了口氣,毛臉嚴肅地說:“以后你得注意點!”

    亱蓮沒懂:“什么?”

    “你長得這么漂亮,隨便露出身子的話被別人看到了怎么辦?隔壁刑偵那邊才出的案子,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性下班被人尾隨出事了!這都什么年代了!男人也要保護好自己!雖然我是警察不會對你做什么事,但你也不能總在我面前這個樣子!”

    他喵喵咕咕自言自語說了一堆,亱蓮有些吃驚地瞪開了雙眼,心想這小家伙是認真的?好吧,這又氣又惱又抓又撓的樣子,是認真的。

    亱蓮覺得他這副樣子簡直可愛的過分,忍不住悶笑了幾聲:“好,漂亮叔叔以后注意一些。”

    見他聽進去了,江小魚這才停止了絮叨,爪子在箱子里的小球上摁了幾下,嘀咕說:“玉牌你真的不要拿回去啊?這么貴。”

    “不要,本來就是送你的,哪有收回的道理。”

    江小魚搓著球,隨后說:“那好吧,拜拜。”

    這就完了?沒等亱蓮再聊上幾句,江小魚便干脆利落地爪子一拍掛斷了電話。

    實在是不掛不行,因為下一秒,他便忍不住了,踩著球跟發動機似的呼嚕呼嚕起來了。

    第063章 黃白塊被領養

    過了九月, 白日里仍然要熱,可夜里已經涼了。

    就算這樣,這一夜里江小魚也覺熱得不行, 不知道是因為白天聽見了阿布說的交.配還是什么,導致了夢中他看見的全是白花花的肌肉。

    踩完饅頭一般排列整齊的腹肌, 再踩大包子似的胸肌,然后去咬包子上的紅豆。他忙得手腳翻騰, 踩得不亦樂乎, 熱得滿頭大汗。

    踩累了,開心地趴在滑溜溜的肌肉上貼著肚皮休息呢,便見這肌肉動了。小黑貓茫然抬起頭, 就看這肌肉長出了張人臉說:“叔叔的肉踩起來舒服嗎?”!

    瞬間就給他嚇醒了。

    江小魚一腳蹬掉了小毛巾,從枕頭上翻身坐了起來, 毛發亂翹神情混沌, 直到感覺到身下有些黏糊糊的。他目光下移,開始發呆,好幾秒后,跟被狗攆一般跑進了浴室里, 兩爪用力撲進了澡盆里。

    等到葉青徐遛完狗買了早餐回來時,看見江小魚跟張貓餅一樣敞著肚皮滿臉生無可戀地飄在水上,笑著問:“怎么又泡上澡了?昨天晚上爸爸不是才給你洗了毛毛嗎?”

    江小魚一驚,連忙翻身, 只露了半個頭在水面上,綠眼睛盯著葉青徐嘴里咕嘟咕嘟冒出泡泡:“讓貓死了吧!太丟臉了!”

    活了二十二年,竟然對著一塊肉發情了!雖說他沒談過戀愛, 對待感情也不怎么開竅,但他、他也覺得自己對亱蓮確實是有好感的。只是!自己怎么能這么齷齪!竟然……

    江小魚尷尬地將頭埋進了水里, 跟團黑色的水草般在水里飄著。

    葉青徐不明所以,但很樂得看見他孩子氣的模樣,伸手將他撈了出來:“喜歡玩水的話晚上爸爸給你泡浴鹽,現在的話,再不吹干你就要趕不上早班嘍。”

    江小魚喪頭搭腦地被葉青徐放進烘干箱,癱在里面晾著肚皮心想死了算了。

    烘干完他恢復人身,穿著葉青徐給他買的新衣服,被葉青徐送到機關大門口。

    “爸爸今天要去甲方家里,下班可能會晚一些,你坐里面等等爸爸。”

    葉青徐將便當袋遞給江小魚,看著小孩乖乖點頭進了門。

    兩人都沒注意到,不遠處有人跟著他倆。

    “老板,江小魚進機關大門了,沒法再跟。”私家偵探和雇主打著報告。

    萬柯搖一大早就濃煙配威士忌,灌了一口半瞇著眼問:“他倆一直在一起嗎?”

    私家偵探回:“是的,每天的生活挺單一的。爸爸接小孩上下班,然后就是回家,除了外出遛狗和出門買飯之類的基本上不會外出。不過前天葉青徐抱著只貓往墨蘭府去了,昨天又自己一個人往亱氏跑了一趟,那里的安保都很嚴,我跟不進去。”

    “貓?什么貓?”

    “江小魚家里養了很多流浪貓狗,有幾十只呢。”

    聽到這萬柯搖沒了興趣,晃著玻璃杯里的冰塊盯著晃蕩的酒漬,好一會才說:“我知道了,你接著跟江小魚吧。”

    他一口氣將酒悶了,辛辣的酒水進了胃里燒得厲害。這幾天他讓人查了那個叫江小魚的小警察的過往,想要弄清楚葉青徐說得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根據查到的資料顯示,江小魚被李壽平和賈木琴兩人養大到九歲多,因為家庭虐待被收養進了福利院,此后一直到長大才得以出去。怎么看也和葉青徐毫無交集,是什么讓葉青徐在回國的這段日子里跟鬼迷了心竅似的篤定這個小孩是他的孩子?

    江小魚真的是葉青徐的小孩嗎?萬柯搖蹙著眉不太信,覺得讀書將腦子讀壞了的葉青徐被詐騙了。

    *

    江小魚進了辦案處,問嗦著面條的張龐龐:“物檢結果出來了嗎?”

    張龐龐吃的一鼻子汗,拿著紙巾呲了個鼻涕說:“DNA的還在分析中,不過指紋結果已經有了。雖然樣本有些損壞,但還是提取到了一部分可用的指紋。”

    見江小魚瞪大了眼睛等著下文,他也不賣關子了,齜著牙笑:“指紋匹配,跟楊菓的完全一致。”

    江小魚松了口氣:“指紋有了進展,接下來就看DNA結果了。如果也能和蔣飛的傷口痕跡、血液相符,咱們的證據鏈就完整了。”

    張龐龐也樂,呲溜呲溜吸完面又端起面湯喝完,滿足地長舒了一口氣:“狗東西,總算能逮他了。”

    江小魚坐下后將東西擺放好,問:“湯圓能出院了嗎?”湯圓就是楊菓養得那只布偶貓,被救出來后因為內傷太重,一直待在寵物醫院里修養。

    “正準備過兩天去接呢。”張龐龐說完神色有點猶豫:“我估計不能養它,我媽來這邊照顧我,她對除我之外的貓毛過敏。”

    江小魚看著他乞求的神色,沒當這是什么大事兒,想也沒想就說:“那就給我養吧,反正家里毛孩子多。”

    張龐龐兩手合十拜菩薩一般對著江小魚拜了一下:“那我將它接回來就送你那兒去。”

    兩人正說著呢,金戈手上提著個資料板,胡子拉碴地走了出來,見到江小魚,自覺靠了過去伸手要吃的:“困死了,這邊搞得差不多了我等下去睡會。”

    江小魚給他從零食袋子里拿吃的,遞給他后臉上小表情看著有些嚴肅說:“您不能再這樣了,總是在辦案處里過夜可怎么行?身子都弄垮了。”

    金戈咽了口小面包,又示意江小魚給自己拿水,滿不在乎道:“你以為我是你啊?喝個芋泥奶茶都能過敏?”

    江小魚漲紅了臉,把水瓶拍他懷里說:“你!你這樣又抽煙又喝酒又熬夜,遲早——”他沒說完就捂住了嘴,害怕真的應驗,神色懊惱道:“你真的要好好休息了。”

    金戈漫不經心地嗯嗯了兩聲,心里倒是有心驚訝江小魚現在的直接。過去那些年里,即使他再擔心,也不會這樣明著說出這些話來。親情啊,真奇妙,這么短的日子里,這個比石頭還要堅硬的小孩心里,便被照顧得裂開了條縫隙。

    “放心吧,師父心里有數。”金戈笑著揉了揉江小魚的頭發,又把剛剛拿在手上的資料夾遞給他:“拉布拉多那邊你今天再去跟一下,后續等上邊的安排吧,這兩人目前處于監管中,倒是沒什么大事了。”

    江小魚接過,忙不迭地說好。

    *

    到了洛溪家樓下又遇見了那只幫了大忙的小泰迪,江小魚蹲下身摸了摸它熱情搖擺的身子。

    網絡上關于這個品種的狗風評其實不太好,但這只很聰明,看起來像是被散養的,可身上很干凈,果然還是看主人品性吧。

    “乖,自己去玩吧。”他又拍了拍它的頭,起身走進了樓道。

    即使經歷過這些事,阿布在聽見敲門聲是江小魚時,也十分熱情地開了門。

    江小魚看著撲在自己腰上的拉布拉多,有些別扭地摸了摸他的大腦袋:“你好。”

    阿布汪汪叫,洛溪抱著一個紙箱走了出來說:“他真的很喜歡你哎。”

    江小魚被阿布咬著衣角拽到沙發上,坐下來問:“你們這是要搬家?”

    洛溪擦了擦白皙頸子上的汗,笑盈盈地說:“是啊,托您的福,我得到了萬氏寰宇的正式工作,手上有閑錢了就打算帶阿布換個好些的住處。”

    他這話說得有些奇怪,江小魚選擇直說:“不是托我的福。如果你是說楊菓的那個案子,我是警察,查案是我的職責。在此過程中如果因為楊菓被捉拿歸案而你借機謀取了什么好處,那是你的本事,只要不是違法犯罪,就和我沒什么關系。”

    洛溪站在那里,純白清俊的如朵山茶花。他靜靜站了會,隨后笑了:“說得也是,但還是要謝謝你,因為你,阿布總算是有了正式的身份了。”料想到江小魚又要說不是他的原因,洛溪笑著打斷道:“你和阿布玩吧,我接著收拾東西。”他轉身時眼眸間是些真心實意的笑,覺得不怪阿布喜歡跟他玩,在某些方面這兩人都是很直接不做作的性子,不惹人厭。

    江小魚拍了拍身邊的沙發,示意阿布上來。

    拉布拉多跳上沙發,熱情地吐著舌頭說:“貓警官,他們給我做了身份證!”

    “嗯,我看到了。”江小魚問:“怎么會想叫洛阿布呢?可以自己為自己取個正式點的名字的。”江小魚的名字就是家暴案后他自己給自己取得。

    阿布汪:“狗覺得洛阿布就很正式啊,狗喜歡這個名字。和主人姓呢!”

    江小魚張了張口,看了眼一旁身材如青松般俊挺的洛溪,總覺得他是個拐賣小狗的怪人。畢竟阿布才十九歲,甚至都沒讀過幾年書……

    “阿布,你后面得去接受成人教育。”

    拉布拉多茫然:“那是什么?”

    “就是上學,你得學習認字,學習知識,你現在也有了人類的身份,你要去學著做人類的事情。”江小魚說完這句話突然愣了,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理解并體會到了金戈以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即使對人類社會感到害怕和抵觸,你也要接受它。因為你畢竟是個人,你不可能真的去當一只貓,和一群小流浪們團在一起躲避現實世界。更何況你有想做的事,你想要保護它們,你想要喂養它們,那你就要成長。江小魚,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經歷了那些事情,可你活著的意義不止于此,你不能永遠地活在逃避中。我不會在你和陸挽暉的爭吵中幫著你,因為我沒陸挽暉的背景硬,所以你就得忍。因為這個丑陋的世界就是這樣殘酷,它就是這樣運作的。除非你有能力去改變它。”

    阿布的話拉回了江小魚的思緒:“可是狗不需要學那些啊,狗只要和主人待在一起就好了。”

    江小魚抿著嘴角,很嚴肅地小聲對著懵懂的拉布拉多說:“可你不僅是狗,你是個有獨立人格的人。答應我,一定要去上學,即使洛溪不讓你去。”

    或許是他的表情確實凝重,拉布拉多點了點頭:“好,狗去。”

    通知了洛溪和洛阿布后面的事情,又囑咐他們在判決沒下來前不要隨便亂跑,江小魚便婉拒了洛溪的留飯,與他們告辭了。

    在回辦案處的路上,江小魚摁了手機屏幕。屏保上顯示的是葉青徐給他拍的照片,他被一群貓貓狗狗團在中間,吐著舌頭笑得開心。

    他抿著嘴角小小笑了一下,隨后解開屏幕給金戈打電話,電話接通時那個人的聲音里帶著被吵醒的不悅和沙啞:“打電話做撒?”

    江小魚努力憋著氣,在金戈不耐煩又要罵時,他終于鼓著一股氣將話說了出來:“師父,謝謝你。”

    金戈像是愣了,好久,只能聽見兩人的通話中安靜的呼吸聲。可能是過了幾秒,也可能是幾分,他笑著說:“儂腦子壞了伐?講什么傻話。”他掛了電話,小臂搭在微濕的眼上,心想真好啊。雖然自己沒能讓江小魚學會坦誠,但有人教會了他。

    打完電話的江小魚興沖沖地往辦案處走,本長得就出色,這時兩眼亮晶晶的樣子更是引得一群路人注目。

    他跟吃了大力丸般渾身有勁,走進機關大門前還以為是自己腦充血看錯了,定睛看了下才喊:“阿婆,你來公安局是有事嗎?”

    周旭的案子判了也有段日子了,周旭外婆的精神看著要好了些,頭發和衣服收拾得都很干凈:“江警官,我正想找你呢。”

    江小魚連忙上前扶著她:“您不是有我電話嗎?打我電話就好了的,何必跑這么遠。”

    兩人往辦案處走,周旭外婆拍了拍江小魚握著自己的手,只覺得有些日子沒見,這孩子看起來好了不少,與先前沉默甚至是有些陰郁的樣子完全不同了。她笑了笑,說:“我和老頭子活著無趣,又實在思念阿旭,就想著干脆領養一只狗吧。阿旭生前想養但家里一直沒條件,說來可笑,賠償款太多,倒是有錢養了。”

    這話說得屬實殘酷,江小魚扭頭不讓她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那怎么跑公安局來了呢?”

    周旭外婆說:“我老了,也不知道哪里能領流浪狗,就想著來警局問問情況,這還沒進呢,就遇見你了。”

    江小魚聽著頓了腳步,心里有些掙扎。自從收養小動物以來,他從未想過將它們再交給人類,畢竟那太冒險了,萬一又遇到了不靠譜的人怎么辦?可看著周旭外婆的滿臉皺紋,他抿了抿嘴角,思慮再三還是說道:“阿婆,我收養了很多流浪狗,你想養的話可以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

    周旭外婆笑著說:“那不正好嘛。”

    *

    葉青徐買了房子買了車,存款雖說還剩大半,但他得養孩子,所以心里一直提著。

    正巧來了大單子,他只看了報酬就接了,接完才發現甲方是萬柯搖。

    他冷著臉跟在中介后面,萬柯搖見他這樣也不爽地冷著臉走在中介前面。

    可憐的地中海中介掏出手帕擦了擦汗,覺得自己處在兩極間的赤道,簡直要化了:“葉、葉先生,您看看,這塊地準備怎么設計。”

    說起工作,葉青徐倒是沒心情理那蠢貨,停了腳步環視了一圈。

    這塊區域和墨蘭府隔得挺遠,墨蘭府靠山幽靜,這塊區域靠江和新經濟中心,與墨蘭府定位不同,但定價相同,都貴得要死。

    這么塊寶地沒蓋高樓反而圈了大位置搞獨棟別墅,可想而知價值幾何。

    “萬先生想要什么樣的設計?”葉青徐淡然問。

    萬柯搖想抽煙,又記起這人不喜煙味,忍著煩躁將煙頭放嘴里嚼:“隨便吧,看葉先生喜歡。”

    “關我什么事?”葉青徐冷臉。

    “怎么就不關你事?”萬柯搖吐煙頭。

    中介冒汗更嚴重了,連忙打圓場:“那,那兩位再往里走走?”

    “關你屁事?要你講?”萬柯搖暴躁,中介無辜躺槍。

    葉青徐嘲諷道:“萬先生的素質可真高,平白無故就罵人?這就是有錢人的勢頭嗎?”

    中介臉白了一片,簡直想求這祖宗別說了,沒看那大暴龍都要噴火了嗎?

    “比不得葉先生光風霽月不長腦子。”不然怎么就能認了個便宜兒子?就憑長得像啊?

    兩人的年紀加起來都快一百了,吵起架來跟小學生似的,中介不敢再插嘴,光拿手帕擦汗了。

    “既然萬先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樣的設計,那就想出來了再聯系葉某吧。”葉青徐甩了袖子,懶得再跟他廢話,去接小孩下班。

    萬柯搖氣得鼻子噴氣,偏偏拿他沒辦法,舍不得罵舍不得打,見人走得看不見影子了,這才對著中介噴火:“你是傻的啊?不知道攔他?”

    中介苦著臉彎腰稱罪,見這大暴龍橫沖直撞地跟出去了。

    *

    江小魚給周旭外婆安放在辦案處的接待室里:“我爸爸可能要遲一會才能來接我,您家里需要安排一下嗎?”

    周旭外婆接過他遞來的茶水:“不用,中午做了飯的,晚上老頭子自己熱熱就能吃,不礙事。”

    江小魚聽言也就沒說話,出門接著整理一些案子的瑣碎。他以為下班還要等一會,結果剛下班就接到了葉青徐的電話:“爸爸在門口等你,給你帶了果茶。”

    江小魚連忙收拾東西帶著周旭外婆往外走。

    到了門口,他將周旭外婆安放在副駕,隨后貓著腰鉆進后排,系好安全帶后,幾乎沒有思考,說:“爸爸,這位是我一個朋友的外婆。阿婆,這是我爸爸。”

    即使不是第一次聽見小孩這樣喊自己,可葉青徐依然會想落淚,他連忙笑著將眼眶的紅意掩蓋上:“阿婆你好。”

    父子倆都喊阿婆,這鬧了笑話的稱呼讓氛圍輕松了不少,知道周旭外婆是想領養小狗,葉青徐透過后視鏡看了看后座的小孩,沒有說話。

    到了家,周旭外婆去看狗了,葉青徐拉著江小魚問:“小魚,你能舍得嗎?你不需要擔心錢的事情,不管你要收養多少,爸爸在呢,不會讓你養不起它們的。”

    江小魚看著好奇圍在阿婆身邊的貓貓狗狗,好一會才說:“我,我也舍不得,但是,萬一小狗們也有想要去的地方,總比一直待在院子里好。”

    葉青徐摸了摸他的腦袋:“好,那我們也聽聽小狗的意見吧。”

    當然不光是江小魚舍不得貓狗,貓狗們同樣舍不得江小魚。一開始它們還好奇地圍在老人身邊,可聽見老人是來帶它們走的時候,一個個哭著跑過來叫:“老大,你不要貓/狗們了嗎?貓可以少吃一些,你不要拋棄貓們。”

    葉青徐見狀拍了拍江小魚的肩膀,領著周旭外婆進屋坐了。

    江小魚被它們哭得眼酸也直掉眼淚,蹲下身一個個安撫:“不是這樣的,我不會拋棄你們,我帶她來是想著讓你們知道她的故事,你們要是愿意就陪著她走一程,不愿意的話就一輩子和我待在一起。”

    貓狗們安安靜靜坐著聽江小魚講了這個老人的故事,知道了她悲慘的遭遇后紛紛叫道:“人可真壞!不僅殺貓殺狗,還殺自己的同類!”

    江小魚抿了抿嘴說:“誰說不是呢。”

    即使江小魚這樣說,跟他相處久了的貓狗們也不愿意離他而去,紛紛跑開鉆進了院子里還沒組裝好的大大小小的窩里,只有新來的黃白塊留了下來。

    “老大,狗也舍不得離開你,可,”它說著低下頭,大耳朵垂著有些不好意思:“狗喜歡那個人類舉著照片說起自己孩子時的樣子,好溫柔,就和葉爸爸看老大你一樣。狗,狗從來沒有過爸爸媽媽,狗想和她一起。”

    江小魚笑著摸了摸它的腦袋:“多好啊,你是天下最棒的小狗,阿婆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他抱著黃白塊交給周阿婆,與她說了黃白塊是個實驗犬,雖然身體上沒有太大隱患,但到底是經過了許多抗藥實驗,壽命肯定沒有一般的犬長。

    周阿婆笑著摸了摸黃白塊的頭:“這樣也好,在我們老兩口之前走總比在之后走好,免得它在我們死后,再次流浪。”

    葉青徐和貓狗感情不深,可聽見周阿婆這話也紅了眼眶,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操蛋,為什么這么好的人和這么好的狗,偏偏經歷了那么多的苦?

    就像他的小孩一樣。

    領養的事便就這樣說定了,江小魚帶著黃白塊,讓它與相處了一段時間的兄弟姐妹們告別,隨后和葉青徐一起,將黃白塊與周阿婆送回家里。

    這時的他還不知道,過不了多久,便會經過黃白塊接觸到了另一樁觸目驚心的慘案。

    第064章 卡在墻縫里的貓

    萬氏寰宇發聲明說大熱IP改編劇將因某些原因將暫停開機時, 互聯網上一片震動,紛紛猜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楊菓提著心臟,蜷在沙發里神經質般咬著手指和趙鵬說:“他們是不是查出來了?既然查出來怎么還不來抓我?”

    趙鵬的臉色同樣不好看, 他雖然人品不行,但是真的喜歡楊菓, 聞言強裝鎮定道:“不會的,都隔了這么久了, 要抓早抓了。”

    楊菓清秀的臉上慘白, 抬起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問:“那公司為什么要把改編劇給叫停了?各方的投資都到位了!”

    趙鵬心里也沒底,只能摟著楊菓胡亂親了兩下:“萬總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情不好, 就要底下人也跟著戰戰兢兢。聽人說萬總最近的脾氣更是差到不行,估計是你這劇撞槍口上了。你也別想太多, 搞得狀態這么差, 真要開機了還得費力調整。這樣,我待會去給你找找能不能抓到幾只貓,你……”

    而兩人口中說的脾氣差到不行的萬柯搖,正一臉火大地應付著萬母的電話。

    他嚴重的上火了, 頭疼眼疼喉嚨疼,一開口就跟吃了炮仗一樣:“不回,你和老頭兩個人過吧。”

    萬母蔣風花,出自富甲一方的蔣家。族中幾代全是男丁, 到了蔣風花這一輩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女兒,還是老小,更是爹寵哥捧百般溺愛著長大, 更何況是在舊社會制度里長大的,本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這些年來, 她自覺虧欠兒子所以百般容忍,可聽見這孽子竟連中秋也不打算回了,頓時罵道:“你是死人啊?團圓的日子你有家不回?是不是要我和你爸臭在家里了你才能回來給我倆收尸啊?”

    萬柯搖冷笑:“那也輪不到我,您啊,放一百個心吧,那么多的守衛和傭人,還沒臭呢就會有人第一時間掛訃告的。”

    蔣風花被他氣得捂著胸口喊疼,在仆人的勸慰下這才恨聲說道:“你是真的要為了一個男人和我決裂啊!自從你倆被我拆了紅線,就一天的好臉色沒給過我!行,你去,有本事你去追,你能追回來我絕不再阻攔你倆,我讓你成天掛著個驢臉給葉青徐看,你看看人家喜不喜歡看你這張臭臉!”

    萬柯搖眼里的紅血絲多到特助都害怕,他也不敢出聲打擾母子倆通話,只能端著水杯捧著藥站在一邊,寄期望于老太太趕緊發完威讓萬柯搖把藥給吃了。

    蔣風花喘了口氣,將精神混沌的老貓抱在腿上,接著罵:“你爸這么些年了,就盼著你能有個孩子,你就算不結婚,你找個人生個孩子給萬家留個種也行啊!你是真要讓萬家絕后啊你!”

    萬柯搖擺了擺手,示意特助把藥拿走,啞著嗓子嘲笑說:“老頭又不止我一個兒子,他兩個前妻四個兒女,萬家何來絕后一說?我看著急的是你吧?”

    蔣風花是萬千里的第三任妻子,兩人相識晚,但情分深。萬千里老年得子萬柯搖,更是寵得無法無天,蔣風花自不必說,就這么一個兒子,看眼珠子一樣一直看到兒子的鬢角都有些斑駁了也沒能瞅見孫子孫女,這還不算完,還要聽這孽子的冷言冷語,一時間她也有些喪氣,服了軟說:“當年是媽不該阻攔你倆,可,可,小葉什么都好,但他是個男人啊!就算他能——”

    偵探又發了照片過來,萬柯搖沒什么精神地翻著,問:“他能什么?”

    蔣風花囁喏著嘴,記起和葉青徐的承諾,到底沒能講出個所以然來。萬柯搖見狀就打算掛電話,那邊連忙阻攔:“你別掛!媽還是那句話,你和葉青徐要是能和好,這次我絕不阻攔。”

    萬柯搖笑了一下,聲音里竟有些凄涼:“和好?怎么和好?人家現在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兒子,哪有功夫理我?”

    蔣風花卻是愣了,舉著手機問:“兒子?什么兒子?”

    “葉青徐有個二十二歲的兒子,和他長得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你說可不可笑,我們分手不過二十二年,他卻有了個這么大的孩子,還不許我說那孩子是野種,可若不是野——”他話沒講完,便被蔣風花急切打斷:“你住嘴!我問你,那個孩子長什么樣?”

    “什么樣?都說了和葉青徐一個樣。”

    “孩子媽呢?能查到人嗎?”

    “不知道,我就納了悶了,這小孩從小跟在父母身邊長大,怎么就突然變成了葉青徐的兒子了?”萬柯搖頭疼欲裂,沒注意到電話對面已經很久沒聲了。

    蔣風花掛了電話,六神無主地摸了摸腿上的老貓,和一旁的老仆人說:“阿翠,你,你聽見了?葉青徐有個孩子,會不會是當年他懷得那個?沒死?生下來了?”

    阿翠心里也有些懷疑,主要是時間上太巧合了:“要不派人去查一下吧?”

    “對!對!派人去查,阿貴!阿貴!快去找阿大,讓他趕緊去松市查一下情況!”

    *

    江小魚被張龐龐拉著出去午休,兩人坐在一家甜品店里點著東西。張龐龐勾著菜單問江小魚:“這個你不過敏吧?”

    江小魚湊過去看了看,搖搖頭說:“過敏原結果顯示我只對天南星科過敏嚴重,所以日常吃食要注意的不多。”

    “那就好,就點這些吧。”張龐龐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斷掉的小指處肉已經長好了,紅紅的一塊,和自然生長的肯定不一樣。

    張龐龐看見江小魚又不吱聲地盯著他的手瞅,嘆了口氣說:“真的不疼了,你咋跟我媽似的,天天呼天喊地搞得是我手斷了似的,不就一個小指節嘛。”

    他說得輕巧大度,但江小魚自己知道那有多痛,畢竟他也被斷了某個部分。他半垂著眼瞼:“這頓我請吧。”

    張龐龐瞪大眼,像兩顆玻璃珠子安在發面饅頭上:“真噠?”

    江小魚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又沒多少。”干嘛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張龐龐更稀奇了,覺得這話能從對方嘴里聽到真是讓人吃驚,畢竟以前這人一個饅頭都能分兩頓吃。不過他也沒講,吸了口果汁說:“時間過得真快,沒怎么數呢,這日子就快到中秋了。”

    江小魚聽見愣了一下,往常他對于節日其實并無太多概念,反正都是和貓狗一起。可如今不一樣了,他有爸爸了。他紅了耳尖,小聲說:“我爸爸說中秋帶我出去野餐。”他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想象不出來那會是什么樣的場景。

    “豁,那真不錯。松市這個季節正舒服,野餐妙啊,我媽要帶著我回老家,我感覺太遠了有點不想去。一來一回坐飛機都得一天了,就三天假,欻的一下不就沒了?”他擺擺手:“我想讓我爸自己過來,反正中秋嗎,一家人在一起不就行了。”

    江小魚挖著蛋糕點點頭,覺得是這個道理。

    張龐龐也挖著東西,嘴里含含糊糊問:“對了,光聽你說你爸,叔叔沒說你媽媽的情況嗎?”

    江小魚不吱聲,就拿勺子戳蛋糕。張龐龐看見了這才驚覺自己的問題失禮,畢竟如果不是真的有原因,怎么會有人在找回孩子后這么久了都不露面呢?他咳了一聲:“那啥,我不是故意問得哈,就隨口一說……”

    “我知道。”江小魚低聲:“我沒問過……我爸爸也沒主動說。”這話也有這毛病,畢竟某種意義上葉青徐算得上是他的母親,現在不清晰的其實是父親才對。

    張龐龐也不好說什么,但他性子一慣豪爽,看見江小魚有些悶悶不樂便直說:“其實你要真想知道,那就直接問嘛,搞清楚總比稀里糊涂來得強。”

    江小魚把蛋糕上的小櫻桃撥來撥去,良久才點了點頭,悶聲說:“我知道的。”

    兩人的午休沒能持續太久,便接到了金戈的電話。江小魚捧著手機,剛接通就聽金戈說:“人呢?快回來!DNA鑒定結果出來了,和蔣飛的DNA匹配。刑偵那邊的抓捕令也已經下來了,準備行動!”

    兩只貓崽子一聽,抬頭互看了一眼,來不及整理吃剩下的東西,拔腳就往辦案處跑。

    其實辦案處在案件的處理過程中更像是刑偵處的輔助部門,主要還是利用特長找尋證據,真正的抓捕和審問都歸刑偵那邊負責。只有事情涉及到了變形人,才會完完全全的由辦案處接手。

    所以這種場景對于江小魚來說還是第一次見到。

    行為非常迅速且精準,沒過多久,帶著頭套的楊菓便被押進了審訊室。

    金戈拍了拍手說:“后面的事就按刑偵那邊的程序走吧,大家這段時間也辛苦了,若沒出什么別的事,今晚也都別加班了。”

    眾人歡呼,只是還沒來得及在辦案處歇息片刻,就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說有只小貓卡在了墻縫里,出不來了。

    江小魚因為接連處理了兩個兇殺案,已經很久沒接手這種瑣碎的事情了。他站起身說:“我去吧。”

    到了現場才發現小貓卡的角度刁鉆,非常不好救助。已經有了一個社會上的援助組織在一旁幫忙了,實在是弄不出來,這才選擇了報警。

    “警察來了!”人群看見了換上警服的江小魚紛紛喊道。

    其實這種事一般是喊消防員來處理的,可松市特殊,有辦案處,所以這類事情的報案便轉到了他們部門。

    江小魚安撫了下群眾和志愿者,又了解了下具體情況,便趴在墻邊仔細找著貓。

    這是棟老平房,墻體離后面的墻面將將只有三厘米厚,人的手腕都不能通過更不要說是手肘,小貓還卡在墻體的正中間,因為害怕,細細弱弱地叫著,一動也不能動。

    救援組織看見江小魚空手來的,頓時有些喪氣:“警官,這樣不行啊,根本救不出來。”

    江小魚沒說話,抬頭看了眼屋子,隨后踩著窗戶就翻上了屋頂。他小心走到縫隙邊,上面的空隙要大一些,不然小貓也不會掉進去,可下面實在太窄,而且墻高,光憑著小貓自己的努力是指定爬不上來的。

    “小家伙,別怕。”江小魚對著小貓的方向低低安慰著。

    小貓聽見聲,抬頭去看,見是個人類它還有些迷茫和害怕,一動彈之下更是卡得緊了,腦袋被夾著身子懸空,發出了急切的細叫。

    “別慌,你別亂動,我馬上就來。”江小魚耐心哄著,小貓的眼睛糊滿了淚水,多聽了幾句竟然也慢慢安靜了。

    “別掙扎,我去拿工具,馬上就回來。”江小魚走到屋頂邊,蹲下身示意志愿者將繩套遞給自己。

    志愿者連忙踮起腳遞給他說:“我們也試了,但小貓根本不聽人聲,套不住脖子就拉不上來。”

    “我試試。”江小魚說完走回原地。他們講話不管用,可江小魚講話管用啊!底下的小貓乖乖跟著江小魚的指示,主動將小腦袋套進了繩扣,江小魚收緊后慢慢將它拉了出來。

    志愿者和人群紛紛鼓掌:“哇!遇到問題還是得找警察叔叔!不對,警察哥哥……呃,警察弟弟……”

    江小魚抿住嘴角,沒制止周圍拍照和錄像的人群,給小貓擦了擦糊了滿臉的淚水小聲問:“怎么會掉這里來了呢?”

    小貓頂多滿月,話也講不周全:“人,……哥哥帶貓,跑……”

    人太多,江小魚沒好詳細問,將貓抱在懷里問志愿者:“有看見貓媽媽嗎?”一般而言這種沒滿月的貓都是待在貓媽媽身邊的,怎么會一只貓跑這里來了呢?

    志愿者搖搖頭:“沒看見,我們接到求助時就只發現了這只。”

    江小魚覺得不對,順著小貓的叫喚和空氣中的氣味開始翻找,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只慘死在了花壇里的大貓。

    “啊!靠!這誰干的!”志愿者捂著嘴有些想吐,大貓的臉都被砸爛了,看不出原本樣貌。

    江小魚嘴唇緊抿,神色很冷,他順著血跡方向在不遠處又發現了一只小一些的貓,身上插著一支箭。

    懷里的小貓太小,不太懂發生了什么,但它開始嗚嗚哭了起來:“哥……”

    江小魚捂住它的腦袋不讓它看,估計是兇手殺了大貓后,貓哥哥帶著小貓逃跑但被追上了,情急之下費力將小貓丟進了縫隙里,隨后自己從墻上摔落死亡。

    “太過分了。”人群議論紛紛,江小魚的心比冰冷。從小到大,他見過太多了,到底怎么樣才能讓那群人渣收手?

    小貓被志愿者組織帶了回去,江小魚問門衛借了鐵鍬,將兩只貓埋進了深坑里。

    人群一直在議論著什么,但他無心去聽,處理完后他垂著眼順著路邊走,直到有身體擋在自己面前他才恍然地抬起頭。

    “怎么來這里了?是來找叔叔的?”亱蓮笑著問。

    江小魚扁著嘴,跟小孩一樣,見到大人了這才敢將委屈和難過說出來:“那只貓的臉都被砸得看不清了……”

    亱蓮收了笑,總算是知道這小家伙怎么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了。他將江小魚摁在懷里,輕抬下巴示意司機先走,隨后將下巴抵在江小魚的腦袋上細細摩挲著:“可以和叔叔說嗎?”

    他將江小魚抱進懷里,就這么坐在路邊的花壇上,聽著江小魚帶著點哭腔說著事:“警方根本不會管這種事的,我就是警察,我知道的。”

    亱蓮哄著,只覺自己就算是有了小孩,也不會如此耐心了:“那叔叔幫你查好不好?叔叔讓人去查到底是誰傷害了小貓小狗,然后拿箭射他,把他的臉也砸爛,讓他跪在小貓墓前認錯!”

    江小魚吸了吸鼻子:“你是傻子嗎?傷人是犯法的。”

    “可你生氣傷害了小貓小狗卻不犯法,不是嗎?”

    江小魚沒說話,只覺眼睛又酸了。好一會兒,兩人就維持著這么個姿勢。好在這里是開發區,人來人往少一些,不然長相如此出眾的兩個男人當街摟摟抱抱,指定是要被議論的。

    太陽漸漸落了,江小魚這才收拾好了心思,察覺出了現在的姿勢不對。他一米八的個子,個高手長,縮在亱蓮的懷里卻十分合適,像是天生長在那里。他漲紅了臉推開亱蓮站起了身:“對不起。”

    亱蓮笑著脫了西裝馬甲搭在手臂上:“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和你說這些事,還坐你懷里,麻煩你了。”

    “都說了不用和我說這些,至于麻煩?這樣的麻煩再來一些也不嫌多。”亱蓮捏了捏他的后頸:“好了,這邊遠,要不去叔叔的公司里坐一坐?待會我帶你一起回家。”

    白臉通紅的江小魚這才意識到了時間,慌忙掏出手機和金戈打了報告,又和葉青徐說了一聲,隨后跟在亱蓮后面往亱氏走去。

    亱氏所在的工業園很大,兩人走了有半個小時才走到主體部分,江小魚待在亱蓮的私人休息室里,有些手足無措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助理給自己端茶倒水放零食。

    “您先坐一會,亱總在開會。”這個助理看著年紀也不大,眼中對江小魚的好奇遮擋不住。

    江小魚垂著頭胡亂喝了兩口茶水,聽見對方出去了,這才松口氣開始打量四周。

    與亱家的裝修風格挺一致的,極簡卻精致,處處是恰到好處的布置。

    淺灰色的大床上搭著一件睡袍,估計是亱蓮午休時穿的。江小魚走過去摸了摸,質地滑涼,帶著亱蓮身上的冷香。

    他被燙了一般收回手,覺得自己這動作有些猥瑣,他拍拍臉:“江小魚,你干什么呢!”可他抑制不住臉上的熱意,便趕緊坐回沙發上抱著茶水使勁喝。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葉青徐,江小魚接了喊了一聲:“爸爸。”

    “你在亱蓮那里嗎?爸爸剛看見信息,現在調頭去接你。”

    江小魚連忙搖頭:“這邊太遠了,你回家吧,我待會和亱先生一起回去就好了。”

    葉青徐不太想讓兩人單獨相處,但他聽著小孩語氣里明顯有些低落,一時不好輕易說些什么,便柔了聲說:“好,那爸爸先回家準備晚飯,有沒有特別想吃的?爸爸去買。”

    江小魚沒什么胃口,勉強說:“我都可以的,你挑自己喜歡吃的吧。”

    掛了電話后他依舊縮在沙發里,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超人,那他也會保護小貓小狗嗎?如果人類和小貓小狗對立了,他又會幫誰呢?”

    無的放矢,卻一語成讖。只是這時的他還不知道罷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江小魚竟是有些困了,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變回了貓形,縮進了沙發拐角睡了。

    亱蓮開完會,問跟在身邊的助理:“安神茶他喝了嗎?”

    助理點點頭:“沒見他出來,應該是已經睡著了。”

    亱蓮點點頭,抬手示意助理不用跟了,接著自己推開了休息室的門。屋里一片漆黑,但他極為優越的夜視能力與聽力讓他知道沙發上縮著一團淺淺呼吸的小東西。他開了燈,姿態優雅地坐在一邊,從衣服里將小黑貓刨了出來。

    “小魚,醒醒,我們回家了。”

    江小魚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看清了眼前好看的面容,這才翻起身說:“奇怪,我怎么睡著了?還變回了貓形。”

    亱蓮捏了捏他的耳朵:“見你想太多,便讓助理給你泡了壺安神茶,誰知道你全喝完了,可不是就睡了。”

    江小魚垂著耳朵,爪子不怎么好意思地扒拉著自己的衣服:“那個,你先出去?我換衣服……”

    天晚了,怕再耽擱下去小家伙餓,亱蓮也沒再逗他,說:“別變身了,拿東西將衣服裝起來吧,就這么回去。”

    江小魚點點頭,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十分習慣地被男人抱進了懷里。

    到了墨蘭府的山腳已經八點多了,葉青徐接到電話,早早便在門口等著。

    江小魚趴在窗沿上,看著夜色中那抹清瘦的身影,只覺得最近的自己真的是太敏感了些,眼睛又酸酸的了。

    車子剛停穩,他便從窗戶一躍而下,沖著葉青徐的方向跑了過去。

    葉青徐蹲下身,張開懷抱將他一把摟住,親了親,隨后起身接過亱蓮遞來的衣服袋子:“麻煩你了,你也還沒吃飯吧?進來一起吃一些再回山上吧。”

    亱蓮目色溫柔:“不了,青嬸做了飯,總不好讓她等。”

    他高大的身影坐回了車里,江小魚遙遙看著,突然張大嘴喵了一聲:“謝謝你,老混蛋。”

    亱蓮失笑,手伸出窗外搖了搖,消失在了夜色里。

    葉青徐抱著江小魚打開院門,低低說著話:“今天發生了什么?和爸爸說好不好?”

    江小魚有些糾結地在空氣中踢了踢貓腳,好一會兒,輕輕咪了一聲。

    而遠處有個攝像機,咔噠一聲拍下了照片,傳給了蔣風花。

    第065章 終于發現了

    葉青徐昨夜聽江小魚說了白日里的事, 還擔心小孩難過走不出來,所以第二天看見小孩跟個沒事人一樣反倒是詫異了一下。

    他哪里能看得到過往,知道江小魚經歷過了太多次的這種事。他改變不了那些壞種, 知道自己如果只沉溺在痛苦之中,那會失去更多拯救小流浪的機會。他只能將心情調節好, 去迎接下一個需要他幫助的小流浪。

    只是看見江小魚如此表現的葉青徐仍然擔心,他找回孩子的時間畢竟太短, 對江小魚的了解可能還不及亱蓮清楚的多。他苦笑, 掏出手機沒再猶豫,撥通了亱蓮的電話。

    亱蓮今日還沒去公司,接到電話便讓葉青徐來亱家, 正巧青嬸最近織了一些小貓小狗過冬的毛衣,看見葉青徐后便拿給他讓他帶回去給江小魚處置。

    葉青徐手摸著花花綠綠的毛線衫, 看著身材魁梧高大的柳青青, 真心實意地夸道:“您的手真巧。”

    “反正閑著沒事兒,你們家那一院子貓多狗多,拿回去過冬穿吧。”

    葉青徐抿著嘴笑了笑,亱蓮喝了口茶, 斂眸心想:這個角度看起來最像不過了,但沒小家伙的神態可愛。他想完就對自己如此心態感到有些好笑,怎么現在看見的事事,都想拿來與江小魚進行比較?

    青嬸走后, 葉青徐將毛衣仔細放好,說:“我想問問你小魚的事情,昨天的事情他應該已經和你說了吧?”

    見亱蓮點頭, 葉青徐接著問:“他看起來像是沒事了,但我有點擔心, 這孩子習慣將許多事都悶在心里……”

    亱蓮將茶杯放在桌上,笑著說:“我倒是覺得您不需要這么擔心,小魚比你想得要強大的多。”如若不是,在那樣漫長的時光里,經歷了那樣不幸的過往,如何長成了一個善良的大人?

    或許他們都覺得江小魚孤僻、別扭、難以接近、與社會割裂太深,可亱蓮卻覺得他是那樣的好,悲傷的日子里幾乎沒有收獲過愛,卻成長成了一個有愛的人。

    葉青徐半天沒能說話,手掌在大腿上磨搓了幾下:“如果,如果他能獲得更好的條件的話,在遇到這些事時,會好一些嗎?”

    亱蓮問:“您是在說他的母親?”

    葉青徐抿著嘴角點了點頭:“如果讓小魚認回他的……母親的話,他會擁有更強大一些的背景,或許就不會讓他在遇見這些事時如此難過了。”

    亱蓮微斂著眸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葉青徐,良久才說:“我不覺得,如果你是指虐待流浪動物這件事的話。抱歉,可能是我說話難聽,但這是無法避免且根絕的事情,即使未來有一天,反虐待動物法案真的出臺,也依然會有人行這種事。面對同類尚且會自相殘殺,更別提高高俯視的弱小。”

    亱蓮將茶杯端起,壓著杯蓋抿了口茶:“我倒是覺得,若小魚的母親真心喜愛他,那母親的意義遠大于你說的什么強大背景。”他不太能理解葉青徐此刻的糾結,若只是論背景,他自信可以給江小魚一個強大的后臺,可父母這兩個角色,是他無論如何也給予不了他的。

    葉青徐有苦難言,不能告訴外人江小魚是從他肚子里生出來的。

    “我想自從小魚與你相認之后,他應該也一直在期待著自己的母親。”

    葉青徐當然知道,可他心如刀絞,不知該如何同江小魚開口。江小魚已經知道了他是從他的肚子里生出來的,他等同于他的母親。可他要怎么告訴他關于另一個父親的事?

    亱蓮見他表情痛苦,心中有了些許思量,他垂眸捻起杯蓋,一下下地撇著茶沫:“您發現小魚尾巴的事情了嗎?”

    葉青徐回神:“尾巴?小魚的尾巴短短的,這種不是麒麟尾嗎?”他對于貓幾乎不了解,初次看見江小魚的尾巴時心里好奇便上網搜了一下,知道有種貓咪是麒麟尾,還有好些不同的形態。

    亱蓮聽言神色有些冷:“那種不平整的斷裂口可不是天生的。”

    葉青徐坐直了身,神色陰沉:“這是什么意思?”

    “江小魚的尾巴是被他名義上的母親,賈木琴給剪斷的。”亱蓮漫不經心地撩起眼皮看著葉青徐:“所以我建議您,若他的母親還是個不錯的人,便讓她知道小魚的事情,畢竟那小家伙吃過的苦,怎么彌補也不算多。”

    心臟仿佛被人狠狠地揪緊,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席卷了葉青徐的全身,他簡直不可置信,那些人渣竟然敢如此對待他的孩子。他看見過江小魚的調查資料,也知道他兒時被虐待過,可文字僅僅一筆而過,背后掩藏的卻是如此血淋淋的事實。

    葉青徐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強忍著胸中的痛楚,努力平復著呼吸,一字一句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亱蓮微微瞥他,心里有些不滿,覺得這人有夠遲鈍和優柔寡斷。這么些日子了都沒能發現江小魚尾巴不正常的事,起訴那兩人渣的事情也還未進行,若不是他擔心手伸得太長惹江小魚反感,早替他做了這些事了。

    “若您需要律師,亱氏有一個團隊可以為您提供幫助。”

    葉青徐勉強勾了下嘴角,最后問了一句:“請問你做了這么多是為了什么呢?是想和江小魚進行認真的戀愛關系嗎?”葉青徐不是江小魚那樣的小笨蛋,覺得是亱蓮人好。像亱蓮這種階級的人,做事不為利益?他根本不信。

    亱蓮微笑了一下,沒從正面回答:“我的確對小魚有著難以抑制的好感,但我目前并不打算坦白也希望您不要挑明或者插手我們的關系,即使您是他的父親也一樣。健康的人才配談戀愛,我還需要在等待一段日子。”

    葉青徐聽他這話臉色已經有些難看,既難堪于亱蓮的強勢,又生氣于他說的話。什么叫健康的人才配談戀愛?小魚哪里不健康了?

    只是還沒等他質問,就聽見亱蓮說:“請不要誤會,不健康的人是我,所以我在努力糾正,等到時機成熟我自會和小魚坦白。”他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游戲人間的心態怎么能算得上健康呢?愛情不能拿來治病,他得處理好自己的事,才能去和江小魚認真的經營一段關系。

    *

    蔣風花心里有了猜測,坐立難安地等著消息,快到零點了依然抱著老貓沒有去睡。

    老仆人都有些扛不住了,勸著說:“您先帶著老爺去休息吧,明天再等也是一樣的,身子熬壞了可怎么行?或者我幫您守著,一有消息了我就喊您。”

    蔣風花拿著帕子給萬千里擦了擦眼角:“我這哪能睡得著?一想到我要是真的有了個孫子,我便恨不得立馬飛過去看他!”

    阿翠嘆了口氣,心里也在祈禱那個小孩真的是,否則這老太太估計要傷心抹淚不得善了。

    時鐘滴答滴答走著,安靜無比之際一聲電話響起。蔣風花伸手探向手機,一時竟不敢接。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持續幾次,才在鈴聲將要停下時豁出去一般摁下了接通。她屏著呼吸沒說話,聽見對面說:“老太太,我感覺八九不離十了,葉青徐的兒子沒出現,但他抱著個貓,和老爺子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離得遠我聽不清,大概聽見他對貓說了什么爸爸之類的。”

    蔣風花幾乎要落下來淚來,抖著聲說:“有照片嗎?快快,發來給我看看!”

    “有有,我立馬傳給您。”

    照片傳送僅僅只是幾秒,蔣風花卻覺得已經隔了半輩子這么久,她點開照片細細看著。

    夜色中葉青徐和小貓的身影并不太清晰,可那烏黑卷曲的毛發,與身旁的這只老貓怎么看怎么相像。

    她招著手找一旁的老仆人:“阿翠阿翠,你看看,是不是和千里長得一樣?”

    阿翠也有些激動,握著手機說:“還真是!這小卷毛就沒在旁得身上看見過!”

    蔣風花站起身,又哭又笑地在原地來來回回走:“錯不了,哪有這么巧合的事!一切都是天意,他就是我孫子,阿大你再去仔細查查,把他的資料盡快找全了,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統統給我查出來!”

    電話對面應了,蔣風花掛了電話趴在桌上嗚嗚哭了起來:“老天到底還是憐我,沒叫我真的絕了后去。”

    阿翠也抹著淚,這些年她跟在老太太后面,也看見她心里悔恨,吃齋念佛只盼著日子好過些:“您也別太傷心了,當務之急是小少爺,還有葉先生那邊,人家認回小孩了而且小孩是人家生的,怎么也得給人哄好了,不然怎么讓小孩接受啊?”

    蔣風花點點頭起身說:“對對,你去,你拿你電話給那孽子打電話!他不接我電話!”

    阿翠忙應,兩人著急忙慌地走,沒注意到老貓萬千里睜開了有些渾濁的雙眼,盯著手機上的小黑貓沙啞叫了一聲:“寶寶……”

    *

    萬柯搖接到翠姨的電話時都凌晨了,他喝了不少酒,頭疼欲裂地接起電話:“翠姨?有事嗎?”

    電話對面卻不是翠姨,而是蔣風花:“阿搖,我問你,葉青徐的小孩你接觸過沒有?”

    萬柯搖本來就煩,聞言更是揉著額角說:“見過兩面吧,干什么?”

    蔣風花聲音里哭意明顯:“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腦子不好的孽子啊!兒子就在眼前你都認不出來啊!”

    萬柯搖拿起床頭柜上的止疼藥又咽了一片:“是您喝多了還是我喝多了,說什么胡話?”

    蔣風花沒再賣關子:“葉青徐的那小孩就是你兒子!”

    “哈?”萬柯搖不信:“江小魚和葉青徐長得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怎么會是我兒子?再說了,這些年除了他,我根本沒和別人好過,哪來的兒子?你想孫子想糊涂了吧?”

    萬柯搖冷笑一聲:“除非葉青徐能生,不然你就斷了抱孫子的念頭吧。”他說完后突然就愣了,葉青徐說的那句話猛地浮在了腦海中,跟把錘子一樣突突突砸著他的腦袋,他喃喃問:“葉青徐能生?”

    蔣風花哎了一聲,哭著罵:“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棒槌!我和小葉有約定所以我不能和你說,這么些年了,你怎么就不能自己琢磨明白呢?小葉當年懷了孩子,我以為孩子死了,可……”往事錯的太多,她無心替自己辯解,只求未來可以好好彌補那父子二人。

    萬柯搖呆呆地說:“可葉青徐是男的啊?”

    蔣風花罵:“你死腦筋啊!你爹都能變成貓,誰說男人就不能生孩子?!”

    老太太是標準的南方人,罵起人來聲音又細方言又聽不懂,卻將萬柯搖罵得一個機靈。

    過往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葉青徐的決絕離別,二十二歲的兒子,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他聽著電話里蔣風花絮絮叨叨地說著要給小孩買這個要給小孩買那個,呆了片刻,他突然跟個傻子一樣笑出了聲:“嘿,我和葉青徐有個孩子!”

    第066章 直播吃榴蓮的貓

    江小魚有種感覺, 總覺得這兩天有人在跟著自己。

    午休時他被張龐龐拖著去買水果,剛出了機關大門他便覺得有人在看他。他敏覺地抬起頭,像只望風的狐獴般環視了一圈, 見不到異常這才跟在張龐龐后面,心里嘀咕:難不成是自己最近被彩貍老貓弄得神經太過緊繃了?

    彩貍老貓老了, 最近的精神狀態愈發差了。幾天前一覺醒來,江小魚發現它已經睜不開眼了, 慌慌忙忙將貓送去了醫院, 得到的結論也只是它的年紀到了。

    醫生的言辭委婉,但江小魚知道他的意思,老貓要走了。

    想到這里, 他心里有些難過,連張龐龐問他的問題都沒能聽得清, 只能胡亂嗯了兩聲。

    到了晚上葉青徐來接他下班, 在路上時葉青徐就通過鏡子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江小魚的臉色,斟酌著措辭說:“老貓今天的精神看著還可以,下午還跑去院子里曬了會太陽。”

    江小魚點點頭,很勉強地笑了一下。葉青徐有心安慰卻也深知無用, 不免有些挫敗。他甚至有些妒忌,妒忌小孩和貓狗的感情如此之深。

    父子倆各懷心思地進了院子,江小魚見彩貍老貓窩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快速上前伸手去摸, 見它還有呼吸這才松了口氣。他鼻子酸得很,不管不顧變成了貓形趴在老貓身邊。

    彩貍老貓像是感知到了他,神情略顯茫然地抽了抽鼻子, 微不可聞地喊了聲:“寶寶。”

    江小魚咪了一聲。老貓臉上柔和,伸出爪子將他摟在懷里, 沒什么力氣地費勁抬頭給他舔了兩下毛,接著又睡了過去。

    葉青徐坐在一旁看著也覺得心里難過,可生死病老是自然規律他無法改變,只能摸摸江小魚的身子說:“你陪著老貓睡一會,爸爸去遛狗,回來我們再吃晚飯。”

    江小魚拿頭頂了頂他的手,隨后將身子團進了老貓懷里。

    葉青徐牽著幾只稍大一些的狗出了門,它們和葉青徐也熟悉了,都很聽話,雖然對于出門很興奮但并不亂跑,只順著小路溜達達地走。

    在河畔旁沒看見他人,葉青徐松了繩子讓它們下去游泳,隨后轉身有些冷漠地說:“出來,跟了一路了。”

    樹叢中傳來窸窣的腳步聲,萬柯搖緩緩走了出來。他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并不太好,臉色有些蒼白,眼下還有淡淡的青色,似乎已經許久沒睡了。但與之相反的,是他異常亮的眸光,竟讓葉青徐有些不敢直視。

    “你跟著我做什么?”他壓了壓心神,鎮定問。

    萬柯搖又有些想抽煙,搓了兩下常夾煙的指節這才靠近問:“我不能跟嗎?這路寫著葉青徐的名字嗎?”

    跟個無賴似的,葉青徐實在懶得理他,轉身就準備去喚狗。

    萬柯搖拉住他的手,神情有些懊悔:“是我說錯了,是,是我在跟著你。”

    葉青徐抽回自己的手:“有事直說,別拉拉扯扯的。”

    不管經歷過多少次,這人疏離的態度仍然會將萬柯搖的心刺痛。他穩了穩情緒,見葉青徐的目光看向了河流,便肆無忌憚地盯著這人清俊的側臉,問:“你那天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誰都可以說江小魚是……”一旦知道了那個青年可能是自己的孩子,“野種”這個詞語便再難說出口,他將其略過,又問:“為什么我不能說?”

    葉青徐淡淡道:“沒有為什么,僅僅出自個人素養,萬先生也不能如此稱呼別人吧。”

    萬柯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他們已經錯過了二十二年,他不想再次錯過,直截了當地問:“他是我的兒子,是不是?”

    葉青徐聽見萬柯搖的直白質問,心中猛地一顫,但多年的自制力讓他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他故作鎮定,臉上甚至掛上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仿佛對方的問題十分逗趣。

    “萬先生這話說的,怎么胡亂便認別人的兒子?”葉青徐輕描淡寫地說,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萬先生正值壯年,想要孩子就去生,實在不行就去福利院領養,怎么跑來搶別人的兒子?”

    葉青徐話中帶刺,萬柯搖看著他故作鎮定的臉卻突然笑了:“答非所問其實已經是答了,你不否認就說明他就是我的兒子,是你給我生的兒子。”

    葉青徐色厲內荏:“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還是那句話,腦子有病你就去看醫生,不要來我這里發癲!”

    此刻無論葉青徐說什么,萬柯搖都無法生氣了,他的整個靈魂已經升進了天堂,一想到葉青徐和他有了個孩子便要幸福得死去了。過往二十二年,他不僅氣蔣風花的任性妄為,也氣葉青徐的絕情訣別,更是氣自己沒能留住葉青徐。秋風稍涼,暮色漸沉,他突然再也提不起來氣了,拉著葉青徐的手傻傻笑著:“你給我生了個孩子。”

    葉青徐簡直不知道這人怎么能這么沒臉沒皮,抽回手一個巴掌拍在萬柯搖臉上,清脆的一聲,將河里撲騰的狗子都給嚇了一跳。

    “滾!我不想看見你!”葉青徐的眼眶有些紅。

    萬柯搖被打了也提不起來氣,英俊硬朗的臉上就這么傻乎乎笑著:“打夠了嗎?不夠再打幾下,打完了告訴我兒子喜歡什么。”

    葉青徐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瘋子:“你真是病得不清,我告訴你,那是我兒子,我一個人生的,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他長到二十二歲,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就算——就算是,他也和你沒關系了!你知道他經歷過什么嗎?你怎么敢這么不要臉地出現在他面前?出現在我面前?”

    萬柯搖被他罵的有點委屈,高大的身軀縮著像個被無故責罵的小孩子:“你什么都不說,我怎么知道。”見葉青徐又是生氣要走,他無賴半低著身子可憐兮兮地搖著他的手:“祖宗,你就饒了我吧,是死是活起碼讓我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事。”

    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讓葉青徐恍惚回到了多年以前,他抿著嘴角硬是抽回手:“我不想和你多說,你也不要出現在小魚面前,他不需要你。”

    萬柯搖還要再說,就見那幾只下河撒歡的狗叼著一只貓跑了過來。

    葉青徐連忙蹲身去接:“從哪來的?”

    灰白面汪了一聲,扭頭指著河畔下面。這貓看起來不大,身上染著淤泥體溫丟失有些嚴重,葉青徐沒了和萬柯搖拉扯的心思,牽著狗就要往回走。

    萬柯搖也不敢上前打擾,就這么聳著高大的身子委屈巴巴地跟在葉青徐后面。一直跟到院子門口,大門嘭的一聲關上了,他這才悻悻搓了搓鼻子:“一點都沒以前乖,怎么這么大脾氣了?”

    確定了想要的結果,他的大腦此刻清晰了許多,總算是想起來要查往事真相了,一邊打電話找私家偵探,一邊打電話給蔣風花。

    *

    江小魚陪著彩貍老貓躺了一會,見它呼吸平穩這才放下心來,翻了個身肚皮朝上躺著。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有些多,但最讓他時不時就想起來糾結的,還是自己的另一個父親是誰。

    可不管是誰,那對于葉青徐來說顯然是段非常傷感的經歷,他既然不提起,那江小魚也不會主動去戳對方的傷口。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就聽見院門被關上了,葉青徐邊走進來邊說:“小魚,你看看,灰白面它們撿到了一只貓。”

    江小魚一聽,翹著腳翻起身從沙發上跳了下去:“從哪撿得?”話一出口他就懊惱對方聽不懂,正打算變身就聽葉青徐知道他問了什么般回:“就在河畔那邊,看起來年紀不大。”

    江小魚點點頭,湊了過去聞了聞,隨后問:“小家伙,你媽媽呢?”

    這只小貓渾身被淤泥蓋住大半,看不清花色,只能隱約看出爪子是橘貓樣的。

    那只小貓像是被嚇傻了,好一會才說:“貓沒有媽媽。貓自己流浪。貓在河邊喝水踩泥巴里了。”

    江小魚摸了摸它的腦袋,見葉青徐去準備晚飯了,便恢復人身從沙發上抓起先前掉落的衣服穿上:“我帶你去洗個澡吧。”

    等到洗完澡烘干完,江小魚握著這貓的胸口舉到眼前瞅:“你這長得……可真有特色。”

    玳瑁的臉,橘貓的前爪,奶牛貓的身子和后腿,拼在一起亂七八糟又莫名和諧。

    半耳貍蹲在一旁崇拜道:“這小家伙的花色看起來就很厲害。”

    江小魚笑了笑,將貓放在地上說:“就叫你拼好貓吧。”

    拼好貓沒意見,很快便和其他貓打成了一團,江小魚聽著它們喵喵咕咕說著話,對葉青徐說:“年紀是不大,七八個月這樣。”

    葉青徐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聞言飯勺磕到桌上差點碎了:“啊,是嗎……”

    江小魚看他狀態不對,有些擔心地問:“爸爸,你怎么了?”

    葉青徐拉起嘴角笑了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往常沒什么兩樣,說:“沒事,就是覺得這貓長得怪奇特的,沒見過。”

    江小魚扒了兩口飯:“嘿嘿,我也第一次看見,我叫它拼好貓。”

    葉青徐揉揉小孩柔軟的發絲,滿目慈愛:“取得真好,很貼切。”過后,他低下頭神情不屬地往嘴里塞了幾粒米,最終還是放下筷子開口道:“小魚,你尾巴的事情,可以告訴爸爸嗎?”

    江小魚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尾椎骨,隨后沒什么事般屈指抓了抓自己的臉:“也沒啥,就是被人剪掉了。”

    葉青徐聽到他如此輕描淡寫地講著,心痛得幾乎要停止工作。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間的哽咽,盡量平靜地說:“是,咳——是被那個女人剪掉的嗎?”他不想用任何稱呼來讓那兩個人與江小魚再扯上一絲一毫的關系,一想到他們鳩占鵲巢了江小魚父母的身份好幾年,他的胃里便像要吐一般的翻江倒海。

    江小魚點點頭,反倒是安慰起了臉色慘白的葉青徐:“沒事的,都過去那么久了,一點也不疼了。”他抓了抓頭發:“事實上不是你提起,我都不太能想起來了,再說了,我現在有爸爸了嘛,都沒有關系了。”

    葉青徐被他說得再也擋不住悲痛,起身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在嘩嘩的流水聲中悶聲哭了起來。他抑制不住的心疼,控制不住的痛恨,他恨賈李二人,恨李壽海,恨萬家人,也恨自己不夠小心謹慎。若是當年他早早冷下心腸在懷著孩子時便出國深造,何來父子分離這么些年?

    他將頭伸進水流下沖著,好一會才抬頭抹去臉上的水。他的眼眶通紅,神色堅定,原先他想著賈李二人好歹養過小魚幾年,怕小孩對他們有所留念所以沒有輕舉妄動,此時他決定了,他要告得那兩人家破人亡。不需要小孩知道,那些惡心的人和事永遠不要再來和自己的小孩有一丁點的瓜葛。

    葉青徐收拾好心情,對著鏡子扯了幾下嘴角,這才拉開門準備出去。門一開就看見小孩站在門前,神色有心擔憂:“你還好嗎?我真的沒事了的,尾巴早就不疼了。”

    葉青徐猛地將他抱進懷里,把他的頭摁在自己的肩膀處,哽咽說著:“你怎么能這么乖?你這是要爸爸心疼死才算啊。”

    江小魚不敢動,直到最后,軟了身子任由對方就這么抱著。大大小小的貓狗也圍了過來,三三兩兩地扒著兩人的褲腳磨爪子。葉青徐破涕而笑,摸了摸江小魚的腦袋說:“吃飽了嗎?爸爸還買了個榴蓮,剝給你吃好不好?”

    說完他就興沖沖地從紙箱里將一個東西抱了出來,江小魚帶著貓們躲得八丈遠。他沒吃過榴蓮,一臉驚恐地說:“我說家里怎么臭臭的,還以為是院子里施工材料的味道,這是什么東西?”

    葉青徐看他孩子氣的樣子心下好笑,拿出剪刀撬著開口:“是水果,很好吃的。對了,”他轉頭問:“你是不是之前有做直播?現在不做了嗎?”

    江小魚點點頭:“這段時間案子忙,又發生了許多事情,就一直沒再開了。”他說到這里想起來要看直播軟件了,偏偏他現在用的是葉青徐新給他買的手機,根本還沒下載,著急忙慌弄了半天才算登了上去。

    后臺的信息比起上次要好一些,大多都是在催更的,有擔心他近況的,還有許多詢問流浪貓狗現狀的。

    葉青徐一邊拆著榴蓮一邊和江小魚打商量問:“小魚,你有沒有想過給貓狗們找領養?不是說家里已經有的這些,而是以后撿到的新的小動物,就像黃白塊那樣的。雖說你撿多少爸爸都有自信可以養活它們,但如果有真心喜歡它們的人,或許它們也可以找到更好的生活方式。”

    江小魚當然想過這些,可他對于人性實在失望,他知道好人多,可壞人依舊不少。

    “要是遇到了不靠譜的人怎么辦?要是我把它們交了出去,反而是送往了地獄怎么辦?”他說著語氣就有些恐慌和急切,葉青徐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東西,過來安撫他:“爸爸只是這么說,只是一種可能,并不是說我們就要去這么做,你不喜歡我們就放棄,爸爸和你一起好好養它們。”

    江小魚胡亂點頭,眼眶已經不自覺地泛上了紅。葉青徐心里怪自己突然講這種話惹得孩子傷心,牽起嘴角哄著說:“爸爸幫你直播好不好?可以賺零花錢給貓狗們買過冬的東西。對了,青嬸前幾天給了我許多小貓小狗穿的毛線衣,你還沒看見吧?不過這個日子穿還是有些熱了,還得過一兩個月才能穿上。”

    江小魚聽他這么說,思緒便被拉著跑了:“直播嗎?那我去準備一下。”

    于是在隔了許久之后,“江小魚不吃魚”這個直播賬號終于是再次連上了直播。

    【哇!好久了,姨姨的心肝終于直播了!】

    【許久未見,更可愛了嗚嗚嗚!】

    【媽呀,戴著小翅膀的小貓,這是要可愛死誰?】

    江小魚背著一個葉青徐網購的白色小翅膀,正乖乖蹲坐在鏡頭前等待葉青徐給他放吃的。

    【環境好像變了?】

    【真的!現在的屋子好明亮啊,啊!看見后面的修貓修狗了!】

    【咦,看見了一雙小麥色的手!哇手指好好看,這是小貓一直沒露面的主人嗎?】

    江小魚看著彈幕,竟是蹭蹭跑到鏡頭看不見的角落扶著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這是貓爸爸!寫完他又叼著紙張蹭蹭跑回鏡頭前,將紙上的字給鏡頭前的觀眾們看。

    【哇!可愛死了,哈哈哈,怎么會從一只貓的臉上看見驕傲的神情啊!】

    【這是貓爸爸!果然是主人嗎哈哈,快讓我看看!手這么好看一定是個帥氣小哥!】

    葉青徐不知發生的事,他正挑著一些大眾能接受的刺身擺在盤子里,隨后放在江小魚面前。

    機位低看不清人的樣子,只能看見腰部,彈幕都在可惜主播不露臉,但大家主要還是來看貓的,也沒多說什么便將目光重新放回了小貓身上。

    【開始干飯!】

    【寶寶吃的好香,嗚嗚嗚這是什么貝殼?看起來好好吃!】

    【寶寶不是不吃魚嗎?這好像是金槍魚哎!】

    葉青徐擺完盤后就安靜待在一旁看著小孩吃東西,看見彈幕上的問題,他便拿紙筆寫下給觀眾看:小貓不是不吃魚,他是不會吐魚刺所以就懶得吃。將刺挑干凈或者選擇沒刺的魚他就會吃一些。

    這是葉青徐在相處的日子里發現的。

    彈幕看見后紛紛哈哈哈。

    【怎么會有貓不會剔魚刺啊!】

    【又懶又笨,姨姨覺得不行!罰它表演吐魚刺!】

    【樓上真壞,但我覺得可以!想看!】

    【想看+1】

    江小魚被她們哈哈地不好意思了,扭著屁股不看屏幕,低頭專心干飯。

    葉青徐抿唇笑著摸他腦袋,見他吃得差不多了,壞心眼地起身去拿榴蓮。

    見一碟子臭臭的東西放在了自己面前,江小魚明顯驚了,兩腳往后退著踉蹌了一下:“這個真的能吃嗎?”

    人類只能聽見他驚慌地喵了一聲,彈幕頓時笑作一團。

    【小貓:不敢置信!貓爸竟然端屎給我吃!】

    【震驚!家里揭不開鍋了!主人竟然端屎上桌!】

    江小魚舉著爪子試探地摸了摸榴蓮,實在是臭,他忍不住抬爪狠狠拍了幾下碗,甚至做出了刨坑埋屎的動作。

    葉青徐只覺心情放松了許多,笑著拿手機在旁拍著小貓可愛的動作。

    彈幕也紛紛起哄,不少邪惡的姨姨在催小貓嘗一口。

    江小魚貓臉為難,在榴蓮前團團轉走了幾圈,到底架不住熱情的姨姨們,憋著口氣張著嘴咬了一口。

    ……

    他呆呆咂了下嘴:“好像是不難吃?”他又湊近聞了聞,覺得有點反胃,連忙拉開距離。過了幾秒,又湊近,小心翼翼叨了一口。

    【丸辣!上頭了!】

    【哈哈哈,可愛死了,這種好像吃到屎了又覺得屎有點香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榴蓮這種東西,一旦吃上癮了就會覺得這玩意聞起來香了。江小魚迅速地接受了現狀,蹲在屏幕前啃了一塊,沒看見在他身后一臉震驚的小流浪們。

    【我去,后面那群貓笑死我了!】

    【真的,它們盯著小煤球的表情好像是它在英勇就義哈哈哈。】

    【群貓:理解不了,但也想吃!】

    直播間里熱鬧非常,就在這時,亱蓮收到手機推送也進了直播間,一聲不吭就開始刷禮物。吃瓜群眾一邊哀嚎土豪又來了,一邊驚訝發現這個直播間的排名正在迅速上升,很快就擠掉了正在直播的各路網紅和流量巨星,位居直播榜單第一。

    而涌進直播間的人數也越來越多,不少江小魚的老粉絲都納悶了。

    【哇,這人氣咋這么快?】

    【嗚嗚,我的寶藏小眾博主終于要被大家發現了嗎?】

    【可是好奇怪哦,怎么會漲的這么快?官方有萌寵類型的流量扶持嘛?】

    江小魚一臉茫然地裹了裹嘴角的榴蓮,沒注意到什么排名,但是看見了不停刷著禮物的亱蓮。頓時不干了,舉著爪子梆梆拍了兩下屏幕,嘴里喵著只有亱蓮才能聽懂的貓語:“不許再刷了!浪費錢!這個月的房租貓還沒轉給你呢!”

    亱蓮笑瞇著眼,心想葉青徐還沒將過戶的事情告訴江小魚嗎?他倒也沒替人說,見小貓真的生氣了這才停了刷禮物的動作。

    可直播間里的流量卻沒停下,越涌越多,好幾個被擠下榜單的主播都進來了。

    【讓我看看怎么個事,我被一只貓給擠下來了?】

    【哈哈哈,新晉流量小生怒斥小黑貓搶流量!】

    也有不服氣的小主播帶著粉絲在討論。

    【可是真的好奇怪哦,是不是主播買流量了?最好停手哦,官方對這種行為查得非常嚴格!會被封號的哦!】

    只是這人的話音剛落,便看見屏幕上響起了一個官方喇叭:恭喜@江小魚不吃魚成功坐上今日的流量之星寶座,您被評為宇宙第一可愛的貓寶寶!請再接再厲,多多吃飯哦!QAQ

    【我去,第一次看見官方喇叭!】

    【哈哈哈,被打臉了吧,我們臟臟包小貓是憑借小黑臉成功登頂的!】

    【官方你變了,這還是動不動就封我直播間的冷酷管理員嗎?怎么還賣萌上了!】

    彈幕嘻嘻哈哈說著玩笑,只有葉青徐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個直播軟件是銀杏國目前最火的app,不僅國內第一更是在國外火得一塌糊涂。

    這個軟件叫萬象,萬氏寰宇的萬。

    第067章 醉酒后

    萬柯搖的特助朱明, 與萬柯搖是大學同學,為他工作了將近三十年,不說有多了解萬柯搖, 但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盯著屏幕上一只吃著東西的黑色卷毛貓笑得一臉蕩漾……用朱明的小孫女看的某國動漫里的詞來形容那就是:癡漢。

    “老朱,你看看, 是不是特別可愛?”萬柯搖將手機屏幕轉向朱明,臉上的神情怎么看怎么像是炫耀。

    朱明實乃人精, 極為捧場:“是怪可愛的, 就是這毛怎么是卷的呢?是特地做得造型嗎?”

    萬柯搖笑瞇瞇地將屏幕轉回來:“你懂什么,這叫自然卷,是遺傳。真可愛, 你看這小爪子,粉嫩嫩的。”

    朱明被萬柯搖這恨不得鉆進屏幕里擼貓的表情嚇得直擦冷汗, 心想這成天煙酒不離身, 脾氣更是差到極點的暴君嘴里竟然能吐出“可愛”這種夸獎人的詞語,真是違和到讓人懷疑地球是不是要爆炸了。

    錄播不長,萬柯搖看了一遍又一遍,見他樂不思蜀還要再看, 朱明這才提醒:“萬總,要開會了。”

    萬柯搖盯著屏幕上一閃而過的清瘦身影,心不在焉回:“什么會?”

    “已經到第四季度了,離萬象的跨年晚會也就三個月, 要擬定參選嘉賓和十大人氣主播了。”

    “哦……這么點事你自己去開吧。”萬柯搖眼巴巴地瞅著老婆兒子,不怎么走心地說:“按大數據統計就是了,不要搞什么走后門的行為, 也不要特地去優待從公司里出去的那些小明星。”

    朱明點頭,剛準備走就聽見萬柯搖喊:“等會, 那個什么排名,把‘江小魚不吃魚’這個賬號給加上去!獎品給我設高一些,等等,我先想想他喜歡什么再設吧。”

    特助不算老的臉上露出幾絲滄桑的茫然:“沒聽過這個賬號啊,是剛出名的主播嗎?那按大數據統計肯定是排不上號的。”

    “我不管,反正你想法子給我排上去!”萬柯搖指著屏幕上的小黑貓表情嚴肅且要求無理。

    朱明:?

    說好了不搞走后門的行為?

    *

    中秋的前一天,因為有領導將要在節后視察,所以這幾日各部門都被要求不能在工位上吃東西。江小魚被張龐龐拉著去單位的食堂吃飯,他打開便當袋一一擺出葉青徐為他準備的午餐。

    張龐龐捧著自己的面條,對江小魚的便當望眼欲穿,接過江小魚夾過來的粉蒸排骨,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始嗦面條。

    “你媽媽不是還在這邊嗎?怎么沒給你帶飯呢?”江小魚問。

    “哎呀我吃膩了嘛,天天吃天天吃,家飯哪有野飯香啊!還是你爸好,不會做飯但人家舍得花錢啊!在家里吃野飯,好吃好吃,再給我一塊。”

    這話說得搞笑,江小魚被他逗得提了提嘴角,很罕見地在單位里露出了笑容。

    本就長相出色,一笑不說百媚生,卻也引得其他部門的人紛紛注目。人就是這樣,一旦你自信明媚了起來,身邊便會引來蜂蝶的關注。好在江小魚對于人群的目光屏蔽良好,只兀自吃著東西和張龐龐小聲聊天。

    刑技陳思銘端著餐盤來到他倆身邊問:“拼個桌?”

    張龐龐滿嘴是油地抬起頭,熱情招呼:“來來,陳技你坐我這邊兒。”

    陳思銘落了座,他和這兩人年紀差距不小,但同在體制內做的事都了解,講起案子來倒也不會冷場。

    “我看你們那邊今早出警了?”張龐龐問。

    “是啊,出了個案子,現場挺慘的。”

    “有多慘?”

    “我怕我講了你倆吃不下飯。”陳思銘說,見兩個小年輕半點沒被嚇到,他扒了口飯說:“死者被吊在房梁上,萬箭穿心,臉都被砸爛了。這個數詞不是夸張啊,是真的細細長長的鋼針將近數萬根扎進了死者的胸腔里,臉完全爛得看不出人形了。初步鑒定,被穿心時人還活著……真是不知道有多大的仇恨。”

    張龐龐聽得津津有味,江小魚卻是愣了片刻,覺得這個死狀有些熟悉。

    前幾天他去救的那只卡在墻縫里的小貓,貓媽媽臉被砸爛,貓哥哥身上插著箭羽,倒是有些像陳思銘的描述。

    只是巧合吧,江小魚心里這樣想著,卻是失了些胃口。

    就在新案子調查之際,蔣飛案的一審判決也出來了,楊菓主犯趙鵬從犯,不是死刑,但也難逃牢獄之災。更何況對于楊菓這種偶像包袱巨重的流量明星來說,讓他坐牢怕是要比殺了他還來得痛苦。

    張龐龐偷偷吃零食:“聽說楊菓和他的律師團隊還想翻案呢,說是蔣飛主動挑釁在先,楊菓出于自衛才失手捅死了他。”

    江小魚問:“檢察官信了?”

    “怎么可能?誰家自衛還特地在交談中揣著蛋糕刀啊,根本站不住腳,上訴也是被駁回。況且他那個經紀人早交代了個一干二凈,沒指望的。”

    其實這個案子中還有一點困擾著江小魚,而這點疑惑在看見了家門口的洛溪時大概得到了解答。

    洛溪依然戴著副墨鏡扮做盲人模樣,阿布被他牽在身側,看見從車上下來的江小魚甩著尾巴就沖了上來。

    “貓警官,狗等你好久了。”

    江小魚搓搓他的腦袋,問:“有事嗎?”

    洛溪插話說:“我做了些鮮花餅,阿布非讓我給你送一些。”看見停好車也走過來的葉青徐,他沒問別的,只揚著笑說:“現在能喊叔叔了嗎?”

    江小魚心想,這人確實聰慧。

    葉青徐接過洛溪手上的鮮花餅:“謝謝你了,你和小魚進屋聊吧,我去準備晚飯。”

    說是準備晚飯,其實也只是等著飯店將外食送過來而已。洛溪戴著墨鏡往院子里環視了一圈:“設計不錯,花開后會很驚艷。”

    江小魚看著他的樣子有些無語:“你都不瞎了為什么還要裝盲人?而且都這么晚了還戴墨鏡?”

    洛溪聳聳肩:“沒辦法,阿布非不愿意變成人,他又想要出遠門,那只能是我照常扮演瞎子了。”

    拉布拉多本來在和狗玩,聽見他說的話生氣地跑過來撲了他一下,汪道:“狗是不會變回人形的!你別想和狗交.配!”

    江小魚喝著水差點噴出來,連連咳嗽,引得將菜倒出打包盒擺著盤的葉青徐一臉心疼地過來給他順著氣:“喝那么急做什么?”

    洛溪滿臉好奇地問:“是不是阿布說了什么?他說了什么?”

    江小魚紅著臉舉著胳膊擦嘴,懶得理這主仆倆,避而不答岔開話題對葉青徐說:“爸爸我餓了。”

    葉青徐連忙回去盛飯:“好好,都來吃吧,能吃了。”

    洛溪不愧是水母成精,飯桌上專挑著江小魚的優點來說,刺激葉青徐,直把剛當爸爸不久的葉青徐哄得帶上了幾分熱絡,笑著起身去端水果。

    江小魚問:“你們的事情怎么判的?”

    洛溪吃飯的動作很斯文:“社區勞動兼嚴加看管,往后幾年都要去你們那兒按時報道,并且不能再隨意對普通人使用毒素,被發現的話直接坐牢。”

    “阿布呢?”

    “司機那邊……可能是見阿布年紀小,已經原諒他了,不會再提起上訴。至于蔣飛的磕傷,人都死了上面也不打算追究這個。阿布被安排每周三次的社區教育和知識學習,直到考試通過為止。”

    江小魚松了口氣,覺得這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了。他含著筷子,思慮許久才抬起頭正色問:“雖然蔣飛的案子差不多結了,但我還是要問,蔣飛手上的碾傷是不是你做的?”

    洛溪彎著眼睛笑,好一會才湊近江小魚的耳邊說:“是的呢。”

    “那個U型壓傷是怎么造成的?”

    “我是馬術俱樂部的會員,我有一匹小馬,而那匹馬,剛換了馬蹄鐵。”

    洛溪點到即止,抬起頭笑盈盈的:“時間不早了,提前祝江警官和江爸爸中秋快樂。”

    葉青徐剛端著果盤回到桌邊,挽留道:“這就走了?吃吃水果再陪小魚聊會吧?”

    洛溪招呼著阿布,又笑著說:“再聊下去公交就晚了,下次一定。”

    他告別兩人,牽著悶頭走的阿布說:“我就和你說那兩人是父子吧。”

    阿布打了個響鼻:“算你聰明。”

    洛溪仿佛知道他說了什么,笑瞇瞇應了,仰頭望著還差一點就將要圓滿的月亮說:“想必楊菓會說是蔣飛刻意挑釁或者言辭激動什么的吧?沒辦法,畢竟我給了蔣飛暗示嘛。嘖,一路走好嘍,你倆。”

    他在說蔣飛,當然也是在說楊菓。

    *

    晚飯后葉青徐在主屋旁的工作間里挑燈工作,江小魚黑不溜秋的一團躺在院子里,和一群貓狗看著天上的月亮。

    “老大,中秋是什么?”半耳貍甩著尾巴問。

    江小魚思考了一下,想著要怎么和它們說:“中秋……就是一家人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吃月餅,一起賞月。”他的語氣不太確定,因為在往年,這個節日和自己都沒太大關系。

    “可是貓們每天都和小貓警光在一起,那不就是每天都是中秋嗎?”鴛鴦眼小白插話。

    江小魚抬爪摸了摸它:“你說的對。”

    “笨蛋!才不一樣!中秋是要吃月餅的!所以必須是在一起、吃月餅、看月亮,這樣才算!”半耳貍吃醋,將頭伸到江小魚的爪子底下讓他也摸摸自己。

    江小魚哭笑不得地摸了:“你說的也對。”這下可不得了,一群貓狗烏泱泱地都蹭過來要摸,江小魚爪子都摸酸了,這才準備擺出老大的威嚴,小黑臉剛一嚴肅,就聽見有聲音在喊自己。

    “小魚。”

    亱蓮站在柵欄外,好看的臉龐與這朦朧的月色相得益彰。

    江小魚耳尖一熱,小跑著過去問:“你怎么來了?你吃過了嗎?”

    亱蓮舉起手中的食盒,微微笑:“還沒有,能有這個榮幸邀請你陪著我走一趟嗎?”

    “去哪?”

    亱蓮沒說,只彎著眼睛:“跟我來。”

    江小魚扭頭看了看工作間里的燈光,又瞧了瞧守在院外的亱蓮,莫名有種心虛感,鉆出柵欄道:“那我們快一點,不然爸爸工作完看不到我會著急的。”

    亱蓮忍不住調侃:“就不能和葉先生先打個招呼嗎?又不是偷偷約會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江小魚狠狠在他的鞋面上踩了幾腳:“讓你瞎說!”

    亱蓮做出認錯的樣子,彎腰一撈便將小黑貓抱進懷里:“走吧,今晚有流星雨,叔叔帶你去看。”

    江小魚兩只爪子搭在亱蓮屈起的手臂上,背部抵著男人的腰腹,兩只腳在空氣中晃悠著:“我還沒看見過流星呢,松市的環境能看得見嗎?對著流星許愿真的能實現嗎?”

    亱蓮走在偏僻的上山小道上,耐心回道:“墨蘭府這邊空氣質量好可以看見,至于許愿嘛,你得先許下,然后我們才能知道會不會實現。”

    男人的語氣又低啞又溫柔,讓江小魚覺得耳朵癢,止不住地想伸腳搔頭,可被抱著搔不到,反而是踢在了亱蓮身上。

    “調皮。”亱蓮輕輕笑了一聲,反手捏著江小魚的后頸皮,將他放在自己的肩膀處。

    江小魚的臉與黑夜融成一團,紅得毫不明顯,他直起身子趴在亱蓮的頭上,貓貓祟祟地聞著他發絲間好聞的冷香。

    道路偏僻難行,但亱蓮的腳步又快又穩。江小魚薅著他的發絲說:“大騙子,怪不得你的平衡性這么好!”他想起男人長跑時氣都不帶喘的樣子,又想起他完美到人怨神怒的身材比例,憤憤道:“你的變形是老虎!這是作弊!”

    亱蓮佯痛:“你把叔叔抓疼了。”

    江小魚訕訕收手,爪子連忙捋捋亱蓮的發絲,嘴硬道:“胡說!貓根本沒用力!”

    亱蓮笑,沒再調戲這肚皮滾燙的小家伙。

    到了一處崖壁,亱蓮停了腳步,將籃子放下,席地而坐說:“怎么樣,風景是不是還可以?”

    江小魚趴在男人的大腿上,揚著腦袋任由山風拂過:“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墨蘭府區域人工痕跡少,所以夜色中霓虹也少,哪怕在貓的眼里,夜晚也不甚明晰。

    亱蓮笑得有些欠揍:“嗯,叔叔忘記了,你的視力沒叔叔好。”

    江小魚低頭恨恨咬他大腿,又引得男人一陣低笑。

    “看,流星雨來了。”亱蓮捏著江小魚的耳朵,示意他看前方。

    小黑貓瞪大了眼睛,見星光拖著長尾曳過天際,像是一場盛大的光雨。一顆顆雨珠閃著光,即便是滿月的皎潔,也無法掩蓋它的光輝。

    亱蓮握著江小魚的兩只爪子,將之合在掌心,目色比這彌天的星火還要絢爛。

    江小魚揚著腦袋,自下而上地看著亱蓮的眉眼,只覺他的面龐如這江南朦朧的煙雨般讓人心中潮濕酥癢。漫天流火淪為背景,它們可與明月爭輝,卻抵不過亱蓮的眸光。

    他聽見他說:“許個愿吧。”

    江小魚緩緩閉上眼睛,在心中許下愿望。

    這場流星雨持續的時間很久,望到后面江小魚被漂亮得都感覺到麻木了,低下頭看著亱蓮放在自己身前的陶瓷小杯問:“這是什么?”

    “青梅酒,陳叔于夏初釀的,度數很低,要不要嘗一嘗?”

    江小魚并不愛酒,也不喝酒,可或許是夜色太溫柔,光是聞了一口,他便覺得嘗試一下也不錯。

    他兩爪捧起酒杯,吐著舌頭舔了幾下,咂咂嘴說:“有點酸,又有點甜。”

    亱蓮白瓷般的手指捏著酒杯和貓爪碰了一下:“明日我要出國陪伴家人,便提前祝你中秋快樂。”

    江小魚捧著酒杯一飲而盡:“也祝你中秋快樂。”

    亱蓮輕笑,隨之浮以大白,他側身從食籃里拿起酒壺,問:“要不要再來一點?”

    話音剛歇,他就聽見酒杯摔落,隨后一個炙熱的身軀靠在了自己背上。亱蓮頓了一下,側首一看,江小魚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變回了人形,滿臉酡紅地靠著自己,神色迷離明顯是已經醉了。

    亱蓮哭笑不得:“這就一小杯酒。”

    江小魚不懂他的話,打了個都沒什么酒氣的嗝,用那雙如新葉般柔軟翠綠的眸子直愣愣地盯著亱蓮的臉,伸出一根手指戳他:“你長得真好看。”

    他不著片縷,在夜色中如羊脂玉般發著光。亱蓮略顯慌亂地別過頭,少見地生出些狼狽不敢去看那身子。偏偏這不知好歹的小家伙還戳上癮了,醉著聲音嚷道:“你真好看!”

    原來撒酒瘋是這么回事?亱蓮啞然失笑,解開身上的襯衣披在江小魚身上。這貓崽還不配合的很,在亱蓮系扣子的時候,跟灘摻了過多甜水的面糊一般,舉著兩只綿軟的手搭在亱蓮頸間一個勁嘀咕著:“你真不要臉!怎么能長得這么好看?你長得這么好看……”他又打了個酒嗝:“是要被貓拖回家當媳婦貓的……”

    亱蓮給他穿好襯衣,這才壓下心中悸動將他抱進懷里,回著醉鬼的話:“要當媳婦貓的是你才對吧?”

    江小魚喝多了雖然話多,但很乖,跟沒骨頭般躺人懷里說:“不,就是你……”他用腳去勾亱蓮的腳,似乎在比較著大小。

    亱蓮絕對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被江小魚沒什么章法的撩撥弄得心猿意馬,又不舍將人推開,只得哄他:“好,是叔叔,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

    江小魚猛地翻身坐起,將亱蓮推倒,雙手像條魚般在亱蓮身上游來游去,氣呼呼道:“讓你平時捏我,這下該我捏你了!”

    這小醉鬼正巧坐在了自己的小腹處,饒是亱蓮向來淡定自持,此刻也不禁臉色泛紅,呼吸急促了幾分。他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心頭躁動,聲音啞到不行:“小魚,你醉了,叔叔送你回家。”

    但這小家伙似乎鐵了心地要報復回來,仍舊不依不饒地捏著他的胸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臀部還在他的小腹處蹭來蹭去,嘴里嚷嚷著:“我不要,我要和你生小貓!男人也能生小貓,我就是爸爸生的,你也可以生小貓!不對……”他有些呆傻傻地笑了一聲:“你是大老虎,那你給我生個小老虎吧。”

    亱蓮被這信息量給砸懵了,清醒過后簡直服了這小家伙酒后的口無遮攔,捏著江小魚的手腕說:“真想生小貓?”

    江小魚醉意朦朦,還能很嚴肅地點頭:“嗯!”

    亱蓮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下身涌去,理智的弦“嘣”的一聲斷了,他翻身將江小魚壓在身下,一雙金瞳燦如烈日,充滿了侵略性的光芒:“我不想在你醉的時候做這種事。”

    江小魚呆呆看著他,幾秒鐘后嘿嘿笑了一聲,舉手捏他光潔的臉:“我才沒有醉呢……”

    亱蓮覆上他的手,側頭在他的腕間輕吻深咬,濡濕的口水染濕了衣袖,他眸中欲海翻騰,看向身下懵懂的身影,挫敗失笑。他將頭垂在他的頸間,恨恨在他的喉結處留下咬痕:“這次就饒了你,再有下次……”

    喘息聲很重:“吃掉你。”

    江小魚醉得暈暈乎乎,盯著亱蓮那光華奪目的眼睛,傻傻想著:爸爸,大晚上的出太陽了。

    兩人一個沒穿褲子一個沒著上衣,江小魚還在亱蓮的懷里睡得直扯小呼嚕,葉青徐打開院門時差點沒驚得跳起來。

    “你帶我兒子干什么去了!”本還以為是個光風霽月做事靠譜的,誰知道是個衣冠禽獸!

    葉青徐氣啊,氣得像是個捉到朱麗葉私會情郎的老父親,嘔得要死。

    亱蓮滿臉無辜:“是亱蓮的錯,真不知為何小魚的酒量如此之淺,只一瓶蓋的青梅酒就讓他醉至如此。”

    同樣滴酒不沾,只聞到人嘴里呼出的酒氣都能醉的葉青徐板著個臉還沒說話,就聽身后一道怒音:

    “亱蓮之,你把我兒子放下來!”

    第068章 貓爺爺萬千里

    夜風裹著幾片葉子卷卷而過, 即便是上身赤裸面對兩個長輩,亱蓮也萬分從容,閑適地像是這片區域的主人。

    他抱著呼呼大睡的江小魚, 不疾不徐地問:“萬先生這話是怎么說呢?莫非您也喝醉了嗎?”

    其實聽了江小魚剛剛的醉言醉語在結合萬柯搖脫口而出的話,亱蓮的心中已有了猜測, 他將主動權交給葉青徐:“葉先生?”

    葉青徐的臉色黑得堪比江小魚的貓毛,原先他氣亱蓮沒有分寸, 可萬柯搖出現后, 他又迅速地將亱蓮劃進了自己人的范圍,并沉聲說:“你帶小魚先進去,為自己找件能穿的上衣。”

    亱蓮點了點下巴, 對著萬柯搖輕飄飄道:“萬先生,那蓮之就先告辭了。”

    萬柯搖緊了緊后槽牙, 抑制住自己心中想要揍這白蓮花的沖動, 從牙縫里擠出聲音說:“你、給、我、等、著。”

    亱蓮才不等他呢,抱著媳婦貓慢悠悠地進了院子,將問題留著二人自己解決。

    葉青徐關上院門,冷著臉罵人:“你講不聽的?在我家門口蹲點?”

    萬柯搖委屈:“那我也想進去蹲啊, 這不是你不讓嗎?”

    “你別給我扯開話題!我說了,你不要接近小魚,他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萬柯搖似乎被這話傷到了,垂著頭不說話。

    葉青徐撇開臉不去看他受傷的表情, 心里告誡自己不要心軟,低聲說:“萬柯搖,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人要向前看。”

    萬柯搖的眼眶有些紅,他盯著葉青徐, 覺得夜色中說著冰冷話語的葉青徐與記憶中那甜蜜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可他心里又無比清晰,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沙啞開口:“我一直弄不明白,日子怎么能那么漫長又那樣短暫。你走后的二十二年里,我依稀記得自己痛苦了很長的時間,可回想起來,卻只能記起昨日如死水般毫無波瀾地快速淌過。你不知道我聽見你回國時心中所起的波瀾,也不知道我看見小魚時的心中所怨。我其實不是怨他,我是害怕,害怕他是你和別人生的。我害怕我毫無機會了,然后我會再度變成一片靜止的水,在死寂中干涸。”

    “你說要向前看,可是我怕前面沒有你。”

    葉青徐的喉頭快速滾動,他努力瞪大了眼睛,生怕眼睛一眨便有淚水滾燙滑落,他努力穩住聲線地顫抖:“你怎么樣都與我無關,萬先生,您慢走。”

    那一剎那,萬柯搖臉上的痛苦令葉青徐堅定不移的靈魂感到動搖,他屏住呼吸想要將胃中翻騰的感覺咽下去,他聽見萬柯搖說:“我想念你,我罪有應得。可我已看見了我們之間的救贖,哪怕只有一點的可能,我也要將他留住。”

    “晚安,你是,小魚也是。”

    萬柯搖走后,葉青徐終是忍不住,扶著院門撐住自己。他無聲地落淚,分明沒有聲音,卻讓小動物們都能察覺到他的難過。

    好一會兒,葉青徐才深吸了一口氣,將臉埋進掌心里狠狠搓了幾下,收拾好心情進了院子。

    亱蓮找了個江小魚的浴巾披在身上,默默靠著門墻,仰面看著天上的月亮。

    聽見葉青徐走近的聲音,他收回看著月光的視線,不提葉青徐紅腫的雙眼,只說:“我很抱歉,沒能照顧好小魚。”

    葉青徐看著亱蓮,冠玉之相、豐神俊貌、溫文爾雅,都不足以形容這人的優秀,他靜靜開口:“我愛我的孩子,可我了解現實,你倆的位置并不對等,背景更是不匹配,你喜歡他什么?或許說,那是喜歡嗎?”

    亱蓮微微側頭,視線穿過屋門,似乎想要看見那在屋里沉睡的身影:“從童年起,我便獨自一人,我處于世界,卻與世人隔絕,我擁有一切,卻也獲得荒蕪。孤島縱橫三萬里,也只是孤島而已。直到有一天,一只不知從哪來的小貓,自說自話地在這島的邊沿,按下了一只爪印。”

    “您覺得這是喜歡也好,不是喜歡也罷,那是您的看法,我自是知我心之所向。”

    他說完,頷首告辭:“零點過了,祝您中秋快樂。”

    院中靜了下來,只有貓狗偶爾呼嚕一聲。葉青徐緩緩呼了口氣,心中倒是欣賞起亱蓮來。不知如何環境才能造就對方的這種個性,溫和、成熟,可難掩鋒芒,話說得禮貌,實則霸道:即使你是江小魚的父親,也無法插手我與他之間的事情。

    “你比萬柯搖強得多。”

    都不提已經明顯胳膊肘朝著外拐的江小魚了,就連未來的泰水,在此刻心也偏了。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來形容,這或許就是人說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

    江小魚早上醒來時,睜著眼睛看天花板,連彩貍老貓打起精神和他打了招呼都沒能讓他回神。

    他很想經歷別人說的什么酒后失憶,但昨夜種種像是被刻進了他的腦子里,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啊啊啊,江小魚,你瘋了。”他猛地坐起身瘋狂抓著自己的頭皮,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你到底在講什么啊!你還在人家身上亂摸!”

    他臉紅得爆炸,將老貓翻了個身就將臉埋了進去,妄想借此逃避現實。

    彩貍老貓不明所以,只是懶懶地甩了甩尾巴,任由江小魚在自己的肚皮上拱來拱去。

    江小魚的鼻尖緊貼貓肚皮,都要呼吸不過來了還在心里暗暗罵自己,可就在同時,他又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的點點滴滴。那人溫熱的唇,灼熱的吐息,還有自己說過的那些羞于啟齒的話,無一不讓他恨不得原地消失在人世里。

    憋得缺氧,他抬起頭,摸到床邊的手機,反反復復地點開亱蓮的聊天框,這才發了信息:對不起,昨天我喝多了!我第一次喝酒,沒想到自己的酒量會這么差……

    他發完后就跟個小雞崽似的抱著膝蓋蜷成一團,許久都未收到回信,心里就又委屈了,捧著手機扁著嘴說:“做什么不回信息……”

    不等他整理好亂七八糟的心情,就聽見院里有爭吵聲傳來。

    *

    葉青徐簡直不可置信,萬柯搖昨夜剛被他訓了一頓,今天一早竟然又來了!

    他不給他開門,他居然敢就這樣翻墻進來!被狗追著咬褲腳都不愿出去!臉皮奇厚,屬實讓葉青徐夢回剛相識的時候。

    “這不中秋了嘛,你看,我連夜做的月餅。”萬柯搖齜著牙,哪有平日里那副人上人的樣子。

    葉青徐冷臉拿掃帚指他:“滾出去!不然我報警了!”可低頭看見還咬著萬柯搖褲腳的灰白面,他又忍不住想笑,一時間表情有些控制不住。

    萬柯搖見人有了笑的意思,連忙腆著臉把他手上的掃把拿了過來:“你又不會做家務活,放著我來收拾。”

    葉青徐又板著臉一把奪回:“誰說我不會做!你滾!”

    兩人僵持之際,江小魚冒了頭出來,疑惑道:“爸爸?還有萬先生?”

    葉青徐心里一驚,忙放了掃帚就往江小魚那邊走了過去:“怎么醒得這么早?長假第一天呢,睡到中午也不礙事。”

    江小魚說:“睡不著……”他看了看挺著高大的身軀努力擺出威嚴靠譜樣子的萬柯搖,又看了看咬著人褲腳不放的灰白面,神情怪異地對著狗招了招手:“灰白面過來,不能沒禮貌。”

    灰白面這才松了口,吐著舌頭躥到江小魚身邊。

    江小魚左看看葉青徐強裝鎮定的眼,右望望萬柯搖炯炯有神的臉……

    ……

    “爸爸,你和萬先生是朋友嗎?”

    葉青徐還沒來得及講話,就被萬柯搖插嘴:“是是,我是你爸爸的學長。”

    葉青徐眉毛一豎,怒道:“你閉嘴!誰允許你講話了!”

    江小魚有些懵,第一次看見文質彬彬的葉青徐這么大聲地講話,也是第一次看見葉青徐生氣。

    萬柯搖縮著高大的身子,可憐巴巴地望向江小魚:“叔叔一個人過中秋,就想著來找你們搭個伙。”

    這怎么又多了一個叔叔……

    江小魚茫然地反手抓了下后頸,扭頭問葉青徐:“爸爸?”

    葉青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推著江小魚進浴室:“你先洗漱,等爸爸將東西收拾好就帶你出去野餐。”

    他將浴室門關好,沉著臉剛準備對在院子里東摸西摸的萬柯搖喊,就想起了兒子還在屋里,于是壓低聲音咬牙道:“你給我滾!”

    萬柯搖毫不見昨晚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臉皮厚,拉著葉青徐的手說:“你怎么這么多年了也不長進?來來回回只會讓人滾。”

    葉青徐要瘋了,連忙往外抽著手,萬柯搖就不讓他抽,氣得葉青徐拿腳踩這人的鞋面。

    江小魚臉上水還沒擦干,悄悄露出個頭,貓貓祟祟地在看,小聲問跟在一旁的灰白面:“怎么回事啊?”

    灰白面也壓低聲音,狗狗祟祟地汪:“這個人類翻墻進來,狗捉住他了!狗昨晚還聽見他和老大爸爸在門外講話,老大爸爸還哭了。”

    江小魚兩手扒著門框,見葉青徐朝屋里看了過來連忙縮回頭。

    葉青徐喘著氣,此刻與萬柯搖的性格調轉了一般,煩躁說:“你能不能要點臉?死皮賴臉的有用嗎?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萬柯搖沉聲:“要臉又有用嗎?臉能有老婆孩子重要嗎?當年的事情我聽蔣風花說了,那是她做的,你憑什么用她做的事情判我死刑啊?我不干,我要上訴,我要把老婆孩子重新判回來!”

    葉青徐簡直氣笑了:“你別告訴我寺瀟山和你沒一點關系!”

    萬柯搖愣了:“你講什么胡話?怎么又和阿山扯上關系了?這都什么啊?”

    葉青徐一提起這不清不楚的兩人,心就涼了下來,冷淡道:“我管你們什么關系,你走,我要帶小孩出門了。”

    萬柯搖急了,拉著他的手不放:“你不許走,你說清楚,我不要在稀里糊涂地等二十二年了。”

    江小魚又伸出了頭,手里捧著個三明治吃,身后站著一群吃瓜的貓貓狗狗。

    這幾十道視線實在炙熱,葉青徐急促地呼吸了幾下,咬牙切齒道:“你松手,我們下次單獨說。”

    萬柯搖聞言仍不松手,厚著臉皮說:“孩子在呢,你騙人的話可不是好榜樣。”

    葉青徐冷笑:“我數到三。”

    “好,好。”萬柯搖見好就收,笑著將視線轉向江小魚:“叔叔不知道你喜歡什么,買了很多東西都在車上放著,你等等,叔叔去給你拿。”

    江小魚對叔叔這個詞已經應激了,聞言說:“您……不用自稱叔叔。”

    萬柯搖差點接上:那你喊爸爸吧。

    被葉青徐狠狠踩了一腳這才嘶了一聲憋住話:“好,好,那我去拿。”

    萬柯搖興沖沖地出了院子,葉青徐有些尷尬,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問小孩:“你,不問爸爸嗎?”

    江小魚很認真地看著他:“你想說的話我就聽,不想說的話我就不問。你是我爸爸,我尊重你。”

    葉青徐鼻子一酸,把江小魚攬在懷里不松手。

    這個小孩怎么就能這么乖呢?但凡他叛逆一點,可惡一些,葉青徐心里的愧疚都不會這么多。可他這么可愛,讓葉青徐根本無法原諒將他弄丟了這么多年的自己,以及將他們父子二人弄丟了的萬柯搖。

    *

    萬柯搖打開后備箱,準備將給老婆孩子買的東西都搬下來,卻在后備箱里看見了個意想不到的東西……

    不對,不能稱東西,畢竟這是他老子。雖然老年癡呆了,但軍威猶存。

    萬柯搖頭疼,捏了捏鼻梁給蔣風花打電話:“媽,爸呢?”

    蔣風花實在是在槐城待不下去了,今天凌晨就收拾包裹坐著私人飛機來了松市。落地剛睡著沒多久,有些迷糊地接了電話摸著身側:“在這呢……哎?你爸呢?”她猛地驚醒,“阿搖,你爸不見了!”

    萬柯搖無語:“他在我后備箱里!”

    “你干什么去了?他都不認識你了他跑你后備箱做什么?”

    “我在青徐家。”萬柯搖大逆不道地戳了戳自己老子的肚皮:“我還納悶呢,他怎么跑進來的。”

    蔣風花聽見萬柯搖去找葉青徐了,揪著被子吶吶道:“哦,哦,你找小葉去了。那,那小魚在嗎?”

    或許是老人聲音里的渴切太重,萬柯搖的心也軟了:“在呢,乖的不得了。”

    蔣風花的淚當即就下來了:“那我也去,我也去,我給小孩買了好多東西呢。都是大院里那群小孩喜歡的。”

    萬柯搖嘆了口氣:“我都還在努力呢,您來我怎么和他們交代啊?”

    蔣風花沒法,掛了電話后就羨慕起老伴能變貓了,同時來了精神,精神矍鑠地計劃著要怎么和葉青徐賠罪。

    *

    葉青徐收拾著出門要帶的東西,與江小魚說著院中還未完工的設想:“等節后工人們回來了,我想將屋子里面也重新設計。”

    江小魚愣了一下:“可是這屋子是別人的……院子里本就沒東西,改裝倒也不礙事,但別人的房子是已經裝修好了的,不好重新弄吧?”

    葉青徐覺得是時候告訴小孩房子的事情了,從身旁的抽屜里掏出一個紅色的本子遞給江小魚:“兒子,爸爸祝你中秋快樂。”

    江小魚看著那陌生的東西,表情先是迷茫,震驚,最后是無措:“這,這,我不能收的。”

    葉青徐把房產證塞進小孩手里:“說什么傻話,怎么就不能收了?不要說等爸爸魂兮去兮后,就是現在,爸爸的財產也都是你的。”

    房產證不重,江小魚卻覺手上千斤,他不自信說:“可是我什么都沒做,怎么能收這么貴重的東西。”

    葉青徐眼眶很紅,聲音已經帶了淚意:“什么叫你什么都沒做呢?你的存在,就是上天對爸爸最大的恩賜了。”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江小魚的頭,眼中滿是心疼與愧疚:“即便是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給你都不夠。”

    這個人在為他流淚。

    江小魚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存在對于某個人來說,會如此的重要。

    在過往的那些年里,賈木琴說他是拖油瓶,怪物,死了算了,活著嚇人。從未有人對自己說過,不需要他做什么,不需要他付出什么,僅僅只是活著,他便是所有的意義。

    他好委屈,那些無數個夜晚里的迷茫與害怕,仿佛在這一刻都有了出口。“我……”他哽咽著,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

    葉青徐將他緊緊抱住,淚水完全控制不住。他一遍遍地撫摸著小孩的背:“爸爸知道,爸爸都知道。”

    兩人都是情緒內斂的人,可在至親面前,一切的隱忍都沒了意義。

    良久,察覺到小孩不自在了,葉青徐慢慢松開懷抱。他率先打開話題,故作輕松道:“要不你還是變成小黑貓吧?爸爸直接把你揣兜里,走到哪帶到哪,還方便。”

    江小魚小幅度地抿著嘴角笑了,鼻音還有些重:“那樣就只有你一個人收拾東西了。”

    “這有什么?又沒多少東西。就這樣吧,你變成小黑貓,爸爸去給你找小裙子!還能開個戶外直播賺貓糧呢!”

    葉青徐興致勃勃,說做就做,挑了一件貓衣就開始行動。就在他給江小魚穿衣服之際,萬柯搖抱著一只黑色的卷毛老貓走了進來。

    父子倆統統一愣。

    葉青徐是心里咯噔了一下,猜測著這貓的身份。江小魚就純粹是驚訝這老貓的長相,樣貌有些像獅子貓,但個頭很大,比緬因還要大上一些,就是太瘦,能看出來精神不太好,胡子發白,年紀很大了。

    “這是……”萬柯搖皺著眉,不知道該如何介紹這貓,可他懷里的萬千里卻是睜開了渾濁的雙眼,一巴掌就趴在了萬柯搖的手上又從他的懷里跳了出去。

    萬柯搖吃了一驚:“您能不能注意一點?這要是摔到哪兒了老太太不得活吃了我?”

    卷毛老貓不理,走到江小魚面前,繞著卷毛小貓走了幾圈,又不停嗅著。

    江小魚有些局促地蹲在原地,兩爪乖乖放在身前。這老貓的神情很嚴肅,長得有點像鰲拜……江小魚莫名覺得他身上有股很重的壓迫感,被他這樣直不楞登地盯著壓力很大。

    可很快,隨著老貓確認完畢,他的神情放松了下來,將江小魚攬在懷里給他梳理著毛皮,聲音粗啞道:“寶寶,貓是爺爺。”

    江小魚被他舔得東倒西歪,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那邊的葉青徐臉色緊繃,拉著萬柯搖往浴室里走,關上門興師問罪:“那是你爸?”

    這還是這么多年來,兩人第一次在狹小的空間里獨處,萬柯搖掩下心中苦澀和激動:“是,是我爸萬千里。”他不著調地故作調侃說:“活著的醫學奇跡,老年癡呆多少年了,連我都認不得了,看見孫子卻自發自的過去了。”

    葉青徐對著萬柯搖能冷下臉說戳心窩子的話,可對待一個老者怎么也硬不下來心腸,更何況那只老貓的狀態實在是太差了,看著甚至比一天只能醒兩個小時的彩貍老貓還要差些。

    “借著機會,我直問了吧,小魚的變形人基因是你家里祖傳的?”葉青徐說。

    “是。”萬柯搖點頭,見葉青徐臉色不好連忙補充:“之所以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這種基因很難遺傳下來。我爸上面百年都沒有同樣的情況,而我也是普通人,所以我覺得沒必要說。”

    葉青徐冷笑:“又是你覺得。”

    萬柯搖被他刺了一下,委屈巴巴地扯人衣角:“那你也沒告訴過我你能生孩子啊,你要是早告訴我,我……”他想到這里便煩躁,若他早說明了情況,又怎么會導致他們父子三人蹉跎了這么多年時光。可他不能怪葉青徐,否則又得把人給氣跑了,只得壓著性子柔了聲求饒:“祖宗,有事兒您能不能說出來,別憋在心里?你說出來,哪怕是當牛做馬,你看哥哥我猶豫過一秒嗎?”

    葉青徐拍開他手,冷著臉說:“你爸留下,你滾。”

    萬柯搖還想爭取,見人臉色實在難看便悻悻住了口,幫著葉青徐往車上搬野餐要用的東西。

    “我爸老年癡呆,都快完全退化成貓了,你別把他當人,就當貓就行。”

    這老東西口無遮攔,哪里有一點素質可言?

    “那是你爸!”

    萬柯搖做低伏小:“是是,您說得對,我不該這么說咱爸。”

    葉青徐氣笑了,關上后備箱,把江小魚抱上后排專門定做的小貓安全椅,扣好安全帶后又看著一直跟在他們身側的萬千里。

    心里既尷尬又敬畏,怕他蹦不上車,閉了閉眼沖萬柯搖吼:“滾過來,把你爸抱上去!”

    要抱上去不得再抱下來啊?萬柯搖一支棱,死皮賴臉地跟著自己的老子蹭上了車。

    第069章 一人家的中秋

    自稱爺爺的卷毛老貓很自然地趴在江小魚身邊, 寬大的尾巴蓋在江小魚扣著安全帶的小肚皮上。

    萬柯搖也坐在江小魚的身旁,光明正大地伸著大手去摸江小魚垂在身側的貓爪。

    江小魚不太適應與不熟悉的人有這種親昵接觸,下意識地回避了下, 將爪子蜷縮了起來,塞進了老貓的尾巴下面。

    他的心中有些亂, 突然冒出來了一只自稱爺爺的貓,即使葉青徐沒有明說, 但他的種種表現也讓江小魚知道了, 身邊的這位萬先生,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另一位父親。

    他還記得第一眼看見萬柯搖時的感覺,那么有氣勢, 渾身都在說著他是處于另一世界頂端的人。可如今他姿勢放松地坐在自己身邊,一時看看自己, 一時看看開車的葉青徐, 像只酒足飯飽后稱心如意地守著地盤的狼。

    江小魚往下滑了滑身子,將臉埋進了卷毛老貓的尾巴里。

    松市的秋季熱氣初消,蟹肥膏厚,桂花皎潔, 是江小魚覺得最可愛的日子。因為這時不熱,不用擔心貓狗中暑,因為這時不冷,不用憂慮它們受寒。

    葉青徐應該是提前做了功課, 在一個很偏僻的小公園里找了個滿是桂花樹的位置停了車。

    老貓被萬柯搖很識眼色地抱了下去,葉青徐給江小魚解開安全帶,將他抱在懷里, 后退出車子:“去挑一顆喜歡的樹,爸爸來鋪野餐布。”

    江小魚今天穿著的貓衣很貼身, 蓋著背部和半個前肢,彩色的一圈圈的條紋,顯得他像一個長著小圓臉的貓貓蟲。

    萬千里腦中是模糊的,但他本能知道這只小貓與自己有著血緣關系,是他期盼了許久的生命,于是一步不離地守在小貓身旁,拖著疲憊的身子跟在他的身后。

    江小魚走了幾步,找了顆開著黃白小花的桂花樹,隨后便蹲在那里等著爸爸來鋪東西。

    卷毛老貓走累了,趴在地上瞇著眼休息。江小魚抓了抓地上的草,臉上能看出明顯的猶豫,過了一會,挨過去喵了一聲:“您好……”

    萬千里掀開眼皮,瞳孔的顏色很漂亮,但帶著老態的渾濁:“寶寶,貓是爺爺。”他沒什么實際上的認知,只會在江小魚與他說話時重復著這一句。

    沒講幾句,江小魚就覺得心里有些難過,用頰腺在老貓的頭上蹭了蹭,小小地喊了一聲:“爺爺。”

    老貓沙啞地嗯了一聲,隨后就閉起眼睛,安心地呼嚕呼嚕起來。

    葉青徐抱著東西,遠遠看著一大一小的兩個黑團,心中既柔軟又有些難過。若自己的父母尚在人間,小魚如今也會擁有更多的愛吧。

    萬柯搖高大的身軀立在葉青徐身側,一瞬不瞬地看著樹下的兩個身影。

    “我許久沒見他走這么遠了,他的精神越來越不好,總是團在一處昏睡。有時我會懷疑他為人時的靈魂是不是已經走了,只留下一副瘦削沉重的貓身空殼。我的母親總是抱著他,一人一貓安靜待在一塊,我不愛回家,因為家中一片死寂。可他現在好像活了,游蕩的靈魂好像找到了方向,回到了身軀里。”

    “因為江小魚。”

    他垂眸看著葉青徐緊抿的雙唇,低啞的聲音沉靜:“不管你信不信,這個孩子是我的奇跡。”

    葉青徐快速滾動了下喉頭,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只低低說了聲:“去把野炊的東西搬出來。”

    “得令。”

    萬柯搖笑。

    *

    葉青徐帶了個貓窩,放在老貓的身前低聲說:“您進窩里躺著吧,地上涼。”

    萬千里懶懶睜開眼,看著一旁趴在地上玩手機的小貓,撐起四肢走了過去,低下頭張開口,試探著想要去叼小貓的后頸。

    江小魚從未經歷過這種事,縮著腦袋,莫名有些害怕地喊了一聲:“爸爸……”

    葉青徐也有些惴惴:“您還是松開他吧。”他實在擔心這沒什么力氣的老貓叼不動小貓,反而是把自己給摔了。

    可這老貓即使意識不清了也很固執,找到角度后就叼起江小魚,顫悠悠地將之往窩里拖去。

    葉青徐看著小貓求助的眼神,有些心虛地扭頭胡亂摸東西:“爸爸給你把零食找出來。”

    萬柯搖已經將烤架給裝好了,聽見那邊的動靜,常年皺著的眉頭緩和了,整個人都靜了下來。他叼著煙,拍了張照片發給蔣風花,隨后準備過去。

    記得葉青徐不喜歡煙味,又看見在老貓懷里不敢動的小貓,怕二手煙傷了這一老一小,他滅了煙,又聞了聞身上,沒什么味了這才過去說:“這老頭固執得很,是不是把小魚咬疼了?”

    江小魚搖搖頭,見老貓又閉上眼休息了,便想要鉆出去拿手機。結果貓爪子剛出窩,貓腳便被老貓給拉住了。他只能維持著上半身趴在地上,下半身杵在貓窩里的姿勢,稍顯狼狽地玩手機。

    葉青徐眉目柔和,嘴角帶著笑容摸了摸小貓的頭:“餅干吃不吃?”

    見江小魚點頭,他側身從零食包里掏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里面有幾塊小餅干,是他從昨天下午就跟著教程做得,嘗試了好幾鍋,終于是做成了。雖然烤得有些焦,但聞起來挺香的,他一塊都沒舍得吃,一起放在了江小魚面前。

    小黑貓盯著手機上的回信,漫不經心地用爪子夾起來一塊往嘴里送。

    一口下去……他懷疑這餅干是不是壞了,梆硬……但瞧見葉青徐一臉期待的神情,他用小尖牙努力啃了啃,費了吃奶的勁兒才咬開了一丟咽了下去。

    “怎么樣?”葉青徐忙問。

    拉嗓子……

    江小魚努力吞,隨后鎮定喵道:“好吃。”

    “好吃嗎?”

    小黑貓昧著良心點頭。

    葉青徐得了信開心的不得了,爬起身說:“爸爸去把雞翅烤了,待會吃午飯。”

    萬柯搖一直在旁邊默默守著他們,見葉青徐興沖沖地離了這地,這才悄悄探過身去問:“是不是很難吃?你爸爸沒做飯天賦的。大學時他給我煮面,愣是能把一鍋湯湯水水煮成碳,真的人才。”

    江小魚被他說得咧開小嘴,臉上有了笑意,可低頭看見地上還有好幾塊的小餅干,又有些犯愁。

    萬柯搖誘哄:“我幫你吃怎么樣?不告訴他,就當是你吃完了。”

    江小魚偷摸摸地瞥了眼自己的爸爸,又看了看一旁一本正經騙小貓的萬柯搖,沒過多猶豫,就把比壓縮餅干還硬的小零食撥給了對方。

    一人一貓配合默契,等到葉青徐舉著腌制好的雞翅轉身時,只能看見萬柯搖漲紅著臉使勁捶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噎住了。

    他有些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又轉回頭笑著問江小魚:“刷層蜂蜜好不好?我看網上說這樣烤出來又嫩又好吃。”

    江小魚還沒意見,那邊的萬柯搖灌了一口水起身說:“我的祖宗,你放那吧啊,我來。”

    葉青徐冷著臉還不樂意,又不想在孩子面前和他拉拉扯扯,便被他將烤串給奪了去。

    江小魚愣愣看著,覺得高大英俊又硬朗的萬柯搖,挽著袖子熟練燒烤的樣子竟然不違和。

    他低下頭,不知道自己臉上笑著,爪子啪啪打著字回亱蓮:爸爸帶我在公園里野餐。

    亱蓮那邊飛機剛落地就開始回:吃什么?

    江小魚:雞翅,還有肉菜什么的。還有讓貓咽不下去的小餅干……

    亱蓮失笑:叔叔過幾日回來,給你帶禮物。

    江小魚紅著臉:哦……

    他有點想談昨晚的事,又很不好意思,糾結許久才自暴自棄地下巴貼地,自言自語喵著:“算了,等你回來再說吧……”

    葉青徐聽見小貓叫便回頭看他,神色中滿是守望著孩子的幸福,萬柯搖見狀,只覺自己的心臟就像是手下這被獼猴桃汁啤軟了的肉,再也不會堅硬了。

    “你想聽懂小貓的講話嗎?”萬柯搖拿著刷子涂抹著醬料。

    葉青徐收回落在樹下的視線,兩人單獨相處時就冷下了聲:“怎么會不想?”小孩貓身時明顯自在許多,會和貓狗嘀嘀咕咕講話,他每每站在一旁,卻覺得融不進去。怎么可能不想?做夢都想知道這孩子的一切。

    見他又渾身帶上了刺,萬柯搖在心里告誡自己急不得,隨后和他說:“國外有個科研機構,創始人就是變形人。他開發了一種藥劑,注射后可以讓有直系血緣關系的人聽懂變形人的言語。”

    葉青徐一愣,聽懂后連忙追問:“是說我注射之后就可以聽懂貓講話了嗎?”

    萬柯搖把手上的烤串翻了個面,說:“是也不是。注射后有一定的概率,能讓你可以針對性地聽懂小魚貓形的講話,并不是說可以讓你聽得懂貓說的話。”

    “在哪注射?”葉青徐嗓音急切:“需要做什么準備嗎?”

    萬柯搖安撫著葉青徐的情緒,耐心解釋說:“那個機構的進入門檻很高,畢竟是針對變形人的。我知道時也只是想著去打一針看看能不能聽得懂我爸的話,深入了解才知道那個針劑的培養需要變形人的基因和血液,擔心他的身子吃不消我就一直沒帶他去做。”

    “會對小魚造成傷害嗎?”

    “這個倒不會,只是抽血而已。你……要是想試試的話,我可以與你一起。”

    葉青徐低下頭,沉吟了一會,隨后說:“我要先問問小魚的意見,他愿意的話,我就去注射。”

    萬柯搖沉聲說好,也在心里打算,一起去注射。

    *

    中秋那天中午野餐完后,到了下午歸程回了家中,卷毛老貓還守著江小魚不愿走。萬柯搖皺著眉,拿出手機威脅道:“你不走是吧?不走我打電話告訴蔣風花了!說你不愿看到她了!”胡鬧!他要是不回家一直賴在葉青徐這里,他還怎么找借口帶老貓來看老婆孩子啊?

    萬千里氣得胡子直翹,到底沒法,只得撐起身子舔舔江小魚的腦袋,啞聲說:“爺爺,再來。”他說話很費勁,江小魚怕他辛苦,爪子抓地讓他靠著自己,乖乖嗯了一聲。

    “乖寶。”老貓又不舍地蹭了蹭,這才示意萬柯搖將自己抱走。

    中秋當晚,江小魚給金戈打了電話,金師父依然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說:“不去,你和你爸團圓我湊個什么熱鬧?我和你師娘一起過。”

    江小魚聽言,抿著嘴角更加擔心:“您就在墓地里待著啊?”

    “啊,多好,還沒人跟我搶月餅。”

    江小魚的眼眶有點紅。其實按照往年,中秋兩人都是各過各的,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今年不一樣,一旦體會到了家庭的溫暖,江小魚便覺得讓金戈一個人孤零零的,很難過。他還想勸,可他知道金戈是一旦決定了就九頭驢都追不回來的人,便沒再說。

    “那節后我給您帶月餅。”

    “好。”電話對面懶懶笑了一聲:“要肉的啊。”

    江小魚應好。

    *

    五天的小長假,日子閑暇散漫,是江小魚從未經歷過的美麗時光。只是在長假快要結束的倒數第二天,彩貍老貓不行了。

    江小魚蜷成一團縮在彩貍老貓身邊,周圍一群的貓貓狗狗也神色哀傷。

    彩貍老貓已經動彈不得了,半睜著眼睛,眼里沒什么神采。

    “寶寶……”

    江小魚哽咽了一聲:“我在。”

    “你有……爸爸了,貓……放心了。”它說完這句話,像是了卻了什么心愿一般,神色安詳地去了。

    江小魚不敢相信,就那么大張著嘴,爪子不停推著彩貍老貓的身子,眼淚和口水浸濕了毛發滾滾而下。

    葉青徐被江小魚感染,淚眼朦朧地看向他:“彩貍老貓去天堂了,你還有爸爸呢,爸爸會一直陪著你。”

    江小魚不轉眼地盯著老貓的身子,像是在確定它會不會再抬起頭,直到發現它真的不再理自己了,又重新躺回了老貓的身邊。

    只是沒過幾秒,大顆大顆的淚珠便更加洶涌地從貓眼里流出,淌過已經濕漉漉的臉頰,暈濕了老貓滿身。

    葉青徐覺得自己呼不過來氣,他摸著小貓哭得不斷抽搐的身子:“哭吧,好好哭一場。”

    一群貓狗陪著江小魚一起哭,它們也失去了一位同伴。

    過了長久,哭聲漸漸平息,江小魚失了力氣,軟塌塌地靠著墊子看葉青徐將彩貍老貓裝進了一個紙箱里。

    四周寂靜,門鈴聲便顯得如此清晰。

    葉青徐拿著敷貼冰了冰眼睛,這才摸了摸江小魚起身去開門。

    亱蓮立在門邊,手里拎著禮盒,懷里捧著一束蘭花。他觀察力敏銳,看見葉青徐有些紅腫的眼睛,和明顯寡言的狀態,斂了笑認真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葉青徐領著他進門,低聲說:“彩貍老貓走了。”

    亱蓮了然,將花束和禮物交給葉青徐,坐到渾身哭得臟兮兮的江小魚身邊:“還好嗎?”

    江小魚的貓眼本來就大,現在腫得跟核桃似的,起身將臉抵著亱蓮的大腿:“它陪了我快十年。”

    亱蓮摸著江小魚的身子,軟了心聽他講。

    一直講到又沒了力氣,江小魚這才被亱蓮翻了個身抱進懷里:“叔叔知道一個機構,可以將動物火化并把骨灰做成鉆石,我們把它送過去,好不好?”

    江小魚點點頭,亱蓮沒讓他等待,當即帶著他和葉青徐一起,將彩貍老貓的尸體送了過去。

    火化前,江小魚抱著它已經僵硬了的身子,湊在它的耳邊小聲說:“謝謝你。”

    *

    彩貍老貓走后江小魚一直沒多大精神,葉青徐為了哄他,決定帶他去亱家串門。

    這是長假的最后一天,葉青徐出門前先將亱蓮昨日送來的禮物拿了出來:“要不要看看是什么?”

    江小魚打起了點精神,看著葉青徐拆開包裹。

    “這是玩具?”葉青徐拎著一只橘白色的小貓玩偶,腿短藍眼,摁一下尾巴就會粗聲粗氣地唱著跑調的歌。

    江小魚被逗得笑了一下,將玩偶抱在懷里研究著它的短腿。

    “還有一個呢。”葉青徐笑著,又拿出了一只黑色的大貓玩偶。這個倒是沒有語音功能,但長得很霸氣,挺帥的。

    江小魚張合了幾下爪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都這么大了……怎么送這些東西。”

    他嘴上這么嘀咕著,卻抱著玩偶舍不得撒手。他的童年中從未擁有過這些,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他的第一個玩具。

    葉青徐心里很軟:“我們走嗎?用貓形爸爸抱著你去?”

    江小魚搖搖頭,走進浴室變回了人身,葉青徐給他遞了衣服,見小孩的眼睛還是很腫,便又拿著冰袋給他敷了一會,不那么難看了才領著小孩出了門。

    到了亱家才發現今日好像不止他們這一家拜訪者,陳一曲正在院中指揮著什么,聽見門鈴響了,轉身看見葉青徐和江小魚時明顯一愣。

    老管家臉上表情嚴肅,江小魚有點尷尬地撇開臉,正打算說打擾了,就聽陳一曲轉了視線對葉青徐說:“歡迎,您就是葉先生吧?小貓的父親。”

    葉青徐笑著點了頭,跟著陳一曲的手勢進了門。一旁的江小魚有些愣,路過陳一曲身邊時聽見人說:“瞅瞅你那兩個眼珠子,腫成什么樣了?等會,我去給你拿藥膏。”

    江小魚抓了抓頭發,覺得老管家也蠻可愛的。

    今天的亱家果然有客人,年紀看起來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氣度不凡。

    亱蓮起身為幾人做著介紹:“這位是葉青徐葉先生,以及他的公子江小魚。這位是我的三哥,亱榆之。”

    葉青徐應付這種場合還算自如,和亱榆之握了手,互稱對方先生。

    輪到江小魚了,他想起亱蓮剛剛介紹說這是他三哥,自己腦子抽了一般,脫口而出便也跟著喊了一聲:“三哥。”

    亱榆之一口應了,隨后看向亱蓮,目色之中有著調侃。亱蓮臉上處變不驚,心中卻是驚喜,這小家伙的反應總是讓人出乎意料。

    “喊得倒也不算錯。”亱榆之笑著握了握江小魚的手,意有所指。

    葉青徐第一次對小孩這稀里糊涂的樣子感到頭疼,亱蓮笑著把江小魚攬到身邊,拍了拍他的腰:“去找哈士奇和燕飛浪吧,在院子里呢。”

    江小魚后知后覺地感覺自己喊錯了,紅著臉看了眼葉青徐,在爸爸安撫的眼神里轉身走了。

    到了門口被陳一曲攔住擦了藥膏,眼上冰涼涼的,他走進院子里。

    院中原先開著各色荷花的水缸如今已被清理,哈士站在缸底露出個狗頭,正嗷嗚嗷嗚地和燕飛浪說著什么。看見江小魚靠近了,它眼神睿智地瞪著江小魚,竟有些靈敏:“你好眼熟!”

    江小魚抿著嘴摸了摸他的腦袋:“我是小黑貓。”

    哈士奇聽言,竟是呆著狗臉思考了一番:“那狗怎么不能變人!狗也要變人!”

    這個問題過于復雜,與它解釋也沒太多意義,江小魚便說:“只要你每天吃吃喝喝,快快樂樂,就會變成人的。”

    哈士奇就信了。

    燕飛浪挑著眉沒說話,覺得這人是真的有意思。

    江小魚跟燕飛浪聊著天,這才知道原來陳一曲和柳青青都是變形人。

    “管家的原形是大公雞,青嬸是棕熊。”

    江小魚吶吶道:“怪不得……我就說怎么每天天還沒亮就能聽見公雞打鳴。”

    哈士奇打了聲響鼻,三白眼里明顯看出不屑:“狗都跟你說了!是老頭在叫!”

    江小魚有點社死,覺得自己以前仗著變形人的身份在人家招搖過市,但其實人家一大家子全都一清二楚。

    他在心里罵亱蓮是老王八蛋,故意的,就想看人出丑!這么想著就想抓人,手指在掌心里捏了又捏。看得燕飛浪忍不住為亱蓮可能要被抓花的臉掬了一把淚,清了下嗓子說:“要進屋嗎?馬上要吃中飯了。”

    江小魚點點頭,只是這頓飯到底沒能吃成,因為他還沒進屋就接到了一個電話,來自周旭的外婆。

    “江警官,你現在有空嗎?”老人的聲音聽著有點無措。

    江小魚以為出了什么事,用眼神示意燕飛浪先進去,接著走到一旁問:“有什么事情嗎?”

    周阿婆的語氣很急:“我帶著陽陽,就是從你那里領養的小狗。我帶它在外面買東西,路過一家肉店,它突然就不走了,沖著里面狂叫不止。它一慣非常乖,以前路過也不會這樣,我有點擔心是不是那家店有問題。”

    老人的聲音中還能聽見黃白塊憤怒的吼叫,江小魚說:“您先別急,您把手機開外放,我安撫一下它。”

    “好,好。”

    周阿婆將手機放到狗的面前,隨著江小魚的聲音從里面傳出,黃白塊憤怒的吼叫變成了委屈的嗚咽:“老大,狗的同伴在里面。”

    江小魚不能與它直接說話,只能說些簡單的話語安撫:“好狗,噓——”

    好在黃白塊機靈,知道老大和普通人不一樣。它有些哀傷地汪了一聲說:“狗知道這家店平時也賣狗肉,但狗沒看見過活的。可今天不一樣,狗看見的不是流浪狗,而是和狗一樣的同類。”

    和黃白塊一樣的同類?比格犬?實驗犬?

    江小魚的呼吸有些緊,還在想著要怎么不露餡地追問,就聽黃白塊的叫聲徒然凄厲:“壞人!”

    緊接著一個粗獷而不友善的男聲怒喝道:“你這老太婆在拍什么?”

    與此同時,手機里傳出周阿婆被推到時發出的一聲痛呼,通話隨之斷了。

    第070章 實驗犬買賣

    江小魚當即撥了電話回去卻再也打不通了。

    他心里有些急, 擔心老人和狗出了什么事兒,進屋和葉青徐幾人打了聲打呼就準備走。

    葉青徐起身抱歉道:“那我們就不叨擾你們的家宴了,下次我請你們聚。”

    亱蓮示意他不用掛懷, 目光落在難掩著急的江小魚身上,說:“直接從地庫里拿輛車吧, 不然你們還得走回山下才能回家中取車再走,或者我讓飛浪送你們一程。”

    葉青徐也看著身邊躍躍欲走的江小魚, 點了點頭說:“那就麻煩你了。”

    燕飛浪載著兩人開往事發地, 江小魚知道周旭家的位置,但不清楚周旭外婆所在的菜市,只能兜著圈找人詢問。

    好在那是個老小區, 街坊鄰居常去的小菜市就那么一個,在燕飛浪找地方停車時, 江小魚等不及, 直接打開車門下去找人。

    不需要到處找尋,剛進菜市就聽幾個商販在議論。

    “哎呀,那個肉鋪老板再著急也不能推人呀,也是腦子不好, 那阿婆都那么大年紀了,和她動什么手啊?”

    “估計也是氣上頭了,人家做生意呢,她牽著只狗在人家門前轉悠, 那狗還對著客人死叫。”

    “也是,估計是狗聞見他家賣狗肉了。哎,狗這種動物是挺靈性的。”

    江小魚上前一步打斷他們的議論:“您好, 請問那個肉店怎么走?”問到了肉店方向,他還未走進便看見了周阿婆捂著胳膊坐在一個小矮凳上。黃白塊齜著牙站在她身邊, 一人一狗旁邊還有個坐著輪椅的女生神情很是氣憤地陪著他們。

    “警官,是這個老板先動的手。”輪椅女生報了警,正和剛剛趕到現場的民警講述著事情經過。

    肉店老板長得矮壯,知道自己一時沖動惹麻煩了,他兩手合十,臉上帶著想要息事寧人地討哄:“警官你看,我這也不是故意的,她牽著個狗堵在我門前,這不是誠心壞我生意嗎?我一時著急推了她一下,誰知道她一下子就倒地上了呢?”

    他這話說得頗有弦外之意,搞得像是周旭外婆故意碰瓷似的。

    民警處理過不少這類糾紛,見老人看著不像有大事的樣子,也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管怎樣你也不能推人啊,這樣吧,你帶老人去拍個片子檢查一下,沒太大事情的話賠點錢私了吧。”

    “好,好。”肉店老板對著民警一臉感恩戴德,轉身面對周阿婆就陰陽怪氣:“阿婆,不是我說,您這舉動擱哪個店,那里都是討嫌,也就我人好,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我也不與你計較,走吧,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說完招呼著店里的小工接著做事,脫了染血的圍裙就要去拉周旭外婆起來。坐著輪椅的女生看著,柳眉一豎,上半身往前靠想伸手去阻攔,可她行動不便,夠不到人,一時間神色焦急得很。

    “住手!”江小魚出聲制止時,肉店老板的手已經握上了周旭外婆那只明顯擦傷了的胳膊,他聽見聲不耐煩地回頭嗆道:“你誰啊?”

    一旁的民警也看了過來,江小魚把證件遞給他:“我是辦案處的江小魚,我再了解一下詳細情況。”

    民警看著辦案處的特殊標志心里直冒嘀咕,畢竟這個辦案處在松市的公安部門太過特殊。他一時拿不準,便打著哈哈說:“喲,同事!行,行,那我陪著你再了解了解情況。”

    江小魚鉗住肉店老板的手腕,用的勁不大。但他長得好看,瞳孔又是綠的,平靜著臉時頗有些陰玉般的冷感,有點滲人。

    那老板訕訕松了手,放開了周阿婆。

    江小魚蹲下身仔細觀察著老人的情況:“您還好嗎?有沒有摔到哪里?”

    周阿婆點點頭,又搖搖頭:“沒啥事兒,就擦傷了,有點疼。我手機被推倒時掉排水道里了,接不到你電話。”

    江小魚視線隨著她指的方向,看見了躺在排水道下方的手機,正巧落在了一塊突起的石頭上,沒被淹到。“等下我看看能不能拿出來,您還是先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吧。”他不放心,主要是老人年紀大了身子骨脆,磕碰到哪里了自己可能意識不到,等發現問題了就都嚴重了。

    黃白塊見他們說完了,這才走了幾步蹭上前,拖著尾巴兩爪搭在江小魚的大腿上,神情很是委屈地嗚咽道:“老大,狗看見了,和狗長得一樣的同類,好幾只。”

    人多,江小魚不好和它說話,摸了摸它的頭,將它送到周阿婆的懷里,起身問老板:“您店里是賣狗嗎?”

    肉店老板見這新來的警察與老人認識,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倒霉,隨后躬著腰面上討好:“是是,偶爾有貨的話就賣點狗肉,都是合法經營的。警官,您也知道的,這賣狗又不犯法的。”

    銀杏國在這塊確實沒明確的法律條文規定不許賣狗,江小魚沉著臉,沒反駁他的話。

    那邊的葉青徐也趕上來了,走到小孩身后站著。

    江小魚稍動了一下腳,對葉青徐說:“爸爸,你幫我先將周阿婆送去醫院檢查一下。”

    葉青徐點頭,安撫般拍了拍江小魚的背,接著便和燕飛浪一起帶著周阿婆先走了。

    江小魚這才轉頭和肉店老板說:“我想看下您店里的狗肉情況。”

    肉店老板的臉色雖不好看,但還是點頭:“你請,我都是正規渠道購買的,不是偷的人家的寵物狗,不怕你查。”

    江小魚跟著肉店老板進了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捂住口鼻壓著胃中翻滾的嘔意,臉色蒼白地環顧四周。

    店內陳列著各種肉類,角落里,一個籠子中裝著三四只已經死去了的狗。

    黃白黑三色,個頭不大,與黃白塊長得非常相像。

    江小魚的神色更加冷了:“這狗是你從哪兒購入的?”

    肉店老板沒想太多,直說:“就一個經常合作的狗販子嘛,其實狗肉買賣的一直不多,你們也知道的……”他說到這里神色有些尷尬起來:“畢竟現在的人對于吃狗肉越來越抵觸,我也是偶爾見有合適的貨才會進肉的。”

    江小魚反問:“什么叫合適的貨?”

    “就是人家養的肉狗嘛,你看我這狗長得都差不多,都是一個品種的,都是人家養殖場里特地養的肉狗,所以我說是正規渠道買來的。”他腳尖沖著裝著死狗的籠子踢了幾下,接著說:“我這也有檢疫證明的,你看。”

    江小魚沒看什么檢疫證明,只看見了案臺上的一只已經被剝皮切半的小狗。他忍著心中怒意,攥緊拳頭指甲幾乎嵌入掌心,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養殖場?”他的聲音像是淬了冰,“你知道這些狗都是實驗犬嗎?”

    他的眼神凌厲,老板被他的目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結結巴巴辯解道:“實驗犬?什么實驗犬?”

    一直跟在一旁的民警聽到這也意識到問題不對了:“你確定這是實驗犬?”

    江小魚一把將擋在籠子口的肉店老板推開,蹲下身,將手探向籠子。他的手在空中懸了幾秒,這才做好了心理建設,深吸了一口氣打開籠子。

    籠子里的狗死了應該有段時間了,身子有些硬,江小魚緊抿著嘴,這才伸手將幾只狗的耳朵翻開。

    它們大大的耳朵內側,赫然紋著一串字符,那是它們作為實驗犬的編號。

    銀杏國確實沒有針對流浪動物的保護法規,對待狗肉買賣也缺少專項規定,可對于實驗動物,是有明確的管理條例的。

    江小魚收回手,攥緊拳頭站起身,說:“您涉嫌違反《實驗動物管理條例》,現依法對你進行傳喚。請你配合調查,跟警察走一趟。”

    肉店老板的雙腿一下子就軟了,他哆哆嗦嗦地想抓江小魚的手,語無倫次道:“這、這我真的是不知道啊,我買的人說是自己養的,還有檢疫證明的,您看,您看啊!”

    那旁的民警說:“跟我走一趟吧,是或不是,自會調查清楚。”

    這種案件歸接警的轄區警局管,江小魚也不能跟上去搶人家飯碗,只能看著民警帶著肉店老板上了警車。

    他轉身時看見那個坐著輪椅的女生還待在不遠處,見人出來了,她兩手快速劃著輪椅的手推圈上前說:“您好,那個婆婆掉進下水道的手機被我借東西勾上來了,麻煩你帶給她。”

    江小魚接過,低聲道了謝。

    女生將手機給他后松了口氣般劃著輪椅兩側準備走。江小魚看她的動作不太利落,離開的腳步頓了一下,接著追上女生的背影,握住了輪椅把手。

    “你從哪個門出去?我推你吧。”

    女生像是開心,不大不小的眼睛亮了一下:“謝謝警官,我叫黃鸝,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江小魚。”

    將女生送到指定的候車地點,又幫著把她的輪椅放進司機的后備箱,完事后江小魚站在路邊給金戈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

    “我知道了,我讓人盯一下。”金戈聽著像是在和人一起吃飯,嘴里瞇了口酒說:“你也別想太多,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江小魚掛了電話眉頭微微蹙著,隱隱透著些煩擾,被葉青徐接回時也依然抿著唇不講話。

    葉青徐一只手環著他,摩挲了幾下小孩的胳膊,低聲問:“還好嗎?”

    江小魚抬頭看了眼葉青徐難掩關心的臉,回神勉強笑了一下:“沒事。”

    一直趴在他腳下的黃白塊情緒也不太好,江小魚彎腰去摸它的耳朵,掀開后和之前拍攝的死狗編號對比了一下,看起來是同一批次的。

    他抬頭又看了眼副駕駛,周旭阿婆精神不濟靠著椅背睡著了,他便低頭小聲問黃白塊:“你當初是怎么掉進水溝的?”

    黃白塊抬起頭,眼白很少的眼睛看著干凈純粹:“狗一直生活在一間白色的屋子里,有許多和狗一樣的同伴,大家被關在不同的籠子里。狗每天都會被打針,吃一些奇怪的東西,會導致身體很難受。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天狗被拉去了外面,那是狗第一次看見天空……狗被堆上了一個很大的車子,狗不喜歡那個車子的味道,有很濃的血腥味,比屋子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還要不喜歡。狗就趁著那些人開籠子的時候跳車了。他們還追狗,然后狗就掉進溝里了。”

    燕飛浪開著車,掃了眼身邊睡著后呼吸平緩的周阿婆,低聲說:“離墨蘭府一個小時的車程,那里有個實驗犬繁育中心,估計它是從那里出來的。”

    江小魚斂著眼眸,小聲安撫著下黃白塊:“和阿婆好好生活,以后再遇到這種事情躲遠一些,也不要自己離開家好嗎?”

    黃白塊點點頭,棕黑的眼睛里濕漉漉的,顯得很難過。

    中秋小長假過后,江小魚上班的第一天就查了昨天那事的處理情況,不出乎他所料,肉店老板僅僅只是被罰了款而已。

    其實這也正常,雖然銀杏國有著《實驗動物管理條例》,但這種事很難按照刑事處罰去判,更何況肉店老板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也是一個買家,真正出問題的是上游。

    他見案件記錄上說會繼續追溯,稍稍放了些心。可一連幾天,這個事情都沒有后續,他便有些坐不住。

    “師父,這就不管了嗎?”江小魚問。

    金戈手上好幾個案子,忙得煙叼在嘴里來不吸,火要燒到嘴巴了才痛嘶了一聲開口:“報案轄區不是我們這,插手也不合規矩,我會托人再關注一下的。”

    他不是江小魚,他看得要遠許多。

    這個案子看起來普普通通,甚至不能算是案子,畢竟受害者是一群狗。可肉店老板出示的檢疫證明是合格合規的,那么就來了個問題,誰開得證明,誰允許出售的這批實驗犬?

    明目張膽,肆無忌憚。

    金戈滅了煙,垂下的眼瞼蓋住了眸中冷光,他開口時恢復往日模樣,諄諄勸導道:“你也別想太多,師父怎么和你說的?有同理心是好事兒,但你是個警察,你要公平正義。不能因為是狗的事情你就如此關注,這還有一堆事兒要做,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見江小魚焉了吧唧的樣子,他又笑著打岔:“你爸那月餅在哪買的?挺好吃的,我也想買點。”

    江小魚也不清楚,就說晚上回家問問葉青徐,接過金戈遞來的一堆案件資料便出門了。

    在人走后,金戈翻了幾頁紙,隨后猛地將資料夾摔在桌上。他閉著眼神情煩躁地仰面靠在椅上:“總有這些惡心人的腌臜事。”

    他想起江小魚認真純粹的眼睛,不知道要如何告訴他這里的牽扯復雜。那只是一群狗,要怎么去為一群根本不被法律重視的狗去伸張正義?

    他踹了一下桌角,嘴里又罵了一聲。

    江小魚處理著細瑣的資料,他其實不像金戈想得那樣傻,他知道金戈略顯回避的態度是因為什么。

    大家都說沒有辦法,因為是真的沒有辦法。

    可就在江小魚覺得這件事情大概率只能塵封之時,一樁兇殺案發生了。

    那個買賣實驗犬肉的肉店老板,被人剝了皮活活劈成兩半,與他販賣的狗肉一起,掛在了肉店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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