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安慰亱叔叔
小皮鞭拍得不重, 卻把江小魚打得肉都一跳。他漲紅著臉盯著黑板,強迫自己不去看亱蓮而是將注意力放在學習上。
亱蓮勾著嘴角,眸光中滿是促狹, 用教鞭去戳江小魚乖乖擺在身前的爪子:“回答一下,這里選什么。”
江小魚往旁邊挪了兩下腳, 將作亂的小皮鞭踢開,道:“選B, when。”
“理由呢?”
“Hardly… when, 固定搭配。”
“答得很好。”亱蓮為他輕緩鼓掌。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動作,江小魚卻覺他的動作勾貓得很,連忙板著臉瞪著黑板:“來吧, 下一題!”
亱蓮日理萬機,少見的休閑拿來給江小魚補習。小黑貓覺得自己在努力, 陳一曲卻覺得這純粹就是在陪小孩子瞎玩。
他端了些點心和茶水進來, 為亱蓮斟好茶,再去看江小魚。
江小魚正趴在桌子上,本來長得就黑表情還嚴肅得很,時不時用肉墊在平板上劃拉幾下, 選著答題選項。
陳一曲老臉狐疑:“這是在寫作業嗎?”原諒在老一輩的眼睛里,平板和手機都是用來娛樂的。
亱蓮呷了一口茶水,維護道:“自然,小家伙很努力的, 已經寫完一套試卷了。”
江小魚聽言,抖了下尾巴莫名自豪,起身走到亱蓮面前蹲下喵:“貓渴了, 要喝水。”
亱蓮低低笑了一聲,星目柔和漾著有趣, 也不在意是不是和貓共用一個茶碗,將杯盞放在江小魚面前又接過陳一曲手上的茶壺為他斟滿:“您請慢用。”
江小魚卷著舌頭探了下,口感略微清苦,溫度正好。他兩爪捧著杯口,吧嗒吧啦喝了起來。
貓舌頭喝水不是舔水,而是卷水,過程中難免灑落一些,不少還濺到了亱蓮的書頁上。陳一曲肅著臉想說貓邋遢,可見亱蓮一臉寵溺的模樣,他住了口,在心里哂了下:得,正主都不介意,他擱這操心個什么勁兒?
如此想完他也不避諱江小魚,當著貓面說著家里的事情:“季家那老太太估計是不行了,您看要不要過去走一趟?面上也過得去。”
亱蓮捻起一旁的帕子,為江小魚細細擦去頰邊茶水:“這次是真的不行了,還是又來虛晃一槍?”
季家的老太太,雷廣玉,實打實的亱蓮的親奶奶。可惜老人不慈,一慣沒什么親近之意。人老了愛作怪,在季妄安坐牢后她被氣得中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愈發磨人,時不時就要‘不行’一回,試探亱闌的態度。
“這次是真的,夫人說的。”近些日子,亱蓮與亱闌的關系瞅著好上一些,可依舊生疏不像尋常母子那樣。陳一曲揣摩著亱蓮的臉色,余光瞥到了一旁作業也不寫了豎著耳朵就聽八卦的貓,福至心靈道:“您看要不要帶小貓去季家老宅走一走?秋天了,那一片的銀杏也將要黃了。”
“嗯,這倒也是。”
季家老宅所處的區域已經變成了文物保護單位,一排排的銀杏有了年頭,很是好看,且對外不展示,常人只能遠遠觀摩。他垂眸問江小魚:“要不要去看一看?我母親也挺喜歡你。”
江小魚沒想到選擇權會被轉到自己身上,呆了一下,喵道:“我這周要加班沒時間去。”
亱蓮聞言說:“那就下次,正好銀杏還未到最佳的觀賞時期。”他這話講得隨意,仿佛去老宅真的只是為了帶貓去看銀杏,完全不顧季老太太的身體是不是能夠撐到那個時候。
陳一曲的目的只是想要促進母子倆的關系緩和,對雷廣玉也不太在意,聞言也不催促,笑著說:“那我和夫人說一聲兒。”
等到老管家端著茶壺出去了,江小魚轉過身,躊躇幾下蹭到亱蓮身邊,爪子搭人手上問:“你和你媽媽是怎么一回事?”
亱蓮反手將貓爪子捏在掌心里:“怎么?江警官終于想起來關心叔叔的事了?”
他聲音懶懶調子拖得又長,語氣怪得很,聽著就讓貓想咬人。江小魚齜著小尖牙狠狠咬了他一口:“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情,我對你卻一無所知,這不公平。你是我的媳婦貓,我有權力知道你的事情!”
亱蓮永遠會被他在這方面的直白所折服,失笑道:“好吧,好吧,那我們的小魚警官想要知道什么?”
“嗯……”江小魚糾結對亱闌的稱呼:“為什么你和亱媽媽看起來很生分?是有過什么特別大的矛盾嗎?”
江小魚與自己的爸爸葉青徐相識時間不過爾爾,可他們之間卻每分每秒都更加親近,這或許就是人們說的父子天性、血緣關系。
那亱蓮與亱闌又是怎么回事呢?明明應該是最親近不過的母子關系,為什么他們之間像是隔著一層東西?
亱蓮緩緩說:“矛盾?那倒是沒有的,若要究其原因,或許也沒有什么原因。我剛出生時便是老虎形態,立刻就被我的舅舅派人接回了槐城。我的母親將我放在亱家,多年不曾來看過我。年少時,我對母親這一詞的概念其實來源于我的舅母。”
男人的神色非常平靜,簡直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江小魚想要安慰他,跳進他的懷里。
“在我七歲時,我的父親因意外去世,過了大半年,季妄安出生。我回松市看過,她抱著季妄安,眉目如畫,笑得溫柔,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她一次也沒說過讓我回季家,后來國內政局動蕩我隨著舅舅出國,在國內國外奔跑著長大,直到今年因為引資回了松市,遇見了你。”
“要說我與她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母子,倒不如說是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她是,我早亡的父親也是。”
這是亱蓮口中的話語,可江小魚卻不覺得亱闌會拋棄亱蓮。他與亱闌交流過,他看見過亱闌對于接近亱蓮的渴望。她會關心亱蓮吃了什么,會擔心他有沒有睡好,知道對方一切好好,她便一副老懷寬慰的模樣。
那不是不愛子之人能做出的樣貌。
“我覺得,她是愛你的。”
亱蓮沒有說話,只是半闔著眼瞼,看著有些神傷。
江小魚將貓腳放進亱蓮的掌心,任由這傷心的男人揉捏:“你,你不要難過,她其實很關心你,還問過我你的很多事情,還說你很優秀她很自豪。”
亱闌是不是這么說的江小魚不記得了,但他現在就想好好哄哄這垂著眼睛讓人心疼的媳婦貓,他又把尾巴塞人手里:“她肯定是愛你的!只是有著某種原因,她才會將你交給舅舅養的。”
亱蓮語氣示弱:“叔叔有點難過。”他如墨般的眉尾蹙著,琥珀色的眼睛里若有淚光,江小魚從下面看著,只覺他楚楚可憐,讓貓的心都要碎了。
“你不要難過!貓讓你捏!”他也不會安慰人,胡亂將頭往人家懷里蹭,絲毫不察自己已經咬上了這壞心眼的老東西下的魚鉤。
“叔叔不想捏貓了。”
亱蓮小扇子般的睫羽低垂,看起來簡直要破碎一般,江小魚腦子一熱說:“那你想做什么?”
“叔叔想親人。”
江小魚一聽,僵了身子,記起了男人上次說的話。他咂出味兒來了,覺得這老東西在調戲自己,虎著臉抬頭一看,果不其然看見他眸中打趣。
亱蓮勾著嘴角,饒有興味地一下下捏著江小魚的尾巴,在他的料想中這小家伙是要炸毛的,可下一秒,他懷中出現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黑發白膚,脖間的紅繩鮮艷,蓮花狀的玉牌翠如蓮葉。青年的目光澄澈中染著羞澀,他閉上眼睛,胡亂親了上來。
一開始,明明是江小魚自己主動的,可逐漸,他只能被動承接著,節奏被亱蓮牢牢掌控。
對方靈活的舌尖細細掃過他的齒列,他們交換著彼此的氣息,唇齒間滿是對方的溫度和味道。江小魚漸漸沉迷其中,不自覺地抬手攀住了亱蓮的肩膀。
亱蓮的掌心摩挲過江小魚的臉頰和耳廓,感受著那片肌膚的細膩柔軟。他輕咬江小魚的下唇,吮吸他的舌尖,撩撥得懷中人止不住地輕顫。
一吻結束,兩人的唇間牽出一條晶瑩的銀絲。亱蓮握住江小魚的掌心,凝視著他因羞澀和情動而變得潮濕的眸子,聲音沙啞而克制:“你這么可愛,要讓叔叔怎么辦才好?”
兩人愈來愈近,亱蓮低頭輕啄江小魚的唇瓣,一下一下,直至他懷中的小家伙抖著聲音問:“你還難過嗎?”
亱蓮悶聲輕笑,將他牢牢摁進懷里,許久后扯過一旁的毯子將人仔細裹好:“不難過。”
*
警方設下誘餌后,依然久久不見兇手動作,就在江小魚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設想錯誤之時,網絡上突然出現了第一起案件中的死者虐待動物的視頻。
“查到信息源頭了嗎?”金戈捏著鼻梁,只覺頭痛。
“IP在國外,有極大的可能就是群主不融雪發送上去的。現在這事的輿論發酵得太大了,全網都在聲討這個虐貓的人。”
“聯系各個軟件,讓他們將視頻趕緊下架。”
可下架了一個又會上架新的一個,從第一個死者的虐貓視頻到第二個、第三個,以至于所有。對方的網絡技術手段之高超,讓松市最厲害的網安都束手無策。
最關鍵的是這些虐貓虐狗的視頻引起了人民群眾的強烈譴責,大家的情緒激動到將此次事件沖上了各個平臺的熱搜榜第一,而在這種情況下,又被爆出了這些虐待貓狗的人被人用同樣的手段殘忍殺害了。
“死得好!”
“活該!這些人咎由自取!”
“真是惡心,還是賣肉的,鬼知道他賣的那些肉是不是剛被他從受害動物的身上砍下的!”
網絡上諸如此類的發言層出不窮,因果報應的說法訛言惑眾,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有理智的媒體和民眾要求警方給出說法,上頭也勒令他們加快速度嚴查,一時間,專案組承受壓力巨大。
饒是江小魚只是專案組中的普通大頭兵,也徹夜加班了不少次,只為梳理案件中的細枝末節。
葉青徐雖然心疼小孩,但也寬慰自己不能影響小孩工作。倒是萬柯搖,連續幾日吃了閉門羹沒能看見兒子,急得嘴角起泡,尋了個功夫買了一堆吃的,著急忙慌往辦案處跑。
江小魚正在看現場照片,就聽金戈接起電話筒說:“小魚,門衛說你爸來送夜宵了,你去門口接應一下。”
江小魚抬頭還有些懵,沒聽葉青徐說他要來啊,跑到門口一看,高大威嚴的身影,不是萬柯搖是誰。
男人對著孩子尺度把握得很好,親近之余又保持著適當的邊界感,笑著問:“還要多久才下班?”
江小魚被他攬著肩膀,多少有點不自在地說:“還要一會。”現在十點多,一般十二點前他們這些小兵會被催著回去休息,領導們則會奮戰得更久一些。
萬柯搖帶著小孩回到辦案處,招手示意身后的家仆阿大給眾人分發食物。
看見金戈,他笑著上去遞煙:“金警官您好,早便聽說了您的大名。”這是兒子的救命恩人還是兒子的現任領導,饒是萬柯搖為人高傲眼高于頂,也不免低下頭說:“您辛苦了。”
這可是萬千里的兒子,金戈哪敢拿喬,與他客套地握了手,又笑著說:“為人民服務。”
兩個長輩吃著東西講著話,那旁的陸挽暉也捧著夜宵湊到江小魚身邊問:“哎,問你個事兒。”
江小魚都不知道他們倆的關系什么時候這么緩和了,不太自在地吃了塊小餅干問:“什么?”
“我那天看見你脖子上有那個東西。”
“什么東西?”江小魚不解。
“就是那個啊!”陸挽暉擠眉弄眼:“吻痕!你是不是談戀愛了?”他話問出口,心里緊張,雖然知道不可能是金戈,卻依然提著個心臟。
江小魚在承認戀情這方面直白大方得很:“哦,是的。”
“是誰啊?”
江小魚有些奇怪于他話語里的急切,也不隱瞞:“你不認識。呃,也不對……你聽過他的名字。”畢竟他當時還想和自己搶著辦那個案子來著。
陸挽暉聽說自己不認識立馬松了口氣,挖了勺飯口齒不清又問:“誰啊?”
“亱蓮。”
陸挽暉一口飯差點沒噴出來,捂著嘴咳了半晌,動作大到金戈和萬柯搖都看了過來。
他喝口水,看向江小魚的眼神中竟有著敬佩:“真有你的,那可是亱家的。”他偷摸摸壓低聲音:“那人的年紀比你大了不少吧?是你追的他還是?……”
江小魚還沒和外人說過自己的戀情,被人問起,竟一時覺得有些甜蜜,紅著耳尖扒拉著小餅干:“是我追的他。”是他先表白的媳婦貓,這么說也沒錯!
“真有你的。”陸挽暉頓時想要取經:“像他們這種年紀大的,喜歡什么樣的?”他一邊問一邊偷瞄金戈,心里激蕩得不行。
黑貓崽子覺得他奇怪,卻也沒多想,反倒是被他給問住了:“不知道啊……他說過我可愛……”
情人眼里出西施,陸挽暉反正不覺得江小魚這俊帥的長相有什么好可愛的。他倒是將心比心拿自己與他印象中的可愛人設比較了一下,覺得自己這五大三粗的模樣和可愛也沾不上邊,扒著飯頓時有點苦惱。
江小魚一直覺得陸挽暉的腦子不好,在對待金戈的態度上更是像個不講道理占有欲極強的熊孩子一樣,他懶得跟陸挽暉糾纏,扭過身自己吃自己的小餅干。
人家的父親送了宵夜送了溫暖,時間也不早了,金戈便讓江小魚下班。
江小魚收拾著東西,被萬柯搖拉著坐上他的車。
“你車今天就放單位吧,明早大爸爸去接你上班,或者讓你爸爸送也行。”
他自稱大爸,態度十分自然,都讓江小魚完全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來,上了車更是被他哄著變回了貓形。
萬柯搖想抱小貓,卻不敢冒進,只恨這深夜的路段不夠擁擠,路程又太短,讓他與小孩的相處時間太短。
到了家門口,接到消息的葉青徐早早便守在了門口,將江小魚從后座抱了出來沒有理會身后的狗皮膏藥,親了親小貓的腦袋說:“太晚了就不去亱家了吧,就在山下和爸爸將就一晚。你爺爺那邊我拜托陳叔去照看著了。”
狗皮膏藥本想腆著張臉跟在父子倆身后,聽見這話皺著眉說:“住亱家像什么樣子?”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小孩已經被那姓亱的小狐貍給拐了,覺得葉青徐對待亱蓮態度未免太好了些,有點吃味道:“那亱蓮之的心眼可黑了,壞得很,你少接觸他一點。”
結果這話剛說完,就見一人一貓父子倆都瞪著他。
卷毛小貓更是大喵了一聲反駁:“他才不壞!”
萬柯搖見這父子倆竟然都向著那狐貍精,頓時覺得自己家被偷了被人排擠了,心碎了一地,氣得恨不得拿上槍沖進亱家將人給斃了。
葉青徐說:“不要理他,他自己心眼壞看誰都壞。”
萬柯搖委屈地找不到地方鉆,高大的身軀簡直要縮成了陰影里的蘑菇,可憐巴巴地看著大門在自己面前關上。
因為夜里加班的緣故,第二天重案組里的組員七七八八來得都晚,江小魚獨自思索著案件線索,突然收到了一個信息。
黃鸝:江警官,奶牛貓是走了嗎?我一早想去看它,被醫院告知它已經沒了。
江小魚斂眸看著信息,心里留了個心眼:是,前兩天的事,他被人殘忍殺害了,很有可能是之前傷害它的那人的同伙。我擔心你傷懷,一時沒想起要怎么告訴你。
黃鸝發了個痛哭的表情包:怎么會這樣……我還想等它出院就和你商量想要收養它……
江小魚:節哀。
鎖了手機屏幕后,江小魚在心里勾畫起了黃鸝的模樣。可能是他多心,在經歷了頭兩個案子后,他開始留意起了案件中的各個相關人員。
第一次遇見黃鸝是在菜市,也是第二個案子中的受害人肉店老板所處的位置。
第二次遇見黃鸝是在梧桐樹下,她在看第四個案子中的受害貓,大力。
真的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嗎?江小魚的腦海中勾畫到了黃鸝的雙腿,肌肉萎縮嚴重,那不是像洛溪那樣,刻意偽裝便能模仿出的效果。
他登錄常規檔案系統,輸入黃鸝的名字,篩選了結果之后細細看起了檔案。
她的腿在少時便因車禍而殘疾,往后十幾年里的不同時段在醫院里都有醫療記錄,完全做不了假。
常規系統中找不出異常,江小魚又登進了變形人檔案系統,輸入黃鸝后也沒發現有該人的記錄。
種種跡象表明這人的確是個有著身體殘缺的弱勢人群,可江小魚始終覺得蹊蹺,沒放過心里的這絲直覺,還是將自己的發現報給了金戈。
“我讓刑偵那邊派人去跟一下。”金戈也覺過于湊巧,兩起命案都有著同一個間接目擊者,這概率和中彩票也差不多了。
江小魚報告完就準備出去,金戈攔住他說:“賈木琴那邊要開庭了,你要去嗎?”
江小魚才想起來還有這么個人,他一時怔忪,好一會才說:“不去了。”
既然亱蓮讓他把事情交給大人處理,爸爸也一副要走法律程序討公道的樣子,那就交給國家審判吧。
他是這么想的,可他沒料到李家人竟然這么蠢,竟然還敢拖家帶口的來警局門口鬧,上趕著作死,無藥可救。
第082章 和泥濘說再見
李成龍抱著自己的小孩拖著自己的老婆堵在警局門口, 和門衛大聲嚷嚷著要找江小魚。
“你把他喊出來,沒有這樣子的事!我父母收養他把他養到九歲,他竟然還敢倒打一耙賴他們拐賣?你他娘的放屁!”
李成龍的妻子明顯尷尬, 卻礙于丈夫的強硬不得不跟在人后面:“你把孩子給我抱吧。”
她扒拉自己的動作惹得李成龍火氣更甚,反手一個巴掌拍人臉上:“你個敗事婆娘滾一邊去!我要替我父母討個公道, 這小白眼狼忘恩負義,吃里爬外, 我非要讓他身敗名裂不可!”
女人被他打得嘴角滲了一絲血卻不敢反抗, 小孩更是被他粗暴的舉動和怒斥嚇到哇哇大哭。
警衛見狀,連忙上前攔住李成龍,一開始還是采用了言語溝通:“先生, 請您冷靜一些,詳細情況請進了接待室和相應的人進行溝通。”
可李成龍這人蹬鼻子上臉, 見警衛對自己的態度柔和頓時欺軟怕硬扯著嗓子吼了起來:“我不會進去的!你們都是認識的, 我要是進去了你們肯定會袒護那個白眼狼!我就要在你們的單位門口,讓人群群眾看一看,養了那孤兒九年還被人倒打一耙成了人販子,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無賴見得多了, 警衛溝通無果又警告不成,便態度強硬了起來:“先生,若您持續大吵大鬧,擾亂公共秩序, 我們將不得不對您采取強制措施。”
說著,警衛向周圍的同事使了個眼色。幾名警衛會意,迅速圍了上來, 將李成龍團團圈住。
李成龍嫌小孩哭得煩人,把他丟給身后的女人, 擼起袖子招呼著圍觀群眾:“嘿!來來來,大家快來看啊,警察威脅要打人了!”
一副實打實的無賴樣。
正當警衛要采取強硬措施時,接到消息通知的江小魚來到了大門口。
“聽說你找我?”
這道聲音平靜、干凈,讓怒火上頭的李成龍愣了一瞬,等他轉身看見了江小魚,聽見身邊的警衛喊他“江警官”,大腦更像是被雷擊般瞬間空白。
在他的印象中,這人因為吃不飽一直瘦瘦小小,五歲的他都能將七歲的他踹得一個趔趄。他從不敢和自己搶東西吃,只會用一雙大的滲人的綠眼瞪著人瞧。在他的料想中,這人進了福利院,會被人打死會活成社會渣澤,如同自己一樣考不上大學,早起貪黑掙著辛苦錢。
他剛知道江小魚在警局里工作,可他并不清楚他具體是做什么,以為對方那樣的人至多也就是在警局里當清潔工。可當他真的看見了江小魚,發現十幾年之后,當初那個瘦瘦小小只能從狗嘴中得到食物的小孩長成了一個光鮮挺拔的青年時,他心中一直以來僅存的優越感,如同泡沫一般,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明明江小魚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沒做,他卻像是被嚇到了一般往后踉蹌了幾步,氣焰頓時消了:“你……你,你不能告我爸媽,我爸媽說了,你是別人丟掉不要的,反而是他們好心養活了你。”
江小魚陳述事實:“我沒有告他們,是我的父親要告他們,我尊重并理解并支持他的決定。如果是誣告,那你可以為你的父母提起訴訟并要求賠償,如果不是誣告,那法律自會嚴懲他們。”
他這話說得太過平靜自然,讓李成龍囁喏了幾下嘴巴講不出反駁的話來,他紫紅著臉,突然扯過一旁的老婆孩子,一巴掌拍在小孩身上撒火:“你還哭!你哭個屁!你爺爺奶奶要去坐牢了!你還有臉哭!”
他打了小孩,他老婆紅著眼攔也要被打,就在他的巴掌又要落下來時,江小魚一把將他的手擒住:“你再胡亂打人,我將依法對你采取強制措施。”
李成龍掙扎了兩下,卻發現自己根本掙脫不開,兒時的他可以仗著父母的縱容盡情欺負眼前這人,可如今的他卻毫無辦法。他惱羞成怒,他無能叫囂:“你神經病啊!我教訓自己的老婆孩子,跟你有什么關系?警察就了不起啊?警察就能管我家事嗎?”
一旁看不慣的女警將女人和孩子擋在自己身后,冷聲道:“不懂法就閉嘴,你傷害他人,這和是不是你老婆孩子有什么關系?”
“關你屁事!老子操——”李成龍嘴里罵得難聽,話沒說完便被江小魚一腳踹在腿窩瞬間跪倒在地,同時手被反擰,他吃痛,叫罵聲戛然而止。隨著腕間咔噠一聲脆響,江小魚將他拷起,交給了一旁的民警。
江小魚回到辦案處,默不作聲地坐下來時,突然想找個人好好說說話。
他點開屏幕,入眼便是亱蓮發的一張照片,那是卷毛老貓蜷在小的那張貓床上。
亱蓮:你爺爺昨晚沒見著你,有點鬧脾氣。
江小魚忍不住心里柔軟,連帶著眼角都要彎起:他太大了,有點睡不下。
萬千里雖然羸弱,但個頭擺在那里,比緬因貓還要大一些,擠在江小魚的小床上頗為吃力。
江小魚的手指在鍵盤上點了幾下:我剛剛遇見李成龍了。
他和亱蓮說了方才的事情。
江小魚:小時候我很怕他,他很霸道,總是會搶奪我的食物,我也不能反抗,因為那會招來大人的打罵。可就在剛剛我發現,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制服他了,我不怕他了。
他沒有錯過李成龍眼中那一瞬間的畏懼,他覺得很奇怪,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做,是什么原因讓李成龍有了如此反應?
亱蓮:你活在陽光下,而他于陰暗中茍且。當人發現一直被自己欺辱的人已經擺脫陰影活得比自己還要精彩之時,那種落差感足以摧毀他,讓他沮喪和恐懼。小魚寶寶,你很強大,你不僅打敗了他,你也打敗了過往。
江小魚的眼睛有點濕,他吸了吸鼻子:我看見他打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我有點生氣。
亱蓮:你不僅可以生氣,你還可以憤怒。拜托,你可是超厲害的小貓警光哎!你可以拿出你的手槍,biubiubiu~
江小魚看著亱蓮的話,白皙的臉頰開始起了胭色,覺得媳婦貓怎么能這么可愛!
江小魚:不許學貓狗講話!不許喊小貓警光!還有我們警察才不會隨便掏槍!
亱蓮:^^好的小貓警光。
亱蓮彎著眼睛,剛鎖了手機屏幕,臉色就冷了下來,給某些人員打電話讓他們督促處理賈木琴和李壽平的拐賣案:“我們遵守法律,但在法律范圍之內,我要他們能判多重就有多重。”
有著萬家的施壓和亱家的注目,程序走得很快。短短幾天,那兩人的案子判決就下來了。
李壽平和賈木琴,兩人因拐賣兒童和收買拐賣兒童罪,被依法判決有期徒刑十五年。想必等到他們出獄時,已是風燭殘年,只能茍且余生。
可葉青徐卻并不覺得痛快,即使李壽海死而復生也去坐了牢,即使判了他們三十年,三百年,又怎么能抵得消他和小孩分別的這二十二年?他失去的東西,并不是看那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就能彌補回的。
江小魚聽到了,倒是看得很開,反而安慰起葉青徐:“爸爸,不要在意他們了。”過去的都過去了,沉溺痛苦只是徒勞。他現在擁有了很多,不值得再為那些不必要的人煩惱。
葉青徐被小孩安慰,只能勉力自己放下心中愁苦,關注小孩當下。但萬柯搖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即使那兩人坐了牢他也不要讓他們好過,更何況他知道了李成龍大鬧警局的事。
“找相關部門查李成龍開的早餐店,就他那種人,我不信他做的事能合規合法。”
李成龍人品不行,運氣到是好得很。他老子李壽平是個人渣,可愛子之心卻是真的,竟然在幾年前的賭博中小賺了一筆,還給錢讓李成龍開了個店,這才能讓一事無成的李成龍娶上媳婦。
萬柯搖冷聲吩咐:“再去找律師和李成龍的老婆接洽,給她錢讓她和李成龍離婚,孩子也帶走,就算是我施善心助她脫離苦海了。”
如果李成龍知道他去警局鬧了的那一下不僅沒能將他的父母給撈出來,反而讓自己賴以生存的小店被查封,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或許會后悔那日所做的決定吧。
可那一切泥濘,都與奔向光明的江小魚無關了。
*
忙里偷閑,讓人喘息不過來的案件中,江小魚得了一個休息日,癱在亱家的院子里晾肚皮。
趙曉婷,便是之前被冤枉偷了鉆戒的那個姑娘,正舉著相機拍攝著小黑貓的動作。她當時被陳一曲遷怒丟了工作,后面亱蓮起了哄小孩的心思將她召回,前幾日她又被萬氏高薪挖了過去,現在做起了小黑貓的專屬攝像師,短短幾個月的經歷不可不謂大落大起。好在否極泰來,結果是好的。
“小魚,來,我們換個姿勢。”她不清楚變形人的事情,只當這只貓好命擁有了疼愛他的主人。而自己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拍攝這只叫江小魚的卷毛小貓,以及它率領的那一大群流浪貓狗,然后剪輯出來做成可愛暖心的日常段子,發布在江小魚原先的視頻號上。
這是萬柯搖的提議,這位老父親琢磨了許久小孩喜歡什么想要什么。物質上當然是要給他最好的,可精神上……那大概就是牽掛的這些小流浪了吧。
他手握著銀杏國最強的自媒體平臺,便投小孩所好,為他的這群小貓小狗拍攝視頻,宣傳保護流浪動物的意識觀念。江小魚的視頻號被萬氏寰宇官方暗暗接手,所獲的流量價值和收益,與江小魚商討后將被全部被用于救助流浪動物的公益事業,以此來形成良性循環。
短短幾日,視頻號中的十萬余元收益便被全部投放出去,聯合亱氏旗下的慈善基金會,準備先在松市進行試點,開始建造流浪動物之家。
江小魚確實對此感到無比的快樂,他按照趙曉婷比劃的姿勢躺好,在秋天微涼的空氣中豎起自己粉嫩嫩的腳爪,開花。
“啊!!!可愛死了!怎么這么聰明!”趙曉婷捧著相機激動地鼻子直喘粗氣:“來,讓姨姨看看你的小舌頭。”
江小魚有些不好意思,裝作不經意地打了個哈欠,卷起紅艷艷的舌尖。
“實在太聰明了啊啊!姨姨要親死你!!和你的爸爸說再見吧!姨姨要將你偷走!”這女人嘿嘿笑的架勢實在癡漢癲狂,讓牽著哈士奇路過的燕飛浪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連忙拉著傻狗遠離這塊區域。
自從江小魚上來亱家住,他家里的那群貓狗也得了自在,山上山下地滿地亂竄。反正都裝了定位也不怕它們跑丟,而且它們都很乖,不在外面胡亂放肆,夜晚都會回到山腳的家里,被葉青徐挨個點名。
這時天熱,它們都趴在江小魚的身邊,或打架或打瞌睡,三三兩兩的你咬我我揍你,有趣的笑點太多,讓趙曉婷都拍不過來。
結束拍攝后,趙曉婷帶著滿滿的幾張內存卡回到公司剪輯視頻,江小魚翻了個身,任由陽光暖烘烘地灑在自己身上。
媳婦貓又去出差了,江小魚懶洋洋地瞇著眼睛,有點想他。不知道媳婦貓和媳婦貓的媽媽這幾日講話了沒有?母子倆關系好點了沒有?
想著想著,他看見一雙腳停在了自己面前。
青花的小高跟,金線細細織成花瓣的墨綠下擺,好聞的香味有些熟悉,他昂起腦袋,亱闌抖開麻袋:“貓不錯,偷了。”
第083章 實驗犬的一生
江小魚被一口袋兜進去時呆若木雞, 沒等他緩過神來掙扎就又被人從袋子里抱了出來。
亱闌笑瞇瞇地捋了兩把貓腦袋:“偷完了,你是我們亱家的了,以后就叫亱小魚了。”
亱闌五十九, 六十歲都沒有。在早些年間被季家那老太太磋磨時光,過得一板一眼, 都快讓陳一曲忘記了,她年輕時是個多么愛鬧的小姑娘。
現在看見她帶著貓玩, 恍然覺得那個比自己小了十來歲的小丫頭又回來了。
他從西裝的胸袋中抽出手帕, 擦擦眼角:“那你們現在就走嗎?”
亱闌嗯了一聲,兜著小黑貓的屁股將他給抱好,又去喊燕飛浪:“飛浪, 快去把萬老爺子給請出來,有人等著呢。”她與蔣風花年紀差得不是太大, 還能喊人一聲風花姐姐, 可對著比自己大了二十來歲不止的萬千里,即便是平輩,那是如何也不能喊哥哥的。
江小魚聽見爺爺的名字有點著急,爪子扒拉了兩下亱闌的胳膊, 腳爪往上翻就想跳下去。
“別急別急,我放你下來。”亱闌摸摸他脖子間的玉牌笑著說。
江小魚跑回貓屋,萬千里今日的精神看著還不錯,沒縮在貓窩里, 而是下了地,將頭搭在江小魚胡亂擺放的書本上。
“爺爺,你能出門嗎?”卷毛小貓用頭頂頂他的胸口, 被萬千里抱住舔了下臉頰。
老貓的意識時好時壞,有時認人有時不認人, 但好在他認貓,盯著江小魚就知道這是自己的乖孫。
“爺爺陪你。”他開口的聲音老啞,但講話清楚了不少,起身走到門口。
江小魚怕他的身體吃不消,又擔心他總縮在貓屋里會被悶壞,便沒阻止燕飛浪小心翼翼將貓抱起的動作。
燕飛浪看著五大三粗,實則是個心細的,知道江小魚擔心,說:“放心吧,我就是死了都不能讓老將軍摔著。”
江小魚昂著腦袋跟在燕飛浪身后,一腳踏出貓門就被守在門口的亱闌當場抓到:“太陽大,帶個帽子。”
于是江小魚頂著個鵝黃色的花邊軟帽,被亱闌帶上了后座。
燕飛浪將萬千里仔仔細細扣在安全椅里,這才與亱闌打了聲招呼下了車。
剩下江小魚與亱闌兩個人了,他局促地往座位旁邊挪了挪,還沒挪兩步就又被亱闌摁住,小老太太身上帶著好聞的脂粉味,將江小魚抱起放在腿上:“軟乎乎的,怪不得蓮哥兒喜歡摸。”
她這話說得江小魚又有點不好意思,嘟囔著喵了一聲,看向一旁瞇著眼的萬千里。
“沒事兒,到了地方有人照顧爺爺的。”亱闌摸摸江小魚的腦袋:“這么好的天,闌姨帶你出去買些東西。”
等到了商場,江小魚才知道亱闌口中的“有人等著”指的是誰。
蔣風花帶著阿翠站在那里,阿翠為她撐著一把輕薄綢傘,兩人的氣場與旁人明顯不同,跨越時空般隔開一道迥然。
看見人來了,蔣風花眼中蕩出一抹笑,忙伸手過來:“今天太陽大,這帽子戴著好看。”
江小魚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有些慌地扭過頭兩只爪子搭在亱闌的盤扣上。
這是一個明顯的拒絕姿勢了,蔣風花雖然失落但并未勉強,側身看向車里:“千里,我帶你出來走走可好?”
萬千里睜開眼睛唔了一聲,她便彎腰去解安全繩。卷毛老貓雖然體型不小,但實在瘦,沒得多重,蔣風花不高的個頭抱著倒也不算吃力。
歲月從不敗美人,兩位大家里成長出來的女性,年邁氣佳,一人抱著一只卷毛黑貓,身后還跟著三兩保鏢,回頭率可想而知。
好在江小魚漸漸習慣了被人注目,此時又是貓形,便安心趴在亱闌肩頭,怕女人累,還不時換上一邊。
“貼心的小寶貝。”亱闌摸摸他垂在自己肩頭的小爪,只覺這小家伙乖得不得了,怪不得亱蓮喜歡。
蔣風花看得眼熱,摸摸懷中毛發有些干枯的老貓:“去哪里做美容?”
亱闌笑:“就在前面,他家的寵物毛發美護技術很好。”
亱闌說的店,就是之前季妄安帶著江小魚來的那個。他趴在美容案臺上,看美容師圍著他繞了好幾圈。
“呀,是我們的大網紅!”美容師是個年紀不大的小青年,講話有點粉氣但對待動物很耐心。
他認出了江小魚,畢竟這只貓最近太火。他們店是不能隨意拍照的,他看了眼周圍沒有其他店員,拿起手機有些躍躍欲試,掙扎良久還是放下了手機:“職業操守,職業操守。”他嘀咕兩句,捏起江小魚粉嫩嫩的貓爪墊:“小腳毛毛還算整齊,但有點干燥,待會給你擦擦美容油。”
葉青徐是會給江小魚洗澡梳毛的,但美容之類的他一竅不通,也沒想過帶小孩出來做美容,所以當修剪完后圓溜溜香噴噴的小貓出現在幾個長輩面前時,幾名女性眼中的喜意都要溢出眼眶了。
“真可愛。”亱闌笑瞇瞇地掏出手機,對著桌上的江小魚咔咔幾張,隨后瞇著眼給亱蓮發:你貓在我手上,限你兩日內速回,否則我就要親死他。
蔣風花懷里抱著已經修剪完了顯得精神了不少的老貓,看見小貓水靈靈地站著桌上,喜歡得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她將老貓也放到江小魚身邊,學著亱闌的樣子對著爺孫倆一頓狂拍。
江小魚有點拘束,老貓半瞇著眼低頭蹭蹭他。
亱闌帶著麻袋大老遠地跑去偷貓,目的好像就是為了帶貓出來美美容買買衣服。
小黑貓穿著一套連腳的小褲裙,這樣即使在地上跑也不用擔心剛剛擦完美容油的爪墊被弄臟。
他慢悠悠地跟在長輩身后,看著她們的小高跟皮鞋,心里驚嘆女性真是強大的生物,竟然能穿著這種鞋子走上這么遠的路。
“季夫人!”有人與亱闌打招呼,幾人停了腳步。
江小魚抬頭一看,是個矮瘦的中年男人,看著五六十歲的樣子,被個個頭很高的女郎挽著手臂。
“您好,您是?”亱闌看著像不太認識這人。
“丁志滿,松市實驗犬培育基地的所長。我們在一個拍賣會上遇見過,您和您的兒子亱蓮先生在一起,亱先生拍下了我收藏的一塊祖母綠原石。”
江小魚本跟在幾人身后,離了有幾步的距離,聽見實驗犬培育基地幾個字,貓兒瞳收緊慢慢靠了過去。
亱闌想起來了,挽著鬢角的發絲笑得客套:“丁所長,你好啊。”
丁志滿態度殷勤熱切,他身旁的女伴有些不滿,暗自擰了下男人的胳膊。丁志滿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又轉身彎著腰對亱闌說:“那塊原石您有設想了嗎?若還未想好,我認識一個很出名的雕刻師可以為您引薦。”
“不必麻煩。”亱闌彎腰將腿邊的江小魚抱了起來,纖細的指尖挑起蓮花玉牌,“已經做好了。”
丁志滿是個人精,見風使舵:“哎呀,這可真是鬼斧神工,我涉獵藝術品收藏許久,這還是第一次見蓮花狀的玉牌。”他有心繼續攀談:“只是我記著那塊原石要大許多,這吊墜似乎太小了些?”
亱闌摸摸江小魚的腦袋:“剩下的被拿去刻玉球和旁的小玩意,反正也是給小貓玩的。”
丁志滿暗暗咂舌想:不愧是槐城首屈一指的大家,上億的翡翠,只是拿來給貓做玩具用的。他目光轉至一旁氣質不俗且身后跟著保鏢的蔣風花,恭謹道:“這位老太太是?”
蔣風花母家財力雄厚,夫家得權得人心,為人甚是自傲,對待家人尚不能軟下來脾氣,更何況個無關輕重的路人。
她淡淡睥了丁志滿一眼,摸著懷中的老貓不說話。
可對方的這種倨傲態度反而是讓丁志滿更興奮,知道這定是和亱闌不相上下的大家背景。耐不住想要結交的心,他眼珠子一轉,發現兩人都帶著貓,心思百轉千回,剛想將話題引向動物,就聽那貴氣老婦身旁相對簡樸些的老太說:“我東家乃桐城蔣家人。”
丁志滿心里一醒,忙笑著說:“怪不得怪不得,我見您儀態萬方,該是蔣家那種大家族里才能出來的。”
亱闌稍稍離遠兩步,一手抱著江小魚,一手還能舉著手絹擋住唇邊,對盯著丁志滿看的江小魚低聲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他身邊那個女的,鐵定是他外遇。”
江小魚被她說得愣了幾秒,緩過神了定睛看過去,那高個女郎聽著丁志滿吹捧別的女人心里好似不滿,但知道這些人自己惹不起也沒法,便看著路邊一家奢侈品店,頗有些等不及了躍躍欲進的意味。
江小魚咪了一聲,想問的倒是這男人的身份。
松市實驗犬培育基地,那是不是就是黃白塊出來的那個地方?只可惜亱闌與蔣風花都聽不懂貓語,無法替他問出聲來。
丁志滿滿臉諂媚又攀談了一番,在蔣風花已經不耐的神色中見好就收,給兩人留了名片,志得意滿地帶著女郎進了她心心念念的奢侈品店。
江小魚沒想到,兩天后再見他時,會是那副凄慘求饒的模樣。
*
“趕緊聯系平臺,將視頻全部下了!”金戈一晚上連抽了兩包煙,嗓子啞得像是被毒煙熏過。
在社會各方面的努力之下,虐待動物的視頻被網絡風控下架。好不容易平靜了的幾日,就在今天凌晨,更加炸裂的視頻被上傳到了網上。
江小魚看著視頻中那熟悉的男人面孔,吃驚道:“丁志滿?”
金戈含著火燒火燎的煙,滿眼紅血絲問:“你認識他?”
“我昨天和…”江小魚頓了一下:“奶奶她們逛街的時候遇見的,他找她們攀談,介紹過自己。他是松市實驗犬培育基地的負責人?”
“沒錯。”金戈看著視頻中苦苦求饒的男人,他渾身赤裸,四肢被釘在木頭架上,一個穿著兔子布偶裝的人拿著一只碩大的針筒走到鏡頭前。
兔子人頭套之下是一串無機質的機械音:“不知道大家對于實驗犬了解多少呢?哦,或許你們都知道比格犬,也知道實驗犬的存在,提起它們你們也會心生憐憫,共情能力高的人還會流下幾滴淚水。又或者,你們會評論一些句子……”
“好可憐。”
“可不可以領養一只?”
“寶貝請安息。”
“看了心很痛,謝謝你們的付出。”
兔子布偶臉上露出門牙的笑容,配上冰涼的機械音聽起來諷刺意味十足:“然后呢,一秒鐘后你們會劃到下一個視頻,十秒鐘后你會看著搞笑段子笑出聲來,三十秒后它們會被你徹底拋在腦后。”
“當然,我并不是指責你們。”他舉起手,針筒像是利箭般指著天空:“畢竟自私是人類的天性,我們想要活下去,那就得犧牲其他生命,這無可厚非。”
“只是!”他將針筒對準屏幕:“那些實驗犬在經過臨床醫學實驗和爆傷實驗后為何還不能得到安息?它們被人販賣,狗肉被拖進肉鋪,剝皮切半,挖心去骨!這染血的肉,就那么好吃嗎?”
兔子抖動著肩膀,怪異的機械音笑聲持續了數十秒。接著,他舉起針筒走進如豬崽一般光溜溜的丁志滿,語氣癲狂:“我為大家隆重介紹一下此人,丁志滿丁所長。松市實驗犬培育基地的負責人,試驗了多批用于癌癥治療的化學藥物,為人類臨床醫學工作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奉獻!”
“嗯,我與屏幕前的你,或許也得對他說上一聲感謝,畢竟未來某一天,指不定自己就要用到這些經過實驗犬實驗后的化療藥物呢?”
兔子用針頭輕輕點著丁志滿的肚皮,一下,一下,丁志滿已經被嚇得失禁,涕淚橫流苦苦哀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我想那么做的!我想將它們安樂死的,真的!不是我要賣狗肉的!”
“不是故意?”兔子大笑了一聲:“哈哈哈,觀眾們,他說他不是故意的!他拋妻棄子不是故意,他不給實驗犬安樂不是故意,他賣狗肉的錢給小三買包不是故意。”
“可他花著臟錢,比!誰!都!樂!意!”
兔子一針戳進丁志滿的肚皮,男人痛苦哀嚎一聲,還未來得及喘息便聽兔子拔出針頭,陰惻惻地貼近屏幕說:“實驗犬,在結束自己凄慘的一生時,如果能有一針安樂,那將是它悲慘生命中的最可笑獎賞。可安樂藥多貴啊,這些畜生舍不得啊,于是便有了靜脈注射空氣這種東西,省錢省力,死后的狗肉還能賣上一筆。”
“是不是啊,丁所長?”兔子舉著充滿空氣的針筒重新走回丁志滿身邊,饒有閑心地拍拍男人的手臂,找著要注射的位置。
隨著男人痛苦的抽搐,屏幕上切換到了實驗犬進行醫學實驗和被死亡的一生。
接下來的畫面江小魚已無法直視,金戈關了屏幕,一屋子的警察都有些失語。
“媽的……真的是像他說的那樣嗎……”一個刑警喃喃自語。
有敏感一些的人已經捂住了自己泛紅的眼眶:“畜生,到底要賺多少錢這些人才能滿足?它們奉獻了自己的一生,臨到終了,一針安樂的錢那些人都不愿意出嗎?”
金戈沉默,任由香煙燒到指尖。他松開手指,起身將窗戶打開散氣,正當他打算說些什么時,他聽見有人說:
“即便如此,這也不能成為他傷害別人的理由。以惡制惡,以暴制暴,若依循這種理論,若你們都對此動搖,那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那法律存在的意思是什么?”
江小魚的眸光亮得驚人:“我們是警察,我們既正義。我們保護生命,不管他是惡是善,是人非人。”
第084章 不提不代表遺忘
可即便江小魚能堅守心中正義, 普通群眾的情緒卻是會被煽動的。
明明視頻中的兔子做著同樣恐怖血腥的事情,可他在網絡群眾的心中已然成為了正義的化身,這件事的社會影響之惡劣, 讓中央都已注目到。
所有的網絡視頻都已被封印,江小魚伏案, 反反復復查看著警局里的存檔。
“給,歇會吧。”陸挽暉遞了罐冒著水珠的汽水過來。
江小魚謝過, 拇指抵住拉環撲哧一聲拉開:“網安追蹤到視頻發布者IP地址了嗎?”
“沒有, 虛擬的IP地址顯示在不同的國外,有理由懷疑與之前的視頻上傳者是同一人。”
“找到丁志滿了嗎?”
“嗯,尸體就在錄播的倉庫里, 軀體完整,未被分尸和解剖之類的。”
陸挽暉見江小魚眉頭一直蹙著, 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了電腦屏幕上兔頭人, 說著刑技那邊目前掌握的信息:“倉庫中采集到的鞋碼尺寸在40-42之間,身高大約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五左右,已經讓人調取附近的全部監控,篩選符合條件的人群。”
張龐龐辦的那個案子嫌疑人已被逮捕, 此時他閑了下來湊過來看說:“這個男性的腳不大,身高也不高,應該挺好篩選的。”
江小魚握著易拉罐,一指在冰涼的瓶身上敲了兩下, 反問道:“為什么是男性?”
張龐龐一愣:“作案了那么多起,死者性別都是男性,而且分尸和解剖得干凈利落, 力量一定不小,女性基本可以排除吧?”
陸挽暉瞥了這小胖子一眼:“刑技那邊也覺得男性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這倒也是……江小魚心中思索。
一般來說, 成年男性的上肢力量比同齡女性高出約50%,下肢力量高出30-40%,相同的體重下,男性的體力和爆發力明顯高于女性,更何況幾個死者中還有個子很高大的人,且在他們的身體中并沒有查出藥物類的致死痕跡,很難想象單單只憑自身,會有女性能夠制服這些比自身力量要強大的人。
可江小魚仍覺怪異:“即便如此,女性也應該著重查找一番。同類型的條件,高個大腳,放在女性身上特征會更加突出。”
陸挽暉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事:“那是自然,刑技那邊會逐一排查的。”
視頻再次播放到了兔頭人舉著針筒靠近丁志滿的那里,江小魚聽著那無機質的聲音說出蠱惑的話語,突然,他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異常,將進度條往后拖動又重復聽著那段話。
陸挽暉非常警覺,在這反反復復的話語中和江小魚對視了一眼,兩人清楚知道對方與自己一樣,注意到了同一個情況。
“你聽到了?”
“你想到了?”
兩人同時開口。
張龐龐聽著他倆莫名其妙的話,又轉頭看著一臉認真的江小魚,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哀嚎一聲:“什么什么?你們在打什么啞謎?到底有什么不對勁?”
江小魚在鍵盤上點了幾下,說:“你仔細聽聽。”
畫面上面對丁志滿的狡辯,兔頭人說:“哈哈哈,觀眾們,他說他不是故意的!他拋妻棄子不是故意,他不給實驗犬安樂不是故意,他賣狗肉的錢給小三買包不是故意。”
張龐龐聽了幾遍,除了覺得兔頭人的機械音滲人外什么也沒聽出來:“這有啥不對勁的?”
陸挽暉嘖了一聲,瞥向張龐龐的眼神里分明帶著鄙夷。江小魚耐心與他解釋:“丁志滿說自己不是故意不給狗做安樂死,兔頭人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張龐龐:“找觀眾?”
江小魚說:“沒錯,他的第一反應是對著屏幕喊了一聲觀眾們,說明他需要得到觀眾看法,需要觀眾進行追隨,但這不是主要,主要是的是他緊接著的那句話。”
張龐龐喃喃跟著讀出來:“拋妻棄子不是故意?”
“沒錯。從人的常規邏輯出發,對方辯解的是給實驗犬安樂,可兔頭人的第一個反問卻是拋妻棄子,緊接著才是實驗犬,而第三句又接了一個家庭相關的。”
張龐龐不是真笨,只是需要人引著思路思考,被江小魚帶著分析后突然明了:“這個兔頭人和死者的家庭一定有所關聯!”
陸挽暉打了個響指:“我去讓人查丁志滿的家庭情況。”他露齒笑:“尤其是前妻和小孩之類的。”
*
陸挽暉這人最近不對勁得很,一找到案子的空閑時間就鬼鬼祟祟湊到江小魚身邊,見縫插針地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是怎么確定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的啊?”
江小魚就沒見過這么厚臉皮的人,明明不久前他還指著自己的鼻子大罵江小魚是狐貍精,現在卻齜著個牙一副我們很熟的樣子。
他半斂著眼眸,看著陸挽暉略顯忐忑的樣子,到底善良沒去嗆他,只是思考了一下,許久才說:“我說不上來,那是一種感覺。”
陸挽暉是學業上的優等生,自認為理解能力出眾,聽言請教問:“什么感覺?”
“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可以安心地變成貓形,可以生氣可以咬人,可以把他的桌子踩亂,然后他會佯裝要打自己的屁股,然后自己再去咬他,如此反復進行一些沒腦子和沒意義的事情。
“就是和他在一起時,看書也好,看星星也好,你會覺得世界上沒有人會讓你覺得如此安全了。這是一種雙向的感覺,不需要去確定,我就是知道而已。”江小魚收拾著要下班的東西,不怎么在意地說:“可能這就是直覺吧。”
問題不了了之,可這樣的場景重復幾次之后,江小魚漸漸琢磨出味兒了。他不是傻子,在感情上的感覺甚至能說得上是敏銳,以往他只當陸挽暉霸道,想獨占金戈的弟子名頭,現在他看出來了,這人對著金戈有著一絲不一樣的情愫。
他一方面覺得陸挽暉可能竹籃打水白費功夫,一方面又有些擔心金戈,覺得若是能有個人陪著他走完下半生,總比他如今這般孤苦伶仃自作懲罰一般的生活要好。
他想著那兩人的事一直走到停車場,還沒走到車旁就看見一個身影立在一邊,是刑偵處之前經常挑江小魚刺的那個女生,叫孫可馨。江小魚也沒想太多,解了鎖就準備進車。
“江警官!”那聲影看江小魚不理她,連忙喊出聲。
江小魚一手搭著車門,語氣里有著疑惑:“有什么事嗎?”
松市已經涼了些,江小魚更是怕冷穿上了不知是誰給他買的棒球服,而眼前的孫可馨卻穿著一條抹胸連衣裙。她反手捋了一下頸邊的長發,柔聲說:“我車子壞了,能不能麻煩你送我一下?”
在她眼里江小魚一慣悶頭悶腦不愛講話,被人罵了也不會回嘴,就那么默默受著,所以她料想對方不會拒絕。誰知江小魚說:“不行,我開車很慢,你坐我旁邊我會緊張的。”
孫可馨愣了一下,挽起笑說:“沒事,我不著急,我們可以開慢一些,聊聊天也好的。你不要緊張呀,我又不會吃人的。”
她一邊說一邊將頭發掃來掃去,有香味從發絲間溢出,江小魚不太喜歡這個味道,直接拒絕:“不要,我爸爸在家里等我吃飯,我要早點回去。”
孫可馨還擺著造型,手還放在鎖骨處,聞言臉色一僵,隨后想起什么一秒變臉又笑著問:“你爸爸,是萬柯搖先生吧?”
盡管他和萬柯搖還未明著相認,但萬千里是他爺爺已經是眾人皆知的事實。江小魚也沒否認,擔心繼續說下去沒完沒了就點點頭準備進車。
孫可馨見他話都不講就要走,忍著怒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又問了一遍:“我住的不遠,能麻煩你送我一程嗎?”她講完后上前一步,想要挽住江小魚的胳膊,卻不料被他不著痕跡地躲開了。
江小魚認真道:“我說了不方便的,你住的不遠為什么不走回去?打車也可以吧?”
孫可馨氣得臉色發白,她沒想到江小魚竟然如此不解風情,連她這樣明顯的暗示都接收不到。可看著一旁的跑車又想到江小魚的家世,她強忍著不滿,將穿著高跟鞋的腳踝往前點了點示意江小魚看:“可是我穿得鞋跟太高嘛,打車的話我一個女孩子又不安全,你就送送我嘛,好不好呀?”
她長得清秀又刻意打扮過,覺得對待這么個小雛鳥十拿九穩,卻不知江小魚是個貓腦子,眼里只裝得下那只蓮花味的大白貓,哪里能看得見其他人?
“不好。”江小魚義正言辭:“我開車技術不好,你坐更不安全。”說完他就貓著腰進了車,一腳油門就走了。
孫可馨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輛尼斯藍色的跑車轟隆一聲消失在眼前,氣得臉色發白狠狠一腳踢上馬路牙子:“要不是因為你那家世,誰稀罕跟你這種吊車尾講話?”
那葉青徐是很稀罕的,還稀罕得不得了。他給貓崽子添著飯:“怎么表情這么嚴肅?”
江小魚坐在寶寶椅上,脖間系著一塊紅色方格口水兜,有些苦惱地和爸爸說了停車場的事情。小黑貓越想越委屈:“我不喜歡她,她以前還罵過我,陸挽暉也罵過我。”
他不去提,不去計較,并不代表他就忘記了,那些人怎么能如此自然地就遺忘了他們曾經傷害過他?一個兩個的湊過來問東問西,江小魚不喜歡他們。
葉青徐一聽,心里又心疼又欣慰,他心疼小孩過往的遭遇,又欣慰于小孩如今會沖著自己抱怨了。他將小貓抱進懷里,拿紙巾給他擦擦嘴角的湯汁,哄道:“那就不喜歡,爸爸也不喜歡這些人,下次他們再來煩你,你就直接拒絕,誰也不能欺負我們寶寶!”
江小魚被哄了幾下,委屈巴巴散了去,心里涌上了些不好意思,正打算從葉青徐懷里出去就聽院外有門鈴聲,葉青徐帶著他一起去開門,看見門口那道儒雅頎長的身影時,那剛被壓下的委屈巴巴又冒出頭來,他喵了一聲對著亱蓮伸爪:
“他們欺負貓!”
第085章 銀行卡中好多0
亱蓮本就是下班順路來接江小魚回山上的, 見他伸著爪子一副委屈模樣地要人抱,心里酥麻了一片,從葉青徐的懷里將他接過。
葉青徐說:“麻煩你了。”
亱蓮抬眸與葉青徐對視了一剎, 見男人笑容里明顯帶著歉意,他彎著眼睛示意他沒有關系。
亱蓮用手指將江小魚的耳朵夾成兔子狀, 低聲哄著江小魚說:“和爸爸說晚安。”
江小魚乖乖喵了一聲:“爸爸,我上山了, 你晚上注意安全。”
葉青徐看著他的樣子, 被夾著耳朵,杏圓眼被這動作拉成了橢圓形,看起來有些可愛滑稽, 忍不住笑道:“好,爸爸明天一早要出門, 明天的便當就麻煩青嬸給你備吧。”
見亱蓮抱著江小魚走了, 葉青徐這才收了笑,覺得亱蓮這人真的奇異。
不說和萬柯搖,就是和他相比較,兩人也差了十來歲不止, 中間更是隔了一輩江小魚。可這人與他們相處時太過自然,仿佛同齡人一般。以至于見他來接小魚,自己心中完全升不起一絲防備來,就像是見到長輩來接小輩一般理所當然的自然……
“真是怪事。”葉青徐仰頭嘀咕了一句:“怎么感覺他才是寶寶的家長。”
亱蓮的手掌寬大, 一只就能兜住小貓的屁股將他攬在懷里:“誰欺負我們的小魚警官了?”
情緒上頭是一瞬間的事,這時的江小魚已經冷靜下來,就有點難為情。爪子摳著亱蓮襯衫上的袖扣, 小聲又和男人抱怨了一遍,隨后說:“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太小氣了, 很記仇一樣。”
亱蓮低頭吻吻他的耳尖:“怎么會?再說小氣又樣,記仇又怎樣?下次看見他們直接用爪子撓,撓壞了也不怕,有叔叔在呢。”
江小魚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又有點爽,忍了好久沒忍住伸爪子摟人脖子:“貓是警察,才不會那樣做呢!”他將頭埋在亱蓮的脖側,聞著男人身上傳來的味道,才覺得心安了下來,忍不住去蹭:“你怎么這么好。”
蓮花味的大白貓,香香的。
對著一只貓,亱蓮還能收放自如,起不了什么旖旎心思。但他蹭得自己很癢,便抬手擋住將貓控制在懷里:“叔叔還可以對你更好,不過……”
他講話停了,江小魚豎著耳朵追問:“不過什么?”
亱蓮笑瞇瞇地意有所指:“不過要等到你再大一些。”
媳婦貓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小魚苦惱地從零食箱里掏出一袋小魚干,苦惱地撕開苦惱地吃著。
他蹙眉的樣子讓張龐龐給看見了,問:“你那案子還沒進展啊?給你愁成這樣?”
江小魚反應過來,沒好意思說自己在想媳婦貓,吃完手里的魚干又摸出來一個:“嗯,還在查。”
天氣涼了后,貓崽的天性讓他們忍不住開始瘋狂地進食,橘貓更是在幾天內就又吃胖了好幾斤,就連金戈都不怎么熬夜了,睡覺的時間多了一些。
江小魚一連吃了好幾個,見張龐龐一臉眼饞便掏了幾個吃的遞給他:“你怎么不買零食了?”
張龐龐倒是想吃,但摸了摸肚子上的游泳圈,皺著臉說:“我要減肥,這都要到過年了,我媽說太胖的話回去相親都找不著對象。”
江小魚是完全吃不胖的體質,沒經歷過長胖的煩惱,說:“可是馬上就要天冷了哎。”現在減肥,這不是違背貓們的生活習性嘛?
“就是啊!”張龐龐苦著臉。
兩人正說著話,陸挽暉拿著一沓資料來了辦案處。他這幾天也瞧出來了江小魚不太想理他,回想起自己之前胡亂吃醋時做出的那些幼稚事兒,倒是也能理解。
“丁志滿的家庭信息查出來了。”他將資料遞給江小魚。
江小魚接過,翻開看了兩頁,神色凝滯:“黃鸝?”
“你又認識?”陸挽暉詫異挑眉,這個案子中江小魚好像接觸過好些受害者和受害貓,“丁志滿有個前妻還有個女兒,離婚后女兒跟了媽媽,改名叫黃鸝。專案組那邊已經派人去跟了。”
“可是黃鸝是殘疾人啊。”江小魚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他就驚覺自己在聽到黃鸝和丁志滿有關系時,潛意識里就已經把黃鸝和那個兔頭人聯系在了一起。可他又立即否定了這個假設,因為黃鸝雙腿癱瘓,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不可能是偽裝出來的,所以他才冒出了那么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陸挽暉在案件中的第六感很敏銳,直接問:“你懷疑這個黃鸝是兔頭人?或者和兔頭人有聯系?”
江小魚看著資料,只又低聲重復了一遍:“她的腿我看見過,肌肉萎縮嚴重,完全失去了站立能力。”
陸挽暉沉吟:“不管怎么說,她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我們那邊已經查了一些資料,剛剛發現她在前兩個案件中也露過臉。”
剛剛發現?江小魚心里有些奇怪,黃鸝的事情早前他就和金戈提過,師父沒把信息通知給刑偵處那邊嗎?不過畢竟是兩個部門,信息互通不及時也正常,念頭一閃而過他也沒在意。
陸挽暉那邊接著說:“丁志滿的這個案子和前幾起不太一樣,不排除有人借著風頭蓄意殺人,因為前幾起案子的特殊性,最近各部門都在對于虐殺流浪動物的行為進行跟蹤和管控,兇手也遲遲沒再挑選下一個作案人,看來還是要從那個直播群里下手……”
他講到這里匆忙走了,江小魚斂著眸,心想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因為人命報復案的頻發提高了有關部門對于虐殺動物行為的警惕。
“這算是小動物們的因禍得福嗎?”江小魚苦笑。
*
蔣風花這幾日是開心不少的,趁著小孩上班不在家,她也去找過葉青徐兩回。雖然對方臉色不好看,可到底是個有風度有禮貌的人,即使發生過那樣不愉快的過往,見她上門時他也未將她攆出去,還將她給小孩買的衣服收下了。
“我當初怎么就瞎了眼呢。”蔣風花將繡架放在腿上,臉上滿是黯然:“要是那時候我理智一些,清醒一點,就不會讓小魚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
她調查過,自然知道江小魚的過往,可心疼這種事要怎么做才能紓解?肇事者都已被判了刑,她猶不解氣:“這要是放在千里年輕那會,他是要拿槍去找人拼命的。”
阿翠給蔣風花捻著絲線,想著資料上兒時瘦瘦小小的江小魚,也是氣不過:“咱們小少爺小時候那么可愛,什么樣的人能對他下得去手?沒天良的,要找找獄里的關系,叫他們坐了牢也不能好過!”
蔣風花被她這么一說,卻是又猶豫了:“國家怎么判便怎么判吧,糾結那些人沒有意義,我還是想想要怎么對小魚好一些。”
阿翠見人恢復理智,松了口氣。這老太太就是這樣,你逆著她不許她做,她說不定就要去做,真順著她講話讓她去做,她才能覺出這樣做不好。阿翠將線頭穿進針里遞給蔣風花,說:“依我看吶,小少爺如今吃穿不愁的,這方面倒是不需要操心。”
“怎么就不要操心?”蔣風花反駁:“你看他現在雖然高了,可依然清瘦,買棒球服時店員都得給他挑最小碼。真是的,怎么就不能給他喂胖一些?”
那國外興起的棒球服本來碼子就大,就小少爺這不矮的身高,除非他能漲到兩百斤,不然怎么也得穿小碼啊!當然阿翠也只能在心里腹誹,嘴上依然說:“我見槐城那些年輕些的少奶奶每年都會去國外看什么時裝發布會,阿搖與小葉兩個大男人看著都是不感興趣的,要不你啊,直接去挑樣子吧,到時候有多少拿多少,都給小少爺買回來。”
“那是可以去的。”蔣風花應了,捻著銀針往發絲上蹭了兩下,低頭繡著:“可是除了吃穿這些,還能做什么呢?這些誰都能做……他也不缺呀。阿搖給他買了輛車,我覺得那不好看,要不我給他再看看別的?房子也是,多幾套總歸是好的?”
她現在就像是個守著金山銀山卻不知道要怎么花才能對小孩味的老財主,犯難得不行。
倒是一旁為她們提著下午茶來的阿大出聲:“我跟了小少爺那么些日子,我倒是有個主意。”
蔣風花放下針線,忙問:“你說說。”
“小少爺是個心善的人,院子里那些貓狗都是他救助的流浪動物,阿搖的公司里也新立了部門專門去做流浪動物公益,不如這樣,您啊,也過去看看能不能幫幫忙,做久了不就能和小少爺找到共同語言了嗎?那相處起來不就自在了嗎?”
蔣風花覺得他講得有道理,心下有了主意便給萬柯搖打電話。萬柯搖接了電話,難得沒嗆她,覺得給老太太找點事做也不錯,省得她整日里想小孩想得淌眼淚,便應了,讓公司那邊去人帶帶她。
江小魚還不知道這事兒,也不知道沒多久后滿大街都會是掛著他名字的流浪動物之家。
他現在盯著工資卡里的余額,很是茫然。剛剛發了五千塊的工資,扣了社保和醫療保險到手也沒幾個子,可這余額后面的一串0是什么?銀行出錯了?
他給銀行打電話卻得知沒出錯,是有人給他轉了賬,接電話的客服態度好的不得了:“我幫您看一下哦,轉賬備注上有寫的呀,江小魚的奶奶轉賬。”
江小魚一臉懵,只能想到蔣風花。他想起之前引來紀檢調查的那輛車,連忙主動和上級打了電話說明此事。得到上頭的回復說已知悉,錢款合規合理自行處理。
小孩看著那一連串的零,呆了,又給葉青徐打電話:“爸爸……”他怕傷男人的心,刻意沒去喊得親近:“蔣風花女士給我轉了好多錢,這個怎么辦啊?我退給她嗎?”
電話對面沉默片刻,好一會,江小魚聽見葉青徐嘆了口氣說:“算了,你就收下吧,總歸她是念著你的,想對你好。”
江小魚卻替他委屈:“可是她傷害過爸爸。”
葉青徐被這孩子弄得心里軟爛一片,怎么就能這么乖這么懂事?他緩緩心神,柔聲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就像你說的,我們要朝前看。而且那是爸爸和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爸爸只要你開心就可以了。你收著吧,憑什么不拿?你身上流著他們家一半的血,那些都是你的。”
江小魚剛開始還有些花不下去手,直到又撿著了一只身體嚴重損傷需要做大手術的流浪狗,錢一旦開了個口子,再花那些錢也就沒什么負擔了。
只是他的生活一慣簡單,吃喝住行都有爸爸負責,他自己的錢除了給小貓小狗花好像也沒什么地方能花得出去。
于是院子里的小家伙們就有福了,一個個在溫暖的秋天里吃得肚皮溜圓,躺在院子的各個地方長成了一片會掉毛的山。
江小魚化作貓形,身上穿著一件輕薄的真絲小褂子,紅色的底,翠金色絲線織成的鯉魚花紋,怎么看怎么喜慶。
饒是葉青徐對蔣風花的觀感一般,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手藝很好,真的和古時候的那些大家閨秀做出來的似的。
主屋里的改裝已經弄完,只剩下軟裝和散味,葉青徐依然住在工作間里,伸手摸摸躺在自己案臺上的小黑貓:“去院子里和貓狗們玩吧,陪著爸爸不無聊嗎?”
江小魚翻了個身,對著爸爸抻懶腰伸爪子:“不想去,它們掉毛。”
葉青徐失笑,捏捏江小魚有些干燥的爪墊,從抽屜里掏出美容油給他抹上:“嗯,那看來還是小卷毛掉毛少。”
江小魚被搓著爪墊,發出呼嚕嚕的舒服聲:“貓好喜歡這個季節,不熱,又不是那么冷。”
葉青徐聽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去摸小貓軟乎乎的肚子:“松市的秋季還是短,再過幾天就要立冬,隨后就要涼了。不過等天完全冷下來,屋子也是可以住了。爸爸給你設計了一個雙層的床,下面你人身睡,上面是貓窩。到時候你可以帶著貓爺爺睡上面,小樓梯角度很好,也不怕貓爺爺爬不上去,還有個小門可以直通院子,貓狗們爬進爬出也方便。”
江小魚兩爪抱著葉青徐的手腕蹭了蹭,軟乎乎道:“謝謝爸爸。”
*
生活中的事愈發舒心,工作上的事卻更加緊迫。
在丁志滿死后,兇手仿佛就此收手一般,再也沒了聲息。
“黃鸝那邊調查過了嗎?”金戈吸了口煙問。
屋子里好幾個老煙槍,煙霧繚繞到江小魚的視線都模糊,他掏出口罩戴在臉上,聽見陸挽暉說:“查了,她的腿確實殘疾,工作也沒問題,目前來看與兔頭人的直接聯系不大。她的母親也早就生病去世了。”
見眾人都不出聲,刑偵那邊的一個刑警問:“丁志滿有情人嗎?兔頭人說的是拋妻棄子不是拋妻棄女,會不會是他還有什么私生子之類的?”
眾說紛紜,江小魚卻始終覺得黃鸝這人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他面向金戈,說:“我還是覺得黃鸝那邊值得跟進,我想去找她進行問詢。”
金戈還沒說話,刑偵那邊的孫可馨卻出聲了:“黃鸝那邊我已經問詢過了,丁志滿死亡當晚,她在殯儀館里通宵工作,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再說了,她腿那副樣子,站都站不起來,為何要在她的身上浪費時間?江警官是找不到入手方向就開始胡亂猜測嗎?”
這人明明之前還想找自己搭話,這才幾天?講話就又夾槍帶棍了一般,江小魚不理并不代表他脾氣好,更何況爸爸和媳婦貓都說了,讓他直接伸爪子撓。
他做不出撓人那種事,但很平靜地開口反駁:“孫警官,我覺得作為警察,我們不能輕易排除任何一個可能的突破口。既然現在都沒入手的方向,與其等待兇手的下一步動作,不如將與之有關的人都去調查一番,我不認為這種情況下的重復問詢是浪費時間。”
一口氣說完,江小魚還有些怔忪,這還是第一次,他在別人想要傷害自己時進行反擊,而不是一昧地逃避來保護自己。
孫可馨入職時間和江小魚差不多,算不上長,還未被人這么不留情的點名過,此時她臉色漲紅,想反駁卻找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金戈開口:“那你去吧。”
江小魚得了令,起身出了門。
*
黃鸝工作的殯儀館在江那邊的城郊,再次行上這座跨江大橋,江小魚恍如昨夢。
幾個月前葉青徐帶著他行在橋上,他因為食物過敏變回了貓形,從而父子相認。
短短幾個月后,他學會了開車,獨自行在這里,卻是主動申請去查案。
真是奇妙。
到了殯儀館時恰逢午休結束,江小魚掏出證件找門衛說明情況,隨后被領進辦公室里進行等待。
不多時,輪椅滑動的聲音響起,黃鸝劃著輪圈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紅色的針織開衫,看見江小魚時先是愣了一下,隨后笑著說:“門衛說有警察找我,我還當是前天那個女警官呢,怎么是你啊江警官?”
江小魚走上前,將她推到位置上,這才說:“關于丁志滿的事情還有些情況想找你了解一下。”
聽到丁志滿這個名字,黃鸝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黯然,見江小魚還在等著自己的回話,她點點頭,勉強笑著說:“你問吧。”
江小魚沒去問她和丁志滿的關系,而是說:“你看見過兔頭人的視頻嗎?”
雖然視頻被及時下架且遭全網封禁,可起初那晚的處理程序沒這么快,有不少群眾是看見了并流傳了的。
黃鸝默了一下,實話實說道:“看見過。”
“有什么想法嗎?”
她細瘦的手指搭在輪椅扶手上,握緊扶手邊緣,淡淡道:“我對他沒什么感情,要說想法的話,死的挺慘的。”
“你怎么看待兔頭人說的話?”江小魚盯著黃鸝,雖然壓迫感不強,卻足夠讓人不自在。
可黃鸝卻很淡然:“你知道的,我的工作特殊,特殊到讓我對生死這種事已經有了些冷漠。那個人說的話,我甚至覺得有點道理,這不關乎丁志滿是不是我的父親。既然他們可以傷害動物,那為什么不能有人去傷害他們?況且網絡上大家都那么說,我也覺得他活該。”
她的聲音略帶沙啞,偏低,聽起來確實冷漠。
江小魚又問了她一些問題,她都回的很好,一點差漏也沒有。
“我們單位都有監控的,我最近天天加班處理遺體,都可以查到。”黃鸝補充說。
江小魚點點頭,再也沒了其他想問的事,起身說:“我推你回上工的地方吧?”
黃鸝笑了笑:“如果不麻煩你的話。”
江小魚推著她慢慢走,殯儀館冷氣開得很足,涼得很。他低頭看著黃鸝,突然開口說:“你那個藍色的毛絨發圈呢?”
黃鸝愣了一下,隨后摸著自己紅色的發圈,笑著說:“壞了,就換了個新的。”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藍色,前幾次見你,你的發圈是藍色,裙子是藍色,就連相機上的掛件都是藍色。”
黃鸝笑:“湊巧吧,我對顏色沒什么特別大的偏好。”
江小魚也笑了笑,將她推到指定的門口,停下腳步掏出手機說:“時間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開車注意安全。”
江小魚嗯了一聲,轉身欲走時突然手滑了一下,手機掉在黃鸝搭著毛毯的雙腿上。
“抱歉,沒拿住。”他說著,便要彎腰去拿。
黃鸝按住他靠近自己雙腿的手:“沒關系,我拿給你。”
第086章 橘貓來做客
黃鸝握住江小魚的手腕, 一觸即松,隨后將手機遞給江小魚:“怎么手機殼也沒帶一個?這么貴的手機摔壞了可怎么辦?”
江小魚接過手機彎了下眼角沒說話,黃鸝怔了一瞬, 隨后也笑笑,自己劃著輪椅進屋。
江小魚沒意識到, 他剛剛彎著眼睛的模樣,已經有了亱蓮的一絲味道。
“有趣。”黃鸝掀開蓋著尸體的白布, 拿起針線和刀。
江小魚出了殯儀館的門, 一手撫上剛剛被黃鸝捉住的手腕。黃鸝看著很瘦,勁兒卻不小。江小魚本身就白,此刻腕口一圈紅印看著十分顯眼。他剛剛是故意將手機滑下去的, 想確認一下黃鸝的雙腿情況,可惜沒能摸到。
不過人家一個女孩子, 自己這樣伸手去摸人家的大腿確實不太好, 江小魚搔了下泛紅的耳尖,后知后覺到自己剛剛的動作失禮。他掏出手機給黃鸝發了信息:不好意思,剛剛手機掉你身上,下意識地就想去拿了。
黃鸝應該是在忙, 等江小魚回了辦案處才收到她回的信息:沒關系的,我在縫尸體,才有空回你。
她配了一張圖片,角度是坐著輪椅往工作臺上的尸體上拍。她對構圖應該有些研究, 畫面中她和尸體各占據二分之一斜角,自己的那部分拍到了一截紅色的針織衫下擺,以及穿著牛仔褲的、細瘦萎縮的雙腿。
*
江小魚最近換了輛車, 因為原先的那輛小藍車被他停車刮到了,他自己送去修理店被告知他們這里沒法修, 只能交給萬柯搖。
新來的車是輛小黑車,長得科技感滿滿剪刀門超級酷,江小魚的貓形蹲在上面幾乎可以融為一體。
“活的柯尼塞格!”張龐龐感嘆一聲,坐上車后瞪著小眼東摸摸西摸摸,引得江小魚有點緊張。
“你別亂動,我開車技術不好……”
張龐龐被他說得也緊張,大臉盤上龍眼大的小眼繃得溜圓,看著江小魚照舊用著三十碼的速度行在路上。
到了家門口,葉青徐出門遛狗剛回來,看見這兩小孩一個開車一個坐車,表情一個賽一個的嚴肅,笑得不行。
他松了狗繩讓狗們先進去,給江小魚指揮著停車,等小孩下車了才說:“開了這么久了還這么緊張?”
江小魚把便當袋遞給葉青徐,小聲反駁:“可是我很少很少載別人。”爸爸和媳婦貓不算!
葉青徐抿著嘴笑,怕打擊到小孩的自信心,忙正了色對張龐龐說:“歡迎歡迎,你和小魚先玩會,變成貓自在些的話變貓也行,晚飯正在做,一會就好了。”
江小魚還在奇怪“做”晚飯,畢竟不是他貶低自己的爸爸,可葉青徐的廚藝水平實在是不能夠上桌吃飯……結果一進屋,就看見人高馬大的萬柯搖穿著個圍裙舉著個鍋鏟無比自然地問:“寶寶下班了?”
江小魚漲紅了臉,連忙回頭看張龐龐,見人去看那只叫芝麻的布偶貓了沒注意到這邊,這才松了口氣,看看萬柯搖,又瞅瞅葉青徐,神情糾結。
葉青徐瞪了萬柯搖一眼,隨后笑著攬著江小魚往屋里推:“別理他,他就是個來做飯的。”
江小魚被哄著變回了貓形,被葉青徐戴上口水兜,心里糾結得不行。看爸爸和萬柯搖的樣子,不像是和好了?可萬柯搖現在時不時地就出現在家里,還做飯做家務的,這又是什么情況?我要喊萬柯搖爸爸嗎?……
他毛臉嚴肅的樣子看得葉青徐心里好笑,將小黑貓舉到眼前狠狠親了兩口貓肚皮,又給他放到地下:“帶著你的朋友在院子里走走,人家是客人呢。”
江小魚喵了一聲應好,隨著抖了抖耳朵,腳步輕快地往院子里跑去:“胖胖,你要變回貓形嗎?我家里有適合貓形坐的椅子,吃飯也很方便。”
張龐龐許久沒見芝麻,正和布偶貓說著話,聽見貓叫回頭,就看見一只穿著玫粉色貓裙戴著同色口水兜的黑貓沖著自己跑了過來。那一瞬間,他竟然紅了臉,連忙扭頭不敢看。
江小魚身邊的人都拿他當小孩當小貓,完全不覺得穿成這樣有什么問題,可讓張龐龐這腰圓膀粗的同齡貓來看,這么好看的一只咪還穿的這樣誘惑,視覺沖擊力有點大……
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幾步,見江小魚看他的眼神奇怪,這才慌慌忙忙說:“那,那我去浴室變吧。”
江小魚點點頭,豎著圓圓的尾巴領著他去院子里新建的貓狗洗漱間。
吃飯時,橘貓崽子和黑貓崽子排排坐,萬柯搖給江小魚端上一碗擺盤漂亮的果切,看著橘貓敦厚肥實的體型,又看看自家崽子這小手小腳,他劍眉緊蹙,轉頭又給江小魚擺了幾盤肉在寶寶椅上,督促道:“多吃一點。”
葉青徐也給張龐龐端上飯:“不夠吃就說,葉叔叔給你再添一點。”
張龐龐忙點頭,喵了一聲:“夠了夠了,我要減肥不能吃太多,這樣正好。”
他這聲叫得很長,萬柯搖聽不懂,他只能聽懂自家崽子講話,便找到話題般笑瞇瞇地問江小魚:“你同事說什么呢?”
江小魚艱難地咽下一個比貓臉還大的蝦子,回道:“他說他不能再吃了,要減肥。”
葉青徐也加入話題,笑著給江小魚剝蝦,對著橘貓道:“龐龐你還小呢,再說了長得又不胖。”
這是銀杏國式家長的慣用客套話術,即使葉青徐在國外多年無人教也深喑此道。
張龐龐聽慣了,曉得他們在麻痹自己,苦著臉說:“我都快兩百斤了,我媽說再這樣下去就找不到媳婦了,過年還有相親局呢。”
江小魚一板一眼如實轉述。
萬柯搖聽了,眼珠子一轉,和顏悅色地對張龐龐說:“這倒也是,雖說你年紀不大,但也是能談朋友的年紀了,再過幾年就該成家立業了。”
葉青徐沒發出聲,不知道這人在打什么鬼主意。
見橘貓乖乖點頭似是贊同,萬柯搖大刺刺地靠著椅子,給人說教上了:“萬叔叔和你說吧,別的都無所謂,但是這找對象呢,一定要找個實誠點的,不能找那種裝模作樣的,好看的跟狐貍精似的有什么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一概不能要。”
這人在點誰?他點的當然是亱蓮之那老小子。
他說完,笑瞇瞇又說:“一定要找那種長得高高大大還會做飯的,會做家務,會伺候人。”
這人賊不要臉,這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
不會做飯的葉青徐冷笑一聲:“不會做飯怎么了?不會做飯不能買啊?龐龐,你聽葉叔叔的,找對象別的都無所謂,但是性格一定要好,要成熟。別找那種動不動就大嗓門的急性子,抽煙喝酒的更是不能要。”
張龐龐一臉懵逼……這兩人是在和自己說話嗎?
江小魚本來還在默默和蝦子做奮斗,看見萬柯搖在聽見葉青徐的話后臉慢慢變色,黑貓崽子嘿嘿一聲,莫名笑了出來。
萬柯搖彎下了身子,低三下四道:“哎呀我不是說你,這家里有一個會做飯的不就行了嗎,我真不是那個意思。再說了,我這不是在戒煙戒酒呢嘛?你看,我這都好幾天沒抽了。”
葉青徐懶得搭理他,起身說:“龐龐,我再去給你打包點水果帶回去。”
吃了飯,換回了衣服的張龐龐再三表示自己可以一個人打車回去,葉青徐說:“讓萬先生送你吧,反正他吃飽了撐得沒什么事做。”
被懟的萬柯搖一點脾氣沒有,取下衣架上的風衣對著張龐龐說:“走吧小同志,萬叔叔送送你。”
江小魚被葉青徐抱著送他們倆到路邊,萬柯搖發動機剛啟動就看見那亱白蓮花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腆著個臉就去抱自家小孩。
“你撒開!你干什么呢?”萬柯搖急脾氣,車鑰匙沒擰直接開車下門,鼻孔噴氣就要搶。
亱蓮無辜,彎著眼睛捏起江小魚的貓爪對著萬柯搖招了招:“我沒做什么呀?萬先生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給我松開,你膽子不小,敢對我家孩子動手動腳!”
葉青徐簡直服了這人的口無遮攔,一肘搗在他腰側,拖著他往旁邊走:“你胡說八道什么呢?小魚的同事還在呢!”
張龐龐有些尷尬地撓撓頭,看見亱蓮彎著眼睛看自己,他感到一陣局促,目光下移又看見江小魚躺在男人懷里一副開心的模樣,他莫名覺得失落。
特別是聽到江小魚介紹說:“這是我的媳婦貓,他能聽得懂貓講話的。”
亱蓮輕笑著與失魂落魄的張龐龐打了聲招呼:“你好,謝謝你在工作上照顧我家小魚。”
張龐龐勉強笑:“都是朋友,應該的。”
那旁的萬柯搖被葉青徐拉去一邊教育了,剛回來就聽見亱蓮這話,剛壓下去的火欻的一下又冒了上來:“什么叫你家的?”
葉青徐冷下聲:“你鬧夠沒有?你不走我去送。”他作勢要上車,萬柯搖連忙認慫:“得得,我去送,祖宗您歇著,我送完再回來。”
“你——”葉青徐想罵,瞥見一旁的孩子和孩子媳婦,到底忍住了,難看著臉“嗯”了一聲。
萬柯搖見他沒拒絕讓自己再回,哪里還能記起亱蓮啊,興高采烈地得了賞,一腳油門下去就走,打算馬上就趕回來。
*
山下的屋子雖然能進去開火,但軟裝還沒弄完,江小魚便還是住在亱家的貓屋里。
貓爺爺這幾天被蔣風花接走了,江小魚一只貓躺在貓床上還有些不適應。
因為和亱蓮待在一起他總是會分心去看男人,便義正言辭地劃清界限要自己回貓屋看書,可真他自己了,他卻看不下去了。
他舔了一口貓爪,翻了一頁書,呆呆盯著書上的字看了會,還是爬起來,叼著書鬼鬼祟祟地繞過一旁在狗屋里呼呼大睡的哈士奇,鉆進了亱家三樓。
書從貓洞進不去,他便舉爪子撓門。
亱蓮開了門,倚著門框饒有興味地挑眉道:“不是說叔叔會影響你學習,你要自己一個人看書嗎?”
江小魚腆著毛臉,軟乎乎喵了一聲:“貓有題目不會做。”
亱蓮眸中興味更甚,兩指拎起小貓的后頸皮,就這么提著將他拎到桌上:“說吧,哪題?”
江小魚哪里知道是哪題,他就是想和媳婦貓待在一起,隨便指了一處:“這個。”
亱蓮笑瞇瞇地湊近:“可是這題你做對了。”
他靠的很近,呼吸灼熱,燙得江小魚忍不住縮耳朵。好一會才忍住不好意思,耍賴般撲在書本上不理人:“貓就要在這看!”
圓短圓短的尾巴豎著,還不時地抖兩下,亱蓮實在忍不住手癢,狠狠揉搓幾把:“好,我們就在這看。”
*
案件進展停滯后,專案組的成員分別跟著不同的受害者生活圈進行跟蹤調查,江小魚因其前幾次出色的分析能力被調去做案件分析,一時倒也不需要去跑外勤。
他在白板上反復標注著五起案件的相似部分,前四起案件都可以勉強用死者虐殺動物,兇手虐殺死者這個圓環去串聯,可第五起案件中的丁志滿,他死亡的前提好像并不是虐殺動物?
不對……丁志滿雖然沒親手殺害某一動物,可他的決定直接導致了大批的實驗犬死亡,并且他的死亡方式也是他為實驗犬采用的死亡方式——靜脈注射空氣。
案件的發展進程由點到線,從一個個獨立的虐殺案到大范圍的實驗犬非人道處置案,那下一個呢?兇手是打算到這里就停止還是再等?點、線、面……如果要連接起來,那這些虐殺案能存在的基礎面是什么?
換個狹義一些說法,被兇手特地針對的丁志滿,他賴以生存的面是什么?
是他狗肉檢疫合格的來源,是他非法處理實驗犬的保護傘!
江小魚驀地起身,大步走進金戈的辦公室,門也沒敲直接進道:“師父,我懷疑下個死者是為丁志滿提供狗肉檢疫的人。”
金戈一晚沒睡,正化成豹形翻著肚皮在補覺,被江小魚一聲吼得四腳一陣亂踢,險些從椅子上翻倒。
“大早上的,嚷嚷什么呢?”獵豹不滿地抱怨,卷著舌頭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什么狗肉檢疫……”
他還沒醒,意識還帶著困倦,直到被江小魚握著爪子從椅子上拽了起來這才回神道:“逆徒,松開豹的爪。”他兩腳蹬了一下江小魚,隨后抬腳搔搔頭:“唔,這也不好找啊。”
沒出人命案時不好找,畢竟這是貪污腐敗,一旦承認就得去坐牢的。可出了人命案這更不好找,畢竟身份一曝光坐牢是小,很有可能丟了命是真。
“就算我們不找,兇手也一定會查,真要等他發現那就晚了!”江小魚嚴肅臉。
“知道知道,你等師父再睡一會。”金戈又打了個哈欠,眼角都沁出淚水:“或者你直接去找陸挽暉接洽,反正都要走刑偵那邊的程序的。”
江小魚對于獨自去刑偵處有些抵觸,但也知道金戈說的是事實。他給困得不行的金戈蓋上小毛毯,這才出門往刑偵那邊走。
結果到了刑偵那邊才得知對方出外勤了,他給陸挽暉留了消息,事情便也耽擱了下來。
下班后他去了趟寵物店,前幾天撿到的那只受了重傷的邊牧已經清醒了。
“那只狗的情緒不好,挺兇的,咬傷好幾個醫護了。”寵物店主語氣里有著抱怨,江小魚抿著嘴聽,沒上趕著說要給他們報銷狂犬疫苗。
畢竟這是寵物店,他們收治動物是收錢的,這是他們的營業風險,而不是江小魚該承擔的。
那店主見這人長得好看又有愛心,就以為他沒什么常識、好欺負,沒想到沒能誆到,頓時臉色不爽,打開狗籠的動作很大,驚得那只黑白色的邊牧齜牙想要兇人。
“你還兇!你是流浪狗知道吧!再敢兇就把你丟出去!”店主威脅道。
江小魚什么也沒說,只是掏出了警官證。見店主秒慫表情訕訕,他才淡淡說:“我會按時繳納醫藥費,不要丟掉它。”
“那當然那當然,我就嚇唬一下它而已,怎么可能真就這么做呢?”店主說著,忙不迭地轉身就走。
明明靠著救助小動物們賺錢,對待它們卻沒多大的憐憫,江小魚懶得理這種人,看著邊牧防備的眼神,他低聲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邊牧聽懂他的話,愣了許久,但看見他是人形的模樣,依然放不下防備,齜著牙從喉間發出陣陣低吼。
江小魚伸出手,掌心蜷縮著沒有松開,離著邊牧有段距離,耐心安撫重復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手一直沒再接近,見邊牧持續地低吼他也神色不改,就那么堅持著將手一直懸在那里,甚至能稱得上固執。
邊牧齜著牙,漸漸的,它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見江小魚的拳頭靠近了些許,它連忙又重新齜牙,就這樣一來一回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江小魚的手終于抵達了它的嘴邊。
它開始嗚咽,神情從緊張警惕轉為慌張無措,哼唧著將頭拉遠,可離的遠了,它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江小魚緩緩張開掌心,那里放著一片羊奶干:“看,這是我爸爸給我買的,很好吃。”
他說的話能讓狗聽懂,語氣又是那么溫柔,邊牧神情委屈地嗚咽著,反復拉扯了好一會,還是沒忍住選擇了繼續相信人類。它低頭,伸出舌頭卷起那塊小零食,含在嘴里盯著江小魚瞅了半晌,這才放下心般吞了下去。
江小魚抿著嘴笑了一下,揉揉它的腦袋:“笨蛋小狗,裝的這么兇,結果一塊羊奶干就能讓你重拾對人類的信賴。”
好在自己是個很靠譜的人類,這次不會讓小狗的信賴被白白辜負。
“明日我再來看你。”江小魚低聲和它告別,在小狗濕漉漉的眼神里退出了房間。
和店主打了招呼,也預存了費用,江小魚走到寵物店的大門時,天下起了雨。
這里離停車場還有段距離,江小魚便待在屋檐下等雨停。偏偏就是這么巧,遠處有個坐著輪椅的身影一手遮在腿上一手拼命往前滑著輪椅。
顧不得雨淋,江小魚快步沖進雨里,推著輪椅往前走。重新回到屋檐下,坐著輪椅的人才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著抬頭:“謝謝你——咦?江警官!”
江小魚對著黃鸝笑了一下:“怎么會在這兒?”
“我撿到只貓。”黃鸝松開一直捂在腿上的左手,江小魚這才看見她的腿上蜷縮著一只長得很丑很丑的小貓。“這邊不是靠近將軍府嗎,我出來拍照的,天晚了準備回家就發現了這只貓,正準備送過來檢查就下雨了,淋死我了。”
她的語氣很輕松,比上次在殯儀館里遇見她時要放松不少,江小魚蹲下身,舉起手探在她大腿上方:“可以拿嗎?”
“拿唄!”黃鸝將貓遞給他:“呼,這雨可真大。”
江小魚翻過小貓仔細看了看,呼吸很穩,年紀雖然小但看著沒什么大問題,就是長得……
“怎么這么小長得就這么抽象?”他小聲嘀咕。
鬼迷日眼,兩瞥小胡子,很像影視劇中的某個外國大佐……
“是不是很丑。”黃鸝嘿嘿笑,掏出幾張紙巾遞給江小魚:“擦擦吧,你額頭上全是水。”
江小魚謝過,將小貓還給她:“你要收養它嗎?”
黃鸝“啊”了一聲,拿紙巾給貓擦著身上沾到的一點雨水:“我本來想養大力的,只是,它不是被人害了嘛?碰見這只也是緣分,只是我腿腳不便,可能也養不好它。再看吧,能養我就養。”
雨嘩啦啦倒豆子一般往下落,天黑的嚇人,江小魚看著雨幕,聽見黃鸝問他:“江警官,你覺得正義是什么呢?”
江小魚看著雨水在地上匯成一塊洼地,蜂擁著往看不見底的下水道淌去,他說:“每個人對于正義的理解不同,但我想,每個人的靈魂中都有他正義的一部分。”
雨聲太大,讓黃鸝的聲音聽著有些不真切:“每個人?包括那些窮兇極惡的人?包括那些以虐殺為樂的人?”
江小魚抿著嘴角,低頭看她,她不大不小的眼睛很亮,此時含著譏嘲。江小魚說:“我不知道,但我愿意這么相信。我相信世間真理,我相信天道正義,我相信萬物都有它該遵循的道理,我相信法會懲治不法。”
黃鸝聞言,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江警官,你還真是個理想主義者呢。”她的語氣里似乎有著幾分調侃,又似乎帶著一絲惋惜。
雨來得又快又急,去得卻漫不經心,淅淅瀝瀝收著尾,月亮悄悄掛上高樓。
江小魚的電話響了,葉青徐問他怎么還沒回家。
“我在醫院看那只邊牧,下雨了就躲了會雨。不用爸爸來接,嗯,我會注意安全的。”
他掛了電話,這才發現黃鸝依然在看自己。很難想象會有人擁有如此明亮的雙眼,她笑著問:“是之前在菜市的那位先生吧?他與你長得很像。”
江小魚點點頭:“那是我爸爸。”
黃鸝摸摸腿上的丑貓,滑動輪椅轉身往店里去:“那就再見啦,我要帶小貓去檢查了。”她往前滑了幾步,扭過頭有些俏皮地說:“你的爸爸比我的爸爸要好,你很幸運哦。”
“正義的江警官。”
第087章 季家葬禮
立冬過后, 天乍寒了。
這時的松市,銀杏已黃得透透,滿地落葉如金子般灑了一地。江小魚走在幾排高大的銀杏樹間, 左手被亱蓮握在掌心。
“冷嗎?”男人肩膀寬闊,身形俊挺, 略微回頭時的下頜線蒼白卻深刻,江小魚紅著耳尖, 緊了緊與亱蓮相牽的手掌:“不冷, 你的手燙死了。”
他小聲嘀咕像是抱怨,引來亱蓮一聲輕笑。
“是不是貓形來比較好?”亱蓮說:“你貓形小,放進落葉里叔叔估計都要找許久。”
“去季家吊唁, 總不能用貓形吧?那樣太不禮貌了。”江小魚有些擔心亱蓮:“我們真的不用去幫著做事嗎?”畢竟是亱蓮的奶奶,再不合, 那也是有著血緣關系的親人。
亱蓮知道這小家伙的想法, 江小魚長這么大沒體驗過什么血緣親情,直到如今才被爸爸找回,才知道有爸爸有家人是這么美好的事情,免不了對于血緣關系有魅。
亱蓮也無意與他說太多大家族里錯綜復雜的腌臜事讓小家伙對親情關系祛魅, 只輕聲說:“你看季家那么多傭人在忙前忙后,我們胡亂幫忙說不定是在添亂呢?”
江小魚想想覺得也是,他見亱蓮確實不似傷懷的模樣,這才松了口氣彎腰去撿一片葉子:“你看, 它們長得好像,都金燦燦的,我要帶一些回去給貓狗們看。這里不給車輛通行, 這些葉子保存的好好,真漂亮。”
亱蓮彎著眼睛, 聽著江小魚難得多話,就那么跟在他身后見他拾來拾去忙個不停。明明江小魚的年紀不算小,也是個成年人了,可他最近像是壓抑太久般,少年心性愈發冒了出來,可愛到令亱蓮心里發軟。
“四哥。”江小魚抬頭喊他,兩眼亮晶晶的:“我的口袋裝不下了。”
亱蓮失笑,他在家中的確排行最小,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喊他四哥。“來了。”他大步走近,脫下自己的風衣為他兜住一捧落葉。
便一直享受著周圍的愛意就好,他心里想。
*
葬禮上的亱闌一席黑色旗袍,頭帶白花,面容素雅,淺淺的細紋沉穩。她如今已從雷廣玉的手中接過季家的當家身份,就那么靜靜站在那兒,便有賓客不歇地與之交談。
可能是因為君姑去世,她臉上不見表情,語氣也淡淡。直到看見亱蓮帶著江小魚走了進來,這才泄出一絲笑來:“去哪兒討閑了?”她看見亱蓮團成一個包袱狀拎在手上的風衣,擺手讓傭人去接,笑著說:“里面裝了什么?”
江小魚紅著耳尖沒說話,亱蓮開口:“銀杏葉。”
亱闌笑了一下看著江小魚,眼神有些揶揄:“小江警官要不要去休息會?我見你的父親們也在賓客處,若是想去可以同亱蓮一起。”
江小魚聽著有些詫異,他知道萬柯搖肯定是要來吊唁的,可爸爸怎么會來呢?
葉青徐哪里想來,只是亱蓮邀請了。他說等到他和小魚結婚后,季家那老太太小魚怎么也能喊得上一聲奶奶。
他說得誠懇,甚至早早便計劃好了他與小魚的將來,這叫葉青徐如何也生不出拒絕的話來。葉青徐默然立在萬柯搖身邊,想著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能這么大?小了十幾歲的人如此成熟,考慮妥當。而自己身邊這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跟個傻子一樣,一天忍住沒抽煙都要在自己面前轉悠炫耀。
萬柯搖慣常熟于應付社交場合,況且他身居高位,每每都是被人捧著。
“這位是?”有人笑著問被萬柯搖帶在身側的葉青徐。
葉青徐還未開口,萬柯搖便一臉驕傲地為他們做著介紹:“青徐是國際知名的設計師,肯納國家藝術館就是青徐的手筆。”
一群人本就是人精,見萬柯搖都一臉追捧他們又怎會不給面子?紛紛留了名片想要找機會合作。
葉青徐態度委婉:“有合作機會的話一定。”他不愁沒設計做,如今只是挑一些價格高的、場地有設計靈感的,給小孩賺些零花錢罷了。
“爸爸。”身后有人喊他,那聲清亮干凈,自是他的孩子。
進了屋,江小魚也依舊被亱蓮牽著,兩人穿過層層賓客走到葉青徐身邊,江小魚被葉青徐拉過拍拍側身:“去哪了,腿邊蹭得一層灰。”
原先與萬柯搖攀談的商賈新貴也紛紛問亱蓮好,場面一時熱絡得很。
銀杏國雖然同性婚姻合法有兩年了,可畢竟小眾且社會認同感不高,乍一看見亱氏的大老板這么光明正大地牽著個名不見經轉的青年來參加自己奶奶的葬禮,心里紛紛泛起嘀咕覺得亱蓮未免過于明目張膽。
又見那青年長得黑發白膚,綠眸妖異相貌極好。又聽他喊葉青徐“爸爸”,知道對方再厲害也就是個草根設計師的小孩而已,一群人心里就有些看輕。
就在這時,萬柯搖竟也轉身牽過江小魚,彎腰給他拍拍腿彎:“你小爸就是馬虎,這么大一塊灰看不見。待累了就去大爸車上睡一會,你奶奶早上還念叨天冷了怕你受涼,怎么就穿了這么點?”
他態度自然親近,令江小魚一時沒防備住喊了聲大爸爸。葉青徐看著眾人的臉色倒是忍了,知道他在給小孩撐腰。
“萬總,這位是?”有膽子大些的直接問。
萬柯搖聽見了,笑聲爽朗,攬著江小魚的肩膀為眾人介紹:“犬子小魚,我老頭的眼珠子。”
眾人聽著萬柯搖的第一句話心里還納悶,這是哪里冒出來的私生子嗎?可怎么又喊葉青徐爸爸呢?緊接著便聽見了后一句,知道這是萬家那老將軍都認可了的,頓時收起百轉千回的心思,臉上堆起笑容恭維道:“小公子玉樹瓊枝,一表人才。”
“小孩子一個,也不做生意,同他爺爺一樣,吃國家飯的。”萬柯搖臉上驕傲。
這邊話沒說完,那邊的亱闌也走了過來,態度慈祥地摸摸江小魚的腦袋:“這里人多,闌姨讓人帶你去休息會吧?”
江小魚和亱蓮對視了一眼,見男人點頭他便說好。
亱闌讓人領著江小魚去休息,人走得稍遠還能聽見她說:“蓮哥兒的對象,小孩不喜熱鬧,就不讓他和你們這些老家伙摻和了。”
江小魚隨著傭人進了待賓樓后的主樓,他上次來這里還是為了偷季妄安的手機。
“江先生,您請進。換洗的衣服都在柜子里,太太一早便讓人備好了。”
季老太太死后,亱闌也從季夫人變成了太太。
江小魚示意自己知道了,這才獨自進了房間。
這棟洋樓年數不小,但這間房的采光通透,大半個地板落在光里。窗外一顆搖曳的白楊樹葉子已經落了大半,婆娑聲中帶著些安寧的味道。
江小魚打開衣櫥,里面分明擺放著兩個人的尺碼。他伸手觸碰了下那個明顯大些的睡衣,臉皮有些紅地取下一旁的小碼。
亱闌心思縝密,甚至連貓穿的小衣服都備好了。江小魚洗了個澡,換上干凈的睡衣,在陽光來回擺落的大床上睡到天晚。
溫暖干燥的手掌貼著自己的臉側挲摩,江小魚睜開眼睛,綠色的眸子中還有著未清醒的迷茫。
“餓了嗎?午飯開始就沒吃了。”亱蓮見人傻呆呆的,笑著將他半抱起來:“見你睡得熟,便也沒讓人喊你吃午飯,只是這晚餐不得不去了。”
晚風稍冷,將江小魚吹醒了些,他蜷在亱蓮懷里,白皙的腳掌踩在亱蓮的膝蓋上,軟乎乎說:“我要親你。”
亱蓮失笑,也不動作,就這么半斂著眸子看他:“那我等著。”
于是江小魚抬頭,熱乎乎地親上媳婦貓的嘴唇。
*
魏錢最近頗有些緊張,一直以來他為丁志滿開肉品檢疫證明,賺了不少錢。他身為公職人員貪污枉法卻不從覺心不安,可如今他卻害怕了,因為丁志滿死了。
那件事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單位里也有人在說,他想不知道都難。
潛意識里他覺得這事和他沒什么關系,畢竟他只賺錢又沒去害那些狗的命,可在心里他又慌得很,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爸爸。”女兒拿著一個玩具球喊他:“爸爸你看,樓下面有只狗狗。”
魏錢住著剛換的別墅,從二樓往下看,天黑看不真切,好像是有只動物。
“不太像狗啊。”妻子抱著剛滿周歲的小兒子,也湊過來看:“土黃色的?”
隔得遠看不清楚,但那動物頭大,耳朵又寬又圓,比平常狗大太多。沒等魏錢細看,它便消失在了視線里。
“啊!球球掉了……”女兒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球順著陽臺的欄桿縫隙掉到了院子里,轉身小手扯著魏錢的褲子喊:“爸爸,囡囡球掉了,你幫囡囡撿球。”
魏錢笑著摸女兒的羊角辮:“好好,爸爸下去給你拿。”
妻子將小兒子放在一邊,叮囑說:“快點啊,馬上就要吃飯了。”
“我揀了個球的功夫,你先盛菜吧,馬上就來。”
魏錢從后門進了院子,院里只有一圈用來照路的夜燈亮著,朦朦朧朧的也看不明晰。
“奇怪,從陽臺掉下來的怎么不在這?”魏錢彎腰,手撐著膝蓋瞅了瞅院子,范圍之內都看不見球。
“算了,我還是開燈吧。”他起身走到門廊處將庭燈打開,卻依舊沒見著。走了幾圈正要放棄,就當他轉身時,他聽見有什么東西從草地上溜溜滾了過來。
魏錢停了腳步,就見那顆球從外面滾到了自己腿邊。
他感覺有些心慌,抬頭,正對上一雙亮得發綠的眼。那一剎那,他的心頭被恐懼和死亡籠罩,雙手劃拉幾下腳步往后踉蹌,電光石火之間他就被咬住咽喉,那聲絕望的叫喊被鎖在了深夜之中。
第088章 再次交鋒
江小魚在葬禮的晚宴上接到金師父的電話, 與主家打了聲招呼便要趕回單位。
“我去送送他。”亱蓮笑著起身,手上搭著江小魚的外套,拉著人一齊出了門。
有季家旁支的老輩看見了, 存著些討好新當家主母的小心思,說:“槐城萬家的小孩, 亱蓮這對象也能說是與他門當戶對嘍。”
亱闌掩面喝了口酒,語氣略微輕快:“也是緣分, 誰曉得這不省心的玩意兒單了這么多年, 臨到這個年紀了還能遇著一個喜歡的。”
“是,是。”老輩恭維著又給亱闌續了盞酒:“可惜是個男人,不過倒也沒事兒, 季家這不還有妄安嘛,雖不如亱蓮成就高, 但總不會讓季家絕了后去。”
亱闌嘴角依舊牽著, 只是神色明顯淡了下來,傲然道:“季妄安如何能與我兒相比?”
老者看著亱闌冷冷的臉色,驀地呆了片刻,心里密密麻麻起了一片涼意。
*
案件細節一慣不與無關人員透露, 所以亱蓮包括葉青徐,都只知道小孩忙著一個連環案許久了,但并不清楚其中詳情。
“就停這兒吧。”進單位門還要登記,不如自己直接跑進去。江小魚急急忙忙地打開副駕駛門, 兩步走遠了又跑回亱蓮的窗邊,眼睛亮亮地盯著人看。
“怎么?——”亱蓮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兩片柔軟的嘴唇貼上了自己。
“晚安。”溫熱一觸即分, 緋色彌漫上臉龐,江小魚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亱蓮看著江小魚跑得飛快的背影, 抬手摸向自己被偷襲的地方,依稀覺得那里酥麻了一片。
他輕笑一聲,拉起手剎。
刑偵處燈火通明,江小魚找不到金戈所說的會議廳在哪,正打算打電話之際便被人指了方向:“江警官,你往前面拐,再右拐就到了。”
江小魚愣了一下,收起電話和人說了聲謝謝。以前來刑偵處,這邊的人對他都沒什么好臉色,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把自己當做同事對待了呢?
好像,是從自己找到爸爸開始的。
他抿了抿嘴角收起復雜的心思,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剛進門他就下意識地捂住鼻子嗆了一聲,白花花的一片煙霧熏得人眼睛都疼。
金戈叼著煙,努了下嘴指著靠窗的位置,示意江小魚趕緊坐下。
等人都齊了,他兩指捏著取下煙蒂,吐了口煙圈說:“魏錢的家人報警,說他下樓拿個玩具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江小魚問:“魏錢是誰?”
“魏錢便是給丁志滿提供肉品檢疫證明的人。”金戈嗤笑:“當然保護傘肯定不止他一個,只不過他應該是實際接觸人。”
“報案片區不在我們這,陸挽暉已經帶人去現場了,從現場拍攝回的照片來看,草坪上有血跡濺落,不排除人已遇害的可能。”
江小魚盯著屏幕上的照片,光是一張隨手拍的照片里就有四五個探頭,“監控沒拍到嗎?”
“嗯,同一時間段,那片區域的所有探頭全部黑了。”
技術員皺著眉頭,語氣里透著無奈和挫敗感:“兇手的網絡技術和反偵察能力實在是高得可怕。他似乎總能預判我們的每一步行動,不管我們怎么追蹤他的IP地址,最后都會被他巧妙地攔截和屏蔽。”
金戈點點煙灰:“他的那個暗網連網安都破解不了更何況是你。”
正說話之際,外勤那邊連線進來,陸挽暉硬朗的面龐出現在屏幕中:“已聯系轄區派出所查看更遠處的監控,魏錢的家人說在樓下看見過一只狗。”
“狗?”江小魚心里咯噔一聲,猛地坐直了身子。
金戈半撩著眼皮,示意貓崽子淡定一些:“再搜索相關區域,看看能不能發現魏錢或者魏錢的尸體。”
會議結束得很快,江小魚跟在金戈身后回了辦案處,一腳踏進大門便忍不住問:“是變形人嗎?”
“不排除這個可能。”金戈咳了一聲,嗓音啞得很:“那片區域靠山,是山上的野生動物襲人也說不定。”
江小魚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心里的想法。
“有話直說。”金戈手掌兜著江小魚的頭拍了一下:“對師父有什么好隱瞞的?”
江小魚低著頭摸摸后腦勺:“我始終覺得黃鸝不對勁。”
金戈許久沒說話,江小魚有些奇怪地抬頭看。金戈的表情很深沉,又似乎夾著一絲欣慰:“你的直覺很敏銳,這是你的天賦。”
“不過——”他揮揮手示意江小魚跟上,從辦公桌下掏出一疊資料:“我讓刑偵那邊再去接觸過黃鸝,取了對方的DNA進行分析,的確是個普通人,不存在變形人基因。”
江小魚卻不氣餒,而是反問:“所以你也覺得黃鸝不對勁吧?”否則怎么會懷疑黃鸝是不是變形人?
金戈不置可否:“她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我不信有如此湊巧的事。”
“可她的確不是變形人?”江小魚翻著報告,上面明明白白顯示著殘疾體征和普通人基因。
“先讓刑偵那邊調查,當普通人犯案去處理,真要是變形人作案再走我們這邊的程序。你這邊去系統里看一下登記在冊的犬類變形人有哪些,逐一排查。”
江小魚闔上資料,嘴里嘟囔:“這個系統一點用沒有,都出現了好幾個不被系統收納的變形人了。”
金戈嗤笑:“那事情的發展不都是逐一的呀?小小年紀這么喪氣怎么好伐?以后會越來越完善的。”
江小魚一直在辦案處熬到第二天上班,被在大門口守了一夜的葉青徐和萬柯搖接上了車。
“爸爸。”他年輕身體好,到不覺得熬夜有什么大不了,倒是給萬柯搖心疼了個夠嗆。
“多大的事兒啊?非得要通宵去查,等到第二天上班再處理又怎么樣?”這男人慣常霸道,講話根本不考慮其他的。
葉青徐同他一樣心疼眼眶熬得泛紅的小孩,將江小魚拉上后排扣好安全帶:“睡會,到家了爸爸喊你。”
后面的事江小魚都不太清楚,只記得一個帶著煙草味的寬闊懷抱將他抱起,放在了床上。
再次醒來時到了下午一兩點,他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這才發現自己回了山腳下的家。
柔和的米色墻紙,淺色的原木家具,到處都擺放著亱蓮之前給他買的毛絨玩具。
下方的床鋪不算大,但睡個成年人綽綽有余,上方的貓窩里鋪著柔軟的毛毯和貓窩墊,江小魚捏捏擺放在貓窩旁的橘白色小貓玩偶,心里就像這灑落半邊屋子的陽光一般,又軟又暖。
他踢著毛絨絨的新拖鞋從房里露出個頭,屋里有個老式的留聲機正放著音樂。葉青徐是個很喜歡復古物件的人,家里擺著許多他剛從國外運回來的老東西。
“爸爸?”江小魚探頭探腦找了一圈,在隔壁的臥室里也沒看見葉青徐人。
“老大!”有貓鉆了進來:“老大爸爸在和老大大爸爸親親。”
江小魚都不知道是貓講的稱呼讓自己發懵還是貓講的內容讓自己傻了。見一群貓狗搖著尾巴鬼鬼祟祟趴在門框處朝著一個地方看,江小魚沒忍住,當即變了貓形也加入其中。
只可惜等他探出來頭時,那兩人像是已經結束了談話。萬柯搖頂著巴掌印傻笑著跟在葉青徐身后,看見小貓吃瓜的視線他一絲難為情都沒有:“醒了?大爸給你炒個飯去。”
到底是葉青徐臉皮薄,小麥色的皮膚都止不住紅意,清了下嗓子說:“家里的軟裝弄得差不多了,等這周末你休息了,我們請亱家的人過來暖房吧。”
江小魚自是沒意見,翹著尾巴繞著葉青徐走了幾圈,又去抓人褲腳:“爸爸,你和萬先生……”
葉青徐把他抱起來:“我們……還沒有和好。”幾十年的隔閡,即使感情依然存在,又哪里能那么快地恢復如初。只是孩子在,他悄聲道:“你想接受他就接受他,不接受就晾著,你開心就好。”
小黑貓為難極了,特別是吃到了好吃的海鮮燴飯,他瞇著眼睛又吸上一口鮮榨果汁,覺得自己要在萬柯搖的糖衣炮彈里投降了。
“怎么樣?大爸的手藝不錯吧?”萬柯搖叼著一根戒煙糖果得瑟:“你爸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當年還不是靠我伺候他。”
江小魚被他逗得咧著毛嘴笑。
黑溜溜的一團上冒出來粉色的小牙床,萬柯搖看著覺得小孩騙得差不多了,誘哄道:“再喊一聲爸爸聽聽。”
小黑團收了笑,飯都不想吃了。萬柯搖嘖了一聲,大掌捏捏小貓的后頸:“不要緊,你慢慢吃,大爸哄你小爸去。”
來日方長,都苦了這么多年了,不在乎這么一時半會,總有機會讓小孩主動開口喊他爸爸的。
萬柯搖想。
只是他沒想到,小孩改口的契機會來得這樣快,這樣兇險。
*
再次來到黃鸝工作的殯儀館,江小魚找門衛出示證件,很快便看見了黃鸝。
進了十一月中,即便陽光再好溫度也涼了。她穿著一件挺厚實的針織毛衣,腿上搭著一個熱水袋。見江小魚看她,笑著說:“我腿怕寒,稍微冷一點就要拿熱水捂。”
江小魚抬眼看了看屋子的空調風口,將她推到暖和一些的位置:“平時多泡泡腳,是不是會好一些?”
“沒用,治標不治本,老毛病了。”
江小魚來之前已經從警務系統里對黃鸝的過往了解了七七八八,直問:“是出車禍造成的?”
“嗯,好多年了。”
時間久遠且當時走得民事案件,警方檔案中關于此事的詳情記載并不充分,江小魚又從一旁拿了個毛毯搭在她的腿上,這才起身坐到一旁的位子上接著問:“可以說說詳細嗎?”
“沒什么不可以的。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在路邊遛狗,一個司機打電話開了小差,沖著我撞了上來。”
“……狗呢?”江小魚問。
黃鸝笑了:“你是第一個問我,狗怎么樣了的人。”她頓了一下,接著說:“它將我推開了,自己被卷進了車輪底,要不是它將我推了一個身位,我應該直接就沒了,不會只損失了兩條腿,還能茍延殘喘至今。”
一時沉默,黃鸝突然說:“你看起來很難過,是在為我還是為那只狗?”
江小魚看著她:“或許都有吧。”
黃鸝說:“江警官,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江小魚點點頭,她說:“如果你是那個司機,往左打方向盤會撞死那只狗,往右打方向盤會撞殘一個人,你會怎么選?”
江小魚卻連思索都未太久,認真道:“無論向左還是向右,都要傷害一個無辜的生命。那我寧愿開慢一點,不去打什么電話,不去面臨這個選擇。”
黃鸝沉默了一瞬,良久才說:“江警官,你是個很好的人。希望……你永遠不會去做這個選擇。”
第089章 生的選擇
空調風口的噪音嗡嗡, 江小魚垂下長卷的睫毛,問:“一直都是你在問我,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黃鸝拿起腿上的熱水袋, 換個地方溫。
“丁志滿的案子想必你也清楚。”黃鸝聽見這話臉色不變,江小魚接著說:“因為警方找你問過話嘛。那想必你也該知道他的身上被刻下了一個‘D’字符號, 你覺得這個符號代表的意思是什么?”
黃鸝身體后傾,雙臂交叉, 略作思考道:“有可能是姓氏之類的?”
“嗯, 很多警員都這么猜測。”
“那江警官覺得是什么呢?”黃鸝反問。
“我覺得,可能是代表著兇手最初想要堅守的東西。”江小魚起身,將座椅挪回原位, 接著轉身面向黃鸝,看著她系著紅色發圈的高馬尾:“可以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嗎?”
黃鸝聳了聳肩:“請。”
“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嗎?”
黃鸝挑了下眉, 似乎很詫異他為什么會這么問:“我以為警方對我的家庭關系應該了如指掌?我的母親在離婚后并未改嫁, 至于丁志滿那邊,他有沒有什么私生子的,那我就不清楚了。”
江小魚點點頭:“謝謝你的配合。”他起身欲走,黃鸝在他身后笑著說:“江警官, 我很喜歡你的名字。江小魚,廣闊江中的一尾游魚,聽起來倒是有些自由。我的名字也是自己取得,你覺得怎么樣?”
江小魚很認真的盯著她瞧:“很美麗的名字, 擁有翅膀的鳥兒。”
黃鸝笑:“是啊,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多美啊。”
江小魚出了殯儀館還在思索黃鸝剛剛的表現。她在回答自己的問題時, 肢體表現呈現出明顯的防御性姿態。過于明顯,讓江小魚不得不在意。
“除了警方檔案, 沒人知道我的名字是自己取得。”江小魚拉開車門,覺得這個黃鸝的疑點愈來愈多。
他啟動油門,臨上橋時,他看見廣告牌上楊菓的照片。他笑的燦爛,江小魚突然想起楊菓那個和他長得可以以假亂真的替身。
“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兩只黃鸝……兩只……”他連忙停車給金戈打電話:“我懷疑有兩個黃鸝。”
金戈那邊有些嘈雜,他捂著話筒問:“什么意思?”
江小魚說:“我懷疑她可能是雙胞胎,還有個與她長得十分相像的人。我幾次見她總覺得有些違和感,一個日常藍色低馬尾,一個日常紅色高馬尾……”
他并沒有實際性的證據,但他就是這么覺得。
金戈說:“我知道了。”
“我想用貓形去她家中走一趟。”
“這事需要申請調查令。”金戈語氣嚴肅:“你不要輕舉妄動,回辦案處再做商議。”
江小魚再三保證自己不會沖動,重新啟動發動機,往辦案處駛去。
*
再次搬進新家是個風和麗日的上午,江小魚從萬柯搖的車上將貓爺爺抱下來,臨近屋了望見一個人高馬大的陌生漢子拎著一袋東西站在門前,見江小魚靠近他舉舉手:“搬家快樂,這是禮物。”
柳青青也拎著一堆吃的,先是和萬千里打了聲招呼,隨后笑著和江小魚說:“這是柳溪水,我兒子,也是一頭棕熊。”
柳溪水之前來給江小魚打過過敏針,不過那時候江小魚在昏迷所以對他沒什么印象。
“你好,我先將爺爺抱進去。”江小魚和母子倆點點頭,抱著老貓跑進屋里。從小到大他的身邊從未像現在這樣聚集過這么多的變形人,絲毫不需要遮掩,讓人覺得相處起來很舒服。
院子中擺著一張可收納的圓桌,上面零零總總擺著許多的吃食。萬柯搖頗有些主人家的風范,難得沒給亱蓮難看臉色,給人斟了杯酒:“這些日子我家小魚麻煩你了。”
亱蓮端起酒杯,一派光風霽月:“怎么能說是麻煩?我樂意還來不及。”
江小魚聽見了,等人放下了手,這才紅著耳尖去握亱蓮寬厚的手掌。亱蓮彎著眼睛,笑瞇瞇地瞥了萬柯搖一眼,眸色中頗帶著些讓人惱火的炫耀。
萬柯搖眉頭鎖得鐵緊,將醒酒器啪的一聲撩在桌上。
葉青徐問他:“你發什么脾氣?”他鹿般的眼睛瞪圓,大有你敢亂說話就要你好看的架勢。
萬柯搖哪里還能記起生亱蓮的氣,也擺不起來架子了,見燕飛浪給葉青徐敬酒忙給他攔住:“他喝不來酒,我替他。”
江小魚和葉青徐這父子倆都滴酒不沾的,兩人光聞著酒氣就臉頰酡紅,被亱蓮和萬柯搖哄著去和貓爺爺一起吃飯去了。
院子一片歡聲笑語,不遠處的保姆車上,蔣風花默默看著,只覺手中的糕點怎么也吃不下去。
阿翠也不知如何是好,寬慰再多都無用,她給蔣風花遞了張帕子:“這盒點心我讓阿搖拿進去吧?”
蔣風花擦擦眼角的淚水:“去吧,別說我在這。”
“哎。”阿翠應了,讓阿大把車門打開自己小跑著往院落里去。
蔣風花暗自神傷了一會,深吸了口氣平靜語氣道:“阿搖公司那邊和導盲犬機構接洽的怎么樣了?阿搖說小魚一直想要把家里的幾只小狗教會送到需要的人家里去,聯系到靠譜的機構了嗎?”
她細細說了好幾句卻沒得到回復,納悶抬頭問:“阿大?”
前頭的老人目光機警,豎著一根食指抵在嘴前示意蔣風花小聲。
蔣風花經歷過動蕩的年代,對于他這副模樣很是熟悉,頓時有些緊張地低下身小聲問:“什么情況?”
好一會兒,阿大緊蹙的眉頭才舒展開:“她看見我了。”
“誰?”
“一個個子挺高的姑娘,像是在看小少爺家。”
“是同事嗎還是什么人?”蔣風花忙問:“不是要來害我家小孩的吧?是不是千里前妻家的?知道阿搖找到小孩了派人來打探消息了?”
阿大久經沙場,知道不是那么簡單。那人警惕心很高,僅僅一個視線的對視他便知道對方不簡單。可在事情不確定前他不能和蔣風花多說,沒必要讓她徒添憂愁,便松了語氣,讓她放寬心道:“應該不是,估計是看院子里熱鬧,好奇吧。”
“是嗎?”蔣風花有些狐疑,但四處看了眼也沒瞅見人,正巧送了糕點的阿翠回來了,便也離開了此處。
隔天蔣風花越想越覺不對勁,剛準備找阿大讓他去守著小孩一點,便發現阿大根本不在。她心里一緊,顧不上和做著午飯的阿翠打招呼,拎著手提包就出了門。
*
張龐龐說單位附近新開了家冬瓜盅很好吃,江小魚便沒帶便當,中午和張龐龐一起出去下館子。
吃完飯江小魚去結賬,張龐龐突然肚子疼:“我去下廁所你等我出來。”
江小魚付了款便出店門等他。路邊風涼,他將半張臉埋進格紋圍巾里,隱約聽到有貓的叫聲。
他抬起頭呼了口氣,白色的熱氣隨風散開,他側耳又聽,好像不是自己的幻覺,真的有貓在叫。他回頭看了眼店內,張龐龐一時半會估計出不來,他便抬腳順著聲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進到巷子口他注意到了那個身影,喃喃道:“好丑的貓……怎么和黃鸝的那只那么像?”
那只貓好像受傷了,胸口殷紅一片,江小魚心中一緊,也顧不得糾結它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連忙跑了過去。
那只貓像是被人追怕了,見江小魚跟上來了連忙往巷子里跑,一直跑到深處,它才停了步子,細細地對著江小魚叫喚。
“受傷了嗎?不要怕,讓我看看。”江小魚慢慢靠近,低下身子示意小貓不要再跑。
那只長得像大佐的小丑貓乖乖蹲在原地,江小魚對它笑笑,蹲下身將它抱在懷里:“我看看……沒受傷啊,這是從哪里染得顏料嗎?”
小貓呆呆的,像是被嚇傻了,江小魚正納悶它的反應,便從它銅黃色的瞳孔里看見一個倒影。
江小魚還沒來得及反應,后腦勺就遭到一記重擊。劇烈的疼痛瞬間席卷了他的大腦,他的眼前一陣眩暈,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那只小丑貓驚恐地從他懷里掙脫,江小魚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飛速流失,身體變得沉重無比,他踉蹌了兩步,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氣扭頭,想要看清襲擊者的面目。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扎著馬尾辮的熟悉面孔。
有呼呼的風聲傳來,江小魚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里。
光禿禿的水泥和裸露的鋼筋,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和鐵銹味,這應該是個未竣工或者荒廢的大樓。
他試圖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被牢牢地綁在一把椅子上動彈不得。頭部傳來陣陣刺痛,頭頂的燈光忽明忽暗,閃爍的頻率伴隨著頭痛讓江小魚幾欲作嘔。
“你醒了。”隨著這道聲音響起,頭頂的燈光乍亮。
江小魚下意識地瞇起眼睛,眼角被刺激地冒出淚水,腦海中嗡鳴作響。半分鐘后他才緩了過來,臉上掛著淚水看向前方。
兔頭人坐在一塊石頭上,熟悉的女聲笑著說:“主角已經醒了,我們的直播正式開始。現在,讓我們了解一下本場直播的參與者。左邊這位,魏錢魏處長,貪贓枉法殘害實驗犬的人物之一。”
隨著她的講話,鏡頭對準脖間纏繞著層層紗布的魏森,他雙手雙腳都被綁著,唇間貼著膠帶,嗚嗚哭得凄慘。
“右邊這位……嗯,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這是個無辜的路人。嘛,這不重要,反正這是個人。”
江小魚睜著朦朧的淚眼看了過去,籠子中有個穿著講究的老太太,此時同樣被綁著。待他看清那婦人的面龐后,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是蔣風花!
江小魚拼命地掙扎起來,想要掙脫束縛,但繩索牢牢地將他困在椅子上,讓他動彈不得。
“黃鸝!你想要對無辜者下手嗎!”
他眸中怒意如野火升騰,翠綠的眼睛亮到讓人無法對視。
帶著兔頭套的黃鸝咯咯笑了起來:“我不是黃鸝,我叫黃鷺。”隨著她的笑聲,有輪椅滑動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黃鸝抱著那只小丑貓,嘻嘻笑說:“江警官,你的警惕心有點差哦。”
那只貓在黃鸝的腿上瑟瑟發抖,她笑著,一下下捋著貓毛,欣賞著眼前的杰作:“還記得我之前問過你的選擇題嗎?你當時說什么來著?你說你不會讓選擇發生。那么現在,該你選擇了。”
“這兩個籠子會在五分鐘后被推下高樓。這里有一把鑰匙,往左可以打開這個罪惡滔天的殺狗犯的籠子,往右可以打開那位無辜老人的籠子。不同于那輛制造死亡的車,我給予你生的選擇。選擇左邊,右邊的籠子會整個跌落樓底,選擇右邊,左邊的籠子亦然。”
“只需要一個選擇,你就可以拯救一個生命。那么現在,你選擇拯救誰呢?”
第090章 變成小貓了
四處漏風的墻壁, 江小魚忍著劇烈的頭痛環顧一圈。
兩個籠子被固定在滑軌上,操控它們的按鈕是地上的搖桿裝置。黃鷺守在搖桿旁虎視眈眈,攝像頭冒著紅光顯然正在運作。
在這種情況下, 江小魚卻愈發冷靜下來,他嘶啞著嗓子問道:“你這樣做有什么意義?”
黃鸝像是聽到了好笑的東西, 大笑著反問:“意義?他們施暴,我給予審判與懲罰, 這就是意義!”
繩子綁得很緊, 江小魚抽了幾下手,白皙的腕口被磨得通紅,他一邊小幅度地掙扎一邊拖延時間:“你刻下的‘D’字符號代表了什么?是丁志滿的丁字嗎?”
黃鷺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把小刀, 一下下在手中掂著嘲諷道:“就憑他也配?”
黃鸝靠在輪椅上,她知道江小魚在拖延時間, 可她沒有阻止, 而是饒有興味地看著江小魚掙扎:“We are defender(我們是守衛者),這就是‘D’的含義。”
“守衛者?”江小魚冷笑了一聲,他慣常是沉默且平靜的,很少能看見如此尖銳的時刻:“你要守衛誰?”
黃鸝雙手緊握著輪椅扶手, 竟要坐起身的模樣。她的雙腿萎縮嚴重,根本無法支撐起上身的重量,她搖搖晃晃,繃緊牙關道:“這你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你養了那么多的流浪貓流浪狗, 是啊,你多有愛心,拿著幾千塊的工資, 一半付了房租一半全部用來喂養自己和它們。在沒找到爸爸時你活得那樣艱辛,可這日子卻沒有盡頭, 今天救一只明天又救一只,院子里的動物愈來愈多,你活得越發吃力。江警官,你難道就不恨嗎?”
她說的這些事情江小魚從未對外吐露過,甚至對于葉青徐他也從未提起,他只是那樣默默做著。他不知道黃鸝是從哪里得知的這些事,或許是從警方的檔案中,畢竟她的網絡技術高明到網安都拿她都沒有辦法。
江小魚說:“我對于那些傷害動物的行為自然憤恨。”
黃鸝脖間青筋暴起,她勾著腰終于站了起來,腳掌無法著地,只能用腳側行走,她抖得像個風雨中飄搖的小舟,一步一步走向江小魚:“那你該能理解我的事業。”
即使在這種環境之下,江小魚仍被她身上的某種堅持和毅力所震撼,他斂著眼睫,輕輕道:“如果是指你遺體美容師的職業,我理解并尊重。”他抬眸,語氣沉沉:“如果是指你做的這些事,那我覺得,你真是虛偽極了。”
黃鸝終于走到了江小魚面前,再也支撐不住,她一個踉蹌倒在地上,放聲大笑道:“虛偽?既然無人替它們伸張正義,那便由我去做!他們剝它的皮,我便剝他的皮!他們戳瞎它的眼睛,我便戳瞎他的眼!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只不過將他們做的事還給他們,這樣就能叫做虛偽?”
黃鷺也不掂刀了,走到裝著魏錢的籠子邊,拿刀尖貼著男人的臉皮比劃著:“那當然虛偽,畢竟他們傷害的只是一只貓、一只狗,而我們傷害的,那是活生生的人啊。人權高于一切嘛,是不是呀江警官。”
當黃鷺用刀尖貼上他的臉時,魏錢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眼中滿是深深的恐懼。
“嗚——”魏錢嘴巴被貼著膠帶,只能發出一些氣音,聲音微弱而哀憐。他拼命搖晃著頭,想要躲避那冰冷的刀鋒。但籠子限制了他的動作,讓他無處可逃。
江小魚說:“夠了,眾生平等,我從不認為人的生命來得高貴。”他聲音沙啞卻很鎮定:“或許從一開始,你們確實是想要保護弱小。你們稱之為報復,可直播群的存在又是為了什么?你們像養蠱一般為那些施虐者提供平臺,通過他們的虐待手段,從而挑選下手目標。你們在以惡養惡,還自詡什么正義?”
黃鸝的笑容僵了,嘴角的弧度依然牽扯著,看著頗有些詭異。
江小魚抽著手,穩住情況繼續說:“那么多施虐者,你為何挑選了肉店老板?又為何獨獨出現在了他的死亡現場?是因為他下手的對象是實驗犬?”
黃鸝臉上徹底失了笑,她聽見江小魚用著平靜沙啞的口音吐出殘忍的話語:“因為他牽扯著丁志滿,不是他也會是魏錢。魏錢現在還沒死,讓我想想,如果你先挑選魏錢下手,那么他的死狀是什么樣?是不是渾身烙滿檢疫證明?你真的是為了小動物嗎?你不是,你只是需要一個理由去懲治丁志滿,更是需要一個借口,去發泄自己被拋棄的怨恨。”
“住口!”黃鸝的身體劇烈地顫抖,她歇斯底里地吼叫著,聲音尖利而破碎:“你知道我和黃鷺經歷了什么嗎?”
她瘋狂地掙扎著,雙手胡亂地揮舞,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來發泄心中的怒火。但殘缺的雙腿讓她無法站立,只能無助地在地上扭動著身體。
她的面容扭曲,猶如一只受傷的野獸,江小魚手腕磨得出血,終于要抽出手之際,一柄刀尖抵在了他的太陽穴。
他與黃鸝的對峙過于出神,絲毫沒注意到黃鷺已經摘了兔子頭套,丟下被嚇尿了的魏錢來到了自己身邊。
“江警官好口才。”她的刀尖抵著江小魚白皙的皮膚,“好嫩啊江警官,只要輕輕地這么一劃,你帥氣的臉孔就會被血液染紅吧。”
江小魚抬頭,絲毫不懼怕:“那你動手吧,我是人民警察,我從未殘害弱小,若你心中的正義真的讓你這么做,那我別無二話,畢竟我管不到你的所作所為。”
他翡翠般的眸子干凈的沒有一絲雜質,就那么默默揚著頭,仿佛能看透人心深處。黃鷺手中的刀幾乎握不穩,在刀尖就要劃下痕跡時她猛地收手,身影竟然有些狼狽。
“好了,敘舊的時間到了,讓我們繼續之前的選擇。”黃鷺恢復如常,她將黃鸝抱起放回輪椅上,為她細細鋪好毛毯。再次轉身面向江小魚,那和黃鸝一模一樣的臉殘酷道:“依然給你五分鐘的時間選擇。既然你是警察,那怎么能少得了聆聽證詞呢?就讓你聽聽這兩人的求饒吧。”
說完她走到魏森的籠子前,拿刀對著他貼著膠帶的嘴唇就劃。膠帶被劃開口子,魏森的嘴唇鮮血淋漓,他卻顧不得喊痛,哭著對江小魚求饒:“警官,你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小兒子才一歲啊警官,你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
江小魚白著臉不去看他,黃鷺笑了一聲,又走到蔣風花的籠子前。
那老太太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眼神清明地看著黃鷺接近卻絲毫不怕。
黃鷺被那眸子看著,默默緊了緊手中的刀。幾秒后,她才蹲下身,佯笑道:“既然你是路人,那我對你便仁慈一些。”她沒用刀劃,而是伸手撕開蔣風花嘴上的膠帶:“你可以對著江警官說出你的話了。”
她料想,無非是和魏森一樣哭得丑陋的求饒,卻見這老婦人直視自己,冷然說:“你休想拿我威脅他。”
蔣鳳花深深地看了江小魚一眼,眼神中滿是不舍和眷戀。
她知道,自己這一生做了不少錯事,她任性她刁蠻,她傷害小葉和小孩。
而現在,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他不受傷害。
蔣鳳花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眼神堅定而滿足。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做足了準備。
下一秒,老婦人突然猛地一低頭,帶著決絕和勇氣,狠狠地撞向堅硬的地面!
“砰”的一聲悶響,蔣鳳花的額頭重重磕在水泥地上,鮮血瞬間涌出,順著她的鬢角流下。
“奶奶!”江小魚瞪大了眼睛,聲音因驚恐而顫抖。他拼命地掙扎著,想要沖到蔣鳳花身邊,卻被牢牢禁錮在原地。他顧不上多加思考,變回貓形從束縛中鉆出,四肢爬得飛快鉆進了蔣風花的籠子里。
黃鷺也愣住了,顯然沒料到蔣鳳花會如此果決。她怔怔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刀柄險些從手中滑落。
“黃鷺!監控!”黃鸝的聲音有些急,示意她趕緊切斷直播。即使做了這么多的惡事,她心中依然記著母親的囑咐,變形人不能出現在大眾視野里,不要讓人發現你妹妹的異常。
黃鷺猛地回神,跑到一旁的電腦前想要操作,卻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網絡已經被切斷,屏幕失了信號漆黑一片。
*
距離江小魚失蹤的半個小時后,張龐龐首先發現異常。
他出了餐館沒看見江小魚人,以為他先走了,心里還嘀咕他不夠義氣。結果回了辦案處好一會都沒能看見人,給江小魚打電話也無法接通,他這才慌了,連忙給金戈打報告。
這還沒完,警局很快就接到報案,說萬千里將軍的夫人被人給綁了。
公安局長的頭皮差點炸掉,連忙啟動應急程序,四處找尋兩人線索。
阿大報了警又和萬柯搖說明情況:“我昨日在小少爺家門口看見一個女人像是在跟蹤他,心里起了疑慮,今日便出門探探。我沒和太太打招呼,估計是她想找我但沒找到,心里也警覺起來,想要過去找小少爺,等我回酒店時才發現她人不見了。”
陰差陽錯怪不了誰,萬柯搖錘了一下墻,指關節被震得生疼。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速思考對策:“聯系人去找,不要驚動老爺子。”
這邊還沒處理好,他又接到葉青徐的電話說小孩也失蹤了。
萬柯搖暴怒,一腳將實木的案臺踹得脫離原地:“無法無天,敢在銀杏國綁我萬家的人!”
人家不僅敢,還敢開直播。
技術部門緊急連線說有個直播在播放殺人場景,電話那邊的葉青徐已經哭成了淚人。
就要萬柯搖準備去軍部搖人之際,他接到了金戈的電話。
受害者中有萬將軍的妻子和孫子,最高級別的應對程序啟動,舉國之力下技術追蹤得很快。
黃鷺雖然在公安的淺層系統中來去自如,卻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兩人的來頭這般大。聽到江小魚喊了那聲奶奶,她才知道陰差陽錯地綁了江小魚的親人過來。
“原來只當是個跟蹤你的小瓢蟲,順手綁了過來,沒想到卻是認識的。”她故作鎮定地將電腦合起,起身對著籠子里的小黑貓說:“那么正好,讓我們最后解決這件事,二選一,你必須選一個。是讓你無辜的親人活,還是讓這個罪惡滔天的人活。”
那方的魏錢被這活人大變黑貓的戲碼嚇得不敢吱聲,聽見這話才回神,嗷的一嗓子哭了:“求求你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真的不能死啊!那個老太太都自盡了,你就隨她愿吧,救救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去自首,我把貪污的錢全都吐出來!”
淚水糊了江小魚滿臉,他伸著爪子探著蔣風花的脈搏,雖然微弱但還有。他不想和眼前這兩個被仇恨和殺欲蒙蔽了雙眼的女人交談,爪子緊緊摟住蔣風花的頭,怒目圓睜毫不屈服:“我是警察,我不會做你做的那些事,如果真的要選,那我和我的親人一起。”
黃鷺聽不懂他的話,卻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想法,她冷哼一聲:“好,那你們就一起去死吧。”
黃鸝坐在輪椅上,神色卻慌亂了:“小鷺,算了吧,我們把魏森推下去趕緊走,我懷疑警方已經追過來了。”
黃鷺猛地生出被背叛之感,決然推開黃鸝的輪椅要去扳籠子開關:“讓開!”
黃鸝咬著牙想去攔,兩方爭執之際,她瞳孔驟縮,對著黃鷺身后大喊:“小心!”
背后冷風伴著虎嘯傳來,一股滅頂的涼意從黃鷺腳尖沖上大腦,她本能變回犬形,齜牙對著身后咆哮。
一只吊睛白虎壓低身形靠近,金色瞳孔中彌漫著的殺意讓嗜血的黃鷺都膽顫不已。
“我道是什么東西,原來是只斑鬣狗。”亱蓮喉間發出低沉的吼鳴。
兩者語言不通,但對視中,敵意清晰可辨。
黃鷺狺狺(yín)低吼,齜著獠牙擺出攻擊的姿態。她率先矮身一個猛撲,想要咬住亱蓮的咽喉,但白虎反應極快,猛地抬起前爪,重重拍在她的肩頭。
一聲悶響,黃鷺被強大的力道壓得半邊身子都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黃鷺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她的前肢有些發抖,被亱蓮這一爪拍得筋骨受損,力量大減。
一旁的黃鸝見狀,有些狼狽地握住搖桿大喊道:“你敢傷她我就拉了!”
江小魚的貓形早已乘著幾人焦灼之際偷偷拿了牢籠鑰匙,他給魏錢打開籠子,顧不上去拖男人,轉身就去開蔣風花的籠子。
魏錢被綁著還能蛄蛹,蔣風花卻受傷昏迷挪動不了分毫。
此刻沒有什么羞恥觀,江小魚變回人形將蔣風花拉到安全地帶,黃鸝察覺到,瞬間從懷中掏出一把手槍對著江小魚就要開槍。
“小魚!”亱蓮目眥盡裂,虎身飛撲卻被斑鬣狗用盡全力從身側撞開。
“你找死!”一聲虎嘯傳出幾里,黃姓姐妹被震得整整忘記動作幾秒鐘,那是源自血液中的恐懼。
江小魚在黃鸝開槍的瞬間變回貓形躲過致命一擊。黃鸝見貓的目標太小,當即想要去打老虎,江小魚一聲喵鳴,撲上她握著槍的手腕撕咬。他的力氣不大但身形靈活,黃鸝尖叫著與他纏斗半晌還是被踢掉了手槍。
極限之下,她猛地揮手將黑貓摜在地上。江小魚頭部本就有傷,這一下后,他四肢蜷縮了一下想要站起來,卻終不得其力,劇痛之下暈了過去。
黃鸝拖動搖桿,魏錢剛爬出一半的籠子就被滑軌帶著翻回籠里,機器啟動的聲音嗡嗡作響,那邊的斑鬣狗已被老虎抓得鮮血淋漓。
“黃鷺!快走!”黃鸝知道事情沒有了掙扎余地,嘶吼著讓斑鬣狗先逃。
黃鷺渾身巨震,深深看了姐姐一眼,強撐著一口氣飛快逃離此地。
亱蓮沒想追,走到江小魚身邊,低頭輕輕碰著他呼吸微弱的肚皮:“小家伙。”
他伸出舌頭給江小魚舔著溢出鮮血的嘴唇,得不到回應,他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顧不得被人發現變形人的身份,將貓叼進嘴里就要往樓下沖。
好在這是片荒廢的工業園區,他飛快奔至樓下,遲遲趕到的警察紛紛舉槍對準他:“靠靠靠,市區怎么會出現這么大的一只老虎?”
“都給我住手!”金戈鳴槍示意,他忍著心中的驚懼,彎下身對著白虎說:“把他交給我。”
亱蓮喉間發出威脅的低吼,收到燕飛浪消息趕來的柳青青也一步步靠近:“將貓給他!早點送醫院對誰都好!”
陸挽暉不知眼前情況,心中涌起百般驚疑,他想攔住柳青青的步伐,卻發現這人的力氣大到自己一個大男人毫無阻攔之力。
“蓮哥兒,沒事的,將小貓交給他。”她看著亱蓮長大,這么多年間她第一次看見這一慣云淡風輕運籌帷幄的男人這般無措的模樣。
白虎粗重地喘息,察覺出嘴里的小貓呼吸愈來愈弱,他終于低下頭允許人的接近,將貓吐在柳青青的掌心里。
*
急救室里燈亮了許久,因為江小魚的身份特殊,他與蔣風花都被帶到了特殊的醫療機構里。
萬柯搖攬著葉青徐,亱家眾人也陪著亱蓮守在急救室門前。
見醫生出來,萬柯搖忙迎上去:“怎么樣?”
醫生說:“老太太沒什么大礙,腦震蕩程度輕微,修養一段時間便好。”
葉青徐啞聲嗓子追問:“我家小孩怎樣了?”
“他的情況復雜一些,中度腦震蕩加內臟損傷,但性命無虞你們不需要太過擔心,只是他大腦處的棍傷可能會造成意識喪失,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亱蓮臉上再也不見笑的模樣:“你是說他可能會失憶?”
“很大的可能,但會是逆行性遺忘還是順行性遺忘暫不清楚,一切等人清醒了才能知道。”
“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陳一曲安慰眾人:“其他的慢慢修養就好了的,咱們這么多人,還能照顧不好他嗎?”
葉青徐眼睛都哭腫了,被萬柯搖摁在懷里,男人的嗓音也啞得嚇人:“你聽,醫生說了小孩性命無憂的,別怕。”
“我不要他當什么警察了。”葉青徐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我能養活他,他一輩子不工作都待在家里就可以,不要當什么警察了。”
萬柯搖被他哭得也止不住落了眼水:“好,我們不當,把小孩放家里,我們好好養。”
兩個父親怎樣暫且不提,亱闌看著一旁一直沉默的亱蓮,想要帶他去處理傷口:“小魚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那只斑鬣狗雖然實力不濟,但狡詐異常,亱蓮的手臂上被她抓了一道長長的痕跡,已過了多時不再淌血。他不想離江小魚太遠,但看著亱闌通紅的眼眶,收整了心思道:“我知道。”
事發兩天后,黃鸝被收押,黃鷺依然在逃,案件的細枝末節警方正在梳理。
蔣風花已經醒了,萬柯搖到底沒能瞞住卷毛老貓,將他帶進了病房里。
“小魚呢?”老太太眼睛一睜就是問孫子。
葉青徐給她端了杯水:“還在昏迷。”這老人決絕撞向地面的那一幕都被監控拍了下來,直播隨后才被中斷。葉青徐看著她遭了這么一場罪元氣大傷的模樣,心中有再多的怨都提不起了。
萬柯搖知道這人最心軟不過,將他攬進懷里吻著發頂道:“醫生說就快醒了,內臟損傷都不大,好好養養就能恢復的。”
蔣風花頭被繃帶裹得嚴實,淌著眼水說:“都怪我,是我不夠警惕被人綁了去,還連累小魚。”
“這怎么能怪你?”葉青徐抹了下眼角:“那人想要逼著小魚與她同流合污來證明自己沒有做錯,這與你沒有關系,即使不是你,也會是某個路人。”
一家人在這里攤開心扉,錯過了隔壁病房中發生的事情。
亱蓮守在江小魚的床邊,正捧著一本詩輕輕讀著。
“怎可將你比作夏天?你比夏天更加可愛;狂風會讓五月的花朵零落,夏天太短匆匆而過;有時太陽照得太熱,有時又被烏云遮蔽毫無光明;美麗的事物不免凋零……但你的可愛如長夏般永久不落……”①
一詩念完,他看著深沉呼吸的黑貓默然不語。他握上江小魚粉色的爪墊,半掩著琥珀色的眼眸:“若叔叔能再仔細一些,就不會讓你遭受這些事情。”
明明知道小家伙是警察,做著一份這么危險的工作,卻沒有暗中派人保護他。
他驕傲自大多年,頭一回在江小魚的身上體會到什么叫做挫敗。
風從窗戶悠然吹進,帶著些微微涼意,他感覺掌心的爪子微微動了一下。
小黑貓睜開雙眼,呆呆喵道:“你真好看,你是誰呀?”
這聲軟乎乎的,帶著些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稚氣。亱蓮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回:“我是你的媳婦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