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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綁架

    耳邊像是有引擎在嗡嗡作響, 唐玉安喘著氣,只感覺身體僵住了。

    鏡子自從說了那句話就不再回應他,恢復了正常, 任憑他再怎么注入精神力也無動于衷。

    咔噠一聲,門被遠程控制打開了, 鄭治療師走了進來。

    “到底怎么了……”

    她看見唐玉安的臉色后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是太緊張了嗎?沒事的,你去了就知道……”

    說著,就拉住唐玉安的胳膊把他往治療室的方向帶。

    “催眠是很常見的治療,你……小唐!你去哪里!”

    唐玉安滿腦袋都是各種可怕的場景, 什么趁機把他弄成一個傻瓜, 或是將他綁在椅子上電他……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逃。

    鄭治療師在后面追著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安保人員。

    唐玉安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 心跳得更快了。

    他在走廊中穿梭,終于看到了救星。

    魏朗星本來坐在椅子上,突然看見進去沒多久的唐玉安又出來了,臉上滿是慌張。

    他心里一緊, 急忙站了起來:“發生什么了?”

    下一秒, 唐玉安就撞進了他懷里。

    他不合時宜地想,怎么這么香, 是噴了香水嗎……

    這念頭很快被擔憂壓了下去,因為唐玉安鮮少把情緒表露得如此明顯, 往常行事穩健的人此刻正緊緊抓著他的衣服, 把腦袋埋在他的肩上。

    他輕輕拍了拍唐玉安的后背安撫他。

    這時, 鄭治療師和安保跑了過來, 一看到這么烏泱泱一大群人,唐玉安立馬躲在了魏朗星身后。

    抱歉了主角, 要讓你當一次擋箭牌了。

    魏朗星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鄭治療師,對方簡單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他心下了然,讓治療師先回去。

    他們追得這么厲害,嚇著他了。

    魏朗星轉向他的時候,唐玉安以為自己要被埋怨了,明明先前說好了的,這會兒又臨陣出逃,還弄出這么大的陣仗。

    好了,現在主角一定以為自己膽小怕事。

    “是不想接受催眠治療了嗎?沒關系,不想做我們就先不做。”

    不過他膽子確實不大……等下他說什么?

    唐玉安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他,魏朗星沒忍住,捏了一下他的臉頰肉。

    “好啦,還沒吃晚飯吧,是不是肚子餓了?我肚子餓的時候也會心慌,走,我帶你吃大餐!”

    唐玉安沒料到他連理由都給自己找好了,波動的情緒漸漸平靜,任由魏朗星牽著他走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魏朗星現在正努力做到目不斜視。

    唐玉安微涼的手貼著他的掌心,好軟,好滑。

    他忍住想要摩挲一下的沖動,只是心無旁騖地牽著,注意不碰到他的傷口。

    他們去常吃的一家菜品豐富的餐館打包帶回去,唐玉安嚼著年糕,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

    且不說鏡子那邊的人可能是在迷惑他,他當時并沒有收到系統的危機提醒,說明至少短時間內沒有生命危險。

    但也僅止于此了,危機提醒并不能檢測到其他行為,萬一鄭治療師想要趁機抹殺他的意識,他也是毫無防備的。

    真是愁人,這破鏡子都不把話說清楚。

    那個自稱“K”的家伙讓他不要相信任何人,他下意識把主角給排除了出去,所以當時才會毫不猶豫地跟魏朗星求助。

    總之主角是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的,跟著他們總沒錯。

    他思來想去,一時忘記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魏朗星看他左嚼嚼右嚼嚼,那塊年糕卻像是咬不爛一樣,在側臉頂出一個小小的弧度。

    有這么難咬嗎?

    他也跟著吃了一口,感覺還好啊。

    魏朗星覺得他可愛,果然是小貓。

    他遞了張紙過去:“嚼不爛就吐出來吧。”

    唐玉安回神,覺得發呆丟了面子,咽下食物撥開他的手:“別瞧不起我。”

    這時,他看向吃了大半的菜品,忽然想起來一個重要的事:“誒呀,我們忘記給謝存打包了!”

    “不必管他,”魏朗星答道:“他不在這里吃。”

    唐玉安這才發現一直沒看見他的影子,平時自己一回來這人就立馬黏上來,穿的五顏六色,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他去哪里了?”

    魏朗星就等著他問呢,淡淡道:“逛夜店去了。”

    “啊?!”

    于遼的事情還沒解決,宜心藥業也沒個眉目,他就這么直接出去玩了?

    倒不是要壓榨他,唐玉安只覺得這和他先前的行為有些沖突。

    不過主角那么辛苦,偶爾放松一下也是正常的。

    “好吧,希望他玩得開心。”

    魏朗星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

    飯后,唐玉安說想要回房歇一會兒,魏朗星先是和龐晉匯報了一下今天的進展,然后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邊帶著電子鼓點的音樂聲震得他頭疼,謝存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說姓魏的,你的消息到底準不準確啊?我都在這兒蹲了好幾個小時了,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謝存有些氣悶,連隊長都懶得叫了。

    本來魏朗星說什么發現了新線索,有個姓許的商人曾經接觸過宜心藥業,但最近失蹤了,近兩天有人在酒吧見到了他,魏朗星便讓自己來探探底,最好能直接把人抓住。

    謝存不喜歡被使喚,但魏朗星只反問了一句“你難道要讓我去”,就讓他啞火了。

    就魏朗星這種坐如鐘站如松的家伙,剛進去恐怕就要被當成巡查的了。

    也罷,為了趕緊抓到該死的向唐玉安出手的人,他就犧牲這么一回,用他夜店小王子的偽裝釣魚執法。

    只是,他來了之后才發現這里比他習慣去的幾個地方低了不只一個檔次,不但調酒的黑著個臉,就連桌子都是油膩膩的。

    謝存有種一夜之間從富商變成破落戶的感覺,只好隨便點了杯酒,坐在角落里觀望。

    忍了許久,連根毛都沒看見。

    早知道不來了,唐玉安今天就要進行催眠治療了,如果不是自己被絆住了,還能輪得到魏朗星陪他?

    越想越氣,他在電話里一通發泄,質疑魏朗星的消息來源。

    魏朗星只說讓他有耐心,謝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一腳踢開在地上耍酒瘋的醉漢:“說得輕巧,需要留在這破地方的又不是你。”

    與他的氣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魏朗星明顯能聽出愉悅的音色。

    “對了,玉安讓我跟你說,祝你玩得開心。”

    “玩?”謝存差點被一口酒嗆到,“你跟他說什么了,我什么時候出來玩了?喂?喂!!”

    電話已經被掛斷了,謝存聽著忙音,用酒把差點冒出口的臟話咽了回去。

    他不是個愿意吃虧的人,當即就要給唐玉安打電話搬回一局。

    他都想好了,就說魏朗星故意把臟活累活都堆給他,然后裝作無意中發現這人還敗壞他的名聲說他逛夜店是為了玩,正好能再賣個慘。

    可這通電話最后沒有撥出去,因為他看到吧臺邊坐了一個疑似目標人物的干瘦男人。

    魏朗星給他看過照片,他已經了解了那個許商人的容貌特征和基本的信息。

    34歲,掙點錢都買彩票花光了,可是命運之神沒有眷顧他,一次大獎也沒中過,未婚,也沒兄弟姐妹。

    他不著痕跡地坐在那人身邊,要求續杯。

    許商人穿著一件黑色大衣,頭發凌亂,像是許久沒有修剪過了,整個人看上去比之前的照片老了十歲,但明明只過去了幾個月而已。

    這段時間,他身上發生了什么?

    謝存嘗試搭話:“你這酒挺烈,喝那么快小心傷身。”

    許商人仍舊一口悶,聲音又粗又啞:“不關你的事。”

    呦,看來是個硬茬。

    但謝存豈是能被輕易打敗的人,又坐得近了一點:“怎了么兄弟,心情這么糟糕,被降職了才來借酒消愁?”

    許商人這才真正注意到他,慢慢轉過頭來,一臉的不耐煩,像是下一秒就要揍翻這個不長眼打攪他的家伙。

    可當他的目光和謝存對上的時候,他的面部肌肉卻一瞬間僵住了,瞳孔震動,眼里滿是驚恐。

    謝存也感到奇怪,難道自己長得很嚇人嗎?

    他還沒來得及問,許商人拔腿就跑,衣袖帶倒了酒杯,咣當一聲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謝存動作很快,迅速追了上去。

    大門口是旋轉門通過太慢,許商人慌不擇路順著樓梯往上跑,一路上推倒了好幾個客人,弄出一陣騷亂。

    謝存一面道歉一面撥開人群跟著向上,兩人一直跑到了頂層天臺上。

    冷風獵獵,房頂沒有防護欄,許商人站在邊上,衣服被吹得在空中翻飛。

    謝存跑上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景象,他瞳孔驟縮,不敢上前,生怕這人下一秒就直接摔下去了。

    他抬起雙手,試圖穩定對方的情緒:“有什么話好好說,你那里太危險了,你先下來!”

    許商人情緒激動,指著他,近乎絕望地喊道:“你來找我了,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

    謝存懷疑他是把自己認成了另一個人,自己只是想找他了解一下情況,犯不著要死要活。

    “你別激動,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之前根本沒見過啊……”

    “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認得!”許商人打斷了他,“你是來扒我的皮的,你要穿我的皮睡我的老婆,我不可能讓你這個怪物得逞的!”

    謝存:……

    這人怕不是個精神病吧,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外星人嗎?

    謝存大喊:“你清醒一點,你沒有老婆!”

    這下沉默的變成了許商人。

    然而過了兩秒,他再度爆發出來:“是你!是你用邪術把我老婆變成了你老婆,快把人還回來!”

    這下謝存確認這人著實病得不輕,起碼是個重度幻想癥。

    對付這種人,你要順著他的邏輯,找到一個突破口讓他無法自圓其說。

    “你真的想錯了,你看,我老婆長這個樣子,跟你老婆可不一樣,你看清楚了!”

    說著,他把屏保展示給他看,那是一張他抓拍的唐玉安在椅子上午睡的照片。

    陽光灑在他身上,歲月靜好。

    許商人凝神看了兩秒,然后大叫道:“這就是我老婆,說,你用什么方法把人迷惑了!”

    “你……”

    謝存現在有點想抽他了。

    謝存還想說什么,許商人卻聽不進去了,只是一直自言自語道:“你們吃了我老婆,又吃了我的孩子,現在還要吃我,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我不會的……”

    他向后倒去,謝存一聲驚呼,沖上去卻沒及時把人抓住。

    墜落聲從下面穿來,謝存向下看去,許商人砸在堅硬的地面上,血跡從他身下漫延開來,他的周圍漸漸圍了一圈人。

    有人打電話叫了救護車,但謝存知道已經救不回來了。

    他面色陰沉,線索又斷了。

    ————

    唐玉安鎖好了門,從兜里掏出小鏡子,這次成功啟動了。

    他問:“那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對面的K終于回答了他:“保障局,有叛徒。”

    唐玉安有些不悅,就這么一句話為什么當時不說,害他那么慌亂。

    “有人距離你過近時,我不會回應。”

    這鏡子還有這種功能,連他旁邊有沒有人都能探測到?

    唐玉安追問:“叛徒是誰?”

    K:“不知道。”

    唐玉安:“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這次,K隔了一段時間才回復:“我不會騙你。”

    唐玉安:“我憑什么相信你?”

    萬一這人是來挑撥離間的怎么辦,他可不能輕易上當。

    K:“你有危險的時候,可以叫我,我會幫你。”

    如此高深莫測的語氣,要么是神通廣大,要么是故弄玄虛。

    唐玉安忍不住問了個有點傻的問題:“你是人類嗎?”

    雖然知道不可能真的是鏡子成精了,但他就是想確認一下。

    K:“如假包換。”

    如果是素昧平生的人,沒理由幫自己,唐玉安推測他可能真的認識從前的自己。

    唐玉安:“我們見過嗎,你為什么幫我?”

    K:“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還挺實誠,確實沒有欺騙,因為他根本就不說。

    唐玉安鍥而不舍:“你到底是誰?”

    K又不說話了,唐玉安索性把鏡子收了起來,不再理會這個動不動就隨意消失的家伙。

    他沒看到的是,衣兜里貼著他衣物的鏡面一陣波動,現出一行字:“你可以把我理解為,你的守護神。”

    但這字幾乎是剛剛出現就消失了,像是被迅速撤回了一樣。

    接下來的幾天都相安無事,鄭治療師沒有逼他參與治療,鏡子也沒突然冒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

    但其余兩個隊員顯然有些萎靡,差一點就找到線索了,結果人沒了。

    魏朗星又看了一遍謝存對當時場景的描述——目標人物精神異常,舉止瘋癲,識人不清,還口出狂言想把他人的老婆據為己有……

    寫的什么玩意兒,謝存會不會寫報告!

    這要是提交上去準要被挨罵,他這個做隊長的首當其沖。

    嘆了口氣,把報告扔的遠遠的,他又查看起許商人的醫療檢測結果。

    肺癌晚期,和于遼相同,都是生存期不到半年的人。

    只是這位不像于遼那么幸運,在接觸過宜心藥業之后,不但疾病進展更迅速了,似乎還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

    魏朗星一籌莫展,覺得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了。

    除了這些,于遼那邊也不讓人省心——龐晉那時候說的好好的,會把改名換姓當上部長的家伙處理掉,但幾天過去了,上面似乎在想把這件事往下壓。

    可能那鄭直真的有些其它不好撼動的背景吧,龐晉為了這事兒也跑了好幾趟了,但一直沒個結果。

    雖然他盡量不把這些麻煩的東西寫在臉上,但唐玉安還是看出他有煩心事。

    謝存也是,自從看到有人當著他的面跳樓以后,時常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作沉思狀,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辦,兩個主角好像都被打擊到了。

    飯桌上,唐玉安清了清嗓子:“我有個好消息要宣布。”

    謝存頓時油嘴滑舌地接話:“你要跟我結婚,讓魏隊長當伴郎?”

    習慣了他的不正形,唐玉安沒理他,鄭重地說:“今天晚上,我們的左聽寒就會回來加入我們了!”

    多一個靠譜的隊友分擔是一件好事,但兩人聽完好像都沒露出什么喜色,反而顯得有些僵硬。

    魏朗星話里話外都是把人往回推:“這么快啊,其實不著急的,現在不缺人。”

    而謝存說話總是角度刁鉆:“你為什么對他的動向知道的那么清楚,他偷偷聯系你了?”

    唐玉安覺得他這話說得甚是奇怪,什么叫偷偷聯系,隊友之間互發消息不是很正常嗎?

    好像這是什么見不得光的關系一樣……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說,左聽寒每天都跟他匯報,之前還說非常期待回歸的那一天。

    其實原話是“非常期待見到你的那一天”,但唐玉安改動了一下,顯得一視同仁一些。

    謝存哼了一聲,敷衍道:“行吧,期待期待……他想怎么樣,給他舉辦個歡迎儀式,請二十個美人給他慶祝?”

    他對左聽寒的了解不多,僅限一些能查到的基本信息。

    但唐玉安好像非常喜歡他,不但保持通信,吃飯不便的時候還第一個想到他。

    謝存倒是想見見他,看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能讓唐玉安如此記掛。

    他那句話本是反諷,唐玉安卻沒聽出來:“那倒不必了,他不喜歡那些形式上的東西,正常和他相處就可以,雖然他看起來可能不太好說話,但他真的是一個非常熱心非常善良的人。”

    經常幫助不會用器材的同事,讓他欣慰。

    魏朗星皺眉,大為不解,這和他認識的左聽寒是同一個人嗎?

    幾人都不說話了,唐玉安也看出了他們的不熱情,便不再提左聽寒,這頓飯在尷尬中度過。

    飯還沒吃完,幾人同時收到了一樣的消息,說是于遼不見了。

    魏朗星有些光火:“不是有專人看著的嗎,怎么會不見了?”

    負責人連聲道歉,說自己只是出門倒個垃圾的功夫,人就消失了,沒有沖突的痕跡,應該是自己走的。

    他還說,于遼自從聽說鄭直的位置可能動不了,就時不時自言自語,似乎有些不正常。

    “這么重要的事為什么不早說!算了,多說無益,趕緊查監控,在附近搜索!”

    他本不想唐玉安跟著去,因為他胳膊上的傷還沒好全,但唐玉安說于遼現在情緒可能不對,他和自己關系更近一點,他必須去找。

    暗殺事件之后,于遼就把唐玉安當成了朋友,張口閉口都在問他的事。

    本來唐玉安打算等左聽寒回來和他一起去看看于遼呢,沒想到晚了一步。

    監控拍到于遼從主路離開拐進了小街,幾人分頭尋找。

    這時,唐玉安接到了左聽寒的電話,對方說他快到大樓了。

    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唐玉安便讓左聽寒也加入找人的隊伍。

    “就是你要保護的目標人物,他跑出去了,你去西大街那里看看。”

    左聽寒這次回來的第一個任務就是保護于遼的安全,自然要全力以赴。

    “明白。”

    左聽寒沒有掛電話,過了幾分鐘,他突然喊了一聲玉安。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叫自己,唐玉安忽然有些心神不寧:“怎么了,找到人了?”

    “我的剎車,失靈了。”

    他聽上去很冷靜,不知是不是裝出來的。

    “什么?!”唐玉安立馬停下了腳步,大腦飛速運轉,他想起K告訴他保障局有叛徒,雖然沒有證據,但他覺得這件事不會是個巧合。

    難道有人要害左聽寒……

    不行,不能想這些了,當務之急是保證左聽寒的安全。

    唐玉安語速很快,但盡量保持平穩的語調:“你先別急,趕緊開警示燈,慢慢拉手剎,你看周圍有沒有……”

    還不等他說完,對面傳來一聲巨響。

    唐玉安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幾個喘息過后,他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左聽寒?左聽寒,你沒事吧?”

    一聲“沒事”傳入他的耳朵,他長舒一口氣,雙腿有些發軟。

    真嚇人,差點以為主角要交代在這里了。

    但緊接的一句話,又讓他如墜冰窟。

    “我……好像撞死人了。”

    唐玉安靠在街邊的樹干上,感覺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有種不真實感。

    但他知道左聽寒可能正六神無主,他需要他。

    “先叫救護車……”

    不管能不能救回來,這都是必須的。

    這時,事情出現了轉機,左聽寒驚訝道:“他……他好像沒死!他還站起來了,我剛才明明都把他撞飛了!”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路人帶著滿臉鮮血起身,錯位的關節一個個自動復位,如同僵尸一般。

    他還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景象,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唐玉安想到了什么:“等一下,他長什么樣子?”

    左聽寒如實說道:“臉被撞平了,看不出來。”

    唐玉安:……

    “那他穿的什么衣服?”

    聽了左聽寒的描述,他第一反應是這個世界也太小了些。

    第二反應是左聽寒的運氣也太差了些。

    “好消息是,你撞的這個人他死不了,壞消息是,你撞飛的是你的保護對象。”

    左聽寒的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他走上前,問于遼需不需要幫助,在對方充滿怨氣的眼神中縮了縮腦袋。

    差點把人撞成幾截,還問人家要不要幫忙,確實有些奇怪。

    但眼前的人似乎真的不需要醫療救助,就這么不到一分鐘,他的傷已經好了一半了,還手動把撞歪的鼻子掰了回來,像捏泥人一樣,看得左聽寒倒抽一口冷氣。

    于遼的腿還沒好全不好走動,便開口讓左聽寒把他甩出去的手機給撿回來。

    左聽寒老老實實拿了手機,遞到他手里。

    于遼撥通了號碼,對面的唐玉安瞪大了眼睛。

    是他眼花了嗎?

    于遼現在給他打電話?

    這個時候?!

    “稍等,我接個電話。”

    他切了線,于遼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唐,有個開車不看路的蠢貨把我給撞了,你能來接我一下嗎?”

    唐玉安本來就在附近,很快就趕到了車禍現場。

    他看看被撞變型的車頭,左邊是用冷漠掩蓋無措的左聽寒,右邊是委屈地看著他的于遼。

    他只覺得這場景多少有些難以描述。

    在他告訴于遼這位就是保障局派來保護你安全的職員時,于遼沉默了。

    他最后真誠地問道:“安排他來的人,是跟我有仇嗎?”

    左聽寒:……

    唐玉安:……

    唐玉安很難解釋:“這……這其實是個意外,他的剎車失靈了,剛好就……”

    于遼說,最近苦惱的事太多,他不想讓人跟著,就甩開他們跑出來靜靜。

    他咔嚓一聲掰回手指關節:“而且就算我做的不對,也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攔住我吧。”

    左聽寒自知理虧,沒有回話。

    得益于于遼驚人的恢復能力,他甚至在其他人趕來前能夠自主行走了。

    這一撞也把他的情緒撞穩定了,承認先前是他沖動了。

    唐玉安陪他回了家,于遼嚴肅拒絕了左聽寒的跟隨。

    雖然知道主角不是故意的,但確實造成了傷害,唐玉安便讓左聽寒先回去,不要多想,先把剎車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清楚。

    車禍造成的傷雖然剛開始看著有些嚇人,但恢復很快,于遼洗了個澡的工夫,基本已經痊愈了。

    他還拿出冰淇凌分給唐玉安和另兩個負責的職員吃,等唐玉安吃完,他才開口詢問能不能留下陪他一晚上。

    “這里有客房,什么都不缺……今天被車撞有點嚇著我了。”

    他這話說得好不可憐,唐玉安立馬就心軟了。

    他并不覺得害怕是一件需要羞愧的事情,他還怕黑呢,沒什么不能說的。

    再說了,吃人嘴短,東西都下肚了,總不能吐出來。

    至于為什么是自己……可能因為救過他一命,自己在這里讓他有安全感吧。

    他發消息給魏朗星以及謝存說自己不回去了,魏朗星當即要跑過來跟他一起,被他義正言辭拒絕了。

    這是于遼的家,你過來算是什么事?

    而且外面有人守著,屋里也安了精神力攻擊屏蔽系統,不會再有偷襲了,沒有不安全這一說。

    見他仍不依不饒,唐玉安只好裝作自己生氣了,魏朗星才罷休,說讓他明天早點回來。

    而謝存的反應更是讓他覺得好笑。

    “你才多大就夜不歸宿了?于遼憑什么讓你跟他住一起啊!”

    唐玉安:“他今天害怕,我陪陪他。”

    謝存:“我也害怕,你怎么就不陪陪我呢?”

    唐玉安:“他被車撞了,如果你也被車撞,我一定陪你。”

    謝存這才不說話了。

    唐玉安放下手機,像往常一樣留了一盞小燈。

    于遼家的床墊還挺軟的,像睡在云朵上。

    枕頭也很舒服,如果有小熊陪著他就更好了。

    眼皮像是在打架,唐玉安很久沒這么困倦過了,可能是累到了吧……

    ————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唐玉安醒來的時候,眼睛都有些睡腫了。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家具,他記起自己是在于遼家睡的。

    可定睛一看,他才發現不對。

    這古早的裝修,木制的地板……完全不是昨天睡覺的地方啊!

    他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身上還穿著睡衣,床邊貼心地擺了一雙拖鞋。

    他推開門,屋子不大,客廳和廚房是連在一起的。

    于遼正哼著歌做飯,聽到動靜扭頭沖他一笑:“醒啦?來吃早飯吧,你的三明治要加醬料嗎?”

    唐玉安有些摸不著頭腦:“我們現在在哪兒?”

    于遼往三明治上抹了一層番茄醬:“當然是在我家啦。”

    他表現得越正常,唐玉安越覺得詭異,直接沖出了門。

    他跑了兩步就停了下來,眼前是一片茂密的高聳入云的樹木,這里應該剛剛下過雨,他站在濕潤的泥土上。

    身后,是一個獨立的小木屋。

    遠離城鎮,沒有交通工具他根本出不去。

    他回到屋內,于遼早就料到了他會回來,幫他拉開了椅子,餐盤也已經擺好。

    “我自作主張,給你加了點番茄醬,希望你會喜歡。”

    唐玉安沉聲問道:“你怎么把我帶到這里來的……是昨天的冰淇淋對不對,你在里面加了東西?”

    不然他不可能睡得那么死。

    于遼默認了。

    唐玉安警惕地看著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于遼把洗干凈的刀叉遞給他,他沒有接。

    于遼也不意外:“別生氣,你會喜歡這里的。”

    這是不打算放他走的意思。

    唐玉安一秒也不想在這里多停留,回身去找他昨天背的小包。

    要趕緊聯系魏朗星他們,于遼真的瘋了……

    自己失聯了,他們肯定很著急。

    見他跑來跑去,于遼非但不阻攔,還主動提供幫助,打開柜子把包拿了出來:“是在找你的東西嗎,我昨天幫你收起來了,給。”

    唐玉安將信將疑地接過包,檢查了一下,手機和證件都在。

    于遼竟然這么好心?

    可當他想撥通魏朗星的號碼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信號。

    升起的希望被打碎,他無奈地坐了下來:“你故意的,是不是?”

    明知道聯系不到外界,還這樣對他,就是在看他笑話。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于遼放下食物,認真地說:“你為什么會這么想我,我絕沒有讓你不高興的意思。”

    他把洗好的水果往唐玉安的方向推了推:“我要死了,最后的這段時間不想一個人過,你答應了陪我的,不能反悔。”

    第24章 而唐玉安是棉花糖

    在得知你面對的是一個將死之人的時候, 不論你對他懷有期待還是憤恨,終究都會落空。

    唐玉安的火氣莫名消下去了一些:“什么意思,你的病不是好了嗎?”

    “好的只是腫瘤。”于遼咬了一口三明治, 坦言道:“但我的大腦要壞掉了,我能感覺到。”

    難道是藥物的副作用?唐玉安深知不能去逼迫一個已經接受死亡的人, 他們什么都不怕。

    先前的檢查并沒有查出器質性的病變,所以唐玉安懷疑他是精神出了問題。

    不然也不能做出大半夜把人綁到荒郊野外的事。

    “于遼,你聽我說,你的病有可能是你幻想出來的……”

    話還未說完, 于遼突然抬起頭, 直勾勾盯著他。

    唐玉安心里發毛,用余光看了一下手邊刀叉的位置。

    要是戳到了于遼的神經讓他突然暴起攻擊自己,還能抵擋一下。

    但于遼沒有動手, 相反,他突然大笑起來:“看吧,我就說他能猜到的!”

    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回響,唐玉安弱弱地問:“你……在跟誰說話?”

    于遼沒回答, 而是激動地站了起來, 搓著手,口中念念有詞:“我就知道他理解我, 你們說的對……但是他好像不愿意留下,我明明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房間,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他不愿意留下……”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但給人的不正常感卻加倍上漲。

    若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對這樣的他敬而遠之, 但唐玉安只覺得他像個打轉的陀螺。

    他知道幻覺是怎么一回事,在上個世界他又累又餓的時候也會恍惚間看見一頓大餐, 像是海市蜃樓。

    不過于遼的情況與他不同,要更加嚴重一些,因為他能和“幻覺”進行溝通,說明已經非常真實了。

    唐玉安走上前,打斷了他。

    “我沒有不愿意留下,我只是有點生氣你給我下藥。”他知道于遼想聽什么,每一句都說在他的心坎上:“其實我還挺喜歡小木屋的,空氣清新,貼近大自然,偶爾換換心情也不錯。”

    “真的?”于遼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只要我不再給你下藥,你就愿意留下來陪我?”

    他說的可不是這個意思,但也只能點頭。

    “好的,我明白了!”

    于遼拿起唐玉安的餐盤,把食物倒進了垃圾桶。

    唐玉安:……

    幸好剛才一口沒動。

    于遼說的自然而然:“我怕你不適應,給你放了點微量的鎮靜劑,現在用不上啦!”

    唐玉安真不知道他是之前一直在偽裝自己,還是昨天左聽寒那一撞把他撞得更嚴重了。

    這次,他看著于遼重新做飯,從原料開始組裝,確認他什么都沒放才下口。

    可能是藥物的緣故,他確實有些餓了,雖然他并不在意這種感覺,但他必須保持體力才能隨機應變。

    做飯的時候,于遼時不時和空氣說話,問自己是不是把雞蛋煎得有些難看,唐玉安會不會嫌棄。

    明明這么大個人站在他面前,于遼非要像他不在這里一樣和幻覺說話。

    唐玉安知道可能是長時間的獨處養成的習慣,他要做的就是讓于遼適應自己的存在。

    因為他不清楚那些幻覺會和于遼說什么,會不會對自己不利,既然無法控制,他就只能試圖加入他的世界,讓自己的話占的分量更重一些。

    “不會的,我覺得你煎的很好看。”他站到于遼身邊,幫他整理了一下食材,“其實你可以直接問我的,我就在這兒,你的‘朋友們’說的并不一定準確。”

    于遼哈哈一笑:“你說得對,他們都是一群飯桶!”

    唐玉安:……

    倒也不必這么說,這下自己不會惹眾怒了吧。

    于遼抬腳輕輕踢了一下垃圾桶:“說的就是你,別每次都跟我唱反調,他明明很喜歡。”

    好吧,原來飯桶是字面意思。

    唐玉安填飽了肚子,主動詢問能不能帶他參觀一下附近。

    于遼正有此意,興奮地拉著他去看發電機和他自己建的車庫。

    車是市面上常見的類型,他應該就是被裝在里面帶過來的。

    如果知道路,他可以想辦法拿到鑰匙偷偷跑掉,可惜這里沒有信號用不了導航。

    拋開其他不談,于遼的手是真的巧,在這里自力更生打造了一個舒適的小窩。

    于遼還說,他在附近設了不少陷阱用于捕獵,讓他不要自己亂跑,免得不小心掉進去。

    “這是我的度假屋,”于遼自豪地告訴他:“每次我工作太累的時候都會到這里來休息,在這兒看不見保障局,心情自然就好了。”

    遠離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只有在這個地方他才能真正平靜下來。

    根據他說這話時看向的方向,唐玉安大致能確定了自己的方位,就是不知道距離有多遠。

    “那你的日用品呢,跑來跑去會不會特別麻煩?”

    “怎么會呢,一天就能跑一個來回了。”

    看來也不算特別遠,就是偏僻了些。

    旁敲側擊了一圈,唐玉安大概掌握了這里的情況——房子后面有條小路,順著開過去應該就能繞開森林見到城鎮。

    他的希望在發現那輛車是指紋解鎖時被澆滅了。

    此路不通,他僅憑兩條腿又走不出去,現在只能原地等待救援。

    他又一次拿起手機徒勞地尋找信號,希望能收到任何外界的消息,哪怕是謝存口無遮攔的短信都行。

    收好手機時,他隔著一層布料碰到了那面平整的小鏡子。

    這是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用的手段,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他是不會向來路不明的家伙求助的。

    讓唐玉安意外的是,接下來的一整天于遼似乎恢復了正常,幾乎沒在跟他的幻覺講話,晚上還燉了一鍋肉湯,唐玉安一方面嫌棄他的手藝一方面害怕他亂放東西,便把他趕出廚房自己動手。

    這鍋湯似乎把于遼給收服了,說自從上次喝了他的海鮮粥就念念不忘,現在終于又嘗到了。

    唐玉安說,以后想喝了可以來大樓找他,他隨時歡迎。

    于遼聽出了他的意思,既為他想要回去而氣悶,又為他覺得自己還有以后而感慨。

    與自己不同,唐玉安好像對一切都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就像他幻想那幾個隊友能夠和諧共處一樣。

    唐玉安在這方面太過遲鈍看不出來,但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每次謝存在唐玉安面前都要先松一顆領口的扣子再出場,這個時候,他腦袋里的小人就會一針見血地評論:“呦,孔雀開屏了。”

    而魏朗星的小心思沒那么多,但是意愿明顯的不得了。

    哪家正經隊長會三句話不離隊友,恨不得給人當個掛件?

    他承認,唐玉安的樣貌是很符合大眾的審美,他能吸引到其他人很正常。

    但在他眼中,這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

    不知什么時候起,他習慣把周圍的人看成食物——

    大腹便便的小賣店老板是炸雞漢堡,有些油膩;成天耷拉著一張臉的同事是綠色的苦瓜,一靠近就能聞到一股苦味;每天都氣沖沖的上司是個西紅柿,總是紅著一張臉。

    而唐玉安……是棉花糖。

    柔軟,雪白,甜絲絲的,就是不經咬,一咬就沒了。

    飯后,唐玉安洗漱了一下,于遼看著他突然說道:“我想吃一口。”

    這是剛才沒吃飽?

    唐玉安眼睜睜看他吃掉了大半鍋肉湯和六七片面包,還暗暗驚嘆他的新陳代謝真厲害。

    “吃唄,反正在你家里,想吃什么吃什么唄。”

    又沒人攔著他。

    于遼定神看了他一會兒,搖搖頭:“不行,要省著點。”

    成吧,還挺節儉。

    唐玉安就坐在沙發上,看著于遼忙前忙后。

    起初刷鍋碗時還比較正常,但之后連掃三遍地就有些不對了。

    這樣還不夠,于遼還用抹布一點一點將地上和桌上的污漬擦拭干凈,神經質地重復著同一個動作,明顯是有較為嚴重的強迫癥。

    做完這一切,他又看著唐玉安吞吞吐吐。

    唐玉安:?

    難道我也是什么需要處理的垃圾嗎?那樣正好,趕緊把自己丟出去。

    “有話就說。”

    于遼問,能不能給他擦一下手。

    若說唐玉安不注重衛生他定要反駁,這雙手明明洗過了,一點灰塵都沒留,怎么說也達不到礙眼的地步。

    不過和于遼泡的都有些發白的手指相比,確實工序少了些。

    唐玉安有點怕于遼掏出一個鋼絲球使勁搓他的手,但更怕如果不答應會讓這個追求極致的家伙把他的手剁下來洗。

    “好吧,”他心一橫將手伸了過去,“那你輕點。”

    于遼點點頭,不過沒拿鋼絲球,而是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捧起他的手細細擦拭。

    輕輕擦干水珠,動作柔和得好像他的手是什么易碎品。

    他邊擦邊說:“我媽過世得早,但她曾經跟我說的一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手是人的第二張臉,一定要干干凈凈的。”

    但他后來發現,很多人不這么想。

    手伸得太長,是要遭報應的。

    所以,一定要呵護好沒有弄臟的手,千萬不能被染黑了。

    紛雜的回憶襲來,他又想起那段至暗時刻。

    上司的欺壓,絕癥的發現,生活的無望讓他不堪重負。

    吵鬧聲又開始了,重重疊疊地從四周壓縮過來。

    如同沉入了水中。

    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水面穿來。

    唐玉安和他站得很近,好看的眉輕皺著。

    精致的臉上似乎有些擔心,是自己虛構出來的嗎?

    他忍不住問道:“你是真實的嗎?”

    唐玉安眨了眨眼,睫羽微顫。

    “如果你分不清,可以放出你的精神力感知一下。”唐玉安拉過他的手貼在他自己的心口:“我和幻影不一樣,我有體溫,也有心跳,能感受到嗎?”

    他回到了現實。

    媽媽說的也不全對,他想,一個人的手不僅是他的第二張臉,還是他的第二顆心臟。

    現在,兩顆心臟似乎正在同頻共振。

    第25章 太黑了

    當天晚上, 唐玉安抱著鏡子左思右想,最后還是沒有把精神力注入將其開啟。

    雖然他是被強制帶走的,但于遼起碼在他眼前, 是個可控的因素,而不知身在何處的神秘的K就另當別論了。

    K之前告訴過他, 每次的通訊只能由自己開啟,唐玉安問他為什么,對方說是因為他沒有精神力。

    在這個世界,雖然有很多新興的變革運動, 但仍有很多人用精神力等級把人劃分為三六九等。

    精神力微弱或者幾乎沒有的公民常常得不到重視, 被偏見壓得抬不起頭。

    這讓K給唐玉安的感受存在一股割裂感,但不論他如何追問,K都不再透漏了, 只說讓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自己。

    “心情不好,想要談心也可以。”

    當時唐玉安看到這句話時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果真能擁有一個可以隨時單方面聯系的傾訴對象聽上去是件好事,但唐玉安無法確定他是敵是友,萬一這人想要溫水煮青蛙, 通過操縱他的感情利用他怎么辦?

    而且為什么有人想要和自己談心呢, 他就是一個不能停下腳步的過客,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對于這樣的一個人, 了解他是毫無意義的。

    唐玉安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把感情視為洪水猛獸,但他就是無法再做到迎合任何種類的感情。

    你越重視一件東西, 丟掉的時候就越難過, 還不如從來沒有得到過它。

    他擁有的東西很少, 從頭數起, 他的小熊,他的意識, 沒有了。

    他的身體甚至都不是一直屬于他的。

    所以,他會在感受到苗頭的時候及時止損。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幫助主角走上他們應該走的路,好好完成一個工具人的使命,一直走下去直到走不動為止。

    至于其它的,他便不奢求了。

    在他想要封閉自己時,他習慣用開玩笑的話掩蓋自己的異常。

    他問K:“等我每天半夜找你把你吵醒,你就會后悔有這么一個成精一樣的鬧鐘了。”

    沒想到K一本正經地回應:“可以。”

    唐玉安:?

    他現在真的覺得K接近自己是一項任務,不然為什么這么敬業?

    K:“我不睡覺的。”

    這就有點超過了,唐玉安也失眠過,頭疼欲裂,不自主地流淚,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人怎么可能不需要睡眠呢,K一定夸張了。

    誰能一整天隨叫隨到?

    自己一個工具人都需要短暫的休息,否則他的精神狀態會影響他完成任務。

    他感覺到K似乎很希望自己多聯系他,橄欖枝擺在他面前,他需要選擇是否踏入這片可能存在陷阱的迷霧。

    他把鏡子收了起來,再也沒有開啟過。

    而這回,唐玉安又一次放棄了。

    他躺在于遼給自己鋪好軟墊的床上,把包丟在一邊,定定地看著天花板。

    他一直在想,于遼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相處的綁匪。

    他之前說過喜歡藍色因為那是大海的顏色,于遼便把他的房間布置成了一片簡易的海洋,就連抱枕都是配套的。

    他之前就感覺到了于遼的心細,但卻不知他能認真到這種程度,晚上在他睡前還用泡沫包住了原本有些粗糙的床角。

    唐玉安當時想阻攔他,說自己又不是看不見怎么會磕到呢?

    于遼義正言辭地反駁,萬一你夢游了怎么辦?

    你又不像我一樣能自愈,他說,我已經在你身上留下傷痕了,不想再添任何一道。

    唐玉安這才想起他說的是自己的胳膊,其實已經轉好很多了,只是還有些發癢。

    但于遼不聽他的,硬是把他按住涂抹藥膏,說是可以促進修復消除疤痕。

    他涂得很仔細,低著頭,厚厚地敷了一層,即使唐玉安不知道藥膏的價格,也覺得有些小題大做。

    “可以了,”他說,“其實我不在意這些。”

    傷痕又妨礙不到他完成任務,所以他無所謂。

    于遼幫他整理好衣袖,似乎有些戀戀不舍:“你怎么樣都是最好的,但看到這痕跡,我會傷心。”

    他已經清楚如何與唐玉安溝通了,只要把重點從他身上移開,他就能立刻體諒。

    小神仙對任何人都懷著一種寬厚的悲憫,但獨獨看不見他自己。

    他忍住想要親吻那泛紅的指節的沖動,把一切多余的聲音屏蔽。

    小神仙唯一的不幸,可能就是遇到自己這個思想不正常的人了,想用黃金打造的籠子把他鎖在人間。

    不過這籠子可以造得大一點,只要他不在意,就和宮殿沒有區別了。

    “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我就在旁邊。”

    于遼說話的時候,每個字都說得非常仔細,像是反復咀嚼過的。

    如同一個鄭重的承諾。

    唐玉安心中微動,如果于遼沒有因為事故染上重病的話,應該是個很有責任心很努力生活的人。

    于遼抬頭看他,他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這話說出口了。

    于遼沖他一笑:“真的嗎,你這語氣聽上去是要給我升職。”

    最好能從朋友往上升一升。

    他沒把話說明白,唐玉安以為他在談工作。

    一想到鄭直對于遼的所作所為,他就感到憤憤不平,如果沒有成績的置換,于遼便會擁有另一種嶄新的人生。

    “我覺得你完全值得更高的職級,當然那本來也就是你的。”

    于遼問難道比魏朗星還高嗎,唐玉安不知如何回答了。

    于遼也不再逗他,而是收了笑,告訴他其實他曾經是有晉升的機會的,但上司把他的功勞冠上了自己的名頭,而他除了一句不冷不熱的夸獎什么也沒得到。

    可能因為單獨的部門不直接和總部接觸,唐玉安先前還對局內的人際關系不大了解,這時他才真切感受到了沉重的層層壓迫,隨著層次的降低愈發深重。

    暗箱操作,讓多少被無奈選中的人竹籃打水一場空。

    唐玉安記得自己看過于遼直屬上司的照片,身子滾圓,禿頂,皮膚漲紅像個皮球。

    “會有辦法的,”他說,“他和鄭直做錯了事,不會逃脫懲罰的。”

    但他這話說得很沒底氣,自己都覺得只是一句輕飄飄的安慰。

    不過于遼卻很是領情,笑著把一個云朵樣式的小夜燈放在他床頭。

    唐玉安詫異地看向他,自己并沒有和他說過怕黑的事情,他為什么會知道呢?

    于遼也沒解釋,只是幫他調節了一下亮度。

    “做個好夢。”

    他沒告訴唐玉安,把因為藥物沉睡的他帶過來放到床上的時候,唐玉安拉住了他的衣角。

    夢中的睡美人似乎有些害怕,呼吸不太平穩。

    手指絞著他的衣服,喃喃道:“太黑了……”

    淚珠浸濕了睫毛,安靜地滑下來。

    于遼對噩夢一點也不陌生,老實說他根本不在意,因為與白日的幻覺相比,這些完全假模假樣的東西不值得他的關注。

    可唐玉安的噩夢卻讓他苦惱,動也不敢動,只能用手帕輕輕擦干凈他的臉。

    于遼給他開了一盞小燈,黑暗中的戰栗消失了。

    微光之下,他沉靜得像一朵在夜晚的花園里靜靜散發著清香的玫瑰。

    只是這朵玫瑰用來保護自己的刺不知被誰拔掉了,這讓他變得更加容易受傷。

    不過沒關系,自己會把他移到溫室內,讓他不用再經歷風雨。

    于遼沒有離開,一直坐到第二天凌晨。

    唐玉安自然不知道這些,他此刻將自己埋到被子里,在舒適的小窩中打了個滾,把自己包了起來。

    這種睡法讓他很有安全感。

    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有幾個晚上是在床下度過的。

    隨時可能被攻擊的記憶仍然清晰,他控制不住。

    后來,他發現魏朗星有時候甚至會訓練累了直接在地上午睡,他便強迫自己改掉了這一習慣。

    這里到底是不同的,起碼在部門的大樓里,你可以安心睡上一覺,不用擔心子彈擊破窗戶。

    唐玉安壓住了被角,溫熱的呼吸打在他抱起的胳膊上。

    外面掛的風鈴發出輕柔而悅耳的聲音,讓他的心緒平靜下來。

    還真像是度假,他想,可以給于遼頒一個最周到綁匪獎了。

    就是不清楚魏朗星他們怎么樣了,是不是在尋找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魏朗星,正在用繃帶包扎自己流血的右手。

    他面無表情,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跟他一起行動的王文聽到動靜以為出了什么變故,慌忙拔出武器沖了進來,結果看到了一地的碎玻璃和滴落的鮮紅血跡。

    他忍不住開口:“魏隊長,休息一下吧……”

    他這個狀態,實在不適合再工作了。

    魏朗星冷冷道:“我等的了,他能等的了嗎?”

    王文不說話了,唐玉安的失蹤可把他嚇了一跳。

    自從上次他親眼看見唐玉安以一種常人做不到的方式救下左聽寒之后,他就對這個看上去瘦弱安靜的新職員完全改觀了。

    當時的情況誰也不能保證自身的安全,唐玉安卻毫不猶豫地選擇救一個素未謀面的隊友,這樣的膽量讓他敬佩。

    自那天起,唐玉安在王文心中便達到了和屢次立功的魏朗星一樣的高度。

    一個領頭英雄,一個后起之秀,他們難分伯仲。

    而且他感覺唐玉安與保障局的其他人都不一樣,他身上多了一股讓人容易親近的感覺。

    和他說話非常自在,不像是同事,更像是朋友。

    而且他打聽過了,唐玉安對所有人皆是如此,態度從不因等級的高低而變化。

    這才是保障局要員應該有的樣子!

    哪像有些人,問是白紙書,扮是笑面虎。

    可惜的是,這樣的人只有一個,就像他的樣貌一樣,是天下獨一份的。

    王文本來還期待后面在任務中碰到唐玉安,但沒想到剛入職不久,自己甚至還沒怎么好好和他接觸過,他就出了這樣的事。

    而且說起來,由于遼引發的事情也和他有關——如果不是他沒控制好狀況讓子彈意外打到了人,根本不會發生后面的事。

    雖然他知道于遼是一顆早晚會爆掉的炸彈,但作為引線他還是對造成的事故感到愧疚。

    自己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與唐玉安朝夕相處的魏朗星呢?

    所以,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因為他知道勸不動。

    尋人不到,他們只能來到于遼的家中尋找線索,顯然魏朗星是想到唐玉安就是從這里被綁走的才一時失控。

    王文收拾著地上的碎玻璃,突然聽到出去繼續搜查的魏朗星急切地喊他的名字。

    他快速跑過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忍不住扭頭抱著垃圾桶吐了出來。

    于遼冰柜的底層,凍著一顆人頭。

    第26章 你有對象就知道了

    數小時前——

    享受著清晨的魏朗星預料不到后面發生的事, 還是活力滿滿的,甚至起了個大早破天荒地想嘗試一下自己做早餐。

    做任何事都需要循序漸進的,他想, 如果不能一夜之間成為五星級酒店的領頭大廚,起碼至少能做一個不炸廚房的普通人。

    他的愿望實現了, 廚房不是實驗室,不會隨便做錯了哪里就發生爆炸,但加工出的東西卻與他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他用筷子撥了一下盤子里黑乎乎的不明物體,完全看不出是一個雜糧牛肉餅。

    究竟是為什么, 明明家里的配方一直是這樣的, 怎么換了個掌廚的人,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被打擊到了的魏朗星百思不得其解。

    這東西絕對不能給唐玉安吃,他想, 不能破壞我在他心里偉岸的形象。

    趁他還沒從于遼那里回來,趕緊去外面買點能入口的吧。

    也不知他睡得怎么樣,有沒有小夜燈陪他。

    魏朗星心情煩躁,放棄了繼續做蔬菜湯的想法。

    好巧不巧, 同樣起了個大早在樓里到處轉悠的謝存飄了過來。

    每次謝存見他, 不是完全無視他就是陰陽怪氣地喊他魏隊長。

    他知道謝存不服自己存心想找他的茬,但如果自己反唇相譏得太過, 唐玉安可能會覺得他有偏見且針對新隊員。

    真不知道他跟唐玉安背地里嚼了哪門子舌根,讓他還專門找上自己說應該多了解一下謝存。

    之前對左聽寒也是這樣的, 唐玉安和他說, 只要你愿意了解他, 一定會喜歡他的。

    好像在他的世界里, 所有矛盾都是誤會引起的,每個人外表之下都掩藏著一顆金子般的心, 只是你一葉障目看不到而已。

    所以,面對這只多事的花蝴蝶,他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有時候他會感到一陣氣惱,覺得唐玉安有些太一視同仁了。

    起初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像一對雙子星,整天互相旋轉。

    但后來來了個左聽寒,又來了個謝存,一個冷得嚇人,一個熱得發燙。

    要是他們并排貼近一點站,說不能就能互相抵消了,像冰火消消樂一樣。

    其實如果真要把他們兩個相比,魏朗星寧愿和左聽寒共處一室,起碼他除了把自己藏在角落里試圖凍死所有人什么也不會做。

    但事與愿違,他在早餐大業失敗的谷底掙扎的時候,偏偏是謝存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這人還相當不屑地看了一眼他努力的成果,然后故作驚訝道:“呦,魏隊長這是要憶苦思甜啊,不愧是人間勞模。”

    魏朗星:……

    這下心情更不好了。

    他語氣不善:“你除了對其他人指指戳戳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嗎?”

    謝存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誒呦,大清早可別這么大火氣,容易衰老,小心長皺紋。”

    魏朗星深知自己明明還年輕,不會被他的話所動搖。

    他指著門口:“出去,別煩我。”

    平日里謝存可不是能隨意趕走的人,但這時候他正巧要出門。

    拿上他那成天炫耀的可改造成懸浮車的豪車鑰匙,他丟下一句“我去接唐唐了,隊長你別擔心,等我們在外面吃飽了會給你打包點剩飯回來的!”

    謝存慣會給人起外號,第一次跟左聽寒見面就叫他末路賽車手,弄得左聽寒用目光狠狠戳了他幾刀。

    他這人就是自來熟,上趕著親親熱熱地喊人家小名,這算不得什么,魏朗星就這么給自己催眠。

    要不是做飯耽擱了時間,現在他已經在路上了,還能被這家伙搶先?

    真是一道菜難倒英雄漢啊,他感嘆著把那堆黑糊糊的東西吃干凈了。

    不能浪費,而且雖然賣相不怎么樣,但也勉強可以入口。

    如果換作自己,可能會直接喝營養劑,方便又省事兒。

    不過唐玉安似乎對這東西有些抵觸,并不是他不能接受稍微帶著點奇怪的味道,他更像是不習慣服用快餐制品。

    他曾經問起這件事情,當時唐玉安咽下一口玉米餅,告訴他營養劑給他一種藥物的感覺,他不喜歡。

    剩下的話唐玉安沒有說出口,他不會告訴魏朗星,曾經有個世界的他誕生在實驗室中,整日接受大大小小的藥物與針劑,在他看來那種狀態甚至不算活著。

    他的四肢被束縛住,每天昏昏沉沉,即使系統只是個機器人,他也會在腦袋里與它聊天。

    因為他害怕,如果保持沉默的狀態太久,自己會忘記怎么說話。

    那些研究人員有時會在他的腦袋里植入各種記憶觀察他的反應,這讓他有一種被完全拆開來的錯覺。

    夢境和現實混為一談,思維被打散重塑,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堆細沙,順著縫隙流淌,可以擺成不同的形狀,任何人都能用手把他苦苦維持的樣子打碎。

    那段時間,他偶爾甚至分不清楚哪些記憶是植入的,哪些是真實的。

    他問系統:“你是我想象出來的嗎?我是不是瘋了?”

    系統雖然有求必應,但它無法回答這樣靈活的提問,只能重復著同樣一句話。

    【主線劇情即將開啟,主角將會在不久的將來到達,請宿主配合完成任務!】

    是了,他有任務要做,那就是當好一個實驗品,成為讓誤入的主角發現反派私自進行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從而發生轉變的契機。

    主角往往一開始并沒有那么堅強那么勇敢,他們是需要慢慢成長的,有時是長期的耳濡目染日積月累,有時只需要一個瞬間。

    而唐玉安,在這里充當的就是在關鍵時刻推他一把的浪潮。

    他中間按照劇情偷跑過一次,并成功撞上了初入社會,雖然稚嫩但懷有一腔熱誠的主角。

    主角對他這個幾乎是一片空白,對任何事物都無比感興趣的人生出了一種保護的欲望,兩人共同在廢土上努力活下去。

    不過好景不長,因為一次意外,他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抓了回去。

    主角以為他已經死去,直到深入敵方竊取情報時見到了被綁在實驗臺上的他。

    只要這一秒,他就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平凡人物,變成了勢要拔除毒瘤勢力的潛行者。

    唐玉安被他抱著離開的時候,外面滿是交火的聲音,但他只能勉強聽到主角一遍又一遍懇求他不要走。

    目的達到了,他也該離開了。

    雖然發不出聲音,但聽到主角隱忍的抽泣聲,他還是想告訴他,不用這么傷心,時間會磨平一切。

    你很快就會忘了我的,只是這次我不用留在這里感受這個過程,也算是幸運。

    藥物讓他思考起來變得遲鈍,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直到被傳送到下一個世界,他狠狠掐著自己直到滲出血跡,疼痛傳來,他才確信他還在現實中。

    那記憶刻得太深,以至于他在見到裝在小瓶子里的營養劑時,產生了條件反射般的厭惡。

    但入鄉隨俗,他不能讓自己的異常引起別人的注意。

    況且,今后肯定有沒時間吃飯需要服用營養劑的時候,他必須克服心理障礙。

    于是,他找了個好天氣,拿出各種口味各種牌子的不同營養劑,打算給自己來一個脫敏治療。

    但他高估自己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胃部主動排斥這樣的液體,剛剛喝下去的立馬就會吐出來。

    他并不氣餒,只是像個執行程序的機器人一樣機械性地繼續喝,繼續吐,直到成功為止。

    到了最后,他的喉嚨已經漸漸適應了這種感覺,終于能勉強喝下去了。

    可能是他的臉色太過糟糕,那天魏朗星簡直是大驚失色地問他是不是生病了。

    要說沒事對方肯定不信,唐玉安便告訴他,自己只是看了一篇小說,有些感同身受。

    魏朗星非常理解這種情感,便說他姐姐也是這樣,看個肥皂狗血劇都哭得稀里嘩啦的,魏朗星因為這件事嘲笑了她好幾回,然后被她一邊哭一邊追著打,他又礙于爸媽在家不敢還手。

    他知道唐玉安的共情能力強,突發奇想問他如果能選擇成為一個小說里的人物,他會選擇誰。

    他問得爽朗又坦蕩,只是一句玩笑話,但唐玉安想了許久。

    最后,他緩緩抬頭,看向魏朗星的眼睛:“我想做一個普通人,一個安分守己,能吃飽飯,能睡好覺的普通人。”

    這場談話已經過去了很多天,此時的魏朗星吃完自己做的黑暗料理,看著透過窗戶的陽光,倏得想起這句話來。

    自己當時還好奇地問唐玉安,難道你不想做主角嗎,氣運加身,以拯救世界為己任。

    唐玉安當時是怎么回答的來著?

    哦對,他說太多了。

    魏朗星以為他說的是責任太多,或者是變故太多,但唐玉安其實說的是帶來的情感太多。

    他這樣患得患失的人承受不起。

    魏朗星后來一直在琢磨他沒說完的話,還在姐姐打電話喊他帶父母檢查身體時提了一嘴。

    姐姐笑他這么大人了怎么這點簡單的道理還不懂。

    平平淡淡才是真,知足常樂是最寶貴的品質,她說,等你有了對象,過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就知道了……誒呀我忘了,你跟工作結婚了,沒空找對象。

    “也不是……”

    他囁嚅了一句,對面的姐姐立即警覺,噼里啪啦地來了興致開始審問他,被他毫不猶豫地掛斷了。

    但他還是把話聽進去了——

    認識唐玉安以后,他慢慢習慣了用真正的食物代替營養劑。

    說實話,他還挺享受這種感覺的,不是食物有多讓他感興趣,而是他看唐玉安吃飯有種莫名其妙的滿足感。

    慢條斯理,像只優雅又可愛的黑貓。

    他第一回把知足常樂四個字咀嚼出了味道。

    得了投喂的樂趣,他便開始癡心妄想自己動手,這也是他想在唐玉安回家前嘗試一下做早餐的原因。

    他正刷著盤子,卻接到了謝存的電話。

    唐玉安和于遼一起不知所蹤,看守的人被下了藥。

    盤子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第27章 肯定沒事的

    魏朗星在拉開冰柜門的時候, 一定想不到他會和一顆人頭對視。

    他看著那眼皮未合上的死魚眼,感到一陣惡寒。

    隨即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恐慌。

    這么一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不知道把唐玉安帶去了哪里。

    一想到唐玉安現在可能會害怕, 可能會受傷甚至更糟,魏朗星就心急如焚。

    于遼, 你究竟想做什么,為什么偏偏選擇他……

    冰柜的上一層,甚至還凍著于遼自制的冰淇凌。

    自己和唐玉安甚至還品嘗過,那時唐玉安還給予了非常高的評價。

    唐玉安說, 你這水平完全可以出去開店了。

    當時于遼笑了笑, 回答說這只是他的個人愛好,他喜歡凍些東西。

    也不知他說的是冰淇淋還是人頭。

    魏朗星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廚房里除了那顆人頭, 實際上布置得非常溫馨——

    各種餐具都是配套的,整整齊齊摞在一起;墻壁刷成了天藍色,讓人看了很容易平靜下來;低位的瓷磚擦得干干凈凈,上面還裝飾了一些精美的掛件與貼紙。

    就連衣鉤也是小花的形狀, 點綴在角落里, 與環境完美契合。

    今天陽光明媚,太陽還未下山, 微風從被打開的窗戶里吹拂進來,帶來的本該是清涼與舒適, 但魏朗星卻覺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

    最好把他打得更清醒一些, 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除了他, 還有一個人是真真切切挨了揍的——

    先前被迷暈的看顧的職員收到他的消息走了進來, 手里拿著一個冰袋,臉還有些腫。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就變天了。

    而且與自己轉醒的唐玉安不同,他是被一拳揍醒的。

    罪魁禍首,就是發現不對闖了進來的謝存。

    可能是他服用的藥物劑量有些大,當謝存狠狠搖晃他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正在夢里劃船呢。

    平靜的湖面上,他哼著小曲自由自在地飄來飄去好不快活。

    只是……這小湖哪來的浪花啊,怎么突然就過來了?

    職員咚的一聲,船翻了,他在夢中墜入了水里,也在現實中從沙發上摔了下來。

    沙發太軟,他的姿勢又不是非常舒服,只覺得腰酸背痛。

    臉也痛……是誰把他給打了?

    下一秒,他就被直接從地上粗暴地拽了起來,眼前一張慌張又急切的臉逐漸變得清晰。

    藥物對他的影響還沒完全消失,他隔了好一會兒才聽清謝存在問什么。

    “唐玉安?就在客房啊……”

    謝存的臉變得煞白,知道他這是什么都不清楚。

    一松手,他沒站穩又摔回沙發上。

    用冷水洗了把臉之后,他終于完全清醒了。

    看護的人員和保障局的同事都不見了,這個認知讓他覺得自己的職業生涯即將迎來黯淡的終結。

    他不是沒有防備意識,只是沒想到背刺他的是他放在身后保護的人。

    于遼偽裝的實在太好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于遼是個在經歷了苦難后仍然樂觀向上的充滿朝氣的年輕人。

    但不論他隱藏得有多好,歸根結底這都是自己的失職。

    他頂著一張腫起的臉,心情跌入了谷底。

    為了盡力彌補自己的過失,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到尋人的過程中。

    職員本以為和唐玉安走得很近的魏朗星會怪罪自己,但他什么也沒說。

    魏朗星好像變成了一臺機器,屏蔽了無關的人和事,只為了讓自己持續不斷地運轉下去。

    他看著魏朗星這個樣子,更覺得自己必須多做些什么。

    所以,當魏朗星給他發消息讓他盡快趕到的時候,他的心跳得飛快。

    是有新線索了嗎?

    必須是這樣,拖得越久,唐玉安的危險就越大。

    一整個白天過去了,魏朗星已經調用了所有他能調動的成員,卻一無所獲。

    他們順著監控不斷追蹤,只找到了于遼用于掩蓋蹤跡拋棄的那輛車。

    他們把車上上下下檢查了三遍,只翻出一條備用的毛絨毯子。

    謝存的反應尤為激烈,大罵著狠狠地踹向輪胎。

    而左聽寒與他截然不同——

    他幾乎全程一言不發,更是在搜索無果后轉身就要開車繼續向前。

    “你要去哪里,這就放棄了?”謝存惱怒道。

    左聽寒只回答了兩個字:“找人。”

    “沒有痕跡表明他們去了哪個方向,這里全是岔路,你怎么找?動動你的腦子!”

    左聽寒說,那就一條路一條路找,直到找到為止。

    他緊了緊腰間的配槍,若是能找到,直接動手搶人,他所受的訓練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擅長殺人,卻不擅長救人,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無用。

    他想起自己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跟唐玉安保證過,說沒有下次了。

    那時的他天真的以為,自己只要回去,一定能夠將人護好。

    現在看來,他的話就像是個天大的笑話。

    這邊路況能查詢到的信息很少,他知道這樣沒有目的的尋找無異于大海撈針。

    但他不能停下,他一旦停下,可能就會永遠錯過再見到唐玉安的機會。

    如果找不到,如果找不到……

    謝存猛敲他的車窗:“我跟你說話呢!”

    他本來還只是隨機地把自己無處發泄的怒火傾瀉在左聽寒身上,但看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火氣真的竄了上來。

    花言巧語慣了,他知道如何討人歡心,自然也知道說什么話最能傷人。

    “難道這件事不是因你而起嗎,你現在甩臉色在給誰看呢?”謝存頗有些惡毒地說:“如果不是你不長眼睛撞了人,唐玉安會留在那里?”

    其實這中間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就算沒有車禍于遼也可能會進行其他謀劃,不能全怪在左聽寒頭上。

    但謝存現在需要一個能讓他責難的對象,于遼不見蹤影,他就把矛頭指向了左聽寒。

    而且他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不對,他就是這么一個隨心所欲的人,揮金如土,游戲人間,根本沒有人能約束他。

    在他生氣惱怒時,身邊的一切人和事物都要平等地遭受他的指責。

    只要能怪罪他人,他很少從自己的身上找問題。

    他瞪著左聽寒,兩人互不相讓。

    最后還是魏朗星打斷了他們的交鋒,隊伍好歹也組建了這么久,這還是他第一次作為隊長嚴肅地發號施令。

    “現在不能內訌,你們有力氣,留著等到見到于遼的時候。”

    越是緊急的時刻越不能自亂陣腳,即使再六神無主,他也必須做那個主持大局的人。

    “你們幾個分頭行動,尋找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跡,我已經聯系了龐晉,支援馬上就來。”

    謝存這次沒有反駁他的安排,只是問:“那你呢?”

    “我會回到于遼的住處,看能不能發現什么線索。”

    魏朗星的眼睛黑得像是枯井,他想,問題出在人身上,那就從源頭下手。

    結果這一找,源頭沒找到,倒是找到了人頭。

    對于見慣了大場面的魏朗星來說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對缺乏經驗的小職員,就有些過頭了。

    他接到短信后飛速地跑了進來,看見魏朗星神色有些奇怪,而一邊的王文正抱著垃圾桶吐得厲害。

    “魏隊長,什么事?”

    魏朗星調出一個信息界面:“記得這個人嗎?”

    職員點點頭:“他不是于遼的直屬上司嗎,之前還聯系過他呢,但因為他出差的地方信號不通沒聯系上。”

    魏朗星抬手一指:“不用聯系了,他在這里。”

    職員走上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然后不負眾望地火速找了另一個垃圾桶,和王文一左一右地吐了起來。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魏朗星已經簡單檢查過,留好照片并通知法醫趕來了。

    這讓職員又一次覺得自己太差勁了些。

    他壓下惡心,按魏朗星的吩咐通知相關部門提高了于遼的危險等級。

    沒有發現其余的身體部位,可能已經被丟掉了。

    拋尸其實是一項技術活,如果手段和地點選擇不正確很可能會被人發現。

    但于遼顯然足夠大膽,他偏偏留下一顆腦袋,還堂而皇之地凍在自家冰柜里。

    一想到自己之前吃的冰淇凌就是從旁邊拿過來的,職員就一陣反胃。

    他不舒服的時候,就會開始說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說了一連串證據證明于遼的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定,行為無法預測。

    他還沒說完,但在看到魏朗星的臉色時堪堪止住了。

    他一定在擔心唐玉安也會遭遇這樣的事,他想,如果這種事發生在我親近的人身上,我可能早就崩潰了。

    但魏朗星沒有崩潰,他必須推著自己往前走。

    “他很聰明,肯定沒事的,”他喃喃著重復了一遍,“肯定沒事的。”

    ————

    第二次從同一個地方醒來,唐玉安平靜地坐起身關掉小夜燈,都有些敬佩自己的適應能力。

    他看著于遼做飯,打掃衛生,然后拿出了一兜不知從哪里摘來的野果子。

    果子的顏色并不鮮艷,這反倒讓他放心,因為他潛意識里覺得好看的東西都是有毒的。

    他把這種理論說給于遼聽,于遼洗著果子,熟練地去掉多余的枝葉,放在籃子中遞給他。

    “也不盡然,我眼前這個就沒毒。”

    他說的不是果子,但唐玉安并未聽出來,反而因為果肉的清新而感到驚喜。

    “這是什么品種的水果,這么好吃!”

    個頭并不大,圓圓的,暗紅色的果皮,有點像縮小版的蘋果,但核特別小,吃起來很痛快。

    于遼告訴他,這果子叫魔鬼的眼睛,吃了能看到過世之人,游走在兩界之間。

    “啊?”

    他一時竟不知道,是這東西真的有什么魔力,還是于遼又犯病了。

    謝存同他說過有些星球存在很多奇特的生物,比如長著三只眼睛四條尾巴的星獸,或是擁有獨立語言,可以把骨頭縮在一個小罐子里的某星球土著人類。

    他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還是蠻感興趣的,不由自主聽進去了許多。

    這么看,似乎……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有魔法生物的存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唐玉安含著一口果肉,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

    于遼看著他小倉鼠一般的震驚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逗你的。”他坐在唐玉安身邊,膝蓋和他貼在一起,拿起一顆果子啃了一大口。

    不錯,還是童年的味道。

    “這是我媽媽長大的星球的特產,我帶了些種子過來種在這里。它確實有一種別稱叫魔鬼的眼睛,但那是母親為了哄孩子安心睡覺編的小故事,說你只要吃下這果子,魔鬼就看不見你在哪里,不會在你睡著時把你抓跑了。”

    小孩子其實很好哄,會毫不猶豫地相信許多天馬行空的事情。

    唐玉安有些好奇:“那你呢,你小時候相信這個故事嗎?”

    “我當然信!”于遼湊近了一些,有些神秘兮兮的,“事實上,我現在也信。”

    唐玉安不知他是保有童心還是真的幻想出了不存在的魔鬼。

    “因為我相信,心誠則靈。”于遼拉過他的手,挑了一顆最大的果子放在他的掌心,“所以,只要你相信這果子是有魔力的,晚上睡覺時就不用害怕了。”

    饒了這么一大圈,原來他的用意竟然落在這里,唐玉安呼吸一滯,覺得手中的果子莫名變得有些重。

    雖然知道這個故事幼稚了些,但就是讓他感到了安慰的力量。

    他怕黑,怕夜晚,是因為他害怕回到那口棺材里,害怕被關在封閉的不見天日的小空間內苦苦掙扎,卻無人回應他的求救。

    歸根結底,是他不夠堅強,害怕那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

    一個小果子不算良藥,治不了他的病,但他嗜甜,起碼可以從中汲取到一點力量。

    如果換了旁人,他可能會想辦法回應對方的好意。

    他不喜歡欠人東西,更不喜歡欠人情,所以,他得到什么,便會給出同等的付出,他覺得這樣才算公平,才算干凈。

    但是……現在關心他的人是個綁匪。

    他一直在尋找溜走的機會,只是礙于于遼始終盯著他讓他不好行動。

    有這一層關系在,于遼的好意似乎也變成了一種負擔。

    他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吃完飯,于遼問他會不會感到無聊。

    唐玉安立刻警覺,心想他不會是要做什么危險的活動吧?

    帶自己回去是不可能的,他的活動范圍只有這一小塊地方,萬一于遼突然犯病給自己介紹他的那些“朋友”,自己要是說錯話了,不會被處理掉吧?

    于是,他搖了搖頭:“在這里可以放松下來,挺好的。”

    于遼突然沖他一笑:“我有更好的放松方式,要不要試試?”

    他笑得唐玉安有些心神不寧:“什……什么?”

    總不能是打掃衛生吧,但是放在于遼身上居然莫名的合理。

    在唐玉安緊張的目光中,于遼搬出了一個小型的投影儀。

    唐玉安:……

    “你說的放松方式,就是看電影?”

    嚇他一跳,沒想到于遼這項愛好那么正常。

    和做冰淇淋一樣正常。

    “當然啦,既不用出門又不用耗費體力,方便又省事。”

    他熟練地支好投影儀,調整亮度,還拿出了果汁與自制的土豆片作為零食。

    唐玉安忽然想起之前的一個電話:“你記不記得你上次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看電影?當時我有事拒絕了,就是……”

    他沒說出口,就是你被車撞之前。

    明明才過去了兩天,但這中間發生了太多事,唐玉安總覺得隔了很久。

    那時他正要去接受心理催眠,卻接到了于遼的電話。

    于遼問他在哪里,他說他在大樓,于遼頓了一下,問他什么時候出發。

    唐玉安有些驚奇,自己并沒有把行程告訴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去進行治療的?

    可能是謝存這個喜歡到處說話的漏勺告訴他的吧。

    唐玉安便問他有什么事,于遼卻回問他是不想去電影院了嗎,語氣還帶著點委屈。

    唐玉安:?

    原來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去治病啊,這么說,是想約他去看電影?

    但這說法有些不對勁,好像他們已經約好了一樣。

    可能有特殊能力的人思維方式也和常人不同吧。

    鄭治療師的時間不好更改,唐玉安只好回絕他。

    “我今天已經有安排了,下次你想約我可以提前跟我說,這樣就能把時間錯開了……你剛才說的是哪個電影,我好像聽說過,應該蠻好看的,要不我們下次……于遼,于遼?”

    一句倉促的道別后,對面啪的一聲掛斷了。

    這是……自己不去陪他,不高興了嗎?

    好像有些小心眼。

    沒辦法,他應該提早告訴自己的,回頭好好和他說一下吧。

    只是談話沒等到,左聽寒失控的車先來了。

    唐玉安現在清晰地回憶起那場對話,心道看來于遼對電影是真愛呀,上次沒約成,把他綁過來也要和他一起看。

    于遼不置可否,只是問他土豆片要不要加一些辣椒粉。

    “少加一些吧,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嗎?真貼心。”

    于遼刻意沒有把燈光調得很暗,看著唐玉安沉靜的側臉,心臟漏跳了一拍。

    唐玉安這個時候覺得他貼心,是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都做過什么事。

    不能讓他怕我,他想,只要我瞞得好,他不會知道的。

    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就讓他沉浸在這一手編織的美夢里吧。

    他將番茄醬擠了一些出來放在小碟子里,不小心沾了一點在手指上。

    他立刻起身用流水沖干凈,然后又拿紙巾擦了三遍。

    唐玉安已經習慣了他潔癖的行為,但他不知道,紅色會勾起他終生難忘的回憶。

    于遼不是一個怕見血的人,事實上,因為他的自愈能力,他已經對流血免疫了。

    但有兩次,那鮮艷的紅色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一次是唐玉安手臂受傷,另外一次……是一切的開端。

    時間回溯,當時的他又出色地完成了工作,本該得到的獎金卻被上司克扣了下來。

    已經下班了,他到處都找不到人,終于在酒吧后面的小巷里碰見了醉醺醺的上司。

    喝的滿臉通紅,路都走不穩,啤酒肚差點撞在墻上。

    如果沒有緊急情況他便忍了,但那時宜心藥業突然不再聯系他,他的幻聽幻視越來越嚴重,只能自己買些控制的藥物。

    他需要錢去治病,他需要這筆獎金。

    他追了上去,問上司能不能把獎金發給他,問得低聲下氣,近乎哀求。

    醉酒的上司忘了維持虛偽的假面,笑著拍拍他的臉:“于遼啊于遼,別癡心妄想往上爬了……看看你的樣子,像不像一條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他說,我今天心情好,要是你跪下給我磕頭,興許我會大發善心施舍你一點錢去買項圈。

    于遼沉默了許久,然后不卑不亢地問,難道這錢不是本來就應該屬于我嗎?

    上司拿他那豬蹄一般的油膩肉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老子明天就要出差了,所以今天,我就給你上一課……我告訴你,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認清自己的位置。”

    他把于遼領子上的職員標志翻了出來,拽到他眼前:“看看,看清楚了沒有,一級職員!這意味著什么?當然是意味著我就是把你踩在腳下,你也要盡心盡力地給我擦鞋!”

    面對這般羞辱性的言論,于遼只回了一句話:“可你對其他同事并不是這樣,你是不是因為我有能力,怕我超過你,才一直針對我?”

    上司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平日里任人宰割的于遼為什么突然換了一副面孔,還露出陰森森的表情盯著自己。

    理智告訴他一個下屬有什么好怕的,他應該直接沖上去揍他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大,但直覺告訴他這個時候應該趕緊跑,晚了就來不及了。

    同一個場景,從不同的視角來看可以說是千差萬別。

    在于遼的眼中,兩側的墻壁上現出一張張扭曲的人臉,尖叫聲重重疊疊,像在不停地震動。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連四周的空氣似乎都開始叫囂,挾裹著他往前走。

    幻像幻聽又出現了,但他這次并不想再控制。

    他壓抑得夠久了,憑什么他就活該生活在泥潭里,被人一次次地打倒在地。

    這次他不會不還手了,因為他拿了武器——

    一把隨身攜帶的水果刀。

    于遼喜歡吃水果,單獨吃或是做成水果冰淇凌都喜歡,所以幾乎每天都把它裝在兜里,小巧又實用。

    當然,也足夠鋒利,鋒利到上司甚至沒有尖叫出聲,血液就噴涌了出來。

    上司捂著脖子在地上拼命扭動著,像一條肥胖的蛆蟲。

    于遼說,現在看看,是誰把誰踩在腳下?

    上司用斷斷續續的聲音求饒,說可以把錢退回來,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幫忙……

    于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了句抱歉,想切東西了。

    于是他把他切開了,像切一顆西紅柿,汁液流得到處都是。

    結束之后,他用帕子擦干凈他的手,站起身,抬頭看向周圍鋼筋水泥的大廈。

    尖叫聲平息了,這里沒有其他人,但他感覺到每一株植物,每一塊地磚都在為自己歡呼,迎接終于崛起的新英雄。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就是這座城市的王。

    回憶被打斷,眼前現出了一張怯生生又顯出關切的臉。

    “你還好嗎?”唐玉安問。

    他已經擦了好幾分鐘手了。

    “沒事,”于遼笑了下,把土豆片推了過去,“嘗嘗吧,很薄很入味,我自己切的。”

    第28章 喂我

    可選的片源有很多, 于遼讓唐玉安選擇,唐玉安說自己不太了解。

    “要不就看你上次說要跟我去電影院看的那個吧,雖然是重映片, 但也很出名,我之前確實沒有看過。”

    當時電話里于遼說的就是要和他一起去看二次上映的《野心》, 是一部非常優秀的劇情片,班底厚實,男女主也都是演技派,每天星網上都有大量的網友討論, 二次創作也像雨后春筍一樣層出不窮, 這次重映更是點燃了人們當初第一次觀看時的熱情。

    不過唐玉安雖然在星網上刷到過,但由于各種原因一直沒有觀看,這次正好能獲得最佳觀影體驗。

    于遼顯然對這個提議很高興, 說這片子他之前就看了好幾遍了,就是看不膩。

    故事講的是青梅竹馬的男女主角在步入社會后由志同道合轉為分道揚鑣,最后男主為自己的野心付出了代價,被作為警察的女主親手殺死。

    其實一開始男主還是個有正義感的熱血青年, 但一場意外讓他卷入了幫派的地下紛爭中, 在這個過程中他逐漸體會到了權力帶來的刺激與快樂,一步錯步步錯, 和負責抓捕他的女主針鋒相對,愛恨交織讓人直呼痛快。

    曾經最熟悉的人站在了對立面, 狠下心利用對方的弱點設下層層埋伏, 卻在對方生命垂危時忍不住出手相助。

    最后, 女主以自身為餌引誘男主入套, 男主明知這很可能是一個針對他的陷阱卻還是毫不猶豫地跳入了火坑,只因女主是他的底線, 他的過去,還有他僅剩的一點良心。

    敗局已定,男主坦然赴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懇求女主的原諒,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電影的質感確實屬于上乘,而且節奏松緊有度,唐玉安看的時候不自覺變得全神貫注,都忘記吃零食了。

    片尾曲響起,男主的生命在挽歌中走向了終結,而女主在痛哭一場后開啟了新的人生,從此致力于打擊犯罪,不讓更多的人像男主一樣誤入歧途。

    悲情的臺詞加上配樂的渲染,讓唐玉安不禁濕了眼眶。

    而看過多次的于遼已經波瀾不驚了,頗有興致地和唐玉安討論起劇情:“你覺得男主最后該不該死?”

    “他是個可憐人,但做錯了事就要受到懲罰。”唐玉安還沒從情緒中抽離出來,鼻頭紅紅的,“如果他安然無恙,那些受他牽連丟掉性命的人怎么辦?”

    于遼一早就知道唐玉安胸腔里跳著的是一顆同情心,這種同情是廣泛的,對任何人都一樣。

    他的博愛有時會給人一種錯覺,讓你覺得自己在他這里是最特殊的,但其實唐玉安只是平等地愿意幫助所有人,像是天上降下的雨露,能夠浸濕每一寸土地,喝飽了水的植物便能在他的庇護下長得郁郁蔥蔥。

    可是我不是植物,我是食肉動物,于遼想,我貪心不足,嘗到了雨水的甘甜,便想讓這雨只為自己而下。

    他收拾好投影儀,又問道:“你覺得,女主最后還喜歡男主嗎?”

    女主最后的話有些語焉不詳,這可能是導演的一種留白手法,觀眾的解讀見仁見智。

    唐玉安說,到后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不能單純地用愛情來衡量了,更像是一種依附相生的藤蔓,誰也擺脫不了誰,直到其中的一株走向死亡,另一珠才能接著向能接觸到陽光的地方生長。

    但絕對是有愛的,不然女主也不會在葬禮結束后痛哭,然后燒掉了所有會讓自己留在過去的東西。

    他們談了一場賭博一樣的戀愛,以人命為賭注,金錢為籌碼,唐玉安說,可能女主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這確實算是一場戀愛。

    “故事的結局,一切回到了原點,像是鏡花水月一場,物是人非。”

    這句話一下子令于遼沉默下來。

    鏡花水月,終究是無法觸碰到的,他想,所以我只能把夢境變成現實。

    其實唐玉安和于遼也算談過一場戀愛,只是唐玉安不知道而已。

    于遼靠在沙發上,思緒在空中升騰,回到了那天。

    當時偷襲沒有過去多久,唐玉安手臂受傷進了醫療中心,而他作為重點保護人物被看顧了起來。

    于遼抱著手機,刪刪減減,最后只留下一句“醫生怎么說,嚴不嚴重”。

    他對著這行字冥思苦想,怕唐玉安覺得他煩不敢多說。

    畢竟,他這傷終究是因自己而起。

    頭疼加重了,但于遼刻意忽略了這一點,甚至劍走偏鋒地想,自己如果疼一些也是好的,起碼能和唐玉安感同身受。

    他的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方許久,就在按下去之前,他掛念的人卻驀然走入了房間,臉上掛著笑,胳膊上纏著繃帶。

    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身體像木偶一樣僵直,就連舌頭都凍住了。

    “你,你為什么……你的手……”

    唐玉安的衣服沒有更換,只是半袖被稍微卷上去了一些。

    他緩緩走近,揚了揚下巴:“有冰激凌嗎?”

    現在回想起來,這一舉動是很不符合常規的——唐玉安不是會對問題避而不答的人,而且他的邊界感很強,只要于遼不主動提供,他是不會開口索要的。

    但當時的于遼腦子一團亂麻,對著這張臉根本無法思考。

    如果檢查監控,就會發現他正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可在于遼眼中,這個幻像是如此清晰,他甚至可以看到唐玉安臉上的細小絨毛。

    他之前出現的幻覺大都是以物品為媒介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真實的人,更別說是他認識的了。

    他只是盯著幻影,一面對他不提前告知的突然造訪不知所措,一面又竊喜他居然會過來。

    還好,他起碼還愿意見自己。

    “有,有很多!”他當即就往外走想回去取冰激凌,卻突然反應過來:“不……不行的吧,你受傷了,而且我給魏朗星打電話,他說你有點發燒,最好還是先不要吃了……等你好了,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我給你做一大桶,我保證!”

    唐玉安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坐在了躺椅上,雖然角度是從下至上的,但他眼神卻給人一種俯視的感覺。

    “發燒的話,吃涼的不是正好可以降溫嗎?”他受傷的手臂搭在外面,顯得有些可憐,“還是說我這病號就這么一個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滿足?”

    吃冰淇淋可以降溫嗎,好像是有這么個說法,但這和他的常識起了沖突,于遼大腦宕機了。

    每個人的體質都不一樣,這種情況下,究竟要不要給他呢?

    最后,他在唐玉安的眼神攻勢下理所應當地敗下陣來。

    這真不能怪他,有誰能拒絕唐玉安呢?

    他拿來了一小碗原味的:“還是少吃一些吧,只能……只能吃這么多。”

    唐玉安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他,他狠下心扭過頭:“真的不能再多了,萬一加重你的病情怎么辦。”

    好在唐玉安接受了:“那好吧。”

    他沖于遼勾了勾手指:“過來,喂我。”

    于遼:“啊?”

    他一瞬間腦子沒轉過彎來,只有一個念頭——

    竟然有這種好事?

    唐玉安似乎有些氣惱,像一個在烤箱里升溫的小面包。

    于遼想,好香,好可愛,好想吃掉。

    唐玉安不滿他的遲疑:“你不愿意?這難道是我的錯嗎,我這手都傷成這樣了,我怎么自己吃!”

    于遼這才大夢初醒般應聲,練練道歉說對不住一時分心忘記了他的傷,然后端著小碗坐在他身邊,拿金屬小勺挖了一點送過去。

    唐玉安安靜了,湊上前,小貓探頭一樣含住了勺子。

    他吃的很慢,冰激凌在口中慢慢化開,然后才咽下去。

    勺子的花紋中有一些殘留,唐玉安許是不想浪費,便舔舐了一下。

    于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對著那若隱若現的一小節嫣紅舌尖發愣。

    唐玉安的嘴唇很飽滿,是典型的花瓣唇,唇色鮮艷,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偷偷猜測是不是碰一下就會滲出血來。

    一小碗冰激凌很快就見底了,于遼忍不住懊惱剛才怎么沒有多盛一些。

    吃好后唐玉安滿意了,說你的手藝真好,可以去開店。

    “你上次也這么說,”于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開店我還差的遠,只是興趣愛好罷了。”

    唐玉安忽然湊近,睫毛抬起,于遼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唐玉安說,你真厲害。

    在這樣真誠的夸獎下,于遼既覺得有些無地自容,又膨脹地想,他喜歡我做的東西,他認可了我。

    下一秒,唐玉安的舉動更是直接將他石化。

    一個蜻蜓點水的吻,輕輕落在他的臉頰上。

    大腦爆炸了,從萬物起源到星空宇宙都攪成了一片混沌。

    他的心越跳越快,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而引發他心神地震的人卻自然而然站了起來,說他要走了。

    慌張感像海嘯一般席卷了他,是自己剛才的反應不對嗎,讓他失望了,他要離開然后再也不會來了?

    “你別走!”他堵在房門前,“你……你剛才,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連這點人情世故都不通,他是在害怕在全盤交出一切后發現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有些星球把貼臉作為見面的禮節,萬一唐玉安只是在跟自己道別,自己卻冒犯了他,那今后真的連朋友都沒得做。

    唐玉安像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東西,歪了一下腦袋:“你也不笨,這都看不出來?我喜歡你啊。”

    幸福來的太突然,他自己還沒回過神呢,腦海里就放起了煙花。

    倒霉了三十年,也許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幸運女神終于降臨到了他頭上,他卻反而擔憂起來。

    唐玉安說喜歡他,這怎么可能呢,自己又有毛病,職稱又不高,論能力比不過魏朗星,論錢財比不過謝存,唐玉安為什么會放著更優秀的人不選注意到自己?

    就因為自己會做冰激凌?

    不對不對,我在想什么……

    他實在太不敢置信了,非要再確認一下,磕磕巴巴地說:“所以,所以……不是道別禮,我還以為你對大家都……”

    唐玉安反問:“你的意思是,我每見到一個人,都要親他們一下?”

    “不是!我沒有!”于遼的聲音一下子拔高,“我絕沒有這個意思!”

    唐玉安眨了下眼睛:“開玩笑的,不過我還有事情要做,確實該走了。”

    于遼知道自己挽留不住他,只能換了種問法:“那……你還回來嗎?”

    當然,唐玉安說,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等人走了許久,看守的職員回來了,他還在回味這句話。

    職員問他是不是有人來過,于遼這才反應過來唐玉安可能有公務在身,是偷偷過來的,不然為什么這么著急走怕被人撞見?

    他這樣細心,自己一定不可以給他拖后腿。

    他搖搖頭:“沒有,只有我一個人。”

    職員看向地板,皺了皺眉:“這什么東西灑了?還甜絲絲的。”

    于遼低下頭,定睛一看,是一灘化掉了的冰激凌。

    是剛才灑出來的嗎,自己之前怎么沒注意到?

    于遼還沉浸在洶涌的喜悅中,這點插曲并沒有影響到他,他也沒在意,只是著手擦洗干凈。

    他會回來的,他喜滋滋地想,管他什么腫瘤什么宜心藥業,現在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唐玉安沒有騙他,他確實回來了,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如同一個巨大的驚喜包裹從天而降,于遼一打開,發現是自己快樂的后半生。

    當天晚上,他們像一對情竇初開的少年情侶,徹夜長談,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就算對曾經當作好友的鄭直,于遼都沒有像這般敞開心扉過。

    他恨不得把自己生活的點點滴滴一五一十告訴唐玉安,從小時候偷偷翻墻蹭別人家的網絡,一直說到工作后每天從公司順點材料紙。

    唐玉安是個完美的聽眾,作為傾訴對象,他有耐心,情緒溫和,會引導你不斷說下去。

    于遼像潑水一樣把自己的經歷一盆又一盆潑了出去,但當他問起唐玉安的生活時,對方卻有些回避,似乎是不愿意提起。

    他知道唐玉安失憶了,更早的記憶可能找不回來,但他連自己的喜好都不想說,更是在隊友的話題上遮掩過去。

    他也不想逼迫人開口,只想等唐玉安主動告訴他。

    但之后的幾天,不管他如何有意無意地提起,唐玉安卻每次都避而不談,或是用其他話題專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苦惱不已,覺得唐玉安像是海市蜃樓,看不見也摸不著。

    他們在看護人員離開時總是黏在一起,于遼也沒去問唐玉安為什么每次都能把時間把握得剛剛好,在他看來,唐玉安那么聰明,一定有自己的辦法。

    最重要的是,他們能夠留在一起,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但隨著雙方的了解越來越不對等,于遼忍不住了。

    唐玉安為什么不愿意把他的事情同自己說,是還不夠信任自己嗎?

    他甚至不知道,唐玉安在離開后是去做些什么。

    他已經被愛情之箭扎中了心臟,連帶著思維都變糊涂了。

    他想不明白,又怕直接問惹得唐玉安厭煩,只好在網上求助。

    他斟酌再三,趁身邊沒人的時候發布了一個帖子——

    “求助,我把我的過去大都告訴了我的對象,他卻什么都不告訴我,也不和我分享他的生活,這是為什么?”

    星網上有一大批熱心群眾,他很快收到了不少回復。

    有說可能交往的時間太短,對方還在考察期,還有說可能他對象工作不太愉快所以不想讓他知道。

    更有人揪住了他話里的漏洞字眼:“樓主用了大都,說明他也有所隱瞞,這不是正好扯平了嗎?”

    于遼回復他解釋道:“我基本能說的都告訴他了,只是有一部分經歷必需隱瞞下來,如果告訴他,他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我。”

    原本他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咨詢戀愛經驗的帖子,但這句話一出,立刻點燃了眾多吃瓜群眾的熱情,各種推測與圍觀水漲船高。

    網友七嘴八舌地追問——

    “嗷呦,我嗅到了大瓜的味道,放個屁股,出結果了踢我。”

    “不行,樓主你趕快說啊,我實在是太好奇了,你不說我睡不著覺。”

    “說得這么篤定,肯定不是件小事。”

    “喲喲喲,難言之隱哥又來了,肯定是自己造的孽。”

    ……

    “根據我的經驗,使用這種話術的,不是腳踏兩條船就是有X病。”

    “我天不會吧,如果真是這樣,樓主我勸你不要去禍害別人,否則我第一個舉報你。”

    “真惡心,說得冠冕堂皇好像是為雙方的感情著想,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人!”

    “不會是我老板吧,外面養了好幾個,IP對上了……”

    “我去真的嗎,快說說快說說。”

    話題漸漸不知歪到了哪里,于遼看到他們的推測起初還會解釋一下,后來看說不清楚便直接將帖子刪除了,眼不見心不煩。

    本來是上網求助的,怎么突然就被網暴了呢?

    不過有一個網友的話卻真真正正扎到了他心里——

    “不管發生過什么,我的建議是盡早和對象坦誠相待,雖然可能會引發矛盾,但至少避免留下更大的隱患。我可是有十年經驗的戀愛軍師,樓主你要相信我,別保留重要的秘密,不然跟抱著個定時炸彈沒有區別。”

    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只是,如果真的開了這個口……

    唐玉安會怎么看他?

    殺人犯,還是精神病?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他看自己的目光絕對會不一樣了。

    要是能永遠隱瞞下去也好,但他的上司按行程再過兩個月就要回來了,到時保障局便會發現人失蹤了,必然會展開調查,很可能會查到他頭上,他逃不掉的。

    他沒有即刻被發現,需要歸功于上司去的地方幾乎沒有信號,很難聯絡,對接的人員也沒有盡責,這才讓他鉆了空子。

    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這幾天他被突如其來的戀愛沖昏了頭腦,竟忘記了這件事。

    其實,他從小就是個膽子不大的人,連雞都不敢殺,看見電視上對獵殺星獸的轉播都要皺起眉頭。

    是腎上腺素和強烈的幻覺讓他大腦充血,手起刀落,他幾乎是機械性地完成了一場血腥的屠殺。

    手刃一直欺壓自己的上司,剛成功的時候,他渾身舒暢,熱血沸騰,覺得就沒有自己做不到的事。

    可隨著涼風吹散了耳邊的那些回響,他的身體和頭腦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低頭看見黏膩的血跡和染紅的手指,一陣惡心涌上喉嚨。

    可惡的上司像一只現殺的肥豬癱在地上,成了一團死肉,他卻感覺不到快意,只覺得周身發寒。

    他殺了人。

    他……殺了人……

    他的第一反應是去自首,他有精神病,這不全是他的責任。

    可是,他隨即想起他的那些癥狀與常人不同,他去醫院檢查過,根本查不出相應的問題,治療室把他的幻視幻聽歸因為他壓力太大了,只要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但他知道,他好不了的,情況每天都在加重,他能感覺到。

    那些人不會相信他的,會認為他在裝瘋逃避責任。

    而且,他向宜心藥業保證過不把他們的事情說出去,否則后果自負。

    他可能沒有多長時間好活了,他不想在監獄里渡過。

    夜晚小巷里沒有其他人,他清理好痕跡,把尸體放進后備箱,一路開出了城鎮,準備丟入湖中。

    可是,在他拖到湖邊的時候,死去的人卻突然開口說話了。

    他知道是幻聽,但他就是沒辦法不被影響。

    “你死定了,”上司滿臉血跡,眼球凸出,惡毒地說:“接下來的每一天,你都會在擔驚受怕中度過,直到死亡,于遼,你還是輸了。”

    尸體發出刺耳的大笑,汩汩的血液從口鼻冒了出來。

    緊張的感覺褪去,于遼似乎又找到了當初拔刀時的狀態。

    上司壓榨了他這么久,死了竟也不讓他安生。

    輸了那么多回,他只想贏哪怕一次,別讓自己走的時候太過丟臉。

    他并非怒不可遏,只是想爭一口氣。

    這可是你自找的。

    于是,他重新拿出了那把擦洗干凈的小刀,把上司的頭顱割了下來。

    他拽著他的頭發,把頭顱拎在空中,強迫他和自己對視。

    “我要讓你看著,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要風光快樂地過。”

    與其東躲西藏茍延殘喘,不如享受這一場盛大的死亡。

    第29章 賣慘

    對于遼來說, 最艱難的抉擇莫過于是否向珍視的人展示自己包裝在尋常外表下的陰暗內在。

    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個需要其他人提防害怕的危險人物,他曾經在大街上遇到過穿著破爛,神神叨叨拉住他想要向他宣教的瘋子, 與這個人相比,于遼看著鏡子中雖然不算豐神俊朗但起碼也稱得上儀表堂堂的自己, 心想我和他們完全不是一路人。

    我很普通,于遼這樣告誡自己,我是正常人,過著正常的生活, 一切都會好的。

    把一句假話反復說很多遍可以達到洗腦的效果, 讓編造的人逐漸忘記這是一個自己創造的謊言。

    于遼就這么持之以恒地重復,以至于到了后來,他甚至覺得冰柜里凍著一個人頭沒什么稀奇的了。

    人是雜食動物, 經過千百年的進化,用技術與智慧打造了一個永遠飛速進步的家園。

    但不論科技發展如何,人類歸根結底還是會茹毛飲血的,烹飪只是給這種行為打上了一層精致的外殼罷了。

    既然人們會把吃不完的肉類凍起來儲存, 他又為什么不能凍人頭?

    都是動物罷了。

    不過他凍來并不是要吃, 這更像是一個珍貴的勛章,代表他完成了復仇, 維護了自己的尊嚴。

    有的時候,于遼會刻意打開冰柜和人頭說話——

    事實證明, 他的幻覺在某中程度上讓上司都變得沒那么討厭了。

    人頭會和他聊天, 抱怨冰柜實在是太冷了, 能不能把他移到外面。

    “小于啊, 我反正都已經死了,還不能再享受一下陽光嗎?”

    于遼冷哼一聲:“你想把我的屋子變成一個腐爛的垃圾場, 做夢。”

    說著,啪的一聲狠狠關上了冰柜門。

    他的思維出現了一種很奇怪的定式,一面知道被割下的頭顱如果不凍存會有異味,一面又覺得和人頭對話沒什么不對。

    歸根結底,他是在自說自話,只是他不愿意承認而已。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覺得幻覺不再是困擾他的病征,而是讓他的生活變得更加鮮活的良藥。

    像是一層濾鏡一樣,讓這個灰暗的世界變得色彩斑斕。

    他沉浸在自己的頭腦之中,自得其樂,完全不去擔心明天會不會有災禍降臨。

    反正那些“聲音”總是會站在他這邊,幫他思考,指導他讓他脫離困境。

    所以,當時被拿槍指著當作人質挾持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慌張。

    陷入那樣的危險境地,任何普通人都會被擊潰心里防線,而他不同,搶抵著他的腦袋,他甚至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推算還有多久會遲到。

    上司消失以后,他變得非常喜歡上班——

    除去毒瘤,剩下的人大都比較好相處,他可以說是如魚得水,每天春風得意,連同事都注意到了,問他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喜事,他便回答說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感覺人生都開朗了。

    同事好奇地湊近,以為他要發表什么高談闊論,但于遼只是拿出了那把水果刀:“對待腐爛的水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壞掉的部分完全挖除,這就是我發現的至理名言。”

    同事切了一聲,以為他還沒睡醒,于遼只是笑而不語。

    這把刀作為大功臣一直被他帶在身上,被拿槍挾持的時候也是如此,落在兜里貼著他的腿,存在感很是強烈。

    于遼知道自己可以拔出刀直接結果持槍逃犯的性命,因為自己中了槍不會有事,沒人能阻止他把刀刃送進逃犯的心臟。

    但他不想這么做,不想讓自己的生活再生出變故。

    于是,他好心勸道:“兄弟你能換個人當人質嗎?我還要去上班呢。”

    不只是逃犯,連趕來的警務人員與膽子大到不愿離開的圍觀群眾都是一臉震驚,好像全場精神最有問題的是他一樣。

    于遼不解,上班怎么了,不上班哪來的錢,不上班怎么養活自己?

    路邊的榕樹同他說話:“呦,命都快沒了,還惦記著那點全勤呢。”

    他當即反唇相譏:“我就是這么一個好員工,全年風雨無阻……”

    逃犯終于受不了了,狠狠用槍口砸了他一下:“給我老實點!”

    人質像回家一樣隨意,讓他的面子往哪兒擱?

    于遼想息事寧人,即使地磚慫恿他立刻反殺逃犯為民除害他也不為所動。

    這些聲音像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除了他沒人能聽到,讓他有一種成為天選之人的宿命感。

    別說,得病的感覺居然還不算太糟,反正他是為了留下那些陪他聊天的聲音自己停了醫院給他開的抑制藥物。

    停藥以后,幻像與幻聽愈演愈烈,以至于緊張激烈的劫持畫面,他作為受害者反倒覺得自己在看一幕荒誕的喜劇——

    榕樹搖著葉子為他打氣,路過的昆蟲抱怨人類火氣就是旺盛,大白天吵來吵去,就連那把抵著他的槍都開口說這年頭打工真累,成天被人當槍使。

    于遼:……

    你不就是槍嗎?

    他只想安安靜靜地去上班。

    只是事與愿違,一次走火,那子彈還是打在了他的頭上。

    他能聽到自己腦袋里血管爆裂的聲音,身體狠狠砸在了地上。

    尖叫聲中,他想的卻是衣服又弄臟了,真麻煩。

    子彈當然沒有要了他的命,他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嚇倒了一大堆人。

    他被帶回了保障局,第一次見到了唐玉安。

    唐玉安的臉是那種見了一面就永遠不會忘卻的,但奇怪的事,于遼對他的第一印象卻是海鮮粥的味道。

    在廚房里,唐玉安說不會死不代表不會痛,他的話和他煮的粥一樣溫熱熨帖。

    后來,那粥香似乎纏上了他,繞在他的家中,飄在他的床上。

    伴隨著海鮮粥的香味,他就會想到唐玉安來。

    他的腦海里蹦出一個念頭——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這一念頭把他嚇了一跳,他的病讓他生活在高高的壁壘中,外人進不來,也無法理解他。

    他已經脫離了大眾的范疇,自己為自己構建了一個嶄新的小世界。

    念頭就像頑強的種子,一旦撒下去,就開始生根發芽,然后瘋狂地生長。

    連帶著那些聲音也開始勸他,有的說唐玉安很可愛肯定不會拒絕做你的朋友,你可以先多接觸接觸,有的說不能喪失警惕心被他姣好的外表迷惑,還有讓他主動出擊先下手為強,以免被那個一本正經的隊長或是吊兒郎當的富二代搶先。

    唐玉安身邊優秀的人數不勝數,這讓他的危機意識爆棚。

    但那次襲擊之后,他又不太敢主動伸出手了。

    自己惹的禍牽連到了唐玉安,他不厭惡自己就不錯了。

    唐玉安似乎很能忍疼,即使受傷的時候面色發白,身體輕輕發抖,仍然沒有說痛,只是自己默默承受。

    這讓于遼更難接受了,他寧愿唐玉安沖他發火,質問他為什么不把危險□□代清楚。

    于遼知道自己沒剩多少時間了,唐玉安救的這條命,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有價值。

    種種糾結之下,于遼試圖封閉自己,但又按耐不住想要發消息詢問唐玉安的狀況。

    這個時候,于遼的精神狀態其實已經很差了,但他盡力遮掩住沒有表現出來。

    他如何能料到,唐玉安會來找他。

    他又如何能料到,來的只是一個他想象中的幻影。

    一直沒有得到,總好過空歡喜一場。

    疾病加重,被快樂蒙蔽了雙眼的于遼刻意忽略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因為他的頭腦需要說服他自己這一切是真實的,所以幫他省去了會露出破綻的細節。

    如獲至寶的于遼壓根沒有去注意種種異常,他甚至為了能在最后的一段時間里做一個合格的男朋友,聽從網友的建議將一切事情坦白。

    是了,在輾轉反側的長夜后,他把自己跟上司動手的前因后果告訴了唐玉安的幻影。

    在開口之前,于遼甚至特意吃了片鎮定的藥物。

    他艱難地訴說,眼光飄忽不定,不敢去看對面椅子上坐的唐玉安。

    他把他的失控,他的暴戾,他的后悔和盤托出,想讓唐玉安相信他真的是有苦衷的。

    他不敢抬頭,因為他害怕看到唐玉安臉上的厭惡或是恐懼。

    他的大腦為了安撫他才形成了各種各樣越來越具體,越來越真實的幻像,所以他眼中的“唐玉安”自然會作出他心底最期待的舉動。

    于遼聽到“唐玉安”溫柔地說:“你不是有意走到這一步的,我都明白。”

    他像是瞬間得到了赦免,如釋重負。

    他四肢發沉,心口發酸。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輕而易舉就得到了原諒,他又把冰柜里的人頭給“唐玉安”看,這一舉動是在告訴他,你看,我都瘋成這樣了,你還愿意原諒我嗎?

    這是一個大膽的,豁出一切的試探。

    “唐玉安”只是他心底的投射,當然最能理解他。

    于遼聽見他說:“這是你的戰利品嗎?保存得不錯。”

    底線完全崩塌,于遼只覺得過去的自己被殺死了。

    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他想。

    然而,這種生活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一個電話如同當頭一棒,把他砸的頭破血流。

    說好了一起去看電影,結果他打電話過去詢問,發現唐玉安對此一無所知。

    心臟驟然沉了下去,心跳像是悶鼓敲在胸口。

    一個可怕的想法誕生了,讓他如墜冰窟。

    不可能的,不可能是假的……

    可是,他一抬眼,卻看到了面前突然出現的“唐玉安”。

    他后知后覺地開始疑惑,外面還有人在,唐玉安是怎么悄無聲息地進來的?

    就像一場夢一樣。

    于遼定定地看向面無表情的人,只覺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電話里仍然在傳來唐玉安的聲音,孰真孰假一想便知。

    情緒土崩瓦解,他只能應付了兩句掛斷電話,他真的說不下去了。

    他看著未消失的幻影,有些絕望地問:“你不是真的,對嗎?”

    “唐玉安”說,如果我能帶給你快樂,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分別呢?

    他又說,你得不到他,放棄吧,好好享受最后的時光。

    完美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溫和的聲音也逐漸變得尖細,于遼抱住頭蹲在地上,大叫出聲。

    看管的職員連忙過來問他怎么了,他有些麻木地說,沒事,只是夢醒了。

    職員接腔:“一定是很可怕的噩夢吧。”

    不然也不會把一個成年人嚇成這個樣子,魂不守舍的。

    于遼搖搖頭:“不,是美夢。”

    職員理解不了,覺得奇怪,美夢有什么好怕的?

    不過轉念一想便也接受了,如果自己夢到抽獎中了兩千萬星幣,結果被鬧鐘吵醒發現是假的,肯定也會郁悶很久。

    于遼不再說話,只是想辦法將人支走,然后偷跑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無目的地一直向前走,好像這樣就能走到時間的盡頭,那里沒有自欺欺人,只有無邊的寧靜。

    但他的長途跋涉還沒開始,就被失控的車輛給攔截了。

    他被撞飛了出去,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會死在這里。

    真是可悲,他想,我這一輩子到死都活在欺騙中,以前被好友欺騙,現在被自己欺騙。

    他終究還是活了下來,像是打不死的小強。

    其實被車撞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分分鐘便會愈合,但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時,他抹了一把血,莫名感到委屈。

    短短的幾個小時,他就從云端跌入了谷底,好像任何人都能踩上一腳。

    更可氣的是,撞他的人竟然面無表情地走下來,似乎跟故意的一樣。

    他一沖動,氣血上涌,忍不住撥通了唐玉安的電話。

    他不是對情緒需求高的人,但有時也想得到一點安慰。

    老實說,他甚至覺得這場車禍來得有些合時宜。

    唐玉安可能正對自己之前那通電話感到奇怪呢,這件事正好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而且他都這么慘了,唐玉安總該來看看他吧。

    后來,他發現賣慘的效果很好,甚至有點太好了。

    原來撞他的人是唐玉安的隊友,唐玉安也在一定程度上把罪責攬到了自己身上,可以說是對他百依百順。

    旁觀的垃圾桶評論道:“他對你這么好,應該也是有點喜歡你的,你要自信大膽地往前沖啊!”

    于遼直接把垃圾桶一腳踹翻:“滾出我的腦袋!”

    他受夠了,幻覺已經擺了他一道,他不想再上當。

    可垃圾桶卻不依不饒:“你要想清楚,你的上司按照安排很快就會回來了,到時你就是千夫所指的變態殺人狂,你想想他會怎么看你。”

    他最擔心的事被點明,于遼雖然表面上不為所動,但內心已經開始動搖。

    垃圾桶繼續引誘他:“你想想,你總歸是要死的,還有什么好怕的呢?人與人之間真不一樣,那個叫謝存的家伙,喊著金湯匙出生,從小便是萬眾矚目的中心,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憑什么?拋開既定的階級,你哪里比他差了?”

    是啊,憑什么,他只是想生活下去,憑什么會落到這樣的田地。

    垃圾桶接著攻擊他的心里防線:“就這么一會兒,你好好看看都有幾個人聯系唐玉安了,你不動手,難道想便宜了別人?你有藥物,知道怎么做的……只要一個晚上,他的身邊就能只剩你一個人了。”

    大廈將傾,于遼心跳加速,糾結不已。

    他甚至沒有思考,一個計劃便在他的腦海里形成了,好像他為了這么一天謀劃了很久一樣。

    唐玉安不知道他心中的天人交戰,還以為他越來越差的臉色是車禍造成的。

    越看越可憐,唐玉安拿手帕輕輕擦干凈他傷口愈合后留下的血痕:“痛不痛?我知道止痛藥對你沒用,不知道怎么才能幫到你……要不你和我聊聊天吧,聽說轉移注意力會好一些。”

    他貼得如此之近,于遼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柔軟又清晰。

    不是幻影,是真正的唐玉安。

    好像魚兒拜擺脫干涸回到水中,他又能呼吸了。

    一切的顧慮被他拋之腦后,于遼問,能不能留下陪陪我。

    他只會嘗試這么一次,如果唐玉安拒絕,那么他再也不會動這種心思。

    但唐玉安答應了他,甚至懇切地說讓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自己。

    任何事……真的是任何事嗎?

    既然你這么說了,我也便不再顧及了。

    于遼端出下了藥的冰激凌,一副好不容易從災難中恢復過來,熱情好客的屋主人模樣。

    他看著唐玉安吃下去,正如他在藥效發生作用后看著唐玉安的睡顏。

    無論命運的颶風將來會把他卷到哪里去,于遼都不再擔憂了。

    起碼他現在站在中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上司總是指示他干本不屬于他的工作,反倒讓他知道如何利用保障局的弱點避開他們的眼睛。

    對于唐玉安來說,他只是睡了一覺環境就發生了大變樣,但于遼卻一整夜都保持著清醒。

    改裝后的車輛疾馳在隱秘的小路上,他越走越遠,走入了荒無人煙的地方,只有趁著夜晚生長的植被與他相伴。

    破天荒的,那些聲音竟然沒有一直干擾他,只是偶爾發表幾句無關痛癢的意見。

    他幾乎是一路清凈地不斷向前開,他回頭看了一眼,城市在背后縮成了一個小點。

    那個充滿惡意,艱辛與掙扎的地方,變得好小好小,似乎能被夜空一口吞噬。

    逃離得太過輕松,讓他覺得他之前的那些畏懼也不過如此。

    唐玉安睡在他旁邊,身上蓋著小毯子,于遼異于常人的聽力讓他能夠清晰地聽到唐玉安的呼吸聲。

    他有點想就這么一直開下去不停下,直到世界的盡頭。

    他確實要把唐玉安帶到自己心中的世外桃源,那里是他的秘密基地,隱秘又安全,常人是絕對找不過來的。

    所以,他完全不擔心有人會打擾他們。

    省去了不必要的步驟,直接跳到同居的階段,他完全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那些幻聽提醒他,說唐玉安可能會費盡心思想辦法離開他,或者是歇斯底里指控他綁架。

    但他知道,唐玉安不會那樣。

    在于遼的了解中,唐玉安是個非常安靜的人,不但自己從不發火,別人的怒氣也很難在他身上發泄出來。

    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那些聲音聽,滅火器在后面高興地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唐玉安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別給自己抬身價,”于遼一點情面也不給它留,“他可不是你能比的。”

    滅火器切了一聲,自命不凡地說人類永遠無法理解它的偉大。

    于遼心情很好地不跟他計較,哼著睡眠曲的小調,駕輕就熟地到達了目的地。

    唐玉安很輕,因為車里很暖和,他睡熟后也變得熱乎乎的,于遼抱著他,那熱氣就傳了過來。

    雖然知道唐玉安沒有噴香水,但于遼就是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香味,很難形容,既非花香也非果香,更像是一種淡淡的暖風的味道。

    于遼托著他的后背和膝彎,懷里的人沒有骨頭一般貼著他,他覺得那香氣直往他的鼻子里鉆,留在他的衣服上,沾在他的皮膚上,浸入他的血肉中,像唐玉安這個人一樣,一旦沾染就戒不掉了。

    他慢悠悠地走進屋,拖了好久才戀戀不舍地把人放下。

    他為唐玉安拉上被子,摸了摸他柔軟的發絲。

    然后,唐玉安回應了他,抓住了他的衣袖。

    這時,他才知道唐玉安這么怕黑。

    沒關系,于遼默默說道,我不會丟下你的。

    一夜無眠。

    唐玉安不知道有人像門神一樣在他床邊守了一夜,有了小夜燈,他連著兩個晚上都睡得不錯。

    于遼是個合格的東道主,把房間布置得溫馨又讓人有安全感,以至于唐玉安時不時會逐漸忘記他是被綁到這里來的。

    不過,第三個夜晚卻不太平。

    唐玉安睜開眼睛,有些疑惑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醒來。

    好像有什么動靜?

    他豎起耳朵聽了幾秒,認為應該是自己的錯覺。

    于是,他翻了個身想要重新進入夢鄉,他的夢境雜亂無章,甚至白天看的電影人物都混了進去。

    在他快要睡著時,隔壁傳來嘩啦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

    是于遼的房間傳來的。

    他正想起身查看是怎么回事,卻被小夜燈吸引了注意力。

    床頭的夜燈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振動著,云朵樣的外殼磕碰出響聲。

    然后突然間碎裂開來,房間陷入了黑暗。

    第30章 殺了他

    此地不比城市, 即使是夜晚也會由于路燈的存在保留一些能見度,這邊到了晚上,就是真正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讓唐玉安心跳加速。

    沒事的, 他告訴自己,只是小夜燈壞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摸索著找到了手機,亮光回來了,他的頭腦徹底清醒。

    他檢查了一下夜燈,似乎是從內部碎裂開來的。

    就算質量有問題也不該以這種方式壞掉, 更像是有什么東西讓它自己發生了振動。

    這時, 唐玉安感覺一陣風吹過,把他的面頰刮得有些生疼。

    等等,窗戶和門都緊閉著, 屋里哪里來的風?

    可氣流的涌動又是真實存在的,他抬手感受了一下,周遭的空氣似乎有些凝滯。

    不是風,是精神力。

    這里只有他們兩個, 應該是于遼釋放出來的。

    一個人的精神力貯備就那么多, 且未經過訓練的普通人更是完全不懂得如何持久地使用,一般稍微動用一會兒就累的不行, 而過分的釋放是絕對會出問題的。

    就像一根皮筋一樣,你要松緊有度地使用, 如果拉得太過, 它會失去彈性無法恢復, 人也是一樣。

    所以之前左聽寒的失控才會那么危險, 要是唐玉安干預得再晚一點,他就會油盡燈枯走向死亡。

    精神力暴動不是一件小事, 但目前于遼的情況也不大像。

    雖然于遼的精神力雜亂地散發了出來,但沒有攜帶很強的攻擊力,更像是一群走散了的野狼,目前在各自四處亂撞卻沒什么統一的獵殺對象。

    大半夜的,或許他是做噩夢了。

    其實這種情況一般不用干預,它會自己平息,但就在唐玉安猶豫的時候,空氣中的精神力發生了變化,擰成幾道利刃猝不及防地劈了過來。

    唐玉安還是靠著系統的危機提醒才堪堪躲開,不然可能真的會頭破血流了。

    他急忙把他的包裹撿起來抱在懷里,然后用自己的精神力升起屏障。

    劃到他也就算了,可別傷到手機或者小鏡子,不然他真的沒機會逃走了。

    他一直想著,如果于遼改變主意想要跟自己動手,他就趁他休息時翻窗逃跑,一直走直到手機有信號為止。

    但這樣做風險很高,他不但要提防于遼時刻追來,還要擔心會不會碰到野獸。

    他身上什么武器也沒有,就連精神力都不是攻擊性的,若要讓他和那些一口能咬掉人半個身子的星獸搏斗,他的唯一手段只有裝死。

    又或者,他直接迷失在外面,直到精疲力竭都碰不到人煙也不說定。

    外面的世界潛伏著各種危險,在于遼保持相對理智的時候,他還不如留在這里等待救援。

    或許于遼也是認定了他不會走,所以沒有限制他的活動。

    不只是小夜燈,屋里其它照明燈也沒有反應,停電了。

    唐玉安用手機打著光穿過客廳,桌上的果盤被掀翻在地,椅子東倒西歪,這里像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更多的攻擊打在他的屏障上,他能感覺到隨著和于遼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精神力的波動加重了。

    于遼的房門沒關,唐玉安喊了他一聲,沒有得到回應后走了進去。

    于遼躺在床上,被子掀開落在一邊,呼吸不像熟睡時那么深沉,但他確實睡著。

    唐玉安試圖喊醒他,于遼卻毫無反應,似乎聽不到他的呼喚,只是皺著眉,睡得很不安穩。

    噩夢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但對于遼來說,這次是不一樣的。

    精神的不穩定積累到一定程度,便會突然間爆發出來,他現在就處于臨界值上。

    夢中的于遼回到了那個充滿血腥味的夜晚,拿著小刀,上司躺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場景太過真實,他只覺得此人罪有應得。

    不,他死的太痛快了,自己報復得還不夠。

    于是,他蹲了下來,想要再補上幾刀。

    刀尖刺破皮肉的感覺是如此美妙,他甚至恨恨地扭了一下刀柄。

    開始下雨了,他渾身被淋得濕透卻絲毫不覺。

    生殺予奪的大權終于到了他的手中,他要把那些強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都千倍萬倍還回來。

    不是瞧不起我嗎?不是說我是狗嗎?

    我要把你靠剝削人養出的一身肥肉切割開來……

    他情緒激動,被仇恨控制了頭腦。

    可他拔出刀刃,不過一個轉眼,面前的人卻變成了唐玉安。

    他的臉被劃破了,傷口滲出的血跡經過雨水的沖刷變成一道紅痕,在他灰白皮膚的映襯下格外醒目。

    于遼心口好像被刺了一刀,他木然轉動眼珠,動作遲緩,像是忘記了怎么使用這具身體一樣。

    他沒有想起眼前這人是誰,但他知道自己認識他。

    怎么會是你,你為什么在這里……

    隨即,一陣憤怒接踵而至。

    是誰傷了他又把他丟在這兒?他要找到這個人,然后殺死他,他有經驗,他能做到的……

    唐玉安的眼睛很敏感,稍微受到一點刺激就會泛起水光,像一汪湖水,濕潤而澄凈。

    可現在,寶石般的眼球變得黯淡無光,絲毫沒有往日的明亮。

    他怎么了,于遼遲鈍地想,他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毫無生氣地躺在這里。

    任何這樣對他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唐玉安的腹部正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心神一震,他再也拿不住刀子,掉在地上濺起水花。

    他看向自己的雙手,已經被血染紅了,雨水落在上面像是隔了一層膜直接劃過去,根本無法沖掉。

    我……我都做了什么……

    他抱起唐玉安,加強的感官甚至能讓他清晰地感知到懷中人的體溫在一點一點流逝。

    人是剛剛才咽氣的。

    眼前似乎退化成一片空白,他看不清楚眼前人的臉。

    這時,他感到抱著的軀體似乎在輕輕地發抖。

    熄滅的希望重新燃燒起來,他一定沒死對不對,他只是受傷了,只要趕緊把他送到醫院,就能……

    于遼用力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視物漸漸清晰起來。

    但他寧愿自己沒有看見——

    那人的胸口,沒有一點起伏。

    于遼這才意識到,原來發抖的是他自己。

    他徒勞地捂住對方的傷口,但血液卻爭先恐后地從指縫間涌出。

    一個人哪里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呢?但于遼就是覺得這恐怖的場景沒有盡頭。

    鋪天蓋地的紅色,將雨水都染紅了,而且漸漸變得粘稠濕冷,他們好像泡在顏料桶里。

    有些特立獨行的畫家會在自己身上涂滿顏色站在街頭,說這是行為藝術。

    夢中的于遼覺得他們變成了兩個提線木偶,一只無形的大手強迫他們完成這一幕畫作,控制了他的身體讓他做出違背自己意愿的事,然后對他們的苦痛與眼淚樂見其成,說這才是真正的藝術。

    是誰,是誰把他們逼到這種地步的……

    他大聲質問著,只有破開天際的閃電作為回答。

    他的臉被照亮了,固執地抱著一個已經過世的人,活脫脫像個前來索命的幽靈。

    對著隆隆的雷聲,他看到濃稠的夜空掉了下來,伸出無數雙手抓向他,如同顛倒的煉獄。

    他抱起人不斷后退,卻發現退路也被堵死了,他無處可逃。

    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絕對不能讓他被搶走。

    怎么辦怎么辦……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當一個人被逼到窮途末路時,往往會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于遼退到墻邊,把人輕輕放下。

    沒事的,他說,我很快就回來。

    然后,他轉身撿起了那邊掉落的刀。

    黑色的物質異化為似人似獸的形體,張牙舞爪著向他撲來,要將他撕得粉碎。

    而他只有一把小刀,這自然不夠,所以他的身體不斷強化,肌肉遒勁,好像身披鎧甲。

    血管在他皮下爆開,他不管不顧地前進,掐住了敵人的脖頸。

    去死!

    他正要收緊手指,卻突然聽到上方傳來一聲呼喚。

    他沒聽清便想忽略,但第二聲隨之而來。

    “于遼……”

    聲音似乎很熟悉,但他想不起來是誰。

    “……醒醒,是我……”

    到底是誰在叫他,到底是誰的聲音從宇宙的源頭飄蕩過來。

    那個聲音似乎很難受,他心里也突然跟著抽痛了一下。

    “……是我……”

    你是誰?

    一個名字,他只需要一個名字!

    “我是……唐玉安……”

    一瞬間,天地變色,狂風暴雨驟然停止,他好像生活在溝渠里的小蟲子,從石縫中乍然窺見一縷天光。

    夢境碎裂,現實中的于遼猛得睜開眼睛。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瞳孔驟縮,立刻收回了手。

    于遼一卸力,逃脫他掌控的唐玉安就后退兩步,靠在墻上捂著脖子咳嗽起來。

    他本來是怕于遼在再不從噩夢中蘇醒會出什么事,便在呼喊無果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結果夢中的人卻像被突然刺激到了一樣,一個暴起掐住他的喉嚨。

    可能于遼一開始并沒有下死手,所以系統并未提示他有生命危險,他也就毫無預料。

    對于精神力的進攻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悄然化解,但對這種近身搏斗就無計可施了。

    他并不是沒有好好訓練,如果遇到的是普通人,他用魏朗星教他的招式多少可以過上兩招,不說十拿九穩,起碼全身而退是沒問題的。

    但于遼偏偏全身都被強化了,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他做任何反抗都是以卵擊石。

    感受到脖頸處的手指越來越緊,他只能試圖將于遼喊醒。

    所幸最終成功了,唐玉安呼吸著得之不易的空氣,眼前的黑斑漸漸消失。

    他看向于遼,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愣住了。

    怎么他看上去比自己還像剛剛經歷了窒息的人?

    于遼一直盯著唐玉安的脖子,讓唐玉安有點不自在,徒勞地想用衣領遮一下。

    缺氧讓他的臉頰發紅,唐玉安調整片刻呼吸,很快平復了自己的狀態。

    其實于遼掐的并不是特別重,大概只用了兩三分的力,但唐玉安的皮膚稍微一碰就會留下痕跡,所以看著嚇人了點。

    曾經他還因為這事惹得魏朗星誤會,不停地逼問他是不是有人欺負他,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讓魏朗星相信那些痕跡真的是日常訓練留下的。

    第二天,魏朗星就搬回來了一套適用于未成年人訓練的器材,還為了維護唐玉安的自尊跟他說是新手套裝,但唐玉安其實都知道,只是沒有說破接下了他的好意。

    從那以后,唐玉安就時常為自己特殊的體質感到苦惱,這時也不例外。

    他想開口告訴于遼他只是看著嚴重,實際上是被夸大了,結果一開口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于遼的反應更糟,跟被人用木棍狠擊了一下后腦勺一樣。

    但這一打也把他完全打醒了,手忙腳亂倒了溫水來,然后拿包了衣服的冰袋敷在略微紅腫的地方。

    即使唐玉安說了不必在意,他還是一個勁地道歉。

    唐玉安想說,如果你真的抱歉可以把我送回去,但他知道于遼現在精神力處于一種過度亢奮的狀態,如果戳到他的痛處可能會讓他徹底失控。

    于遼的病,加重了。

    他想起之前那個同樣接觸過宜心藥業的商人,在謝存找上他時已經進入了完全崩潰的階段,為了擺脫無盡的折磨,毫不猶豫地從樓頂一躍而下。

    于遼的終點……也會是這樣嗎?

    唐玉安忽然感到一陣悲涼,覺得于遼正在一點一點陷入泥潭,自己抓著他的手卻無法將他拉出來。

    受到觸動的時候唐玉安很容易落淚,再加上剛才缺氧的刺激,讓他眼眶微微泛紅。

    他自己沒注意到,于遼先看到了——

    于是,在唐玉安疑惑的目光中,于遼的眼淚先掉了下來。

    他哭得毫無形象,讓唐玉安都開始慌了。

    受傷的不是我么,而且也沒多嚴重,你怎么先哭上了?

    不管了,還是先安慰一下吧。

    但他沒想到,他這一安慰,于遼哭得更兇了,好像一夜之間家破人亡了一樣。

    唐玉安以為他是還沒從噩夢中緩過神來才情緒如此豐沛,便問他要不要多披一條毯子。

    自己害怕的時候,保暖會讓他感到更安全。

    于遼搖搖頭,只覺得自己真是糟糕透頂,做出這樣的事,還要唐玉安反過來安慰他。

    一時間,那些壓抑的思緒通通一股腦冒了出來。

    他好像又回到了夢中,天花板不斷向他逼近,墻壁開始涌動,細碎的低語在他耳邊環繞。

    “上司沒冤枉你,你果然是個廢物!”

    “你除了給別人帶來傷害什么也做不到!”

    “放棄吧,不會有好結果的……”

    “于遼,你早就該死了……”

    “他不會喜歡你的,你傷害了他,他巴不得你去死!”

    “那就殺了他,怕什么,又不是沒殺過,那樣他就能夠永遠屬于你了……”

    “對,殺了他,把他留下來!”

    “動手,于遼,動手!”

    于遼捂住耳朵想要讓那些聲音消失,但本就是他大腦的作用又豈會被干擾。

    聲音直往他精神海的深處鉆,于遼感到密密匝匝的疼痛,像是有人用細針一點一點扎入他的太陽穴,在里面攪來攪去。

    他的感官被放到無限大,但那些雜亂的細節混在一起讓他什么也分不清。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他一遍遍默念,那些聲音卻變本加厲地死死纏著他,以至于他對唐玉安在喊他一無所知。

    最開始唐玉安以為于遼只是激動了些,慢慢平復下來就沒事了。

    但他沒想到,于遼很快連反應都不給自己了,只是抱著腦袋蜷縮著身子,嘴里一直念叨著快停下來,最后竟變成哭泣求饒,顯然幻聽已經把他折磨得要崩塌了。

    唐玉安雖然有一些急救的基礎知識,但他畢竟不是專業的,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

    雖然不抱什么希望,但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只能求助于系統。

    “他好像很痛苦,我應該怎么辦?”

    【請宿主不要在非主角人物上浪費時間,盡快回到主線。】

    果然又是這樣。

    除了主角,系統不關心任何事,也不會提供相應的信息讓宿主偏離任務。

    起初唐玉安還覺得它冷酷無情,后來發現它只是一個按照程序說出固定話語的機器人,便懶得同它計較了。

    他時常在想,究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設定了這一切,還是這些世界本該如此。

    沒有成為主角,你就會變成一只弱小的不起眼的飛蟲,寒熱,災害,亦或是人為,任何手段都可以傷到你。

    你只能隨波逐流,縮在不起眼的角落祈禱能多茍活一陣子。

    你是生是死都不會有人在意,畢竟誰會為了一只小飛蟲分神呢?

    能注意到的,恐怕只有飛蟲的同伴了吧。

    唐玉安不停地嘗試將魘住的于遼喚醒,這次卻怎么做都徒勞無功。

    于遼的情況變得更遭了,有點接近左聽寒當時的暴動狀態。

    精神力爆發出來,想要把整個空間撕碎。

    唐玉安試圖壓制住他無果,反而一個失手讓自己的精神力向相反的地方擴散開來。

    他沒看到的是,當他的精神力鋪過他的包裹時,夾層中的小鏡子振動了一下。

    鏡面波動,漣漪消失后浮現出一行字。

    “已成功定位,預計到達時間三個小時后,再堅持一下。”

    ————

    戰略處理中心大樓燈火通明,魏朗星撿起發火時摔在地上的文件,勉強調整好自己的語氣。

    “50個小時了,”他雙手撐在桌上,聲音喑啞,“還是什么都沒找到。”

    他們把所有監控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還走訪了為數不多幾個和于遼關系較近的成員。

    大多數都很配合,只有鄭直那個家伙,在他們找上門來時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確實以前是我同學,但我真的跟他不熟,幫他安排工作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的事以后就別來找我了,就當幫我個忙,行不行魏隊長?”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龐晉對他提出的替換他人名額的指控石沉大海,鄭直仍然安安穩穩地坐在部長的位子上,甚至能笑著調侃現在心術不正的人什么污蔑的手段都能想得出來,好在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沒有正式的文件確認,可不就是子虛烏有嗎?

    龐晉被這事兒氣的牙癢癢,但上面想要息事寧人,他也無計可施。

    這件事之后,鄭直似乎更加自信了,見魏朗星前來一開始甚至懶得見上一面,想要秘書把他們打發走,還是魏朗星硬生生闖了進來才見到了他。

    但見面歸見面,鄭直仍然不配合:“我早就覺得于遼這個人精神有點問題,但沒料到他竟會綁架保障局的同事……誒,我聽說你這同事是主動留下才會被他選中的,有沒有可能他們一早就串通好了,要一起演一出戲亡命天涯?我看過他的照片,叫唐玉安是吧……嗯,長得確實不錯,玩的花也能理解。”

    唐玉安生死不明,鄭直卻用調笑的語氣編排他,魏朗星簡直想一拳把他的牙全打掉。

    跟在他旁邊的左聽寒沒他那么能忍,當即想要動手,被他制止了。

    左聽寒剛開始甚至要連著魏朗星一起揍:“滾!”

    鄭直羞辱唐玉安,他卻不讓自己出手,這樣軟弱的人不配指揮他。

    魏朗星嚴肅地呵斥:“你如果現在被撤職,還怎么找人?”

    得罪了部長,一定不會被放過的,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魏朗星深知忍字當先的道理。

    至于鄭直……等救回了唐玉安,再慢慢跟他算賬。

    聽了這話,左聽寒果然安靜下來,兩人在鄭直嘲笑般的道別聲中沉著臉離開了。

    追蹤處處碰壁,眾人一籌莫展。

    魏朗星在安排好讓龐晉撥給他的下屬重新篩查一遍后,癱坐在椅子上愣神。

    他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感覺,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左聽寒繼續大范圍追蹤,而謝存跟著他回到部門試圖用技術手段尋找線索。

    平日里謝存一定會開始夸耀自己擁有好幾顆衛星的事,但現在他只是沉默著不斷查找。

    魏朗星覺得自己的思路被禁錮住了,便去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試圖通過外界的刺激讓他想到更多尋人的方法。

    等他回來時,卻在半路上撞上了一臉著急的下屬:“魏隊長,我們的系統被黑了!”

    魏朗星飛跑起來,迅速來到了大廳。

    這可不是小事,保障局的系統擁有最高防護等級,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是誰……

    他停下腳步,和一旁的謝存一樣定定地抬頭望去。

    所有大大小小的屏幕都被替換了,全都顯示著同一個地址。

    下面寫著一行大字。

    “唐玉安在這里,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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