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絲繞【一更】
客棧人聲起伏, 侍從的從容與之格格不入。
狄不凡從眼角斜睨他一眼,緩緩放下酒壇,扯過信件撕開?。
一目十行從頭掃到尾,狄不凡掌中?蓄內力, 信件碎成數不清的碎屑。
狄不凡張開?手, 碎屑飄飄灑灑灑落一地, 他雙臂環抱, 不屑的冷笑:“堂堂修真界仙長, 哪會和凡人有交集,你們找錯人了!滾!”
狄不凡毫不客氣下逐客令。
侍從定定看他一會兒,躬身告辭:“狄公子不要后悔!
崔明聽得云里霧里的:“什么仙長?你?什么時候和修真界的人有交集?看不出來啊,你?小子藏得挺……”
狄不凡側過臉,冷冷看他一眼,崔明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
萬寶閣。
霧白香熏裊裊, 包廂里寂然無聲,絲絲縷縷青竹香飄散在空氣中?,驅逐淡了一些熏人的香氣。
容瑟修長指尖按住檀木盒邊沿, 正要關合上,外面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步履沉重虛浮,明顯不是修行者。
容瑟長睫微闔,垂放下手, 廂門“吱呀”一聲緩緩推開?。
二?皇子一身華服錦衣跨入房中?, 鳳眼狹長,薄唇含笑,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貴氣, 漫不經?心的姿態在看到房中?人的面容之時,僵滯在原地。
青年一身白衣, 漆黑如墨的長發用支發簪松松挽起,發梢流瀉肩背,涇渭分明如一幅水墨畫。
廂房中?昏昧的光線鍍照在他周身,青年渾身散發著清冷的氣息,黑曜石般的眸子深邃看不到底。
因著靈力被?封,青年好看的薄粉嘴唇難受地抿著,姝麗眉眼間泛著絲蒼白的虛弱。
二?皇子眸色一暗,胸膛里的心跳擂鼓般轟響起來,四肢僵硬如千年玄鐵塊,肌肉鼓脹得他全身生疼。
他直勾勾盯著容瑟,藏在長袖下的指節不住撫‖摸掌里白玉瓶光潔的瓶身,嗓音微微沙啞:“季閣主說的對,人間的庸脂俗粉,確實不配與修真界的相比!
他眼里閃動的黑色光芒,令容瑟本能不適地蹙了下眉尖:“二?皇子有何事?”
二?皇子面上流露出驚愕之色來:“仙長認得我?”
想到什么,他微瞇起鳳眸,低沉的尾音蘊含著危險的氣息:“狄不凡告訴你?的?”
怪不得狄不凡敢不留情面拒絕朝廷的招安,原來是背后有仙門當靠山。
“不是他!比萆暦裾J。
修真界一向不插手人間之事,狄不凡深知這一點,用傳音石與他分享人間趣事之時,鮮少提及江湖與朝廷的紛爭。
容瑟是在前世逃亡途中?偶爾聽到的消息,朝廷曾派某位皇子剿滅江湖勢力,與江湖人大動干戈,但江湖人負隅頑抗,最?后不了了之。
估摸著時間節點,正是這兩年,加之在拍賣會之前,閣主對狄不凡提到的“二?公子”,并不難猜測二?皇子的身份。
容瑟站在正堂前,平靜地看著二?皇子,眼神涼浸浸的,附著一層寒意:“你?們想利用我威脅狄不凡妥協,歸順朝廷?不怕挑起人間與修真界的紛爭么?”
二?皇子臉色陡然變得陰沉,雙目死死定在容瑟身上,眸中?的光澤來回變換。
約摸一彈指,容瑟聽到對方帶著笑意的聲音打破沉寂:“仙長說笑了,人間幾百年來靠修真界庇護著,豈敢對修真界有所?不敬。今日?的一切不過是本皇子對仙長一見如故,一時結交心切,讓手下人生了誤會,情有可原!
厚顏無恥。
若非是有人授意,下人豈有膽亂來,這話說出來不嫌虛偽可笑。
容瑟眼睫微垂,眼底一片冰冷,烏黑青絲從肩上滑落,小片白皙的側頸在昏昧的光線下泛著玉白的光。
二?皇子被?這抹白刺激得雙眼發紅,面容依然帶著優雅的微笑:“人間一向對修士追崇備至,想來季云宗的宗主長老們深明大義,定能理解,原諒則個的失禮!
在溫玉的上交之物上面,有屬于季云宗的標識,二?皇子自是知道容瑟幾人是季云宗的弟子。
他瞥過正堂上的檀木盒:“否則,弄出個好歹來,幾位仙長身首異處……有天玄石與契書?為證,季云宗即便是查到萬寶閣頭上,又能耐何?”
季云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門,盛名響譽三界,底蘊雄厚,仙門百家馬首是瞻。
但萬寶閣能在三界傲然而立,亦不是吃素的,不見得真會虛怕季云宗,不著痕跡處理掉幾名名不經?傳的弟子,手段是綽綽有余,繞是季云宗也挑不出錯來。
容瑟幾人身上的身外之物已經?上交,想向宗門傳個音都?做不到。沒有證據,三界能聽到的只能是萬寶閣與皇室的說辭。
是真是假,無從辨認。
總不能真因為幾個弟子,鬧得人間與修真界的關系分裂吧?
容瑟微抿下唇,聲音冷了兩度:“二?皇子好算計!
二?皇子淺笑,眼中?一絲笑意也無,目光如炬的盯著容瑟,眼底全是不加隱藏的火熱。
“算計談不上,一切都?是意外。本皇子與狄不凡打交道數十日?,從未見過他在人前這般失態。閣主不過是順水推舟布個局罷,萬寶閣真要是時時算計他人,生意還做不做了!
話里話外透露出一個意思:算容瑟幾人運氣不好,倒霉。
容瑟半點不信他的鬼扯,偏頭對墻壁淡聲說道:“閣主對皇室倒是盡心盡力!
插足皇室與江湖的恩怨,不惜惹一身騷,也要幫皇族,全無往日?中?立立場。
隔壁飲茶的閣主手一頓,臉上笑容不減分毫,以靈力傳音:“對于值得的合作伙伴,萬寶閣一向不吝幫忙!
二?皇子把玩著手中?的白玉瓶,臉皮上閃過一絲探究玩味兒:“仙長不必試探,商人重利,閣主肯幫本皇子,當然是本皇子開?出的籌碼足夠!
能值得閣主冒著得罪季云宗的風險,籌碼想必不是什么俗物,要挑撥離間二?人不現實。
容瑟歇下心思,睫羽投下的陰影蜿蜒墜在眼角處,安靜乖順的模樣?,看得二?皇子心頭一熱。
二?皇子把玩玉瓶的動作一頓,忍不住軟和下幾分語氣:“仙長老實些,配合本皇子演完這下半折戲,本皇子自會讓人完好無損送幾位仙長出萬寶閣。”
“我還有第二?個選擇可選么?”容瑟拽緊袖中?的指尖,閣中?遍地是元嬰期及以上高手,他的靈力又被?封印,插翅難逃。
“不過!比萆掍h一轉:“二?皇子既然與閣主關系匪淺,廂房里發生的事必然都?逃不過二?皇子的眼線,我與狄不凡已經?決裂,用我來當籌碼,分量是不是太輕?”
“輕不輕,一會兒就知道了。但看仙長的態度,似乎不太愿意啊!倍?皇子吞咽兩口?唾沫,視線緊密的纏上容瑟,黏膩得令人不舒服。
容瑟身體?略微緊繃,就見二?皇子笑著拍拍手,候在外面的侍從應聲推門而入。
“按住仙長,別傷到他!倍?皇子命令道。
容瑟臉色一變,侍從一個閃身到他的身后,手臂曲折抵在他的背心,身上屬于元嬰期的氣勢爆發出來,猶如千鈞之力迎頭壓下。
容瑟面色一白,脊背繃直,下肢頓時彎折下去,半倒在地上。
他張開?嘴唇,無聲驚喘一聲,又死死咬牙,微微仰起頭,黑發垂落精致蒼白的臉龐。
“在狄不凡來之前,可不能出任何意外,只能委屈仙長。”二?皇子探出手去,想要觸碰容瑟的面頰,對上容瑟刺骨的眼神,又縮回了手。
他唇角揚起一抹無畏的邪佞笑容,單手捏住鼻子,將白玉瓶甩給侍從:“給他聞一聞。”
侍從猶豫的瞄了眼容瑟,屏蔽住呼吸,曲起拇指剝開?瓶塞,壓著瓶口?湊到容瑟鼻端。
淡白色粉末從瓶口?飄出,有生命里般鉆向容瑟的鼻腔。
容瑟僅聞到一縷清淡的香氣,全身的力氣就宛如千里之堤,頃刻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他眼前發花,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失去支撐般,軟倒在地上。
領口?處的衣襟微微散開?,露出小片雪白的胸膛,像是雪地里綻放的白梅。
包廂里的人瞧在眼里,一股無名烈火,從心口?熊熊燃燒,一直燃到眼睛里,一雙雙漆黑眼眸中?顯露出赤‖裸裸的欲‖望來。
二?皇子雙手緊緊握成拳,胸膛劇烈起伏,眼底像是染上了血色一樣?,變得通紅。
他喘著粗氣,干啞著嗓子下令:“出去,關上門,任何人不準放進來!
站在容瑟后面的侍從握著重新塞上的白玉瓶無動于衷,面皮扭曲著,著了魔似的朝容瑟后背伸過手去。
“找死!”二?皇子紅著眼,一腳踹到侍從手腕上:“滾出去!”
元嬰期修士肉‖身糙厚,凡人的一腳對侍從造不成什么傷害。侍從條件反射要回擊,反應過來對方是閣主的貴客,又生生忍了下來。
他放下白玉瓶,深深看容瑟兩眼,咬著后牙槽,不甘不愿退出去,躬身關上廂門。
姑且算識相!
二?皇子眼里冷芒四射,轉回容瑟身上,呼吸又變得不規律起來,落在寂靜的廂房中?,清晰有如雷鳴貫耳。
容瑟面龐慘白毫無血色,手指蜷縮幾下,又脫力地松開?。
他四肢的力氣似被?抽了個干凈,無力的張了張淡粉的唇瓣,發出不了一點聲音。
眼睫不停顫抖著,卷翹的眼尾撲簌,如振翅欲飛的蝴蝶,一副竭力不暈過去的樣?子。
“仙長別白費力氣,絲繞是專門對付修士的,掙扎沒有用!倍?皇子急不可耐地開?口?,指尖興奮的顫抖。
“絲、繞?”容瑟一字一頓,尾音里透著掩不住的虛浮。
他嘴唇張闔幾下,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就像被?膠物黏住般,怎么也睜不開?。
“仙長認得絲繞?”二?皇子一步步朝著容瑟走過去,走一步,體?內翻涌的血液流動速度快一分:“既認得絲繞,仙長應當明白,什么都?不做,節省些力氣,才是上上策!
是。
但他偏不。
容瑟眼睫猛然掀開?,手指攥緊,微支撐起虛軟的身體?,拔下頭上的發簪,在二?皇子靠近之時橫刺過去。
“……!……”
二?皇子瞳孔緊縮,脖頸往后縮去,下巴堪堪擦過發簪尖端,劃開?一道血痕。
他驚懼的跌坐在地上,華服沾染塵灰,完全沒料到容瑟會來這一手。
二?皇子心有余悸地抹了抹下頜,覷著手心上刺目的紅色,臉上腮肉鼓動,怒極反笑:“好樣?的,真是好樣?的。”
封印住靈力,又中?了絲繞,竟然還能擺他一道。
季閣主所?言非虛,對修士半點都?不能掉以輕心。
二?皇子胡亂擦了擦手上的鮮血,撿起地上的白玉瓶,又要擰開?按著容瑟聞幾下。
容瑟雙眸失去焦點,雙臂一軟,軟倒回地上,全身細密的顫抖著,額間大汗淋漓,唇瓣不住的吐出熱氣,氤氳成一副靡艷的景色。
似乎前一刻狠辣的一擊,不過是曇花一現。
二?皇子驚疑不定,緊盯著容瑟緊斂的濃密睫羽看了半晌,撩開?覆在容瑟側面上的墨絲。
青年緊閉著雙眼,幾縷汗濕的黑發貼在額鬢上,修長脖頸拉長。
察覺到陌生的氣息,青年腦袋微微左右晃動,下意識想要躲避,又無力的動彈不了。
“早些這么聽話,不至于受這么多苦。”二?皇子掬著沁涼如水、宛如頂級綢緞的發絲,低頭聞了聞,有一股清雅的青竹香。
他松開?手,任由發絲水一般流瀉到容瑟肩背上:“敢傷本皇子,仙長該拿出些補償來!
二?皇子張開?手臂,意欲抱起容瑟瘦削的身體?放到榻上,手腕忽然被?一雙冰涼的手抓住。
二?皇子一驚,順勢低頭要看,眼前咻的一花,他與容瑟的位置驟然顛倒了個個兒!
哐當——
檀木盒跌落在地面,發出刺耳聲響。
容瑟咬住唇瓣,雪白牙齒深深陷入肉里,殷紅鮮血順著他的唇角緩緩流淌。
他喘著粗氣,左手掐住二?皇子的咽喉,右手握住天玄石一端,尖端對準二?皇子的眉心。
“這樣?的補償,要嗎?”沒有發簪束縛的青絲順著身軀曲線滑落下來,像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綢網。
容瑟眼角利得如同?跳躍的小火苗,過于姝麗的容顏,好比淬火脫胎閃現的金光,僅用這張皮相便能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