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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戳破

    血腥氣混雜青竹香在庭霜院中飄散開?, 與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冷梅香相融。

    容瑟瘦削的肩胛骨抵著冰涼的書案,絲絲縷縷涼意?順著鉆入皮膚,傳向四肢百骸。

    一連幾場驚險比試,又一度重?傷險些喪命, 吃下培元丹恢復的一點力氣, 在封住靈脈封住之后又消失殆盡, 他連動一下指頭都費勁。

    沉重的無力感跳躍在容瑟的神經上, 身上的關節都在叫囂著不堪重?負, 他微張著唇瓣,略急促地喘‖息著,望寧的聲音縈繞在他耳邊,有些失真。

    …什么?招惹?

    他重?生以來,巴不得離望寧遠遠的,何曾招惹過望寧?

    容瑟昏昏沉沉的腦海里, 僅有一個?清晰的念頭:離開?季云宗。

    距離徹底擺脫季云宗僅差一步,他不能前功盡棄。

    容瑟蝶翼般的眼睫輕柔地扇動一下,宛如湖面泛起微瀾, 在下眼瞼的肌膚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他費力地掙動著手腕,僵硬的指尖甫一蜷動,按在腕上的力道驟然加重?。

    容瑟渾身猛地一顫,痛得呼吸又急促了些, 昏沉的神智恢復一些清明。

    他顫抖著鴉羽似的睫毛, 對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瞳孔,看清里面翻涌的令人心驚肉跳的暗潮,心跳陡然停滯, 一股涼氣直竄到頭頂。

    望…望寧這是什么?眼神?

    院外的光線爬上窗柩,投照到書案周圍, 落在男人刀削斧劈般的臉龐上,幽暗的眸底似醞釀著風雨欲來的驚濤駭浪。

    望寧傾身逼近,修長整潔的指節落在青年領口的衣襟上。

    嘶拉——

    刺耳的裂帛聲在空氣中響起,容瑟身前的衣裳被男人撕的一絲不剩!

    最后一場比試,他與盛宴的實力相差太大,在結陣之前,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

    身上被劍氣割裂的傷口一道接著一道,從胸膛到腰腹,再到大‖腿。

    在培元丹的作用下,結成一道道深紅的血疤,烙印在瑩白如玉的肌膚上。

    輕易能勾動人心底里潛藏的施‖虐欲。

    容瑟身體陡然僵硬,眼中忽而涌上一抹驚懼。

    “怕什么??”

    “本尊不是沒有給你機會。”

    三次。

    整整三次。

    容瑟一次都沒有聽進去,甚至完全不當一回事,意?圖逃離他的身邊。

    望寧垂眸直勾勾盯著青年,眼神無比攝人,深幽雙眼里全是絲毫不掩炙熱的欲‖念。

    想?把他直接貫‖穿。

    想?狠狠地占有他。

    想?讓他徹底屬于他,過去、現?在、將來…都只?能屬于他!

    男人原先一直都很平靜的氣息,不可抑制地粗重?起來,他喉結難耐的滾動幾下,緊箍在青年勁瘦腰肢上的大掌順著下滑。

    “……!!!……”

    容瑟胸膛弓起,腰腹肌肉劇烈顫動,手臂無助地僵直,眼前一陣陣發?黑。

    鑿進身體內里的疼痛,攀延著脊骨,砸到他的后腦勺上,唇瓣無意?識地張開?。

    容瑟鼻頭上沁出的汗珠滑落,鼻翼翕張著,帶著不均勻的氣音,他聽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頓道:“你不是一直想?引起本尊注意?嗎?”

    他什么?時候…?

    容瑟的雙眼瞳仁猛然劇烈地收縮,瞳眸里爬上慌亂,全身血液宛如凝固一般,腦子一片空白。

    …望寧都知道!?

    知道他費盡心思的表現?、小心翼翼的討好是為了得到他一點歡心。

    知道他以前對他懷抱著什么?樣…齷齪的心思。

    ……

    但是。

    怎么?可能呢?

    容瑟自認他隱瞞得很好,他以前對望寧確實比宗門里其?他人親近一些,但從來沒有任何逾越之舉。

    前世直到顏離山破開?他的空間法器,他的心思才暴露人前。

    今生望寧怎么?會提前發?現??又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容瑟搖著頭,烏發?水波般晃動,嘴唇張合著,卻始終一點聲音發?不出。

    薄薄水霧蒙在他的眼睛上,仿佛藏在深山云霧中的墨玉,氤氳著一團讓人看不清的霧氣。

    紛紛擾擾的雜亂思緒循環回放,他感覺到手腕上禁錮的力道松開?。

    望寧微直起身,眼中墨色涌動,比夜幕還深沉的眼眸死死盯著書案上的青年,緩緩脫去身上的衣衫。

    男人的身材精壯挺拔,手臂肌肉健碩,胸膛寬闊厚實,被書案周圍的炙白光線一晃,線條流暢而緊實。

    容瑟駭然地看著他野獸一樣的猙獰,臉上的血色剎那褪盡,露出一股伶仃的霜白。

    望寧要做什么??

    望寧想?干什么???

    …會死的。

    他會死的。

    容瑟身軀一顫,目光中盡是驚恐。

    他拼了命一般調動身上的力氣,卻什么?用都沒有,他全身的力氣像是流水一樣,一去不復返。

    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宛如鐵鉗般的大掌,牢牢把控住他顫動的腰身,一點點、一點點破開?他的身體。

    “……!!……”

    耳中一陣鋪天蓋地的轟鳴。

    容瑟瞬間繃直了身子,修長白皙的頸子仰出脆弱的弧度,頸上微微的凸起上下震顫著,手背青筋突現?,凈白的皮膚下隱約可見淡淡的青色血管紋路。

    望寧刀刻般的面龐緊繃,眼眸漆黑暗沉,沙啞的聲線又低又緩。

    “本尊成全你。”

    —

    兩?劍侍拖走容錦,殿門前又恢復安靜。

    主殿中鴉雀無聲。

    座下的仙門百家個?個?斂眉沉思,似乎仍震驚于前一刻望寧前所未有的冷怒中,偶有一些人余光時不時瞥向上座的顏離山等季云宗的幾人,思緒飄忽不定。

    看仙尊的態度,好似并不像傳言里一般,對他的首徒不聞不問,不理不睬。

    相反,仙尊對容瑟看重?得緊,似恨不得禁錮住對方,寸步不讓離。

    望寧威名震懾三界,萬千念頭在眾人心中走一圈,卻無一人敢明目張膽說出來。

    人人眼觀鼻、鼻觀心,等著顏離山宣布接下來的決策——畢竟容瑟脫離宗門,宗門大比的魁首一位便空缺出來,是直接缺空著或者由后面的人按名次遞進,季云宗總要給仙門百家一個?交代。

    按個?人的私心來說,顏離山自是傾向于后者——季云宗幾百年來,從來沒有魁首空缺的先例。

    顏離山手扶著玉座,端正的臉龐上看不出半點異樣,假模假樣地詢問幾位長老:“你們以為該如何?”

    幾個?長老皺眉苦思,一時拿不定主意?。

    顏離山側過頭,眼睛直直看向邵巖,語氣聽不出多少起伏:“邵長老,你意?下如何?”

    “全憑宗主安排。”邵巖撫著胡須,對顏離山的想?法洞若觀火,但并不打算戳破。

    看容瑟在殿中的態度,是堅決不會留在季云宗,既然如此,魁首一名給誰都無妨。

    而盛宴本身的實力足夠突出,又是下一任宗主的繼承人選,魁首安在他身上,宗門上下無一不信服,正好能堵住悠悠眾口。

    顏離山面色稍霽,對邵巖的識時務頗為滿意?,召過隨行?劍侍囑咐幾句,示意?帶盛宴進殿來。

    劍侍躬身,剛要領命離去,一聲巨大的轟響響徹云霄,整個?季云宗劇烈搖晃。

    眾人臉上神情一變,猛地站直身,眺望向發?出響動的方向。

    “怎么?回事?!”顏離山厲聲喝道,臉色難看到極點。

    殿外的劍侍慌忙進到殿中,哆哆嗦嗦道:“是藏書閣…有人闖、闖進了禁地…”

    “什么??!!”

    不止顏離山,邵巖等一眾長老紛紛變了臉色,顧不上向殿中的眾仙門多解釋,召出靈劍,御劍沖向藏書閣。

    仙門百家的人面面相覷一眼,好奇地跟了上去。

    殿外圍觀大比的人還沒有散去,聽到藏書閣的動靜,都疑惑地伸長著脖子眺望著。

    仙門百家追行?至半路,一股熟悉的陰冷磅礴的恐怖靈壓撲面而來,整個?季云宗頃刻猶如墜入冰天雪地之中,幾乎所有人都被靈壓壓制著,連轉動頭顱都做不到。

    仙門眾人很清楚地看見一團裹挾著濃郁魔氣的巨大黑霧沖到空中,與前方的顏離山等人擦肩而過,直撞向季云宗的守山大陣。

    長明寺的幾個?寺僧神情一震,大驚失色道:“…幽冥!!”

    黑霧里面不是別的,正是在長明寺,驅動妖獸潮搶奪佛蓮的兇獸幽冥!

    幽冥沖破封印,從季云宗的禁地逃出來了!!

    仙門百家的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驟然巨變,額頭冷汗一下子冒出。

    在長明寺中一縷殘魂尚且讓眾人束手無策,何況是幽冥的本體!?

    絕對不能讓幽冥逃出季云宗,否則三界大亂,后果不堪設想?!

    眾人心里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彈指在周身設下結界,抵抗幽冥的威壓,一邊召出法器,準備幫著季云宗一起攔住幽冥。

    但還沒來得及驅動法器,“咔嚓——!”一陣響亮的屏障破裂之聲傳進所有人的耳中,幽冥沖破季云宗的守山大陣,直沖云霄!

    眾人瞳孔震顫,一顆心重?重?地往下墜去。

    “……”

    一片死寂之中,不知是誰說了句:“——望寧仙尊!”

    幽冥是仙尊捉拿封印的,十四年前能辦到,現?在同樣能。

    短短四個?字,眾人好像吃下一顆鎮心丸,心底涌動的驚濤駭浪漸漸平復。

    顏離山如夢初醒般,氣急敗壞地朝隨行?劍侍吼道:“還不快去請仙尊?!”

    劍侍連忙御劍去庭霜院搬救兵。

    顏離山傳音召來盛宴及幾名修為高的弟子,由邵巖帶著去追蹤幽冥,又命令幾個?長老安撫受驚的仙門百家及疏散宗門圍觀大比的弟子。

    他則去查看藏書閣的情況。

    藏書閣通往頂層的通道遭到破壞,整個?頂層蕩然無存,但依然能看出通道前有人為動過的痕跡。

    顏離山緊盯著通道口左右側兩?個?打開?的孔洞,負在背后的手緊握成拳,危險地瞇起眼,居高臨下俯視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守值人。

    “闖入藏書閣的人呢?”

    守值人面上發?白,抖著嘴巴,驚怕地斷斷續續道:“沒、沒看清是誰…前幾日?亦有人闖入…可、可能是同一個?…”

    顏離山面孔鐵青:“有人闖入,為什么?不上報?!”

    守值人額頭低到地面上,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我看藏書閣什么?都沒有丟失,便沒、沒太注意?…”

    “沒太注意???”

    顏離山氣笑?了:“什么?沒注意?,你是壓根沒上心!玩忽職守,瞞而不報,罪加一等!自行?去戒律堂領罰,放逐出季云宗!”

    不看一眼守值人慘白的臉,顏離山吩咐下去:“查!一點兒線索都不能放過!”

    宗門大比期間外門弟子禁止入內,擅闖藏書閣釋放幽冥的人,必然是在圍觀的人之中!

    排除在主殿中的仙門百家、邵巖及幾位長老、殿外大部?分圍觀的人,范圍一下縮小。

    —

    與此同時。

    劍侍御劍到庭霜院外峰,被一道結界阻隔,不能再前進一步。

    “仙尊!”劍侍跳下靈劍,畢恭畢敬地朝著結界行?禮:“幽冥沖出封印,逃出季云宗,宗主請仙尊前去…”

    后面的話沒說完,結界周邊暈開?一圈強大的靈壓波動,望寧低沉沙啞的聲音從結界中低低地傳出,像是被打斷進食的兇獸,語氣中充滿了攻擊性。

    “本尊自會處理。”

    “滾。”

    82 玉佩

    劍侍悚然一驚, 手中的靈劍險些拿不穩,哆哆嗦嗦地躬身退下,回?去向顏離山復命。

    庭霜院的外峰,又恢復了安靜。

    堅固的結界之內, 仙宮樓宇般的院落高聳而?立, 院門前白梅盛放, 一片片白膩花瓣飄飄搖搖落在地上?。

    冷梅香飄散在空中, 很快被濃厚的青竹香取代。

    斑駁光影攀爬上?敞開的窗柩, 一聲一聲凄艷的嗚咽從院中傳出。

    半昏半眛的書案前,眉眼艷麗如蘭的青年雙手被禁錮著,按躺在案面上?,長長的烏發流瀉空中,白玉般的身子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汗瑩瑩的。

    瓷白的臉頰潮潤一片,浸潤臉上?干涸的血痕, 暈開一道?道?殷紅的痕跡,眼里水汽蒙蒙,眼尾泅紅, 好似打碎的玉瓷。

    望寧深邃幽暗的眼睛,眸色一下變了。

    喉結上?下滾動著,盯著青年雋煙輕眉下撲簌的濕漉漉睫羽,微偏頭捉住從肩上?滑落的無力?雙腿, 捏住皓白的腳‖踝, 又往他?身前拖了拖。

    —

    劍侍回?到?藏書閣,圍觀的人驅散得七七八八,顏離山正在檢查通往禁地的通道?口, 面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仙尊呢?”他?回?頭看著劍侍,語氣又陰沉兩?個度。

    劍侍深吸口氣, 如實稟告。

    這…?

    在場的仙門百家面面相覷,仙尊居然放任幽冥逃走?

    仙尊明?明?在宗門里,為何不現身?有什么?事比追擊幽冥重要??

    顏離山粗眉緊皺,渾身氣勢洶洶,不怒自威:“…仙尊應是自有打算。”

    眾人動搖的心稍稍安定,三界無人比望寧了解幽冥,仙尊應該是有什么?十拿九穩的辦法。

    不過幽冥逃出季云宗,始終是轟動修真界的大事,仙門百家不敢在季云宗久留,個個匆忙請辭,趕回?宗門加固守山大陣的結界。

    畢竟季云宗的守山大陣乃是仙門最堅固的,幽冥都能沖破,其他?仙門可想而?知。

    顏離山沒有阻攔,吩咐劍侍送仙門百家下山,又派人將藏書閣監守起來?,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逐一排查闖閣之人。

    季云宗上?下,一時人人自危,神?經緊繃。

    溫玉不得不按捺下追問容瑟的念頭,協同宗門的人一起調查。甫一走出前殿的范圍,就看見一高大健碩的身影朝主殿的方向狂奔而?來?。

    “時云?”

    溫玉眼里閃過一絲詫異,外門弟子的守值時間沒過,時云怎么?跑來?前殿?

    時云偏頭朝聲源處看了一眼,認出是溫玉,喘著粗氣停下腳步,粗硬的發絲高束在腦后,額頭沁滿汗水,耳廓處的疤痕橫貫而?過,悚目又駭人。

    粗布衣衫袖口、褲腳高挽,露出古銅色的手臂,臂上?肌肉鼓脹著,汗液一串串滾落,滾燙灼人的男性氣息頃刻充斥空氣中。

    溫玉猜到?什么?,難以置信地指著外門的方向:“你…你跑過來?的?”

    外門與內門的距離可不短,時云區區一凡人,居然徒步兩?頭跑??

    時云點了點頭,三年過去,他?的體魄又上?一層樓,論單打獨斗,外門筑基期以下的弟子,都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時云伸長著粗壯的脖頸,往殿里面張望,雙臂里抱著一堆白玉瓶。

    溫玉看出他?在找誰,擺擺手道?:“師兄沒在殿中。”

    時云收回?視線,英挺的面龐上?兩?顆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著溫玉,似乎在等著溫玉告知他?容瑟的下落。

    溫玉無奈,如他?所愿:“仙尊帶師兄回?庭霜院了。”

    …又是望寧。

    時云嘴唇緊抿著,周身的肌肉緊緊地繃著,雙手緊握成鋼鐵一般的大拳頭,指關節咯咯作響。

    與三年前在山下的密林里一模一樣。

    溫玉眉心一跳,連忙勸道?:“你別沖動,師兄在比試中受傷,需要?療傷。”

    幾個白玉瓶碰撞,發出清脆響聲,時云猛地往前一步,粗噶的嗓音慢吞吞道?:“…受傷?”

    溫玉嘆氣,回?想起容瑟在比武臺上?渾身是血的模樣,又是一陣心驚肉跳。

    ——她一度以為,容瑟會死?。

    “……”

    溫玉猛然怔住。

    對啊。

    除去這次宗門大比,容瑟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次數少過嗎?

    以前容瑟事事親力?親為,拼盡全力?護宗門上?下的人安全,護山下的百姓平安,不知多少次傷痕累累,但是沒有一個人關心過他?。

    所以,為什么?不能離開呢?

    容瑟明?明?做了那么?多,在季云宗里十幾年里,卻處處受盡白眼嘲笑?,師尊不親、同門不和、修行資源遭掐…沒有過一天安生的日子。

    她有師父庇護,自幼過得順風順水,故而?季云宗對她而?言是歸屬。

    但是對容瑟來?說同樣是嗎?

    溫玉不知道?。

    溫玉臉上?流露出幾分迷茫來?,嘴唇囁嚅幾下,正要?說什么?,眼前閃過一道?灰影,時云抱著玉瓶,直往庭霜院的方向沖。

    “…!…”

    溫玉一愣,連忙運靈力?閃到?時云前面,攔住他?的去路:“你干什么??”

    時云抬了抬手臂,示意溫玉看他?手上?的玉瓶:“藥…給?…師兄。”

    溫玉打量了兩?眼玉瓶上?的標識,幾乎都是上?好的傷藥,品階比起宗門發放的都要?好上?一些。

    溫玉一猜即中:“大師兄給?你的?”

    時云頷首,沒有隱瞞地一字一頓道?:“我回?去…看到?…放在…桌上?。”

    能進出庭霜院的僅三人,除了容瑟,不作第二?人想。

    很顯然,是容瑟不放心時云,在離開前特意留給?他?用的。

    溫玉的心難受地揪起來?,師兄什么?都考慮到?了——師父告訴她,在入小云境前,容瑟曾鄭重其事拜托照顧好她——師兄一直在無聲地向他?們告別,她卻什么?都沒有發現。

    溫玉壓下心底翻涌的復雜思緒,制止道?:“不用。有仙尊在,師兄不會有事的。”

    ……應該是吧?

    溫玉一直在殿外,并不知道?在殿中發生過什么?事,不是很確定。

    但近三年里,仙尊對師兄看得很緊,應該不會放任師兄不管。

    —

    顏離山帶著人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地排查,幾近將內門翻個底兒朝天。

    在第十日,終于發現了一些線索。

    “宣木?”

    顏離山負手站在內門弟子休憩地院落前,居高臨下看著門前躬身稟報的楊峰,粗眉緊緊皺起。

    “對。”楊峰恭恭敬敬道?:“我與他?同住一屋。自從在宗門大比第一輪被刷下來?,宣木整日郁郁寡歡,不知躲在哪里,天天很晚才歸來?。”

    楊峰僥幸進入大比第三關,重心都在比試上?,沒太注意宣木的動向。

    他?努力?回?憶著:“宗門大比個人比試當天,他?與前些天一樣出門,但晚上?卻沒有回?來?。”

    顏離山目光越過楊峰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空蕩蕩的房間,屬于宣木的床榻亂糟糟的一團,不見半個人影。

    “他?一直沒回?來??”顏離山嚴肅地問道?。

    楊峰連連點頭:“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回?來?。”

    宣木在季云宗舉目無親,能去哪里?

    顏離山并沒有懷疑過宣木。一則是顏昭昭經常在他?耳邊念叨宣木有多聽話,有多乖巧。他?當宣木是個討顏昭昭開心的小玩意兒,從來?沒正視過他?。

    二?則是宣木僅是一個凡人少年,一無修為,二?無任何長處傍身,怎么?可能打開通往禁地的通道?口復雜的結界與陣法?

    他?檢查過通道?口,沒怎么?遭到?破壞,明?顯是一層層破除陣法、結界,從外而?內進去的。

    他?沒教導過宣木陣法、結界,宣木根本不可能辦到?。

    宣木不見蹤影,有兩?種可能:要?么?是出了事,要?么?…他?真的是內鬼,畏罪潛逃了。

    正思忖間,一道?明?黃傳音符箓飄到?顏離山面前,符上?紋絡閃爍,戒律堂掌事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宗主,有一樣東西需要?你過目。”

    戒律堂目前在調查顏昭昭入魔一事,難不成…是有了什么?進展?

    “去主殿!”顏離山心急如焚,顧不得細問楊峰,掉頭去往主殿。

    他?進入殿中,戒律堂的掌事曲倉已經在等候著,單手用靈力?浮托著一枚白玉佩。

    曲倉年歲與邵巖是同輩,但看起來?比邵巖年輕得多,常年待在戒律堂審判,身上?沾上?一股肅殺之氣。

    顏離山一眼認出,他?手上?是近三年來?顏昭昭從不離身的玉佩。

    玉質通透,色澤溫潤,是上?好的玉,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但架不住顏昭昭喜歡,日日佩戴。

    顏離山心頭一個咯噔,指著玉佩道?:“有什么?問題?”

    曲倉長袖拂過玉佩,下一刻,玉佩表面上?沁出絲絲縷縷的黑霧。

    顏離山手掌猛然攥緊,手背青筋暴突,失去表面上?的冷靜:“魔氣!!”

    顏昭昭的玉佩上?怎么?會有魔氣?!

    曲倉有條不紊道?:“戒律堂按宗規檢查顏昭昭的個人之物,在玉佩上?發現魔氣。玉佩內里通透,是極佳的容器,應該是有人通過玉佩傳送魔氣到?顏昭昭身上?。”

    “玉佩不是昭昭的!”顏離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玉佩足夠證明?顏昭昭是受到?牽連,顏昭昭或許有救!

    曲倉看穿他?的想法,語帶遺憾道?:“背后之人在玉佩上?做了手腳,魔氣隱藏得很隱蔽,顏昭昭受到?魔氣侵蝕太深…”

    后面的話曲倉沒說,但顏離山明?白他?的意思。

    顏昭昭救不回?來?。

    如同她手上?沾染的幾條人命,沒有任何轉圜之機。

    顏離山眼底的光漸漸熄滅,面如死?灰。

    曲倉問顏離山:“你可知玉佩是誰所贈?”

    顏離山搖搖頭,他?曾問顏昭昭玉佩是哪里來?的,可顏昭昭從不告訴他?。

    顏離山胸口劇烈起伏,一雙眼睛里冒出紅絲來?,目眥欲裂,不論是誰,膽敢陷害他?的昭昭,他?一定不會放過!

    …等等。

    顏離山咻地看向玉佩,一點點描摹玉佩上?的紋絡——在溫玉交出的留影石的映像中,顏昭昭不正是佩戴著這枚玉佩么?!

    顏昭昭是從三年前開始佩戴玉佩,留影石是在靈川秘境錄下,同樣是三年前。

    時間上?不謀而?合。

    或許…容瑟應該知道?些什么?。

    —

    庭霜院。

    空氣中青竹香愈發濃郁。

    像是一大片青竹葉被來?回?擠壓著、蹂‖躪著、搗碎著榨出清甜的汁水來?。

    原本在書案前的身影,不知何時移到?玉榻,榻上?一片凌亂。

    青年無力?的癱軟在榻上?,又長又翹的睫毛微微顫動,遮擋住緊閉的眼睛,在眼瞼下投下漂亮的弧形,汗濕的鬢發濡濕地黏在白皙的側臉上?、頸項上?、胸膛上?。

    渾身的血跡在汗液洗滌下消褪干凈,大片如羊脂玉般的肌膚上?,取而?代之的是連片連片的斑駁紅痕,胸膛、腰際、腿根指痕密布,甚至連纖長的小腿處,都有很淡的一處咬痕。

    青年氣息急而?微弱,顯而?易見是失去意識,陷入深深的昏迷。

    望寧緊扣住青年的腰肢,眸底布滿了深濃的欲‖色與饜足。

    他?微低著頭,深深吻住青年,側臉輪廓硬朗分明?,眼睫微垂,看著心情似乎很不錯。

    83 因果

    青年四肢上靈鏈閃爍, 無意識地蹙著眉心,唇瓣間溢出的嗚咽被盡數吞入腹中。

    錯落光影從窗柩攀爬進房中,投照在玉榻下方?,一點點、一片片隨著微風吹動變換跳動著。

    望寧緩緩從青年唇齒間退出, 抬手捏碎他四肢上纏繞的靈鏈, 封鎖住的靈力?頓時如同?開閘的洪水, 流竄向全身干涸的筋脈。

    昏迷中的容瑟似有?所感, 纖長的睫羽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望寧剝離出一縷靈息探進他的丹田, 在七筋八脈里游走。培元丹發揮效用,容瑟身上的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除了?元陽丟失造成的…內虛。

    “……”

    望寧雙目漆黑幽暗,元陽對修士而言極為重要,貿然奪走,對容瑟的修行會有?一定的影響。

    但是…他控制不住。

    他自詡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強悍自制力?, 在看到容瑟堅決要與他斷絕關系,陡然分?崩離析。

    似乎只要一遇上容瑟,他就會失態, 無法控制自身的行為。

    望寧微闔眼,源源不斷向青年的體內輸送靈力?,等青年的呼吸變得平穩,他收回?手, 不緊不慢地從榻上下來?。

    隔著薄薄的里衣, 他的腹肌緊密堆疊,肌肉‖勾壑分?明,像是精心雕刻出來?一樣?, 緊實而有?力?,宣示著他無人匹敵的強大身體素質。

    周身溢散開的靈力?宛如實質一般, 在四肢百骸里汩汩流淌,綿延不絕。

    望寧眼簾微低,靈識在識海里探視一圈,幽深的目光寸寸地落到榻上神識不清的青年身上,雙眼里似乎有?一層滲人黑霧慢慢漫延至眼底,像一片深不可測的暗海。

    不知過多久,望寧彈指施下個清塵決,亂得一塌糊涂的書案與玉榻頃刻恢復如初。

    空氣中流竄的青竹香卻不怎么見消減,濃厚馥郁,一縷縷飄過鼻端,望寧腹下熟悉的沖動又倏然涌起。

    他眸色幽暗,隱隱有?暗火在燃動,緩步走回?玉榻前?,帶著薄繭的指腹撫上青年殷紅的唇瓣,一點點、一點點的摩挲,動作愈發地狎‖昵。

    在他伏低下‖身,忍不住要再度覆上青年的唇,一道銀光從眼皮上閃過,靈力?凝聚而成的利刃尖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刺向他的脖頸。

    望寧身形一頓,卻不閃不避。

    在利刃離他的脖頸一寸之距,被一層無形的靈壓屏障阻隔下來?,無法再前?進一分?。

    錚——

    強大的靈壓一波波蕩開,容瑟手臂一麻,利刃震碎成點點靈力?,飄散到空中——他蓄力?的一擊,連望寧的身都近不到。

    容瑟唇上的血色剎那?褪去。

    強行結陣耗盡他僅剩的靈力?,身上的傷讓他沒有?力?氣反抗,但不代表他不記得望寧對他做了?什么。

    強迫。

    侵占。

    從書案到玉榻。

    容瑟白皙的胸腔劇烈起伏,像是被巨石壓著,呼吸變得沉重而吃力?,無數淫‖亂不堪的畫面?不斷在他腦海里浮動閃現,他腹腔里流動的流體開始翻動、燒騰。

    容瑟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下一刻,他傾伏著身,十指用力?的緊抓著玉榻邊沿,手背血管根根分?明,哇地干嘔出聲!

    他什么都沒有?吐出來?。

    腹腔翻轉攪動著,全身的神經像是繃緊的琴弦,額間豆大的汗珠細細密密地冒出來?,指甲深嵌進皮膚卻一點不感覺到疼。

    望寧面?色緊繃,心底驀然騰起一股躁氣,幽暗地眸底似醞釀著令人心驚肉跳的驚濤駭浪。

    他緊盯著青年翻卷濃密的眼睫,上面?浸潤著瀲滟水光,濕漉漉的,眼眶泛著紅,眼底似還含著未散去的潮濕春‖情。

    他掌心凝聚靈力?,想又替青年舒緩一番。

    大掌尚未觸碰到對方?,青年偏轉過頭,揮開他的手,秾艷的眉眼上滿是不加掩飾的排斥。

    容瑟不知道、亦不想知道望寧是什么時候發現他以前?隱秘的心思的。

    前?世是他不對,他擅自動不該動的感情,愛上不該愛的人,重來?一次,他對望寧徹底斷絕念頭,又盡可能遠離對方?。

    他的目標僅有?一個:全身而退。

    為什么望寧反而不放過他?

    當著仙門百家?的面?公然擄走他,按在書案上、榻上羞辱他、踐踏他…是覺得他的感情很惡心,想要報復他嗎?

    在他與顏離山的交易達成一致時,他就不是季云宗的人,望寧不是他的師尊,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望寧若是反惡他,大可以直接放他離開,他可以立靈誓保證,從此以后山水不相逢,永遠不出現在望寧的面?前?。

    望寧刀刻似的面?孔驟然覆上一層冰霜,猶如寒冬臘月的冷風,夾雜著渣冰喳子簌簌砸來?,凍得人渾身一哆嗦。

    容瑟就這么…厭惡他?

    連讓他碰一下都不愿意?

    庭霜院中的空氣仿佛凝滯一般,停止了?流動,時明時暗的光斑在兩人之間跳躍著,微妙而危險的氣氛越來?越濃。

    “你想殺本?尊?”

    望寧大掌禁錮住青年的腰身,傾身又要壓上去,空氣里忽然傳來?一陣靈壓波動——有?人在外峰求見。

    “……”

    望寧溢出四道靈力?,再度鎖上青年四肢上的靈脈,合扣住他的手腕,壓在頭頂。

    接著長袖一揮,罩在庭霜院周圍的結界解除,重新凝聚靈力?,舒緩青年腹部的不適。

    一張明黃的傳音符箓飄進房中,望寧不看一眼,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透過符箓傳進主殿,殿中的溫度跟著下降幾分?。

    “有?何事?”

    顏離山表情一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仙尊給人的壓迫感似乎比以前?又強上了?一些。

    庭霜院與主殿相隔這么遠,望寧的威壓居然同?樣?令人頭皮發麻。

    顏離山強行壓抑下滿腔的怒火,畢恭畢敬地回?話,聲線有?些不穩:“仙尊,是否知道容瑟在何處?”

    望寧微垂眸,看著身‖下的青年,對方?緊閉著眼,連多余的眼神都不施舍他一眼。

    烏發似云煙潑墨散落落痕遍布的肩背,兩側鬢發滑下側頸,遮擋住臉,看不清表情。

    “他在本?尊這里。”

    顏離山有?些沒反應過來?,容瑟居然還沒有?離開季云宗?

    這段時間顏離山忙于?調查,對容瑟的行蹤沒有?關注,他還以為容瑟早已經離開季云宗。

    非季云宗的人不得留在宗門,乃是既定的規矩,顏離山下意識皺眉,想要開口驅趕。

    但轉念想到他找望寧的目的不正?是詢問容瑟的下落,又咽下了?到嘴邊的話,連忙問道:“仙尊能否讓本?座見一見他?有?一些事本?座想親自問一問。”

    望寧定格在青年身上的目光略偏移一分?,從眼尾掃了?眼傳音符,低沉冷漠的音色,辨不出情緒。

    “你問。”

    顏離山茫然地一愣,仙尊是什么意思?是示意他直接問?難不成…容瑟正?在仙尊身側?

    顏離山與曲倉對視一眼,試探性地問道:“容瑟,你知道昭昭從不離身的白玉佩是誰送的么?”

    容瑟音質溫涼如水:“不知。”

    自三年前?在入門試煉的歸途中與顏昭昭翻臉,他沒再關注過顏昭昭,哪里知道顏昭昭不離身的玉佩是什…

    …等等。

    容瑟睫羽驀地抖了?抖,顏離山說的玉佩不會是…?

    “你怎么會不知?!”顏離山面?露焦急,語氣不由變的焦躁,多出幾分?逼迫的意味:“你與昭昭在靈川秘境外的密林對話,她腰間佩戴的不正?是?!”

    “顏離山。”望寧下頜線鋒利,宛如刀刻,薄薄一層皮肉包裏住利落的棱角,連帶著唇形都顯得冷漠,不近人情:“注意你的態度。”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顏離山又是一愣。

    他對面?的曲倉眼里閃過一絲始料未及的驚詫,仙尊在維護一個外人?

    …還真是啊。

    容瑟緩緩睜開眼,長睫遮掩之下的眸色晦暗不明,他微微啟唇,清冷似溪水的聲線蒙上一層霧氣:“玉佩怎么了??”

    “你…!”想到望寧的警告,顏離山深吸口氣,忍下心頭暴戾的火氣,緩和著語氣解釋:“戒律堂查到玉佩上有?魔氣殘留的痕跡,懷疑有?人通過玉佩輸送魔氣到昭昭身上,引導她步入魔道。”

    玉佩?

    魔氣?

    容瑟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心中波濤翻涌不止。

    怪不得。

    怪不得他前?世身上會有?那?么重的魔氣,怪不得他會入魔,失控錯殺溫玉。

    原來?是玉佩。

    前?世他覺得宣木來?歷不明,多次隔絕他接近顏昭昭,宣木送顏昭昭的玉佩,亦被他阻攔下來?,一直放在身上——心想著有?一天消除宣木的嫌疑,他再還給顏昭昭——玉佩上本?該傳給顏昭昭的魔氣,全部傳到了?他的身上。

    前?世的他,從頭到尾就是個替死鬼。

    容瑟修長十指向掌心內蜷,攥緊拳頭,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

    他側頭看準傳音符,一雙眼眸如寒泉般清冷:“…是宣木。”

    “…!!…”

    顏離山雙目泛出血紅,攥緊拳頭,近乎咬牙切齒:“又是宣木!”

    容瑟眼眸接連閃爍了?幾下,又?

    顏離山一掌轟在主殿上,塵灰四起,殺氣騰騰:“本?座要殺了?他!”

    昭昭好心帶他回?宗門,供他衣食無憂,想盡辦法讓他拜入宗門,宣木竟然居心叵測,陷害昭昭入魔!

    狼心狗肺!

    忘恩負義!

    白眼狼!!

    曲倉重重一嘆,攔住他:“宗主,冷靜!”

    顏離山喘著粗氣,眼底爬上一層痛苦,他緩了?緩心中的殺意,帶著一絲期盼開口:“事出有?因,以仙尊之見,昭昭是否能從輕發落?”

    曲倉眉頭一皺,面?上閃過一絲不贊同?。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即便?刨除入魔的影響,顏昭昭殘殺同?門的罪名亦逃脫不掉。

    容瑟手指揪緊,心臟往下一沉,倏爾仰起頭看向身上的男人。

    與前?世何曾相似。

    前?世他入魔,由顏離山押著到望寧面?前?,請示如何處置。

    今生顏昭昭入魔,顏離山通過傳音符,詢問望寧的意見。

    前?世,望寧一句“按宗規處置”,定下乾坤。

    今生呢?

    容瑟清清明明的眼睛盯著望寧,黑曜石似的眼瞳中,容不得一絲隱匿的丑惡。

    望寧氣息一滯,胸腔里的心重重跳動,他深黑的眸子攫取著青年蒼白的臉龐,略沙啞的嗓音一錘定音:“按宗規處置。”

    ——廢除修為,驅逐出宗門,與容瑟前?世的結局一模一樣?。

    前?世宣木想借助玉佩想引顏昭昭入魔,容瑟替顏昭昭擋了?一遭。

    這一世他不再插手,終究是顏昭昭承擔下自身造下的孽果。

    他前?世經歷的一切,顏昭昭同?樣?要走一遍。

    因果循環。

    最后一點希望破滅,顏離山眼底的光芒徹底熄滅,神情沉痛的領命。

    84 懊悔

    “……”

    容瑟垂下眼瞼, 長長的睫羽在眼尾下投入美好的弧形,遮掩下眼底細微的波瀾。

    望寧的裁決正合曲倉心意,他一板一眼道:“眼下事實明朗,按照宗規, 戒律堂三日后對顏昭昭行刑。”

    顏離山拳頭緊握, 面皮緊繃著, 脫口而出:“宣木還沒有抓到?, 三日會?不會?太急…”

    “公開處刑。”玉榻前半昏半眛的陰影, 罩住望寧冷硬的輪廓,低沉的聲音冷得像是寒冬冰屑。

    他沒?忘記顏昭昭在靈川秘境里做的事?,牽連容瑟命懸一線,甚至…險些遭人褻瀆。

    顏離山臉色驟變,想到?在小云境比試,他在仙門百家面前的宣言, 咽喉猶如遭人掐住,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知過多久,他抖著嘴巴, 聲線不穩道:“…是。”

    公開處刑無異于是在所有人面前蒙受羞辱,顏昭昭自幼心高氣傲,不知會?受到?怎樣?的打擊。

    顏離山心痛難忍,又聽?到?望寧冷漠平靜的聲音灌入耳中:“靈川秘境最后一個出來的人, 斬斷手臂, 一并逐出季云宗。”

    “……”

    不是正在討論處置顏昭昭的事?,怎么扯到?靈川秘境上去?

    望寧問責的話仿佛仍在耳邊,時隔三年, 態度居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容瑟的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嘲諷,他對靈川秘境中發生的事?有些印象, 吳義康趁人之危對他動手動腳,他砍對方一條胳膊,很公平。

    顏離山板正的臉孔上閃過明顯的詫異,宗門事?務繁忙,靈川秘境又是內門外門弟子皆有參與,他哪里記得清最后一個出來的人是誰?

    戒律堂掌管宗門刑罰,曲倉問道:“敢問仙尊,以何罪名驅逐?”

    “心懷不軌、危害同門。”望寧一雙幽深的黑眸微瞇,陡然變得幽暗而危險。

    危害同門是大罪,足以逐出宗門,但?心懷不軌…?

    顏離山與曲倉面面相覷,不敢違背望寧的意志,硬著頭皮應下。

    罷了。

    仙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宗門里的弟子多歸多,查一查并不難。

    顏昭昭的事?情告一段落,曲倉向顏離山告退,返回戒律堂繼續審問。

    顏離山脊背微微佝僂,仿佛一下子蒼老幾十歲,他看著閃爍的傳音符,義正言辭道:“外人不得在宗門久留,容錦在前幾日已送下山去。容瑟,你如今非是季云宗的人,識相些該盡快離開…”

    “多嘴。”望寧略壓下眼,瞥向傳音符,一股強大靈力竄入符中,直逼主殿中的顏離山。

    顏離山額冒冷汗,胸口像是塞滿了沉重的絨繭,窒息的感覺不斷加重。

    他咬著牙,斷斷續續求饒道:“…不敢。仙尊息怒。”

    主殿中的壓迫感驟然消失,飄在空中的傳音符寸寸消散。

    —

    庭霜院恢復安靜。

    容瑟蝶翼般濃密的眼睫微顫,腦海里回放著顏離山的話。

    他脫離季云宗,是要一個人離開。容錦要留在季云宗,他如她所愿,不會?帶她走,至于能不能一直留下來,看容錦個人的造化。

    但?沒?想到?,他前一刻脫離季云宗,后一刻顏離山就?迫不及待趕走容錦。

    反倒是前世,容錦不知用什?么方法?,在季云宗留了下來——可能過得不是很如意,甚至需要捉拿住他向季云宗邀功。

    “在想什?么?”

    下頜上傳來略重的刺痛,容瑟不適地蹙了蹙眉心,明凈的眼瞳冷冷清清地看向身上的男人。

    望寧離得有些近,脖頸線條流暢,喉結凸出明顯,被朦朧的光影一晃,輪廓鋒利逼人。

    幽黑的眼睛平靜的像一面湖,但?他能感覺到?湖下面潛藏著的噬人氣息,似要將他吞沒?。

    容瑟脊背微僵,冷不丁生出一股悚然的顫意。

    “又想離開?”

    望寧一語戳破容瑟心里的想法?,看向他的目光隱隱有些暗芒,低啞的嗓音像砂紙上磨過的利片,一點點割斷理智的弦。

    “想都?不要想。”

    望寧寬闊的胸膛順勢緩緩覆上身‖下青年的胸口,修長有力的手攬上他的腰,強勢地一點點扣緊。

    兩?具男性身軀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容瑟渾身一僵,感受著抵在腰腹上的滾燙,頭皮一陣發麻,平復下的腹部又開始翻涌攪動。

    “你哪里都?別?想去。”望寧不容違抗地宣告,掌心翻轉,一張眼熟的符箓出現在他的指間?。

    迎著青年顫動的瞳孔,他蜷曲拇指劃破食指指腹,將血融進符箓。

    符箓上面的紋絡閃過一陣流光,一縷縷流光如同活過來一般,瘋狂地鉆進容瑟的身體里。

    “…!!…”

    容瑟揚長白皙的脖頸,身軀往上拱直,緊密貼合上身上的男人,全身猶如烈火灼燒,眼前陣陣發黑。

    “……”

    望寧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垂眸盯著青年脖頸上顫動著的秀氣凸起,喉結上下滾動兩?下,低頭含了上去。

    “忍一忍。”

    與上一次在容瑟身上布下留蹤陣一模一樣?的話,他的手不可撼動地禁錮著青年的腰肢,亦是一模一樣?的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容瑟濃卷的睫毛往上翹,稀薄的霧氣蒙在他眼睛上,似在明澈的琉璃遮上了紗。

    他緊咬著唇,急促的喘‖息帶著細碎伶仃的顫音,蜂擁而上的疼痛攪和得他的思緒一片混亂。

    又一次。

    望寧又一次在他身上布下留蹤陣。

    沉悶的壓抑感籠罩在胸腔,仿佛無法?擺脫的束縛,使呼吸變得沉重而不暢。

    容瑟身體緊繃著,嘶啞著聲音:“我是陣修…能解…第一次…自然…能解第、第二次。”

    望寧留不住他。

    望寧從青年頸項間?抬起頭,深沉的眸子蘊著令人心驚肉跳的潮涌。

    他的聲線低沉暗啞,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欲‖望:“只要你有力氣走出庭霜院。”

    容瑟心頭倏然一跳,忽的涌上一層深深的恐懼。

    —

    參加靈川秘境的人都?有名單,顏離山沒?怎么費力查出最后一個出秘境的人。

    “吳義康?”

    不認識。

    區區一外門弟子,不值得他關注。

    顏離山煩躁地捏捏眉心,吩咐劍侍去捉人,提交給戒律堂處理。

    劍侍領命,在外門掌事?的引路下捉拿住吳義康。

    吳義康身高塊頭大,但?自從斷掉一臂,他的修為幾近停滯,與劍侍差了一大截,無任何反抗之力地被拖到?戒律堂。

    吳義康聽?說過戒律堂,心里有些發悚,梗著粗脖子道:“我沒?犯宗規,憑什?么抓我?!”

    曲倉不聽?他廢話,擺擺手示意拖下去行刑。

    一兩?息間?,凄厲的慘叫響徹戒律堂的牢獄。

    同在牢獄的顏昭昭渾身一抖,蓬頭丐面下的臉,傷痕累累,充滿了惶恐不安。

    “不不不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她搖著頭,精神幾近崩潰:“爹爹呢?宣木呢?我要見爹爹、我要見宣木…”

    爹爹疼她入骨,不會?不管她的!

    宣木喜歡她,對她千依百順,亦不可能不管她!

    她要見他們?…只要、只要見到?他們?,她一定能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曲倉步履一頓,回過頭去,居高臨下看著地上蜷縮成團、形容狼狽的少女。

    顏離山對顏昭昭十分喜愛,帶顏昭昭入宗門時,曾向各個副峰討要見面禮。

    曲倉見過顏昭昭一面,是個挺可愛的孩子,亦對她有幾分喜愛之意。

    只可惜…

    曲倉心下惋惜,冷硬的面孔略柔和下來,忍不住多言了幾句:“你知道你身上的魔氣是怎么來的嗎?”

    顏昭昭茫然地仰起頭,愣愣地看著曲倉。

    曲倉張開手掌,掌心紋絡精致的白玉佩懸浮在半空,在昏暗的牢獄中格格不入。

    顏昭昭渾濁空洞的眼睛一亮,下意識撲過來要奪回玉佩。

    曲倉掌心合攏,玉佩消失無蹤,沉穩蒼老的音色有如悶棍一般一棍棍砸在顏昭昭后腦上:“有人以玉佩為媒介,特意傳給你的。”

    顏昭昭枯槁似的手僵在半空,腦海里冒出來的猜測讓她呼吸抽緊,一陣天旋地轉。

    不、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

    “不錯。”曲倉直接打破她的幻想:“向你傳魔氣的人正是宣木。”

    顏昭昭神情呆滯,表情一片空白。

    曲倉直言不諱:“他故意接近你,很可能是為找到?季云宗的禁地,放出禁地里的幽冥。”

    幽、幽冥!?

    顏昭昭不敢相信地張大眼睛,怎、怎么會??

    不對。

    顏昭昭想起來,宣木自進入季云宗,總是在找借口讓她帶著他到?處轉。

    她以為宣木是喜歡季云宗,沒?有多想,幾乎帶著宣木在季云宗轉了個遍。

    幽冥一出,三界必亂,不知有多少生靈會?受到?牽連。顏昭昭雙腿一軟,她、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季云宗一直密切追蹤著幽冥,暫時沒?釀成大禍。但?是…你糊涂啊。”

    曲倉搖著頭重重一嘆:“你性子嬌縱,做事?一直虎頭蛇尾,看在你沒?有壞心,眾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同你計較。可你千不該萬不該,輕信于人,隨便帶不明身份的人進宗門。但?凡有人勸阻你…”

    …勸阻?

    顏昭昭耳朵里轟地一聲,如同被尖針刺入,短促地呼了一口氣,生根似地站在原地。

    有的。

    有人勸阻過她。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次次勸阻她,甚至不惜與她翻了臉。

    但?是…她沒?聽?。

    顏昭昭心跳得厲害,嘴唇控制不住地發抖,無窮無盡的懊悔從四面八方洶涌而至包圍住她,令她幾乎喘不上氣。

    85 觀刑

    砰——!

    顏昭昭猛地上?前, 抓住牢獄的鐵欄,手臂上青筋暴起:“容瑟…不,大師兄。”

    她臉色慘白,眼底浮蕩著一團虛妄的希望, 不復嬌美的聲音癲狂一般, 尖銳地沖曲倉叫喊著:“我要見大師兄!……我要見大師兄!”

    容瑟一向關心她, 肯定是察覺到宣木不對, 才會一再?阻攔她。

    容瑟一定…一定有辦法救她。

    曲倉一甩長袖, 斷然拒絕:“不可能!”

    顏昭昭驚慌失措,狼狽地跪到地上?:“曲伯伯,你?幫幫我?…我?錯了…我?不要成為廢人?,我?不要離開季云宗…”

    凄厲的哀求,聽得人?心頭難受。

    曲倉搖搖頭道:“不是不幫你?,容瑟已經?脫離季云宗, 宗門的事務他不能插手,找到他亦是沒有用。”

    ——脫離季云宗?!

    怎么會??

    “不不不…不可能。”顏昭昭連連搖頭,溫玉在季云宗, 容瑟不可能離開。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曲伯伯,求求你?…或者、或者找爹爹…讓我?見一見師兄。”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曲倉長長一嘆,到底對顏昭昭有幾分惻隱, 傳音給顏離山。

    —

    遙遠的天際, 淡清色的天空鑲嵌著幾顆殘星,庭霜院前花瓣冷冷清清鋪落一地,冷梅香與清新的青竹香交糅混雜。

    熹微的天光從窗柩爬進房中, 越過整齊的書案,半鍍照在冷白玉榻上?。

    面容秾嫣姝麗的青年, 安靜地昏睡在榻上?,呼吸極為輕緩。

    如墨的長發散落在他光潔的額頭,發梢垂到稠密而纖長的睫羽上?,一襲白衣之下是白皙若冷瓷的細膩肌膚。

    隔著寬大的流云袖,隱約能窺見的上?面一大片接一大片的觸目驚心的痕跡。

    像是被人?禁錮著勁瘦的腰,以薄繭遍布的指節一點?點?、一點?點?碾磨、按壓弄出來的。

    艷麗又靡亂。

    青年身?側高大挺拔的男人?,幽深的目光一頓,骨節分明?的大掌按住青年瘦削的肩膀,將人?攬進懷里。

    青竹香流溢,沾染著青年溫熱的體溫,飄進鼻端里,男人?平靜地微闔上?雙眼。

    天光刺破云層,庭霜院內外逐漸通亮。

    容瑟薄薄眼皮之下,眼睫不停顫動著,緩緩地睜開雙目,有些渙散的瞳眸像是浸在水霧里的黑曜石。

    感受著從肩膀環到腰身?的緊縛感,他渾身?緊繃,下一刻,又無力的虛軟下去。

    接連不斷的幾場比試、拖著一身?累累的傷被按在榻上?行歡、又被留蹤陣附入體內灼燒神?識…

    他全身?靈脈封閉堵塞,四肢百骸里充斥著無力感,狀態與宗門大比過后一般無二。

    不。

    甚至,比之還要差上?幾分。

    若非是他神?智尚且清醒,容瑟真有一種?上?一世修為廢除的錯覺。

    緊箍在腰上?的大掌緊了緊,容瑟偏轉過頭,對上?身?后男人?幽暗深邃的眼睛。

    “顏離山傳音來,顏昭昭想見你?一面。”望寧的聲音低沉喑啞,他俯低下‖身?,下頜抵上?容瑟瘦削的肩膀,滑落的發絲弄得容瑟側頸搔‖癢。

    容瑟卷翹的眼睫微微顫動,偏開頭避開望寧的氣息,顏昭昭見他做什么?

    “不…”見字涌到唇邊,想到什么,他眼神?閃了閃,清泠泠的噪音里滿是疲倦:“何時?”

    望寧頭也不抬道:“今日午時三刻。”

    容瑟雙眸微微一沉,混沌的靈臺閃過一絲清明?:自他昏迷,竟過去了整整三日。

    容瑟動了動指尖,手腕上?的靈鏈仍在,封鎖住他全身?的靈力,不能使用,但是消耗殆盡的體力恢復了一些。

    “我?去。”他聲如泉音。

    望寧垂斂下深眸,目含審視地望著他白皙的臉龐,眸光幽深似潭。

    容瑟不咸不淡地與他對視,冷玉似的臉上?看不出丁點?情緒。

    —

    戒律堂發出通告,宗門上?下全部前來觀刑。

    顏昭昭被按著雙肩拖出來,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驚恐地后退,不肯上?刑臺。

    不可以。

    她是高高在上?的宗主?之女,怎么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出丑?

    顏昭昭扒拉著烏條條的頭發遮擋住臉,十指抓在地面上?,任戒律堂的人?怎么拖拽都不動。

    容瑟。

    容瑟…

    顏昭昭在心里一遍遍呼喚著她曾經?厭煩的名字,亂發下的眼睛四處張望著,意?圖捕捉到那道熟悉清冷的身?影。

    忽的,刑臺下的人?一個?個?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鬧哄哄的人?群安靜下來。

    顏昭昭抬頭望去,望寧緩步從遠處向刑臺走來,鋒利的眉眼平靜漠然,側臉線條在刑臺周圍的光線下顯得冷硬無比。

    在他后面,姝麗如仙的青年不緊不慢地跟著,稀碎的光影錯落在他的眼尾,他沉靜而冷清的眸子一一掃過諸人?,眼底冰雪翻涌。

    眾人?雙眼發直,收縮鼻翼聞嗅著溢散到鼻端的淡雅青竹香,心頭重重一跳,體內涌起一陣陣躁動。

    不對。

    眾人?后知后覺地露出驚訝的表情。

    容…容瑟?

    他不是脫離季云宗了么?怎么還能出現在眾人?面前?

    站在人?群里的溫玉又驚又喜,情不自禁想上?前一步,找青年問個?清楚。

    側方的盛宴先她一步伸出手攔下青年:“你?怎么…”

    前方的男人?步履一頓,側目朝他瞥了過來,眼神?漠然到像是看著一樣死?物。

    一股涼意?躥上?脊背,盛宴面皮緊繃,喉嚨如同被遏制住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

    刑臺四周氣氛略微凝滯。

    “——大師兄!”尖利的聲音打?破空氣中的安靜,眾人?順著聲源看向刑臺。

    衣衫襤褸、看不清面容的人?掙脫肩上?的束縛,手腳并用,連滾帶爬朝著青年靠近。

    容瑟垂眸定睛一看,長長的眼睫顫了一下:“顏…昭昭?”

    顏昭昭滿身?血污,哪里有半點?以前光鮮亮麗、活潑靈動的模樣?

    顏昭昭抖著嘴唇,烏黑的手抓向青年的衣袖:“救救我?…師兄,救救我?…你?以前很疼我?的,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咻——

    一道強大靈力橫亙,擋在容瑟的衣袖前,顏昭昭的手觸到靈力,頃刻如斷線的風箏,彈飛出去幾丈。

    顏離山臉色大變,暴怒地瞪向罪魁禍首,眼簾中卻映入一張高不可攀的臉孔。

    顏離山面上?的腮肉一抖,差點?站不穩:“仙…仙尊。”

    望寧聲音沉淡,刀刻般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強大的壓迫感令人?喘不過氣。

    “即刻行刑。”

    顏離山緊咬著牙,勉強不失態:“離、離午時三刻還差半刻鐘,提前行刑怕是不…”

    望寧壓下眼皮,顏離山到嘴邊的話一梗,再?說不出來。

    曲倉朝刑臺上?的戒律堂的人?示意?,兩人?立即一左一右提起顏昭昭的胳膊,拖往刑臺中央。

    “不——!”

    顏昭昭凄厲慘叫:“大師兄救我?!…大師兄!!”

    容瑟立在原地,沒有半點?波瀾地看著曲倉走上?刑臺,手掌絲毫不手軟地按在顏昭昭的天靈穴,廢掉她的識海,又一掌隔空對準丹田,強行取出她體內的元丹。

    顏昭昭目眥欲裂,嘴巴大張著,慘烈的模樣與前世的他高度重合。

    容瑟半闔下眼,漆黑的眼底辨不清情緒。

    整整一炷香,顏昭昭的慘叫聲才停止,一攤無骨之肉一般癱軟在刑臺上?,眼球凸出,緊鎖著人?群中青年的身?影。

    她嘴唇艱難地開合著,氣音幾近于無:“為…什么?”

    為什么不救她?

    以前她做錯事,容瑟明?明?會一直為她兜底,幫她改正?。

    為什么在她堅持帶宣木回宗門,容瑟不再?多勸阻勸阻她?

    哪怕再?多勸阻一次、兩次…她可能都不至于落到修為盡散、驅逐出宗地下場。

    容瑟怎會看不出顏昭昭在想什么,他的聲音如擊玉般冷泠,帶著淡淡的涼意?飄入顏昭昭的耳中,幾乎浸到她心里去。

    “我?勸阻過你?。”

    在前世。

    但他得到的下場是顏昭昭厭他、惡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顏昭昭瞳眸震顫,想說什么,曲倉用靈力托起元丹,展示給所有人?看。

    刑臺下的人?紛紛振臂歡呼,高呼魔族天理不容,修真界人?人?得而誅之,實在大快人?心。

    顏離山手臂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突,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曲倉托著元丹上?遞給他,顏離山雙目針刺一般,不敢多看一眼。

    他轉呈望寧,一字一句都在發抖:“仙尊,請過目。”

    望寧的視線從后側方的青年身?上?挪開,淡淡掃一眼元丹:“按宗規收入…”

    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一圈耀眼金光在望寧周遭亮起,圈內繁復的紋絡高速旋轉著,裹挾著頭皮發麻的凜冽殺意?,直教人?不寒而栗。

    “這是什么?!”

    臺下的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曲倉與顏離山對視一眼,臉色驚變,怎么那么像…弒仙陣!?

    弒仙陣,陣如其名,是專用于弒殺的陣法,其威力之大,連仙都能誅殺,修真界入陣的修士無一人?能從陣中生還。

    望寧豈不是…很危險?

    兩人?憂慮地看向陣中的男人?,望寧面色冷凝,卻似完全沒看到腳下轉動的陣法一般,死?死?盯著后側方空蕩蕩的位置,周身?逐漸彌漫出滲人?的靈壓。

    —

    人?群之外。

    一道清冷的身?影快速往山下躥去,手中捏著兩張撕開的卷軸。

    其中一張是傳送陣,是容瑟向萬寶閣兌換的,無須靈力啟動,能在萬眾之中悄無聲息消失,甚至連大羅金仙都不一定能捕捉得到傳送的軌跡。

    缺點?是傳送距離有些短,但目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刑臺上?,他又丟了個?陣法卷軸困住望寧,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追上?來。

    容瑟攥了攥纖白的指尖,緊迫感如同一雙無形的手,緊緊地揪住他的神?經?。

    沒有靈力支撐,他宛如普通的凡人?之軀,落步沉重得很。

    他深吸口氣,緩了緩疲累急促的呼吸,看著越來越近的山門,步伐不由加快。

    五步。

    三步。

    一…

    恐怖的靈壓從天而降,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住整個?山門。

    周遭的空氣停止流動,淡淡的血腥氣飄上?鼻息。

    容瑟心頭掠過一陣巨浪,一抬起頭,撞進一雙毫無溫度的冷漠深眸里。

    ——望寧?!!

    86 逃脫

    山門?前?林木蔥郁, 繁茂的枝椏錯落不一,在強大的壓迫下從中間彎折,隔離出一大片真空。

    枝葉影影綽綽,發出不堪重負的搖晃, 厚重的陰霾如同天羅地網籠罩在頭頂上?空, 阻絕掉下方的青年所有的退路。

    容瑟的心跳聲咚咚作響, 全身緊繃得像是一塊石頭, 室息般的感?覺纏繞在心?頭, 直逼得他透不過氣。

    “你想去哪兒?”

    望寧高大挺拔的身影凌空浮立在山門?前?,左側的肩膀汩汩流淌著鮮血,浸透半個胳膊,像是被什么利器整個洞穿而過,能清晰看見一個血淋淋的窟窿,皮肉雙翻, 白骨森森。

    他卻似沒有任何痛覺一般,輪廓分明的臉龐,如同用?最?堅硬的刀斧雕刻而成, 看不到一丁點的表情變化,語氣亦是平靜到了極致的抑制。

    一字一句灌入到容瑟的耳中,他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平靜之下深不見底的暗沉與暴戾,心?頭一陣發寒。

    容瑟袖下修長如玉的手指緊緊攥握著, 指腹硌著堅硬的卷軸軸承, 手背上?顯露出淺淺的筋骨來?。

    雙腿像是被無數雙看不見的手束縛禁錮住,沉重得有如灌注滿鉛塊,移動不了一寸。

    望寧為什么會來?得這么快?

    弒仙陣號稱修真界三大兇陣之首, 大羅金仙都能誅殺,何況望寧是半仙, 居然僅僅傷到一側肩膀??

    長長的睫羽溫順地附著在眼眸之上?,容瑟側垂下眸,瞥了眼手中撕裂的卷軸,在弒仙陣的卷軸邊角,赫然標注著一行小到忽略不計的黑字:弒仙陣仿制,相似度六成。

    弒仙陣差一成,威力會相應消減,六成的弒仙陣怎么可能困住望寧。

    “……”

    季衍衡個坑貨!

    容瑟的思緒如同一圈圈飛散的煙灰,無法凝聚成固定的形狀。

    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如履平地一般緩緩在山門?前?落下,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他逼近。

    直直看過來?的眼眸深處,是翻滾著的滔天陰鷙,像是席卷著狂風暴雨,里面極度濃郁的黑潮,看得讓人心?中發怵。

    容瑟眼皮狠狠一跳,心?跳猝然停滯了一拍,一股涼氣直竄到天靈蓋。

    他望著近在咫尺的山門?口,難不成他又要功虧一簣?

    容瑟抿了抿淡色的唇瓣,低垂著眼眸,濃密卷翹的羽睫投射出一片陰影,眼底里波濤洶涌。

    …他不甘心?。

    他重生一世,不是為了承受望寧莫須有的羞辱報復。

    他愛上?望寧的罪,上?一世的一條命足以?抵消,今生他不欠望寧。

    容瑟云袖中的指尖下意識微動了一下,一道幽深的目光咻然釘到他身上?,順著下滑向?他的袖口。

    叮——!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縷靈力擊打在軸承上?,容瑟手腕一麻,手中的兩?卷殘余卷軸掀落出去,砸在長長的階梯上?,沿著梯面咕嚕嚕往下滾。

    散開的殘卷里面,儼然包裹著一個新的傳送卷軸,卷軸表面上?正傳出一波又一波的靈力波動。

    “……”

    四周的一切仿佛是凝固住一般,靜的針落可聞,除了容瑟似有似無的喘‖息聲,再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響。

    望寧緊緊攫取著青年的身影,屬于修行者敏銳的目力一寸寸掠過青年白衣之下痕跡斑駁的脖頸、袖腕。

    帶著他留下的滿身愛痕,是要去找誰?

    望寧黑沉沉的雙眸中噬人的黑霧逐漸凝結,艷紅的鮮血浸潤衣裳,半邊身軀全是血腥氣。

    他一字一頓,低啞的嗓音深沉得可怕:“死性不改。”

    在宗門?大比上?,以?命相博取得魁首,不要名,不要利,不要法器靈丹,公?然要求脫離宗門?。

    封住他的靈脈,不能使用?靈力,頂著一副宛如凡人的軀體,他依舊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容瑟總是有辦法,一次次地挑戰他的忍耐度,在他的底線上?反復踩踏。

    “……”

    望寧周身的氣壓低得駭人,濃墨色眼眸里醞釀著強烈的毀滅風暴。

    打暈他!

    將他鎖起來?!

    樹影中投下的光線照在一側高挺的鼻梁,下頜骨的線條利落凌厲,望寧面上?覆上?一層凍人的冰霜。

    他周身溢散的數道靈力,凝成鎖鏈從地面鉆出,藤蔓一般纏繞向?容瑟的四肢。

    容瑟霜白的面色一變,咬了咬舌尖,緩了緩在望寧威壓下僵立的身體,不斷地往四下里躲避。

    但是他靈脈堵塞,體力大打折扣,不消片刻,白皙的額頭就沁出了一層薄汗。

    浸潤身上?的青竹香,愈發的濃郁勾人。

    望寧陰晦的眼眸一沉,步履往前?一踏,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一下子閃身到青年的面前?!

    “…!!…”

    上?位者的威壓鋪天蓋地的涌過來?,容瑟身形一滯,宛如烙鐵般的手臂環繞到他的腰間?,幾近要勒斷他勁瘦的腰肢。

    容瑟蹙著纖長的眉尖,痛得微微抽氣。

    “陣修不需要多少?靈力,留下一條靈脈足夠。”男人將他死死扣在懷里,帶著壓迫的嗓音響在頭頂:“其他的靈脈…不如抽了。”

    容瑟瞳眸驟然緊縮,猶如一條冷血的毒蛇在身上?緩緩爬過,令他從心?底底里生出一陣毛骨悚然。

    靈脈對修行者修煉至關重要,他修行多年,靈脈已經與全身其他筋脈連通,若是抽掉幾條,他的體質當真與凡人無異,連長久的自由行走都成問題。

    容瑟如玉石撞擊般清冽的音色,滲著幾分微不可察的細顫:“…你確定要再毀我一次嗎?”

    脫離季云宗,意味著他與望寧斷絕關系,容瑟連一聲師尊都不愿意再叫。

    他微仰起臉龐,直視著望寧,前?世男人冰冷的眼神、今生壓著他在榻上?盡歡的情景在腦海里來?回交織閃現。

    他微閉了閉眼睛,心?里五味雜陳,恨不得與望寧毫無瓜葛。

    再?

    望寧伸向?青年手腕的大掌一頓:“不會毀了你。”

    他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松動,不容拒絕地扣住容瑟的腕骨,聲線沉淡冷漠,不近人情。

    以?后他會好?好?地愛護青年,好?好?地指導他修行陣法,當他最?強、最?堅固的后臺,保他周全。

    他什么都可以?給容瑟,唯獨…不能離開他。

    望寧眼神幽暗深邃,五指凝聚強大的靈力,順著脈絡,沖向?容瑟手腕處的靈脈。

    “…!…”

    劇烈的疼痛剎那從手臂襲遍全身,容瑟緊咬著唇,手臂止不住地發著抖,目光中滿是涼意。

    終有一天,他要殺了望寧!

    他一定要殺了他!

    青年身上?溢出的殺意與厭惡幾乎沒有遮掩,望寧心?里一空,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從他的指間?急速流走,抓都抓不住。

    望寧手上?的力道不自禁一松,抽到一半的靈脈反彈回去。

    下一刻,手心?里的手腕猛然抽走,容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地上?的傳送卷軸,抖著戰栗的手腕撕開——

    瑩白的光芒在青年四周亮成一圈,耀眼得似是要吞噬他一般。

    望寧漆黑的瞳仁中翻滾著心?驚肉跳的濃烈情緒,向?光圈中的人掠去!

    “——仙尊!!”

    數道身影快速向?著山門?的方向?趕來?,最?前?方的顏離山,板正的臉孔上?難得一見的驚慌。

    曲倉緊隨其后,在他后面又跟著一大批宗門?的弟子。

    望寧背對眾人,站在樹蔭的陰影中,沉默如一尊雕刻的石像。

    顏離山表情變了變,奇怪地看著他空蕩蕩的手心?,又沿著他的視線看向?階梯,兩?卷撕開的卷軸散落在地上?,周圍空無一人。

    “仙尊?”顏離山試探性地喚道。

    望寧全身散發出寒氣,側壓下眸,微微沖著他掃了過來?。

    顏離山喉頭一梗,嘴巴囁嚅幾下,連忙補上?話:“邵巖傳回消息,幽冥逃出季云宗一路南下,似是朝魔界的方向?而去。宗門?是否要派人前?去接應?”

    魔族一直視仙門?百家為眼中釘,如果與幽冥勾連…后果不堪設想。

    但之前?望寧說?他會處理,故而邵巖一直按兵不動,等著望寧的指示。

    望寧一點點合攏掌心?,壓下心?底翻騰的暗涌,音色又低又緩:“本尊親自去。”

    三界僅望寧能鎮壓幽冥,望寧能出手,自是再好?不過。

    但是。

    顏離山欲言又止地看著望寧汩汩流血的肩膀,望寧一破開陣法,便徑直向?山下而來?,不知是在找什么。

    想到刑臺上?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顏離山眉心?一跳,謹慎的建議道:“不如多帶幾個弟子,路上?有個照應。”

    “不用?。”望寧眼神淡漠得沒有多余的波瀾,高大的身軀一躍到半空,似要直接南下。

    人群中東張西望的溫玉皺緊眉,小聲嘀咕道:“奇怪,大師兄人呢?”

    不在刑臺。

    似乎亦沒有隨眾人一起來?山門?口。

    在她身側的曲倉接口道:“許是已經離開,容瑟非是季云宗的人,在宗門?逗留的時間?已足夠長,理應下山。”

    半空中的望寧緩緩轉過頭,居高臨下看向?曲倉,仿佛是觸碰到逆鱗的猛獸,時刻準備破籠而出,橫掃一切阻礙。

    曲倉頭皮一麻,頃刻禁若寒蟬。

    望寧語氣暗啞低沉,不急不慢:“本尊會捉他回來?。”

    然后。

    讓他除了在玉榻上?承歡,哪里都去不了!

    87 逢舊識

    “……”

    山門口鴉雀無聲。

    溫玉不知為何, 心里?有?些不安,她又往四周張望了一圈,沒找到容瑟的身影,失望地垂下頭。

    視線不經意瞥到側面的盛宴, 正?望著望寧遠去的背影, 眼里?的光芒明滅不定。

    察覺到她的注視, 盛宴側頭看了她一眼, 眼中濃霧一樣的黑潮彌漫, 若有若無閃爍著一縷猩紅。

    溫玉眉心一跳,魔氣?!

    等她要細看,盛宴轉身離去,嘴里?低聲罵著:“…婊‖子。”

    不知是在罵誰。

    曲倉與顏離山商議著事,沒有?注意到兩人短暫的交匯。

    —

    長街上店肆林立,正?午熾烈光線普灑在紅磚綠瓦的樓閣飛檐之上。

    運來客棧聲浪嘈雜, 熙熙攘攘,響成一片。

    店小二甩著披巾,在過道上穿梭, 樸實?的五官上堆滿諂媚,笑得見牙不見眼。

    “客官里?面請,您是打?尖還是住…”

    一縷似有?若無的清雅竹香飄入在鼻端,店小二心頭重重一跳, 一股莫名的躁意涌上喉頭。

    他眼角不經意地往外一瞥, 頃刻像是被什么攝取住了心神,呆立在原地,身體緊繃, 連呼吸都忘記了。

    離店小二較近的一些人察覺到他的異樣,下意識順著望過去, 一剎那間,喧囂沸騰的客棧變得落針可聞。

    一個個似被施下定身術一般一動不動,雙眼發直地盯著客棧門口,氣息逐漸急促粗重,隱約間夾雜著幾聲口水吞咽聲。

    來人一無所覺,濃密的眼睫擋住有?些渙散的眸光,幾縷烏發浸潤額上的細汗粘粘在霜白的臉龐上,殷紅的唇瓣微微開啟,嗓音如空谷幽澗,帶著點?微不可察的虛弱。

    “…一間上房。”

    店小二心跳怦怦劇烈跳動著,視線膠著在青年的臉上,心仿佛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他一張臉漲得通紅,雙手無措地搖擺,不知道該放在哪里?,全然不見上一刻的市井狡猾:“…有?、有?的。客官住幾宿?”

    “一宿。”

    青年垂在身側的流云袖緩緩地抬起?一些,一只瑩白的手從袖中探出,指節修長,骨骼弧度精致,宛如玉石雕琢的雕刻品。

    掌心之上,幾縷金光映入店小二的眼簾。

    金子!

    店小二眼睛驟然發亮,連忙攤開雙手,要畢恭畢敬地接過,青年的手腕似不堪重負地一抖,金子滾落在地。

    店小二沒有?多想,利落收起?金子,偷瞄著青年垂下的白皙指尖,又一陣口干舌燥,話都說不利索:“客、客官隨小的來。”

    店小二躬著身,走到前面帶路,余光不住地往后面清冷的身影瞥去,腳下踩空好幾次臺階都沒有?轉開眼睛。

    生抽靈脈,宛如剝皮削骨,筋骨間傳來的疼痛,如同一把無形的刀子,無情地割裂著皮‖肉。

    容瑟渾身被劇痛包裹著,神智有?些渾渾噩噩,壓根沒有?精力去關注店小二的失態。

    他微蹙了下纖長的眉尖,蜷了下沁出了汗滴的手心,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緩步跟上店小二,袖下的手腕不停地顫抖著。

    “客官,請進。”店小二停在一間上房前,輕輕推開門,目光往緩步進房的青年身上瞟去,立在門口磨蹭著不肯離開。

    容瑟微側過眸,卷翹的尾睫撲簌兩下,在白玉般的肌膚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下去。”

    他眸光清清明明,黑曜石似的瞳仁似能望進人的心底里?,讓一切齷齪無所遁形。

    店小二屏住呼吸,脊背爬上一絲涼意,到嘴邊的恭維話語,忽的一句都說不出來。

    等他回過神來,面前的上房門緊閉,寂靜的廊道里?,沒有?半點?動靜。

    店小二的腳步逐漸遠去。

    房中的容瑟緊繃的肩背放松,一路強撐的身體卸去力氣,踉蹌著單手支撐著桌面,指節根根泛白。

    他細密長卷的羽睫顫動著,微微擰眉,胸口仿佛被無形的手緊緊掐住,一呼一吸都虛弱盡顯。

    差一點?。

    僅差一點?…他的靈脈就要被生生抽走,一切再?度付諸東流。

    他不知望寧出于什么目的要抽他的靈脈,但無疑觸到了他的底線。

    容瑟靠在桌邊緩了會兒身上的余痛,撩起?一角長袖,看著手腕間纏繞著的一圈凡人肉眼看不見的鎖靈鏈,瞳眸中的流光閃爍。

    靈鏈封鎖住他體內的靈力,無法使用?,他要先想辦法解開,否則僅以凡人之軀,望寧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他。

    想到望寧在庭霜院里?對他做的事情,容瑟面色又白了幾分,腹內翻涌起?熟悉的反惡感。

    他半闔下眼瞼,壓下內腹里?的不適,緩緩放下衣袖。

    傳送卷軸傳送的地點?不定,他并不清楚他現下在什么地方?,不過他可以肯定,不是在季云宗的管轄范圍。

    容瑟輕輕舒出一口氣,心緒漸漸平復下來。

    —

    夜深人靜,星月暗淡。

    漆黑一片的客棧里?,恢復冷冷清清,廊檐下的幾盞燈籠泛著幽光,底端垂墜的流蘇隨風輕輕搖曳,映照著樓下寂靜的長街,顯得影影綽綽。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原有?的平靜。

    容瑟慢慢睜開眼,從榻上下去,走到半開的窗柩前,垂眸朝下看去。

    幾個人衣著一致高馬大的人騎著馬,護著一輛馬車往城外疾駛而去,似要去辦什么急事。

    馬匹的嘶鳴驚擾到客棧里?休憩的人,有?人好奇地探頭看出去,看清馬車上的標識,倒吸一口涼氣,腦子一下子變清醒。

    “又是陳府!”

    “哪個陳府?”

    “在青云山還有?第二個陳府?首富陳府,青云山的土皇帝。”

    容瑟鴉羽似的眼睫一顫,傳送卷軸竟將他傳送到了青云山?

    “陳府的少爺重病復發,急需就醫。哎!眼看沒幾天活頭,你忍一忍吧。”

    “怎么可能?陳府年年下榜招陣修,陳少爺十?幾年來不是相安無事么?”

    “呿!你當陣修是地里?的大白菜呢?修真界的陣修本就寥寥無幾,哪是那么好找的?近兩年陳少爺的病情急劇加重,全靠人間幾個醫術好的大夫續著命,尤其是近兩個月,陳府不知請了多少回大夫。”

    說話的人左右環顧,壓低聲音道:“聽陳府下人傳出來的消息,陳少爺怕是…熬不過三個月。”

    容瑟抓著床沿的手指蜷曲了一下,燭光倒映的清眸中,氤氳開一抹淺淡的震驚。

    自?三年前在云渺宗與陳識清分開,他再?沒見過他。

    之前揭榜幫陳識清紋身結陣,對方?身上是有?些古怪,但不至于壽元損耗這?么迅速。

    在這?三年里?,陳識清的身上發生了什么?

    —

    陳府。

    燈火通明,整夜未滅,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從府中傳出。

    管家何紀之守候在廊檐下,溝壑縱橫的蒼老臉孔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府中的下人們?進進出出,一個個低著頭,縮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大氣不敢出,生怕一個不小心鬧出動靜,觸了何管家的霉頭。

    不知過多久。

    吱呀——緊閉的房門緩緩拉開,頭發花白的大夫揪著胡須,從房中走出來。

    何紀之急忙迎上去,憂心忡忡地問?道:“大夫,識清少爺他怎么樣了?”

    大夫搖搖頭,長長地嘆出口氣:“咳血之癥暫且是止住了,但終歸是治標不治本,老夫實?在無能為力,陳府另請高明吧。”

    何紀之有?如當頭一棒,身形搖晃兩下,險些站不穩。

    隨行?的下人眼疾手快扶住他,何紀之擺擺手,示意下人去取來賞銀,恭送大夫出府。

    “以后不必再?請大夫。”溫潤的聲音從房中傳出,陳識清倚靠在床頭上,身上披著件厚裘衣,溫雅俊美的面龐上沒有?一點?血色。

    何紀之眼眶發紅,小心的掩上門,擋住外頭的風,伸手替陳識清理了理裘衣,遮掩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臂。

    “怎么可以。”何紀之哽咽道:“少爺莫說喪氣話,天下之大,一定能找到辦法。”

    陳識清閉著眼,濃重的疲倦由內到外地從他身上滲透出來,不想與何紀之多爭辯。

    他的身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陳識清從喉嚨里?逼出一聲咳嗽,唇齒間全是血沫。他有?氣無力道:“你…”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下人刻意降低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何管家,門外有?人要見少爺。”

    “是大夫嗎?”何紀之黯淡的眸子陡然地亮了亮,滿懷希冀問?道。

    下人眼神恍惚,耳后紅了一大片,吞吞吐吐道:“不、不是。”

    不是大夫,稟報有?什么用?!?

    “不見!”何紀之正?為陳識清的病焦頭爛額,哪里?有?功夫理會閑雜的人:“打?發走!”

    下人站在門外的身影沒動。

    何紀之按捺的火氣一下沖到腦門,正?想拉開門訓斥下人一頓,一道如玉石撞擊般清冽動聽的嗓音響起?:“陣修都不要么?”

    何紀之的手停在門扉上,這?聲音…怎么有?點?耳熟?

    何紀之下意識看向床榻間,陳識清閉合著的雙眼猛地睜開,偏過頭直勾勾盯著房門,蒼白的臉上涌起?肉眼可見的狂喜之態。

    他一把掀開身上的厚裘衣,拖著虛弱的病體,搖搖晃晃地從榻上下來。

    何紀之上前兩步,想要攙扶他,陳識清卻不看一眼地推開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門前。

    “我…”他喉頭滾了滾,回頭看向何紀之,遲疑地吐著字:“我看起?來怎么樣?”

    何紀之愣住,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陳識清轉回頭,深吸一口氣,抬起?顫顫巍巍的手打?開房門。

    廊檐下燈籠微弱的光融進熹微的天光之中,鍍照到直立在檐下的青年袖擺上。

    陳識清心弦一顫,目光瞬間凝固住,轉移不開了。

    88 發現

    “容仙長?”

    陳識清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

    他情不自禁往前跨出兩步,下一刻,佝僂下‖身體,手緊抓著領口的衣襟, 發出劇烈咳嗽。

    “識清少爺!”何管家臉色猛然一變, 慌忙過去攙扶住他。

    陳識清擺擺手, 體內像是被火焰吞噬, 呼吸變得?灼熱而痛苦, 說不出來話。

    “扶他去榻上。”清雅的竹香飄近,一縷縷通過鼻端往身體里鉆。

    何管家?怔愣了一下,連忙照做。

    陳識清躺在榻上,呼吸急促而微弱,像是微風中的燭火,隨時都可能熄滅, 前一刻微有點人氣的臉龐,又變得?一片蒼白。

    容瑟長睫微垂,聲音清泠泠的如山泉流動:“撩開他的衣袖。”

    何管家?下意識聽?從, 小心翼翼地撩卷起陳識清垂在床榻外沿的袖口,露出衣衫下的胳膊。

    陳識清的手臂比三年前又消瘦很多,臂上的血肉像是被什么吸收掉一般,幾乎僅剩下幾根骨骼。

    包裹在骨骼上的皮膚薄薄的一層, 干燥枯癟, 顏色黑黃宛如百歲之人。而在皮膚之下,脈絡血管根根暴突分?明,時不時猛地跳動兩下, 似一條條僵死的血長蟲,半點看不出是屬于人的手臂。

    從垂松的皮膚褶皺中, 還能隱約看到幾道紋身陣的殘留紋絡。

    容瑟睫羽輕輕顫了顫,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他三年里沒有結陣?”

    何管事低著眼?簾,神情悲痛地搖搖頭:“招不到陣修。”

    陳府在青云山地位不低,報酬亦是豐厚,怎么會招不到人?

    何管家?攥緊拳頭,氣息忽的變粗,恨恨地咬牙切齒道:“玄風仙門的向行天在從中作梗,四處散播謠言…陣修本就不多,一個個聽?到是陳府,都避之不及。”

    容瑟的視線從陳識清的手臂上挪開:“云渺宗里不是有陣修?”

    齊牧正是陣修,以宗主夏侯理對陳識清的看重,沒道理會撒手不管。

    “云渺宗?”何管家?冷哼兩聲,臉上的怨恨愈發明顯:“偽君子!他怎么可能管?一切都是他…”

    “何管家?。”陳識清清潤的聲音響起,閉著的雙眼?不知何時睜開,淡淡掃了何紀之一眼?。

    何紀之喉頭一梗,默默吞下后面?的話,退到一側,表情又悲又憤。

    陳識清費力地抬手放下衣袖,藏住駭人的手臂,偏頭看向容瑟,溫潤的眸子里笑意分?明。

    “仙長莫聽?他胡說,我的身體不要緊。”陳識清一語帶過,顯然不打算多提。

    容瑟從善如流沒有多問,一雙烏黑的瞳仁中泛起一道微不可察的漣漪,何管家?似乎并不待見?夏侯理,甚至是恨云渺宗。

    “咳血兩年,怎么會不要緊。”何紀之心急如焚,撲通一聲朝容瑟跪下:“仙長,你三年前為少爺結陣,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求你救救識清少爺!”

    容瑟平靜地垂下眼?,濃密的睫羽在眼?臉投下一道淺影:“抱歉。”

    何管事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臉上滿是灰敗的絕望:“連、連仙長都不能…?”

    容瑟袖中的指節蜷縮了一下,隱沒眼?神里的情緒:“我暫且不能使用靈力,無法?替人紋身結陣。”

    “…你受傷了??”陳識清費力地撐起身,干枯的手緊張地探向容瑟。

    容瑟往后退一步,避開他的觸碰。

    陳識清的手停頓在半空,一兩息,緩緩垂落收回去,佝僂著肩膀又激烈咳嗽起來,斷斷續續道:“一時…心急,非是有意咳…冒犯仙長。”

    何紀之輕拍他的背,幫他舒緩氣息。

    陳識清擺擺手,示意他退開,吞咽下口中的血沫,再度仰起臉看向容瑟,溫和好看的眼?睛里全是擔憂:“能讓我看看你傷到何處么?府中有一些修真界的療傷藥品,仙長或許能用得?上。”

    “不必。”容瑟斷然拒絕,封住他靈力的是鎖靈鏈,不需要用藥。

    “是我的唐突。”陳識清眼?底一縷黯然一閃而過,彎著唇角,溫雅臉龐露出淡淡的笑,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幽深的瞳孔里倒映滿容瑟的身影:“仙長怎么會來青云山?”

    “路過。”容瑟音質清淡如溪水,避重就輕地回道。

    陳識清注視著他的側顏,輕松一笑道:“是又揭了什么榜嗎?”

    “不是。”容瑟微一搖首,周身的青竹香溢散開,一縷縷飄進陳識清的鼻端。

    陳識清微微一怔,眼?中多了幾分?恍惚,身體深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燥熱。

    他低咳一聲,掩下‖身體上的異樣,笑容不變道:“仙長打算在青云逗留幾日?”

    容瑟側眸看向他,不明白陳識清詢問的目的。

    陳識清語調溫和輕緩,笑意盈盈道:“三年前贈送靈帖,半途卻被收回,我本想彌補仙長,奈何幾次向季云宗送拜貼都被原路退回。仙長若是不嫌棄,不妨留在陳府,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聊表心意。”

    容瑟輕蹙眉尖,過去三年里他一直被望寧看守在庭霜院,又被沒收了傳音石,對于陳識清向季云宗送拜帖的事一無所?知。

    容瑟下意識要回絕,陳識清恰到好處出言道:“仙長三年前為我結陣,似乎說過若是陣法?有問題,隨時可以找你。”

    “……”他確實說過。

    容瑟來陳府的目的,正是順道看看情況,如果陳識清的病與他三年前結的陣有關,他會盡力補救。

    但如果與他無關,他不會管。

    陳識清嘴角蕩開的笑意擴大,立即囑咐何管家?去收拾隔壁的房間。

    何紀之愣了一下,躊躇地踱了幾步,順從退下。

    一炷香左右,何紀之請容瑟去隔壁休憩。

    目送容瑟的背影消失在門后,他低聲說道:“容仙長住在隔壁,恐怕不妥。”

    陳識清瞥他一眼?:“有何不妥?”

    何紀之吞吞吐吐地啟齒:“隔壁是夫人生前為少爺您的…妻子備下的。”

    陳識清瞳眸一顫,心跳瞬間失衡,仿佛要蹦出來一樣在胸腔里亂撞。

    “我的妻…?”

    他低聲呢喃著,仙長住進去,是不是意味著仙長是他的…

    何紀之詢問道:“需要為仙長換一間客房嗎?”

    “…不用。”陳識清面?不改色,厚裘衣下的手不自禁地顫抖著。

    他清潤的聲線低下兩分?:“吩咐下去,府中任何人不得?怠慢仙長,違者杖責逐出陳府。再派人去查一查季云宗近期發生的事。”

    吱呀——

    房門打開又關上,何紀之輕手輕腳退出去。

    房中僅剩陳識清,他倚靠在床頭,雙眼?盯著前方?,似要穿透厚重的墻,看到隔壁里的人。

    —

    容瑟沒有察覺到他住的房間有什么不同。

    陳識清的病比他預想的要糟糕,對方?現在就像是一棵急劇枯萎的樹,根基全部毀壞,一天比一天逼近死亡。

    即便他能夠重新布陣,作用亦不大,頂多延長一些時日的壽命。

    端的看陳識清怎么選擇。

    容瑟緩步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層宣紙,揮動毛毫在紙上勾繪圖案。

    剛落下兩筆,房門從外敲響,一群下人魚貫而入,送上膳食,比他上一次在陳府中的精致數倍。

    何紀之恭敬地躬身行禮,揮揮手,又進來一批下人,放下林羅綢緞、金銀珠寶…多到房中幾乎快擺不下。

    容瑟手中的毛毫微頓,長而微卷的眼?睫撲簌:“何意?”

    “識清少爺的一點心意,望仙長收下。”不等容瑟有什么反應,何紀之示意下人,一一退出房間,留下六個下人在門外服侍。

    容瑟環視一圈,又繼續勾繪圖案,對滿屋的珍寶美?味視若無睹。

    膳食冷卻撤下,又熱騰騰地送上來,循環往復,容瑟立在書?案一動不動。

    次日。

    霞光刺破云層,照得?房門外的臺階一片亮堂。

    守在外面?的下人紛紛彎腰跪下:“少爺。”

    陳識清身披厚裘衣,絹帕捂著嘴,低咳不斷,余光瞄著緊閉的房門:“仙長一天一夜沒用膳?”

    下人們應是。

    陳識清皺緊眉頭,俊臉上神色擔憂,抬手輕輕推開房門。

    與他的房間一模一樣的布局,窗柩半開,光影爬上書?案,鍍照在案前的青年骨節分?明的手指上,修長干凈,宛如瑩潤通透的白玉。

    青年半闔著眼?,羽睫又密又長,尤其的黑,一根一根的,就像被濃墨染過一般。

    整個房中都飄散著一股清新的青竹香。

    陳識清頃刻呆立在門口,一下失去所?有言語能力。

    約摸一盞茶的功夫,青年清瘦手腕微動,在宣紙上落下最后一筆。

    對上青年看過來的清冷雙眼?,他心口一滯,狼狽地轉開臉,手中的絹帕捏出無數折痕。

    陳識清深吸口氣,壓下失態,緩步向青年走過去:“是陳府的膳食不合仙長的口味么?”

    容瑟放下毛毫,被他刻意忽略的疲憊像浪潮一般洶涌而上,占據四肢百骸,唇齒間一片干澀。

    容瑟從眼?尾瞥了眼?桌上一口未動的膳食,清凌凌的聲音透著些許沙啞:“…不是。”

    他纖長指尖微蜷,推著圖案繁復的宣紙到陳識清的面?前:“你看看。”

    陳識清垂眼?看去,上面?是一幅紋身陣法?的紋絡,從穴位、骨骼、筋脈…一一標注,無一錯漏。

    “我無法?為你布陣,但可以找人照著圖案勾繪紋身結陣,陣修難尋,其他的修士應是不難找。”

    陳府家?大業大,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后面?的事難度不大。

    “但是。”容瑟有條不紊地解釋:“新結的陣法?僅能延長你一段時間的壽命,并不能治愈你的病,你的身體已是無力回天。”

    后半句在兩年里陳識清聽?過不知多少遍,心里沒有半點波瀾,他的注意力都在青年的臉上。

    “仙長,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到容瑟身上有傷,陳識清面?露焦急,手朝容瑟的臉撫去。

    容瑟本能往后退去,僵直的身軀卻不聽?使喚,他單手撐住書?案,才勉強穩住身形,領口的衣襟微微散開。

    “我沒事。”

    “……”

    如水般的青絲滑過手背,陳識清如夢初醒。

    他不介意似的溫和一笑,正要與容瑟拉開距離,視線不經意掃到青年散開的領口,剎那間如遭雷擊,僵硬在原地。

    青年白皙的肌膚上是什么?

    吻痕?!

    89 邪念

    陳識清眼皮一顫, 嘴唇咬得發?白,失去禮度地逼近青年,顫著手撩起垂落下書案的流云長袖。

    “…!!…”

    陳識清干枯的手在袖中攥緊成拳頭,手指甲狠狠扎地向手心, 陷進皮‖肉里, 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他臉上笑紋收斂僵滯, 瞳眸緊縮著, 死死盯著青年白皙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愛痕。

    陳識清多年疾病纏身, 不想耽誤清白人家的姑娘,故而不曾與任何人有肌膚之親,但不代表他不通床笫之事。

    青年肌膚瑩白如玉,很輕易在上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手臂上一片接一片的紅痕像是盛開在雪地里的艷麗紅梅,明目張膽地向覬覦者昭示著身體的主人被疼愛得有多狠。

    從上到下、從里到外, 都被上位的占有者打下了獨占的標記。

    陳識清大?腦一片空白,瞳眸止不住地顫抖,眼膜上逐漸爬上一絲絲的紅血絲。

    “是…是誰??”

    陳識清溫雅的臉孔突然生出一股兇厲, 所有的言辭都在他嘴里打結,無法咀嚼成?溫和的語氣。

    他近乎是質問地重復,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是誰!?”

    一天一夜不曾休憩,容瑟頭腦昏昏沉沉, 沒注意?到陳識清的失控。

    他半闔下眼緩平著暈眩感, 面上沒有什么情緒地抽回袖擺,渾身散發?出拒人千里的疏離氣息。

    “與你何干。”

    他與陳識清不過萍水相逢,陳識清何來資格質問他?

    “……”

    陳識清有如當頭一棒, 虛弱的身體搖晃兩下,似隨時要跌倒。

    他雙手抓住書案的邊沿, 穩住身形,微微仰了仰頭,緩緩閉上眼,平復內心的洶涌掙扎。

    再度睜開眼,又恢復一貫的溫潤如玉,好似剛剛差點失去理智的人不是他。

    “…是我失態,請仙長見諒。”

    滿屋透亮的光線照在身上,感覺不到一點溫度,陳識清緊捏著絹帕退后兩步,與容瑟拉開距離,唇角弧度一絲不變,好脾氣地朝青年賠禮道歉。

    容瑟偏開頭,不看?他一眼,垂落肩背的烏發?似瀑布流瀉,黑白分明。

    “晚些再來向仙長賠罪。”陳識清半點不惱,神情平靜地退出房間?。

    容瑟輕輕斂眸,看?著書案上畫著紋絡的宣紙,長長的睫羽在眼瞼下投下一排淡淡的陰影。

    ——他能為陳識清做的全部?都做到,不負他三年前的承諾,至于陳識清收不收下,不在他關?心的范圍里。

    容瑟隨手抽出一張空白宣紙覆在陣法圖案上面,從書案后走出來。

    房門?又一次打開,一群下人手腳利索地撤下冷卻的膳食,換上新鮮、冒著熱氣的清淡吃食。

    下人低著頭,無一人敢抬頭看?青年,盡職盡責轉達陳識清的吩咐:“仙長如若還是覺得不合口味,可以隨時再換。”

    “不必。”他并不挑食。

    前世被仙門?百家追殺,逃亡途中凡是能吃的花草,他基本都吃過。

    容瑟微抿淡色的唇瓣,坐到桌邊,不緊不慢用膳。

    下人們互視一眼,輕手輕腳退出去。

    —

    陳識清走到廊道上,迎面撞上前來尋他的何紀之:“早間?風大?,您受不得涼,怎么出…”

    看?清陳識清臉上的表情,何紀之口中擔憂的念叨戛然而止。

    陳識清俊雅的面龐蒼白如死人,一點笑意?都無,幽沉的眸色無比寒涼,陰沉得近乎要滴出水。

    似有什么丑陋的怪物,掙扎著要撕破他外在的皮囊,破體而出。

    察覺到他的注視,陳識清側過頭,沒有波動的眼珠陰惻惻地落在他身上,徑直往回走去。

    何紀之呼吸一滯,寒涼爬上脊背,頃刻僵在原地不能動彈。

    “識清少?…”何紀之轉回身,卻見陳識清一個踉蹌半跌在門?上,一大?口鮮血噴涌而出,染紅地面。

    何紀之大?驚失色:“少?爺!!”

    陳識清佝僂著肩背,撐著門?框,鮮血不斷從口中涌出,眼前陣陣發?黑。

    何紀之想靠近攙扶,又不敢擅動,急得滿頭大?汗,朝站在廊道盡頭的下人喊道:“快去請大?夫啊!愣著干什么!?”

    下人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沖向府外。

    陳識清咳出口中的血沫,抓著門?慢慢地直起身,面無表情地用絹帕擦了擦嘴邊的血跡,面色又蒼白幾分,尾音滲出掩不住的虛浮:“出去。”

    何紀之滿眼擔憂,欲言又止,躬身退出房間?。

    剛拉合上門?,房中就傳出一陣噼里啪啦地果盤、茶盞掀翻在地的碎裂聲響,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咳嗽,聽得人一陣心驚肉跳。

    何紀之勾頭小心地朝房中看?去,隔著門?扉,僅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修長身影。

    陳識清站在滿地狼藉中間?,五官扭曲,眼神兇狠,心頭猶如被人捅了一刀,又狠狠地攪動幾下,四肢百骸里蔓延開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胸膛劇烈起伏,重重喘著粗氣,像是被侵‖犯領地的野獸,瞳孔里翻涌著滔天的痛苦。

    他連肖想一下都覺得是褻瀆的人…怎么敢!怎么敢!!

    陳識清神經?緊繃著,心里翻卷的恨意?像是鋒利的刀刃,一刀刀劃破滿身的皮‖肉,綻出淋漓鮮血。

    —

    整整六個時辰,陳識清房中的碎裂聲沒有斷過,何紀之守在門?口,不敢離開一步,生怕他怒火上頭,氣出個好歹。

    直到月彎如鉤,暗沉的天幕上幾點繁星閃爍,房中的動靜堪堪平息。

    “進來。”陳識清沙啞的聲音從房中傳出。

    何紀之如蒙大?赦,連忙推門?進去,入目的狼藉幾乎讓人無從落腳。

    何紀之壓下心里的震驚,取來干凈的絹帕遞上。

    陳識清慢條斯理擦拭著指節,語調平靜,聽不出異樣:“催促派去季云宗的人查快一些。”

    他等不及要知道容瑟身上發?生的一切。

    何紀之忙不迭應下,又聽陳識清放柔嗓音問道:“仙長睡下了嗎?”

    何紀之伸長脖頸,探向外面:“仙長房中的燭燈熄滅,應是已?經?休息。”

    陳識清擦拭的動作頓了一下:“收拾干凈。”

    何紀之低著頭,恭恭敬敬應下。

    陳識清深吸口氣,緩下急促的呼吸,撣撣濺上茶水的袖擺,若無其事地跨過散落一地水果、茶葉,拖著沉珂的身軀上榻。

    次日。

    遠方天空尚未明朗,陳識清召來何紀之,要去膳房一趟。

    何紀之一臉莫名,但還是為他帶路。

    膳堂里的人正在備膳,見陳識清進來,都停下手中的活兒,紛紛向他行禮。

    “不用管我。”陳識清淡淡笑著,臉色透著病氣的白:“我做一道酥糖就走。”

    何紀之瞪大?眼睛,少?爺要親自動手??

    膳房煙熏火燎,不利于陳識清的病,何紀之張開嘴巴,正要勸說一番,陳識清已?經?開始挑選用料。

    ……

    陳識清事事親力親為,忙碌兩個時辰,終于做出滿意?的酥糖。

    他額頭沁滿冷汗,嘴唇一片慘白,唇角卻抑制不住地勾出柔和的笑。

    何紀之自告奮勇:“小的來端吧。”

    陳識清擋開他的手,干瘦的手掌謹慎地托著盛酥糖的底盤,端著酥糖緩步往容瑟的房間?而去。

    “仙長。”何紀之替陳識清推開門?,后者臉上掛著的溫和笑容與平時一般無二。

    容瑟長身立在窗柩前,聞聲看?過來,姝麗如仙的面容在陽光下愈顯動人心魄。

    陳識清眼中閃過恍惚,他沒進房間?,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青年衣領下瓷白修長的脖頸,喉嚨陣陣干渴著。

    何紀之有眼力見地開口道:“少?爺一大?早去膳房,親自為仙長做的酥糖,全程沒有讓任何人插手,仙長嘗一嘗?”

    容瑟微垂眼,看?向陳識清手中的酥糖。

    一指節長短,方方正正的,裹挾著甜膩的糖味飄散到空中,上面鋪著層雪白的粉末。

    與在云渺宗里,望寧逼他吃的糕點很像。

    容瑟心里下意?識生出一股排斥感,偏轉開視線,拒絕之意?不言而喻。

    陳識清手指緊了緊,眼神變得黯淡下來:“仙長不喜歡沒關?系,我再去做別的向仙長賠罪…”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清雅的青竹香撲到鼻端,一只?瑩白如玉的的手落在最頂端的一塊酥糖上。

    兩根長指一捻,取走酥糖。

    陳識清一怔,直直地看?著青年啟唇,咬下一角酥糖,糖粉沾到他的唇瓣上。

    “有點甜。”青年偏冷的聲線,如同撥奏瑤琴。

    陳識清的心尖一顫,心跳聲如同鼓擂,心底里不由得滋生出一股邪惡之意?,憑空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仙長是否記得,在云渺宗曾應我一個承諾?”

    他自是記得。

    陳識清忽然提出,是想作甚?

    容瑟微蹙眉心,長而密的睫羽一排一排的黏在他的眼眶上,像兩柄小扇子。

    “你想要什么?”

    “你。”

    陳識清半張臉掩映在光影下,說不出的俊逸溫潤,心頭盤亙的火苗燃燒愈發?旺盛,炙烤著全身的血液,沸騰翻涌不止。

    “我要你。”

    “與我成?親。”

    “當我的妻。”

    其他男人能將高懸天際的明月拉入泥潭,他為什么不能?

    容瑟能雌伏在他人身‖下輾轉承歡,為什么不能為他展喉鳴啼?

    “…!!…”

    何紀之倒吸一口涼氣,轉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語出驚人的陳識清。

    和…和誰成?親??

    90 詭市

    “……”

    房中死一般的寂靜。

    容瑟兩指捻著缺一口的酥糖, 抬眸看向陳識清,濃密卷翹的長睫輕顫,黑白分?明的眼瞳,像是一塊幽深的墨玉。

    鬢發烏黑如?漆, 垂落下頸項, 側臉瑩白如?玉, 整個人似冰雪一般的空凈。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容瑟聲線清冽, 沒有半點波動。

    與他成親?

    荒謬!

    饒是前世的他, 背德逆倫,對同為男人的望寧動情,算得上是離經叛道,亦覺得陳識清的要求荒誕可笑。

    男子與男子成親,前世的他都不曾想過。

    陳識清攥緊手指,張著嘴大口?呼吸幾下, 渾身?肌肉緊繃,緊盯著近在眼前的青年?,眼神炙熱如?烈火, 仿佛是有著什么東西,在眼底熊熊地燃燒著。

    “我很清楚。”

    甚至疾病纏身?以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清醒:“仙長,留在我身?邊, 我什么都可以雙手為你奉上…”

    何?紀之站在一側, 被陳識清宛如?失魂迷智的模樣驚嚇一大跳。

    陳識清俊雅的臉上呈現著毛骨悚然的癡態,平日里溫柔含笑的溫和眼眸堆滿恐怖的欲‖望,像是全身?的生機全都集中到?雙目中, 如?同夢魘般的扭曲神情簡直令人渾身?發寒。

    何?紀之心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男子如?何?能與男子結合?

    簡直是陰陽顛倒、有違人倫、聞所未聞!!

    陳識清飽讀詩書, 腹有經綸,口?中怎么會說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話!?

    何?紀之臉色大變,正?要問陳識清是不是病糊涂,在胡言亂語。

    容瑟視線落在陳識清微微變形的五官上,纖長的眉尖蹙了蹙。

    他與陳識清不過見了幾面,陳識清怎么會對他…?

    容瑟百思不解,尤其是陳識清眼里的一些情愫與望寧看他的眼神高度重合,讓他不由自?主聯想到?在庭霜院里被望寧按在榻上羞辱的畫面。

    任他心里怎么不甘愿,都阻止不了被侵占,被從內而外的剖開,被望寧以最羞恥的方式,在身?體深處烙印下痕跡。

    讓他的膚肉、血液,全都被望寧浸潤滲透。

    著實…惡心。

    熟悉的反惡感開始在腹腔內翻滾攪動,容瑟臉龐潔白如?雪,清泠泠的瞳眸里驟然覆上寒霜,一字一頓,沒有半點轉圜的余地。

    “斷不可能。”

    前世得到?的教訓深入刻骨,他今生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

    容瑟有些后悔,他就不該來陳府一趟。

    容瑟放下手中的酥糖,衣擺如?流云,往外走去。

    “…不可能?”

    陳識清失神地呢喃著,目光陡然變得兇厲,心頭有如?被一團無名火炙烤著。

    “為什么不可能!?”

    手中的托盤落地,一塊塊的酥糖滾落一地,陳識清不看一眼,攔住青年?的去路。

    體內的血液如?沸騰的溫泉,咕嚕嚕地在四肢百骸里奔涌,帶動胸腔里的心劇烈急促跳動。

    陳識清眼前一陣陣發昏,手顫顫巍巍地向容瑟的袖擺抓去:“其他人能給你的,我、我同樣能…”

    給他獨一無二?的寵愛。

    全心全意疼愛他。

    與他水乳交融。

    帶他攀登極樂。

    他愿意為容瑟做任何?…

    噗——!!

    陳識清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清瘦的身?軀不堪重負地倒在地上,指尖堪堪擦過青年?的袖口?。

    “——!!”

    何?紀之表情一變,驚慌失措撲到?陳識清身?側,看著地上的鮮血,強烈的不安籠罩在心上。

    他不停地呼喚著陳識清的名字,一邊催著下人又去請大夫。

    陳識清瞳孔渙散,氣息微弱幾近于無,眼珠仍執拗地捕捉著青年?的身?影。

    容瑟背對著他,步履微頓,烏墨般的發絲垂在臉側,眼睫如?蝶翼般輕微顫動,在下眼瞼投下一彎淡淡的陰影。

    “新的紋身?陣法在書案上,用與不用取決于你,你我兩清。”

    至于他的承諾…陳識清用來羞辱他,他自?是能作廢不當數。

    …兩清?

    不。

    他要的從來不是兩清!

    陳識清身?軀不甘心彈跳一下,又脫力的不能動彈,眼睜睜地看著青年?走遠。

    …不要走。

    “本座看誰敢走!”

    雄渾的聲音響徹陳府,伴隨著強大迫人的威壓,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天而降,強健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一掌按在容瑟的肩膀上。

    頃刻之間,容瑟猶如?被鐵鉗轄制住,桎梏感從肩膀蔓延開,全身?不能動彈。

    容瑟側眸看去,夏侯理?隱忍著怒意的臉孔映入眼簾,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氣息奄奄的陳識清,厲聲怒喝道:“怎么回事?!”

    管家何?紀之一臉錯愕,完全沒有預料到?夏侯理?會出現在陳府,半天沒有應聲。

    夏侯理?忍著怒氣又重復問一遍,他才如?夢初醒,白著臉哆哆嗦嗦地道明原委。

    夏侯理?虎目瞠睜,看看陳識清,又看看容瑟:“荒唐!荒唐!”

    娶男子為妻!

    滑天下之大稽!

    他拂開管家,在陳識清面前半蹲下,掌心凝聚靈力,輸入陳識清的體內。

    等陳識清的呼吸平穩一些,復看向容瑟,眼中閃過一抹驚詫:“你的身?上…”

    容瑟羽睫垂下淡淡陰翳,眼瞳平靜剔透,像浸在冰雪里的琉璃,扇動間漾開瀲滟波光。

    他修長柔韌的四肢上,赫然都閃爍著瑩白的鎖靈鏈。

    在季云宗的宗門大比上,望寧公然擄走容瑟,近半月不見,他怎么會出現在青云山,身?上的靈力還被人鎖住?

    夏侯理?粗黑的眉毛皺緊,想問些什么,容瑟周身?亮起?一圈白光。

    “傳送卷軸?”夏侯理?一眼認出是何?物,卻沒有阻止,目送著白光吞沒青年?清冷的身?影。

    “不…”

    陳識清瞳仁緊縮,手下意識地朝青年?的背影抓去,抓到?一把虛無。

    夏侯理?收回視線,瞧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冷哼兩聲:“沒出息!一個男人值得你要死要活?收起?你不該有的心思,下次要是再?敢牽連到?本座…”

    后面的話沒說,但?威脅之意不言自?明。

    陳識清頹喪地閉上眼,掌心漸漸收緊,陽光下的臉愈發消瘦,如?沉寂在冬日再?無生命的枯木,與他的年?紀格格不入。

    “送他回房!”夏侯理?冷著臉,眼底沒有半分?溫情。

    何?紀之見慣不怪,連連應是,連忙扶著陳識清離開。

    夏侯理?一甩長袖,走出一兩步,旋即又停了下來,瞥向容瑟消失的方向,微瞇了下眼睛。

    —

    傳送陣的傳送地點不固定。

    等蒙在眼前的刺眼白光消散,容瑟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漆黑,隱約幾縷清風匆匆掠過,頭頂傳來樹葉颯颯作響聲。

    僅用肉眼,無從辨別具體是在何?處。

    但?他很確定,他沒在陳府。

    想到?突然出現的夏侯理?,容瑟眼底的光忽明忽暗,明明三年?里對陳識清置之不理?,卻在陳識清生命危急關頭,又及時救下他。

    不讓陳識清好過,又吊著不準他死。

    夏侯理?的態度屬實有些奇怪。

    “……”

    容瑟微呼出口?氣,拉回雜亂的思緒,試探性的往前踏出一步,腳下的地堅硬而平坦,若有若無的陰氣順著衣擺鉆入,讓人有些不適。

    他緩緩朝著風吹的方向走著,約摸一盞茶功夫,前方晃悠過幾道光影,喧囂嘈雜的交談聲、腳步聲一并灌入耳中,聽著與三年?前溫玉帶他去的山下市集有些相?似。

    容瑟腳步略微加快,不消片刻,他的眼前出現一條寬闊的長街。

    兩側掛滿暗紅燈籠,燭光從籠中投照出,光線昏昧朦朧,整條街似蒙上一層紅薄紗,無端生出幾分?詭譎陰暗之感來。

    街道上人來人往,人人臉上戴著面具,面具樣式大不相?同,嚴嚴實實遮擋住臉,僅顯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

    容瑟停在光與暗的交接處,行人并未注意到?他,他微微仰起?臉龐,望向遠方的天際,不久前驕陽似火的明媚,轉眼間竟漆黑一片。

    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容瑟轉回眼,卻見前一刻在走動的行人,全都停下腳步,仰起?頭顱,面朝著同一個方向。

    容瑟順勢看去,是一座十八層高的寶塔閣樓,閣樓逆光佇立,樓層的八角飛翼上,都懸掛著與長街兩側相?同的燈籠。

    云霧盤繞著閣樓而上,混雜在暗紅的燭光中,照在鮮紅的牌匾上。

    千殺閣。

    從來沒有聽過的地方。

    容瑟長如?黑翎似的睫羽投落在白皙的臉上,心中的不詳預感又加重幾分?。

    萬籟寂靜里,拉長的尖利嘶鳴骨哨聲從遠處傳來,幾道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憑空出現在閣樓前。

    幾人凌空懸浮,一身?勁黑衣裳,臉上佩戴相?同的猙獰面具,腰間佩著樣式奇特?的武器,很多?容瑟前世根本沒見過。

    隔著遙遠的距離,仍能感覺得到?從武器上散發出的刺骨殺戮之氣,裹挾著濃郁的血腥味,讓人心驚膽戰,頭皮發麻。

    很像容瑟前世在逃亡途中偶遇到?的亡命之徒。

    忽的。

    在最外側的一個人回過頭,余光往光影處掃過來。

    “…!…”

    容瑟暗暗驚心,屏住呼吸隱進黑暗中,不露丁點氣息。

    吱呀——

    厚重的閣樓大門緩緩拉開,內里陰冷的霧氣如?浪潮一般涌出,周遭的溫度頓時下降。

    ——詭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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