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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瘋子

    暗紅的燭光鋪滿整個長?街, 大門里涌出的白霧像是藤蔓,順著燈光蔓延,從容瑟的衣擺下浮過,攀延上直立不動人群。

    仿佛是無數條鎖鏈, 牽引著他們往門里面走。

    容瑟注意到, 他們的眼睛里沒有?一點光彩, 眼神?空洞麻木, 宛如?一具具沒有生氣的傀儡。

    一排接一排、井然有序地進入門中, 消失在門后詭暗的陰影里。

    空中懸浮的幾個人,亦跟著一起進入閣樓里。

    一盞茶的功夫,長?街上人影寂寥,變得空蕩又冷清。

    兩側的攤位上同樣空無一人,僅剩一張張樣式各異的面具靜靜擺放著。

    很是詭異。

    沒有?靈力在身,他自保都成問題, 容瑟微微垂眸,不打算久留。

    當務之急是先解開他身上的鎖靈鏈。

    容瑟長?袖微動,緩步從陰影中踏出來, 走出一兩步,旋即又停下,眼睛驀然被什么吸引住。

    聳立的閣樓前,一道青影忽然出現, 面上同覆著一張面具, 遮擋住臉,手中一柄折扇合攏,不緊不慢地敲擊著掌心?, 握著折扇的手有?些白。

    腰間懸吊著一個荷包,配色不倫不類, 具體看不出勾的是什么紋絡。

    青影仰頭觀察片刻閣樓大門上的牌匾,大步流星進入閣中。

    “……”

    容瑟鴉羽似的羽睫顫了一下,從眼尾掃了眼手腕上的鎖靈鏈,眼波流轉間,眼中仿佛有?異樣的光芒。

    嘎吱——

    閣樓大門發出刺耳聲響,緩慢地向中間合攏。

    容瑟調轉足尖,瑩白的手指從云袖下探出,隨手取走攤位上的一張面具,反手佩戴到臉上,在大門合攏關閉的前一刻,進入閣樓里。

    流動的濃厚霧氣?浮立成一堵厚墻,翻滾浮動之間,看不到墻后丁點景象,甚至沒有?一點聲音傳出。

    容瑟步履微微一頓,屏氣?凝神?,緩緩穿過霧墻。

    一兩息間,繁雜的光影從眼睫上蜿蜒晃悠而?過,纏繞在周身的陰冷感逐漸散去。

    容瑟抬眼看去,入目是一條一模一樣的喧囂長?街。

    與外面的昏暗陰森不同,闌珊燈火宛如?兩條巨長?的火龍從街頭躥到結尾,整條長?街亮如?白晝。

    在長?街兩側,店肆鱗次櫛比,最矚目的赫然是層層籠燈高聳盤旋的寶塔閣樓——千殺閣。

    長?街上人流涌動,攤販與行人都戴著面具,眼睛恢復清醒,隔在面具后進行著交易。

    容瑟淡淡瞥一眼,攤位上的東西千奇百怪,修真界、人間、乃至妖魔兩界的東西都有?,反而?沒有?任何人賣面具。

    容瑟肩背略微緊繃著,心?頭盤旋的不安不減反增,追蹤著青影,朝人流量最大的千殺閣走去,周身的青竹香溢散開,絲絲縷縷飄進周圍人的鼻端。

    不少?人怔愣住,面具后的眼睛下意識追索向香氣?的源頭,視野中映入一道清冷絕俗的背影。

    烏黑發絲散落肩背,如?同流瀉的水波,發尾偶爾纏上云袖,袖下依稀露出一點瓷白細膩的指尖。

    偷看的人心?頭猛地一跳,一股燥意躥上脊背,不自禁吞咽著口水。

    等再細看,遠處卻什么都沒有?。

    —

    千殺閣樓門高立,兩側沒有?守衛,進出的人默契地互不交談,青影似很熟悉閣里的地形一般,熟練地在其中穿行,消失在二樓最里側的廂房。

    閣樓中人影幢幢,幾乎無一角落有?空缺。

    容瑟睫羽纖長?,微低垂下來,在面具上留下淺淡的陰影。他思慮一息,正要跟上去,一聲驚雷似的銅鑼敲打聲在閣樓中炸‖響。

    容瑟往聲源處看去,偌大的閣樓中央,以法器搭建起的平臺上,幾個服飾一致、面具遮面的侍從推著一個用黑布籠罩的龐然大物現身眾人面前。

    大物方方正正,將黑布撐出平整的棱角,幾人并不說話,僅是站在大物前,雙手比劃出幾個復雜的手勢。

    閣樓里咻然寂靜。

    下一刻,四周的氣?氛陡然一變,樓里的人如?同食肉野獸聞到肉味,瘋狂地擠到廊道上,雙手緊抓廊欄,胸膛劇烈起伏,隔著面具都能聽到粗重?的鼻息。

    像是一個不注意,隨時能沖到平臺上去,朝著臺上的大物不停流著涎水。

    容瑟悚然一驚,心?里的不詳預感又加重?兩分?。

    他看到臺上的侍從勾起腰間的玉牌,一支手臂張開,微躬身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樓里的人頃刻像是得到什么信號,一個個拽下玉牌握在手中,一次次往玉牌里輸入靈力——與萬寶閣的拍賣會有?異曲同工之妙。

    “……”

    容瑟恍然大悟,環顧一圈周圍,千殺閣難不成與萬寶閣是一樣的?

    很顯然,樓里的人正在搶拍臺上的大物——黑布下的正是拍賣品。

    容瑟垂眸瞟了下腰間,他并沒有?玉牌。

    容瑟對拍賣會沒興趣,要繼續找人,肩膀上驟然搭上一只手掌。

    本該在樓上的青影不知何時站在他后面,與轉身的他打了個照面。

    容瑟袖中的指節咻然攥緊,被無形的壓力壓得無法動彈。

    “你在找我?”青影微低身,湊近容瑟,壓低的聲線被面具擋住,聽在耳中有?些失真。

    容瑟偏開頭,從面具下露出一小?片潔白無瑕的下巴,像是一片光滑精致的瓷片。

    “明知故問。”清泠泠嗓音被面具隔開,蘊著一股飄渺。既然被抓包,他索性光明正大承認。

    季衍衡從面具后發出一聲悶笑,微微俯身,又湊近青年一些,聲線低沉悅耳,說話語速不急不緩:“知道是什么地方么,就敢跟進來?”

    三年里,他與容瑟交易不知多少?次,關系不似以前的劍拔弩張——至少?表面上是。

    清新?的青竹香沁入鼻腔,季衍衡臉上不正經的表情一頓。

    一段時間不見,容瑟身上的香氣?似乎濃郁不少?,明明是一樣的清雅味道,卻無端的勾人。

    季衍衡久經風月場,都有?些受不住,氣?息漸漸粗沉。

    容瑟退后兩步,與他拉開距離,音質清潤如?溪水:“何處?”

    季衍衡從善如?流收回手,抬抬下頜,示意容瑟看臺上。

    容瑟順勢望去,搶拍環節結束,幾個拍主躍向臺上,一把掀開拍賣品上面的黑布。

    唰——

    黑布逶迤在地,露出里面的巨大鐵籠,從四個對角墜下指節粗的鐵鏈,分?別栓在籠中的少?女四肢上。

    對。

    鐵籠中不是別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少?女青絲散落,墜到腳踝,身上僅著一件纖薄的紗衣,幾乎起不到遮擋的作用。

    明亮光線驟然照進籠中,少?女刺得不適地閉了閉眼,等再度張開眼,密密麻麻的面具擠進她?的視線里。

    面具后是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眼睛,眼膜赤紅如?血地盯著她?,仿若要從她?身上撕下一塊塊肉來。

    少?女臉色刷白,驚恐爬上她?干凈的眼瞳,她?縮起身體,瑟縮地后退著。

    沒退幾步,又被四肢上的鐵鏈拉回來,嘴唇大張著,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顯而?易見,千殺閣用了什么方法,讓她?說不出話。

    四周的氣?氛再次拔高,進入膨脹的潮‖熱,此起彼伏的喘‖息聲,像是爬上小?腿的毒蛇,令人毛骨悚然。

    容瑟長?長?的睫羽輕顫,一個不好的猜測劃過腦海,不等他理清思緒。

    咔噠——

    鐵鎖崩開的聲響沖擊耳膜,侍從對第一個拍主打開鐵籠的門。

    拍主渾身肥碩的肉抖動,四肢著地,爬進鐵籠,拉拽出少?女顫抖的腳‖踝,拉到身‖下。

    “……!!”

    容瑟如?針刺一般,猛然轉開雙目。

    季衍衡卻是半點不避諱,與樓中其他人一樣,興致勃勃看著鐵籠里的暴行:“天陰一族的女子最值錢的,知道是什么嗎?”

    “處‖子之身。”他尾調沙啞,語氣?頗有?幾分?遺憾:“與其交合,修為能陡增數倍,比苦心?修行要精純得多。其次,是天陰女的血液。”

    血液?

    …等等。

    其次?

    容瑟眼眸黑如?磁石,心?潮開始生出起伏,季衍衡的意思不會是…?

    他微側目睨向臺上,第二位拍主迫不及待鉆進鐵籠,手中鋒利的匕首舔舐少?女的手腕皮膚,殷紅的鮮血順著手臂往下流,淌進一個玉壺之中。

    季衍衡見慣不怪,接著道:“天陰女的血液天生是污穢魔族的克星,又對妖獸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這一點,你在長?明寺親眼見識過的。”

    容瑟斂下眼睫,面具遮住他白玉般的臉龐,外人無從看穿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第一位拍主碩大的體型完全擋住少?女的身影,容瑟看不到少?女身上一道接一道、密密麻麻的傷口,僅能聞到空氣?中的血腥氣?愈來愈濃,翻攪著腹腔,叫人打心?底里不舒服。

    他背轉過身,不去看淌到臺面的鮮血:“天陰女不是很少?見么?”

    千殺閣居然公然拍賣。

    季衍衡嗤笑:“自是有?人專門捕殺天陰女。”

    “誰?”

    “……”季衍衡避諱著什么,閉口不談。

    他倚著廊欄,換個舒適的姿勢觀看臺上,想到什么,愉悅地勾勾嘴角:“對了,你知道狄不凡變了很多么?”

    容瑟姣好的眉微皺,自三年前在萬寶閣與狄不凡分?道揚鑣,他再未留意過對方。

    “與我無關。”

    “當真?三年前你離開沒多久,他就趕來萬寶閣,差點找我拼命。”

    季衍衡似笑非笑地瞅著他,調子欠揍地拉長?:“當然,他肯定是奈何不了萬寶閣。但從那之后,他與朝廷的談判破裂,徹底翻臉,關系水火不容,二公子好幾次險些死?在他手上。”

    前段時間季衍衡見過狄不凡一次,英俊的臉孔比三年前凌厲逼人,周身氣?勢陰沉,一劍削掉反對他的人的頭顱,鮮血噴濺到他的臉上,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不計后果、不遺余力地與朝廷作對,不惜拉上整個武林的人。

    簡直…就是個瘋子。

    92 拱手相送

    青云山。

    陳府里一片寂靜, 下人們一個個低著頭,排守在廊道上,大氣不敢出。

    管家何紀之伸長脖子,不斷往房中探頭?張望, 臉上滿是焦急擔憂。

    面對著正門, 夏侯理負手而立, 逼人的壓迫感從他健碩的身軀上散出, 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何紀之用余光小心地偷瞄著他, 不敢靠太?近,又苦等兩個時辰,緊閉的房門終于緩緩拉開。

    大夫拂著額頭?上的虛汗,朝兩人點點頭?,有眼力見地跟著引路的下人退離。

    何紀之面上閃過喜色,下意識要沖進房中查看陳識清的情況, 眼光瞥到側前方的夏侯理,又按捺下沖動,等夏侯理抬步往里走, 他才急忙跟上。

    陳識清闔著目仰躺在榻上,臉上一片失血的慘白,聽到腳步聲,卻是一眼不看夏侯理, 而是看向在他后面的管家。

    “去…咳, 去取陳府家主印…來。”

    他俊雅的臉龐溫和?如玉,絲毫看不出之前如魘住般的瘋狂神情。

    何紀之驚疑不定地瞅他兩眼,恭恭敬敬的領命退下, 去取來家主印遞上。

    陳識清顫巍巍地探出手,摸了兩下印上的紋絡:“派人送去季云宗, 交給容仙長,請他…咳,務必收下。”

    “…!!…”

    何紀之猛地仰起頭?,滿臉掩不住的驚愕。

    家主印是陳府掌權人的象征,陳府家底豐厚,世世代代相傳。

    送出家主印,意味著送出陳府的全部家產,陳識清居然?不留給陳府后代,而是拱手相送給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何紀之臉色大變,噗通跪下:“萬萬不可,陳府繼承不能斷啊!仙長是修士,清心寡欲,必不會貪戀人間榮華富貴。”

    “我知道。”陳識清又一陣低咳,語氣堅決地道:“他不要沒關系,丟掉沒關系,怎么?處理都沒關系,我心意已決,照我的吩咐去辦。”

    明白勸不動,何紀之沮喪嘆氣,不得不聽從。

    夏侯理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鬧劇,垂下眼上下打量著陳識清,目光定格在他灰敗空洞的眼睛上,粗黑的眉緊皺。

    容瑟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讓陳識清神智昏聵,輕重不分,連萬貫家財都不顧?

    —

    “……”

    容瑟半闔下眼,卷翹的羽睫在眼瞼下面打下一小片陰影。

    他腦海中閃過前世狄不凡居高臨下俯視他的畫面,面容陰沉,眼神陰鷙,像是在看什么?罪惡的源頭?,與平時的爽朗正直大相徑庭。

    宛如一頭?披著人皮的野獸,內里充斥著對他的滿滿惡意。

    容瑟至今不明白,他是哪里得罪了狄不凡,對方要讓他變成?一個癡傻。

    僅僅是…他愛上一個男人?覺得很惡心,覺得與他做朋友是恥辱?

    人總是容不得污點存在,所以想要毀掉他嗎?

    季衍衡摸著下頜,有模有樣的感嘆:“他為了你?,真?是什么?都不顧。”

    容瑟側頭?看了一眼季衍衡,閣樓頂端的一束光照在他的面具上,滑進他的眼睛里,眼里什么?情緒都沒有。

    為了他?

    怎么?可能。

    江湖人生性無拘無束,受不得朝堂的條條框框,撕破臉是注定的事。

    在前世,江湖與朝廷短暫達成?和?解,沒過多久一樣水火不容。與他何干。

    季衍衡悻悻地摸摸鼻子,熟練地打著哈哈,賠笑道:“你?不喜歡聽,我不說便是。”

    閣樓中燈火通明。

    周遭傳出的喘‖息聲愈發明顯,像是一頭?頭?陷入癲狂中的獸類,黏膩的燥熱溢滿空氣中。

    第三個拍主落到臺上。

    接著是第四個、第五個…踩著滿臺面的鮮血,拖死物一般,從鐵籠中拽出少女。

    ……

    少女烏發散開,瞳眸渙散,似僅剩下個軀殼,對外界的一切失去反應。

    季衍衡的注意力一下子轉開,看得津津有味,眼中趣味盎然?,毫不掩飾對天陰女的勢在必得。

    仿佛臺上不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個隨便用于交易的玩意兒。

    “你?想要買她?”容瑟問得很平靜,面具下昳麗的眉眼清淡如水波。

    季衍衡沒有收回?視線,大大方方點頭?承認:“三界哪個不想買?但是,不是現在。時候未到。”

    容瑟眉心微凝,清冷的聲線令人靈臺一靜:“何意?”

    季衍衡是萬寶閣主,最是熟悉拍賣規則,不會不知道先到先得、價高者?得的道理。

    “……”

    季衍衡轉回?頭?,眼眸微瞇,臉上笑容不變,眼底里藏著一絲試探:“仙長似乎對天陰女很感興趣。”

    上云秘境里多少令三界眼饞的靈寶,容瑟與他交易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卻單單對天陰女,一問又一問。

    容瑟眼睫輕顫,一向偏冷的音質混在四下的喘‖息聲中,沒有半點波瀾:“隨口問問。”

    季衍衡順著他的目光落回?臺上,似一下想通什么?關竅,嘲諷地嗤笑一聲:“不愧是仙門高徒,看不得人間疾苦。怎么?,仙長想救她?”

    容瑟垂在身側的手蜷縮一下,一言不發地轉開眼。

    萬寶閣在三界頗有地位,都不如千殺閣詭異猖獗,內里的水不知道有多深,他一身靈力封存,修為又低,拿什么?救?

    容瑟不至于為救人而置自身于危險,類似的傻事他前世做的已經足夠多,得到的是什么?下場,他比誰都清楚。

    重蹈覆轍,是世上最愚蠢的事。

    容瑟轉過身就走,走出兩步,又停下腳步。

    季衍衡閃身到他面前,手臂伸張,橫著折扇,攔下他的去路。

    “看在你?我合作過的份兒上,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離開。”

    容瑟抬起眼簾,雙眼漆黑如點墨:“原因。”

    季衍衡放下手,折扇點著掌心,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詭市一開,不閉市不能離開。”

    詭市?

    容瑟想到在外面看到的詭異場景,心下微微一動,原來真?是集市,不過交易的方式特殊一些。

    “提前離開會如何?”

    季衍衡折扇在半空一停,似笑非笑地指向平臺,正要開口回?答。

    頭?頂罩下一道陰影,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接上他的話?:“那?么?,下一個被?拖上去拍賣的就是你?。”

    容瑟仰頭?看去,一張猩紅的惡鬼面具對上他的臉,面具后的眼睛陰冷如毒蛇,沒有丁點人類該有的溫度。

    容瑟袖中白皙修長的指節猛地攥緊,看著鬼面具的青年落在他面前,緊接著又幾個戴著相同面具的人一一落在他周圍。

    高矮胖瘦都有,一身黑色勁衣,像是游行在黑夜中的鬼魅。

    正是在外面看到的那?幾個很危險的人。

    容瑟直立著不動,瘦削的肩背卻在一點點緊繃,鬼面具青年直勾勾盯著他,像是想從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忽然?,修長有力的手臂攬上他的腰。

    季衍衡拉他到身前,溫和?磁性的聲音灌入耳中:“我的朋友不懂詭市的規矩,雷閣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容瑟渾身本?能僵硬,知道季衍衡是好意,一動不動的站著,沒有掙扎。

    身上淡雅的青竹香,飄進季衍衡的鼻中,季衍衡微微一怔,心口止不住地起伏一下,喉結上下滾動。

    幾人中一身側高大的男人站出來,雷任目光在容瑟身上轉一圈,直視季衍衡的眼睛:“朋友?”

    季衍衡絲毫未引人覺察地、溫柔又強勢地一點點扣緊掌中勁瘦的腰肢,像是摟住山巔一捧純凈無垢的清雪。

    他喉中愈發干渴,五臟六腑中像藏了一團火,火苗從咽喉一路蔓延到發尾末梢,燒得他面皮緊繃。

    “不錯。”季衍衡聲音沙啞,臉上的表情不變:“與閣主的交易,他功不可沒。”

    雷任不知想到什么?,深不可測的眼眸微動,周身縈繞的殺氣逐漸削減。

    “如此,不打擾季閣主的雅興,請便。”

    雷任轉過身,領著隨行的幾人要離去,一直盯著容瑟的青年步履一頓,戴著尖利護甲的手指猛然?朝他抓來。

    “天、陰、豬。”鬼面具青年一字一頓,語調沒有一點波動,聽得人脊背發涼。

    雷任幾人驟然?停下。

    季衍衡嘴角的笑容僵住,低垂下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什、什么??!

    他頓時變得目瞪口呆,好像頭?上被?人打了一悶棍似的,整個人震驚得直愣愣地戳立在原地。

    容瑟眸光驟然?緊縮,心里輕輕地咯噔了一下,捏緊袖中的手指。

    看著逼近的鬼面具青年,他微側仰起臉,從面具下露出小片玉石般光滑細致的下巴,深黑而清冷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的心靈。

    “捏碎。”瑩白如玉的手腕從云袖下探出,青年的語氣平淡如水,沒有分毫驚慌。

    季衍衡從思緒中回?神,不自禁照著青年的話?做,大手捏住青年手腕上的靈鏈。

    咔噠——

    右手上的靈鏈破碎,封印的靈力一涌而出,流向半邊軀體。

    下一刻,季衍衡眼前金光乍現,固若金湯的保護屏障,罩在他的頭?頂,攔下鬼面青年的攻擊。

    “玄靈龍蛇。”鬼面青年冷冷道,不退反進,手摸向腰間,一柄彎月般的刀刃出現在他手中。

    刃口鋒利,寒光凜冽,源源不斷的不詳殺氣從刃中傳出。

    不好!

    容瑟手心微濕,鼻尖上冒出一層汗珠,一顆心砰砰直跳,腦子里充斥著各種?亂紛紛的念頭?。

    “攔住他。”他壓低聲音道,肩背貼上季衍衡溫熱的胸膛。

    季衍衡脊‖椎躥上一股麻意,鬼使神差地應下:“交給我。”

    話?音落下,他身體陡然?僵住。

    雷任幾人的目標明顯是容瑟,又不是他,他應什么?話??

    他僅需要放開容瑟,與其?撇清關系,即可以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不會有任何損失——亦是最明確的做法。

    但不給季衍衡反水的機會,鬼面青年朝雷任幾人遞去個眼神,幾人便默契的抽出武器,逼到季衍衡面前。

    周遭觀看拍賣的人察覺不對勁,紛紛退散開,在幾人周圍余出大片空白。

    “……”

    看來,他是避不開一戰。

    季衍衡好氣又好笑,借助與天陰女雙修,他的修為上漲了一些,比鬼面青年高上一截,接下幾招并不算難。

    但雷任幾人合攻,實力毋庸置疑是在他之上。

    一盞茶不到,季衍衡明顯感到吃力,在他快要招架不住,容瑟擊玉般冰涼的聲音響起,如潺潺流水洗滌他的靈臺。

    “過來。”

    季衍衡一個激靈,不假思索躍回?容瑟身邊,下一刻,腳下亮眼白光亮起,吞沒他與容瑟的身影。

    “傳送卷軸。”鬼面青年眼角瞥了眼丟在地面上的兩個卷軸軸承,眼中殺意四溢。

    雷任冷靜沉著地下令:“詭市還沒結束,他們沒辦法離開,追!”

    93 梅開三度

    刺目的光芒逐漸散去。

    容瑟放眼望去, 他一轉眼來到千殺閣外面,長?街上人來人往,與他進去前沒有什么變化。

    ——季衍衡說的?一字不?差,詭市不?閉市, 連利用傳送卷軸都不能離開。

    千殺閣的人很快會追上來, 在閉市之前, 必須盡快找個躲避之處。

    “跟我來。”季衍衡喘著氣開口, 他以一對多, 消耗不?少體力。

    容瑟側目看?他一眼,跟上他的?腳步,袖中的?一手搭上手腕,捏上第二個鎖靈鏈。

    咔噔——

    鎖靈鏈碎裂,化為點點瑩白的?靈力光點消散在空中,不?留半點痕跡。

    還剩下兩個…容瑟微垂下眼, 瞥了一眼藏在衣擺下的?雙足踝,隨著走動,若有若無地?露出點瑩白的?光。

    季衍衡顯然很熟悉詭市的?地?形, 帶著容瑟東拐西拐,拐進一偏僻的?深巷。

    深巷里佇立著一處狹小的?庭院,季衍衡敲響門,從里面出來個戴面具的?人。

    個子不?高, 身形很瘦, 眼睛隔著面具四?下里張望,看?著頗有些賊眉鼠眼。

    瞥到季衍衡后面的?青年,視線一下子定住, 到嘴邊的?話斷開。

    季衍衡順著回?頭,容瑟落在他兩步之外, 濃密纖長?的?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深巷昏昧的?光線纏繞上他的?周身,白衣暈染開瑩瑩的?光暈,清冷的?身影如同一幅精致的?畫卷。

    季衍衡下意識往側面挪動一步,擋住面具人的?視野,取出一袋靈石遞過去:“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行蹤。”

    面具人回?過神來,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單手顛了顛靈石袋,沉甸甸的?手感很是扎實,面具后的?眼睛彎起,露出諂媚的?笑,躬身邀請兩人進院。

    咔噠——

    大門落鎖,院里的?燈熄滅,靜悄悄的?仿若空無一人。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在在空氣中,面具人在前面帶路,余光止不?住往后瞟。

    容瑟狀若未覺,淡淡環顧一圈,眼尾上挑,又長?又翹的?睫毛微微顫動,隱約明白是個什么地?方。

    季衍衡擺擺手,示意面具人退下。

    他隨手推開一間客房,緩步走進去,踩著一地?斑駁的?月輝,躲立在窗柩后,眼睛往外望去,似在看?有沒有人追上來。

    確定周遭沒人,他松出口氣,轉回?眼去,對上一雙清泠泠的?眼眸。

    容瑟長?身站在門口,平靜地?看?著他,面具后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上,蒙著一層讓人看?不?清的?霧氣。

    “他們是誰?”

    “離殤。”季衍衡摘下臉上的?面具,長?長?吐出口氣,平復著體內紊亂的?靈力:“專門獵殺天陰女的?組織。”

    容瑟眉尖微蹙,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美好的?扇弧形,又是前世從沒有聽?過的?組織。

    季衍衡溫和的?語調落在安靜的?房中,很是清晰:“離殤游離在三界之外,不?歸屬于三界任何一方勢力,不?參與三界任何爭斗,與三界沒有利益糾葛。

    他們的?目標有且僅有天陰一族,捕殺、馴服、販賣、回?收,回?收回?的?天陰女如果還有價值,則繼續販賣。如果是不?剩半點價值,則發賣去三界的?任一奴隸場,售賣出去當奴隸。”

    “奴隸場?”容瑟的?身體倏地?頓住,瞳眸里的?光芒閃了一閃。

    季衍衡好以整暇地?把?玩著面具,眼神柔和無害,深處隱著絲絲縷縷的?陰寒:“怎么,仙長?想到了什么?”

    難不?成,容瑟有認識的?天陰一族?

    “沒有。”容瑟的?聲音清淡如溪水,不?帶任何情緒:“繼續。”

    “……”

    季衍衡氣笑,當他是免費的?情報站呢?

    季衍衡指節勾住面具的?邊沿,眼光落在青年臉上潔白的?面具上,眼底明明滅滅。

    偏偏,他奇跡般的?不?覺得生氣。

    “沒人知道離殤的?來歷,他們的?實力單個拎出來,在修真?界都不?算特別拔尖,但是聯合在一處,自有一套章法,并不?容易對付。三界對他們的?存在容忍度頗高,常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詭市是離殤的?地?盤,當捕捉到天陰一族,他們便會?開市,三界都能參與交易。剛才?在千殺閣中所見,正是他們馴服天陰女中的?一環。

    離殤捕殺的?天陰女多不?勝數,在他們眼中,天陰一族與人間犬豸沒什么區別。”

    怪不?得鬼面具青年脫口一句“天陰豬”,容瑟眼睫微垂,遮擋住瞳眸,當一個人身上有太多有利可?圖之處,在其他人眼中,他就?算不?上是個人。

    不?過。

    容瑟腦海里又閃過血淋淋的?平臺,離殤馴服的?手段未免殘忍。

    忽然。

    院門外響起一陣驚雷似的?敲門聲,熟悉的?冷冰冰聲音從外面傳進:“開門,查人!”

    “…!!”

    是離殤的?人!來得好快!

    院中的?空氣咻然變得死寂,在黑暗中守夜的?面具人不?得不?出去應對。

    季衍衡渾身緊繃著,屏著呼吸,大氣不?出。

    半盞茶左右,離殤一行人逐漸遠去。

    季衍衡松出口氣,側過頭,卻見容瑟直立在廊道里,烏發如瀑布流瀉垂落,稀疏的?月光順著撲簌的?睫羽蜿蜒滑向眼尾。

    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

    一縷風掠過面具,季衍衡一個閃身到面前,摘去他的?面具。

    容瑟脊背本能繃緊,他微微仰起臉龐,肌膚如同光潔的?白玉,晶瑩透明。

    銀輝灑遍他全身,身上似披上一層銀色的?紗衣,看?起來愈發秾艷昳麗。

    “…!!…”

    暗處的?面具人呼吸一滯,盯著他瑩瑩白玉的?臉龐,眼里的?貪婪遮都遮不?住。

    季衍衡沒注意到他的?失態,看?著幾近融進月輝里的?青年,呼吸陡然粗重,體內尚未熄滅的?火苗猛然點燃躥高,腦中有什么逼近崩塌,一波波沖蝕著他的?理智。

    他餓狼一般的?眼神緊盯著容瑟,眸底冒起一層灼灼火焰,聲線不?自禁地?變得不?穩:“走不?走?”

    容瑟抬眸往院外看?一眼,冷白的?臉龐,宛如山巔新雪。

    “不?用。”他唇瓣微微張著,修長?的?脖頸微抬,白皙的?皮膚上喉結微凸。

    離殤的?人在到處搜尋,貿然出去可?能會?碰上,得不?償失。

    季衍衡眼神一下子發生變化,喉結滾動著,吐息間是濃得化不?開的?灼熱。

    他腦子里僅剩下一個念頭:強行拉著青年陷入欲‖望的?泥潭。

    季衍衡雙眼發紅,整個人燥熱不?已,嗓音克制不?住一般嘶啞著:“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詭市的??”

    據他所知,季云宗無一人來過詭市。

    “巧合。”容瑟清泉似的?嗓音不?緊不?慢地?響起,一語揭過。

    季衍衡不?信,但現下思緒一片混沌,沒辦法多思慮,他氣息重得像是野獸一般,反手朝容瑟的?肩膀抓去!

    容瑟眼里的?冰冷一閃而逝,清瘦的?手腕翻轉,幾張朱砂勾勒的?符箓出現在指間,堅固的?金光形成一道屏障,擋在他的?面前。

    他足尖在廊道上輕點,旋身后退到廊道,唇上緋色淺淡,一副不?可?褻玩的?模樣。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季衍衡一擊被擋下,猝然緩過神來,眉間滑過一絲懊惱。

    他微低下頭,注視著青年的?側臉:“什么意思?”

    容瑟睫羽輕顫著,臉上的?表情始終未有半點變化,清清明明的?眼神,仿佛能夠穿透人心。

    “你發的?靈誓,在交易結束之前,不?能動我分毫。”

    好像…是有這回?事。

    但是。

    季衍衡輕輕地?嗤笑一聲,伏低身湊到青年耳邊,聞嗅著他身上散發出的?青竹香,心頭翻騰的?火愈發旺盛。

    “你與我的?交易已經結束。”

    上云秘境一掏而空,剩下個空軀殼,靈誓的?約束力對他失去效果。

    容瑟面色不?變,袖中的?指節微動,兩張符箓出現在指間:“是么?季閣主不?妨再好好想一想。”

    季衍衡內心一陣驚疑不?定,難不?成有什么是他遺漏的?…

    他眼瞳下移,瞄到明黃的?符箓,瞳孔驟然一縮。

    玄靈龍蛇!

    容瑟三年前與他交易,提的?要求是上云秘境中全部的?靈寶,自是包括本就?生活在秘境中的?玄靈龍蛇。

    而玄靈龍蛇早被容瑟刮用一空:內膽、靈丹、鱗片…怎么可?能湊得出完整的?龍蛇來交易。

    從一開始,容瑟提出的?交易就?是文字陷阱。

    “你又耍我!?”

    梅開三度。

    季衍衡眼眸微瞇,聲音逐漸低沉,滿腔的?旖旎心思蕩然無存。

    他說到最后,尾音陡然轉冷,身上騰騰殺氣彌漫。

    “季閣主安分些,靈誓自是個擺設。”容瑟不?為所動,音質似冰玉。

    “……”

    季衍衡一口銅牙幾近咬碎,卻不?敢真?的?動手。

    靈誓的?懲罰是直接傷及神魂,詭市中危險重重,他不?至于在關鍵時刻削減自身戰力,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

    容瑟一直待在院中,與季衍衡等到天際見明詭市閉市,方才?重新戴上面具,混在人流中離開。

    詭市周圍是一片結界,從結界中出來,直通人間。

    沉沉的?夜幕,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際,四?周一片漆黑。

    容瑟環視一周,他似乎在一處密林中。

    從詭市中出來的?人,一一摘去面具,借著林中微弱的?光線,容瑟看?到好幾張熟悉的?面孔。

    落在他后方的?季衍衡直直凝視著他的?背影,面色陰惻惻的?,猶如剝皮拆骨的?惡鬼。

    天陰一族確實基本是女子,但是離殤從來沒有出現判斷錯誤。

    “呵。”

    季衍衡唇間溢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天陰一族的?男子…么?”

    —

    密林連著城鎮,大量人流涌入鎮中,客棧很快人滿。

    容瑟喜靜,避開熙攘人群,找到一處僻靜的?客棧住下。

    他臉上的?面具沒摘下,守夜的?店小二迷迷糊糊中嚇了一跳,“咚”地?狼狽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地?為他引路。

    合關上門,容瑟揮手在周圍設下禁制,兩下捏碎足踝上的?兩條鎖靈鏈,又輕車熟路解開身上的?留蹤陣。

    ——望寧留在他身上的?靈識,在宗門大比破除留蹤陣之際,隨著陣法消解。

    望寧第二次下的?留蹤陣,沒有與靈識融合,解除并不?難。

    容瑟閉目,感受著隨著體內陣法消弭無蹤的?牽連感,輕輕舒出口氣。

    他終于斬斷望寧留在他身上的?所有印記。

    他真?正自由了。

    94 暴風雨

    客棧周圍的一切都靜悄悄的。

    廊檐下的燈籠泛著幽光, 暗淡月輝鋪灑而下?,愈發冷冷清清。

    容瑟抬手摘下?面?具,隨手放在榻上?,拂去?額上?沁出的薄汗, 黑曜石似的眼眸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掐出個清塵決, 洗滌去?渾身的疲憊, 指根白皙的手掌攤開, 掌心靈力閃爍, 一顆通體透明的圓珠懸浮,像是一滴圓潤的水珠。

    藏納珠。

    他用上?云秘境中的一樣靈寶與季衍衡交換的法?器,內里海納百川,能容納生靈活物?,平等于修真界高?階的儲物?空間。

    一旦滴血認主,不需要靈力亦可使用, 且很?難引人察覺,他從萬寶閣交易的靈石、法?器、靈丹等,都是放在藏納珠里。

    否則, 以他一身孑然,根本無處藏物?,何談瞞過顏離山等人的眼睛。

    容瑟纖長指尖微蜷曲,在圓珠上?輕輕一點, 一道毛茸茸的白影閃電般地撲向他, 兩前爪抓住領口的衣襟,不得章法?地在他白皙的頸項間亂蹭。

    一邊張著嘴軟唧唧的叫喚著,叫聲?帶著明顯的急切后怕, 似是在抱怨青年長時間對它不聞不問。

    容瑟微垂下?長睫,伸出潔玉般的手指, 在大頭頭頂撫一下?,清新的青竹香從袖中撲盈而出。

    大頭動作一頓,隨即蹭得愈發歡,領口的衣襟蹭散亂,露出一截瑩白‖精致的鎖骨。

    尾端點綴著艷麗的紅痕,幾?天過去?,顏色略有些變淡,但仔細看仍是很?清晰,密密麻麻連成一片,蔓延進遮掩嚴實的衣襟下?。

    容瑟脊背本能微僵,瞥了一眼頸項上?撒歡的靈獸,終是沒有拎下?去?。

    在庭霜院里的三年里,望寧看他看得很?緊,避免大頭招惹到望寧,引出不必要的麻煩,他收其?進藏納珠里,一呆便是三年。

    “下?不為例。”容瑟的聲?音如冰似水。

    大頭似明白他的縱容,又軟唧唧的叫喚幾?聲?,從容瑟左側肩膀躥到右側,不厭其?煩地蹭著,像是在容瑟身上?涂抹上?屬于它的氣息。

    容瑟沒理會它,他端坐在窗邊,靜靜地從敞開的窗柩看出去?,長發垂落在身后,如瀑布般柔順。

    漆黑的眸子好似寒潭一般深沉,眼底飄蕩著一層淡淡的薄霧,流露出幾?分若有所?思之色。

    在詭市中的所?見所?聞、季衍衡的一席話、在長明寺中第一次見天陰女?的場景,在他腦海中反復回放。

    容瑟袖中的指節緩緩攥緊,想到什么,呼吸微微一滯,被一閃而過的念頭驚得背脊泛涼,目光一寸一寸冷下?去?。

    —

    次日。

    云霞里升出一條紅色的弧線,金燦燦的朝暉漸漸染紅東方的天際。

    容瑟濃密的眼睫低垂,掩住眼里的情緒,臉龐潔白如細雪。

    他在窗邊端坐一宿,大頭趴在他的肩頭,咕嚕嚕酣睡著,毛乎乎的尾巴一搖一晃,來來回回掃磨著他瘦削的肩背。

    容瑟又施下?個清塵決,修長的手指拿起?榻上?的面?具,覆蓋到臉上?,轉身下?樓去?。

    客棧里沒有客人,店小二趴在木柜臺上?,大張著嘴,打著長長的呵欠。

    “附近哪里有奴隸場?”清冷如擊玉的嗓音驟然響起?。

    店小二一個激靈,睡意朦朧的眼睛下?意識順著聲?源處看過去?。

    青年逆光站在樓道上?,臉上?戴著一張面?具,肩頭趴著一通體雪白的獸,看不出具體是什么品種。

    從面?具下?透出來的清冷,穿過重重軀殼,淡淡地侵人人的心底。

    店小二呼吸頓時收緊,殘留的睡意頃刻跑得沒影兒,一張臉龐漲得通紅。

    “…奴隸場?有的有的。”

    店小二磕磕絆絆道,聞著青年身上?散發出淡雅青竹香,心怦怦直跳,話都說?得有些不利索:“從客棧出去?,直、直走到最東邊,是遠河鎮最大的奴隸場,里面?什么樣的奴隸都、都有。”

    買賣奴隸在人間不是什么稀罕事,店小二并不覺得容瑟的問題有什么不對。

    他小心翼翼偷瞄容瑟兩眼,自告奮勇道:“奴隸場里規矩多?,不好進去?,小的帶你去?吧。”

    “不必。”容瑟聲?線沉澈,好像一涌冷泉墜落石壁,白玉般的手在木柜上?一停,放下?一錠賞銀,轉身離開。

    鎮中的長街上?人影寥寥,容瑟順著東方,一路直走,半個時辰左右,眼簾中映入一片低矮的黑瓦房。

    一間連著一間,房門前都用漆黑的簾幕遮擋著,厚重不透光,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腥臭氣、血腥氣,直沖向鼻端。

    容瑟微蹙一下?眉尖,肩上?的大頭尾巴快速搖晃,似要醒來,迷迷糊糊地往青年領口的衣襟里鉆。

    容瑟微闔下?眼,正要用手撥開它,簾幕從內掀起?,一滿臉絡腮胡的大漢走出。

    他身形高?大威猛,手中抓著條黢黑的皮鞭,上?身僅著一件虎皮,半個健碩的深銅色臂膀露在外面?。

    “呸!一大清早不老實!要不是擔心打壞賣不出去?,砸在手里頭,看老子打不死你們!”

    大漢臉上?肌肉橫亙,粗獷著聲?咒罵,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手臂揮舞著,皮鞭上?的血順著膀子滑落,顯然剛實施了一場酷刑。

    他挺著肥碩堆疊的腹,徑直走向下?一間房,似要進行下?一場,余光不經意往外一瞥,頓時呆滯在原地。

    青年安靜站在場外,不知瞧他多?久,臉被面?具遮擋著,僅能從垂落的青絲縫隙間,看到小片雪白晶瑩的脖頸,宛若春枝梢頭的薄雪。

    大漢雙眼發直,手腳像是僵硬的石塊,連手中的皮鞭掉落在地都沒有察覺。

    “你…你找誰?”大漢丑陋的喉結滾動著,吞咽了兩口唾沫,問出個蠢問題。

    容瑟掩在面?具下?的眼眸微抬,平靜如深潭,不起?一絲波瀾。

    他從藏納珠里取出一大袋靈石丟進場中,嗓音很?清,像是藏地雪山之巔融化的雪水,尾音透著絲絲縷縷的微冷。

    “談一筆交易如何。”

    靈石砸落地面?碎石,發出清脆的碰響,大漢猛地回過神來,彎腰撿起?靈石袋,蒲扇似的大掌扯開袋口,瞳孔陡然緊縮。

    他兇狠的視線從上?到下?掃過青年,兇目中閃過一縷奇異的光彩。

    “進來談。”

    大漢轉身,轉折到其?他的瓦房,四周光線昏昧,座椅上?凝固著厚厚泥溝。

    大漢毫不在意,隨意找一處坐下?,抓住茶壺,對著茶嘴灌,身上?肥肉抖動:“修真界的人…說?吧,想要什么樣的奴隸?”

    容瑟站著沒動,不緊不慢回答他的問題,吐字清晰,打得大漢的耳朵一個激靈。

    “天陰女?。”

    啪——

    大漢手中的茶壺脫手,滾落地面?,灑落一地的茶水。

    周遭靜得針落可聞,大漢瞇著眼打量容瑟,青年一雙眼漆黑如點墨,青絲如緞,泛著淺淺的光澤,脖頸處的肌膚細致如美瓷。

    半點看不出玩笑的意味。

    “真是會挑。”沉默幾?息,大漢咬著腮幫一錘定音:“不過,需要些時間。仙長該知道,天陰一族好是好,但是處理著麻煩得很?。”

    容瑟纖長睫羽微顫,輕輕頷首:“可以。”

    —

    季云宗。

    一輛三駕馬車穩穩停在山門口,一位五六十歲年紀的老者從馬車上?下?來,老者滿頭發絲半白,渾濁的雙眼仰望著山門前高?聳的牌匾。

    何紀之疾步朝兩側的守衛走去?,躬著身畢恭畢敬地行禮:“青云山陳府,有事求見容瑟容仙長,煩請兩位仙長通報一聲?。”

    守衛互相對視一眼,展臂攔住何紀之:“閑雜人等,不得靠近,速速離開!”

    何紀之以為他們沒聽清,又重復一遍:“事關重大,煩請兩位仙長通融通融。”

    兩守衛寸步不讓,正糾纏間,慈和的聲?音響在頭頂:“何事喧嘩?”

    幾?道流星般的影子落在山門前,大步往山門而來,看清為首的兩人,守衛面?色大變,連忙恭敬行禮:“仙尊、邵長老。”

    強大的壓迫感混雜著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何紀之有如泰山壓頂,脊背不受控制地彎折。

    他顫顫巍巍地回頭,對上?一張精雕細刻的臉孔,輪廓凌厲利落,渾身散發的屬于上?位者的強勢威壓,壓得人透不上?氣。

    途徑過山門口,男人薄薄眼皮往下?壓,不冷不熱掃他一眼,冷漠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件死物?。

    何紀之后背發涼,登時沁出一身的冷汗,雙腿止不住地打顫。

    邵巖見慣不怪,微著皺眉,又開口問道:“怎么回事?”

    守衛如實回道:“青云山陳府的人,求見前大師兄,說?是有要事。”

    望寧高?大挺拔的背影頓住。

    來找容瑟?

    邵巖面?上?流露出幾?分詫異,不動聲?色地問道:“找他有何事?”

    何紀之在陳府多?年,看慣形形色色的人,一眼看出邵巖在季云宗的地位不低。

    他的神情愈發恭敬,雙手奉送上?放在錦盒中的陳府家主印,有條不紊地說?明來意。

    邵巖震驚得面?目有瞬間的空白,送…送什么?

    修士不問世事,對于榮華富貴一向不看重,但是人間短短百年,熙來攘往,追逐的不過是萬貫家財、功名利祿,陳識清居然全部白白贈送他人?

    或者,陳府有什么企圖?

    “長老放心,陳府別無二心。”看出邵巖的想法?,何紀之緊緊握著手,咬了咬牙解釋道:“…說?來慚愧,識清少爺近來病痛纏身,神智不太清醒,前幾?日容仙長在府上?暫住,對容仙長…咳,有些冒犯,故特意派小人來向仙長賠罪。”

    青云山離季云宗頗遠,邵巖沒有多?想,當是容瑟在宗門大比結束沒多?久便離去?。

    他順嘴問道:“什么冒犯?”

    何紀之不自在地又咳嗽兩聲?,聲?音低了一些:“…少爺想與仙長結親,娶仙長當、當妻。”

    “……!!”

    山門口一片死寂。

    在場的都是修士,五識敏銳,何紀之哪怕故意放低音量,對他們而言,沒有分毫影響。

    邵巖瞠目結舌,難得在凡人面?前失態,深深倒吸一口涼氣。

    娶、娶誰??

    望寧慢慢轉過身,空氣中裊裊飄散的靈氣如同遭遇強寒流,瞬間凝固成實質。

    他居高?臨下?地看向何紀之,目光像冰冷鋒利的薄刃,黑眸深處涌動令人心驚肉跳的冷怒。

    “妻?”

    他下?頜線條緊縮,又低又緩地重復,怒氣值拉到頂峰。

    所?有人都能清晰感覺到四下?空氣中的緊繃,仿佛有什么狂烈風暴潛伏在其?內。

    被奪走元陽不是很?痛苦,恨不得殺了他,甚至用盡手段從他身邊逃走么?

    怎么帶著他留下?的滿身痕跡,轉頭卻去?找陳識清。

    望寧手臂舒展,骨節分明的五指在虛空中一抓,錦盒中的家主印受引力一般飛到他手中。

    咔嚓——

    望寧捏爛了家主印:“他也配?”

    陳識清一個庸俗不堪、不承一擊的凡人,也配肖想容瑟。

    95 真相

    山門前的空氣瞬間緊繃如琴弦, 眾人心頭不由變得緊張起?來,壓抑而沉重。

    望寧左肩上的傷口崩裂開來,鮮血汩汩而出,他刀刻般的?臉龐陰沉似水, 宛如暴雨前的?烏云。

    何紀之的?瞳孔猛地放大, 眼睜睜地看著象征陳府掌權的?家主印化為齏粉。

    下一刻, 一股強大的?靈壓迎面撲來, 像是野獸尖利的?爪牙, 何紀之與趕車的馬夫被掀翻出去好幾丈遠。

    “滾。”

    望寧隨意地丟下手中令牌的?殘渣,看過來的?視線平靜漠然,像在看陰溝里?的?臭鼠一樣,沒有半分情緒。

    邵巖連忙要?上前去勸阻,望寧周身靈壓驟然暴漲,消失在山門前, 留下地面上幾滴滴落的?鮮血殷紅刺目。

    邵巖臉色微變,望寧一身是血南下助他擒拿幽冥,連日里?與幽冥周旋, 傷勢未愈又添不少?新傷,不回宗門去療傷,反而去山下作?甚?

    望寧修為高深,他是追不上的?。邵巖收斂思緒, 看向遠處狼狽不堪的?何紀之:“你?該慶幸, 修士不殺凡人,仙尊手下留情,饒你?一命!”

    男子與男子…哼, 荒唐!虧的?說得出口!

    陰陽顛倒,罔顧人倫, 為三?界所不容,容瑟雖然已經?不是季云宗的?弟子,但邵巖對他的?愛屋及烏尚存,私心里?不愿看到他的?名聲有污虧。

    不止望寧生氣,他亦是氣得不輕。

    區區凡人竟覬覦修仙之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

    邵巖踱步走?到何紀之面前,一雙眼眸如同鬼火,居高臨下地冷冷睥睨著?他:“再敢來季云宗鬧事,休怪老夫不輕饒!”

    何紀之臉色慘白如紙,凡人之軀在逼人的?壓迫感下簌簌發抖,他眼神空洞,脫力般地跌坐在地,像是一棵枯老的?樹,一動不敢動。

    邵巖半點不動容,一甩長袖,轉身揚長而去。

    行至半山腰,遇到前來接他的?溫玉。溫玉愁苦著?臉,對上他擔憂的?眼神,委屈地癟下嘴巴。

    邵巖心疼道:“怎么?愁眉苦臉的??”

    “時云得知師兄脫離宗門,私自跑下山去,被抓回了戒律堂受罰。”

    戒律堂的?曲倉鐵面無私,她想為時云求情都沒有途徑。

    沒有宗令擅自離開宗門,后果很嚴重。

    邵巖面上閃過一絲詫異,轉念想到時云對容瑟的?黏膩程度,又覺得合情合理。

    不過,時云原本是掛在容瑟名下,現今容瑟離開季云宗,時云的?歸屬又成問題。

    “等為師去問問宗主。”邵巖安撫道,徑直往主殿而去。

    溫玉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有些茫然。

    自容瑟離開季云宗,宗門里?的?氛圍改門換庭。顏離山沉浸在失去顏昭昭的?痛苦中,宗門的?事務則由幾位長老暫管。

    而盛宴頂替容瑟成為宗門大比的?魁首,一切尊榮都盡數歸他,又無顏昭昭牽制、與他分庭抗禮,宗門里?的?人幾乎都以盛宴馬首是瞻。

    宗門上下變得冷冰冰的?,溫玉往峰外?跑的?次數急劇減少?——沒有容瑟,她不知道出峰該干什么?。

    她很想容瑟回到宗門,但是想到容瑟以前的?處境,又遲疑躊躇不定?。

    —

    容瑟在遠河鎮停留近一個月,奴隸場里?終于傳來消息。

    他在符箓上落下最后一筆,戴上面具,拎著?大頭,大步而去。

    奴隸場尚未開市,場中沒什么?人,大漢光著?膀子,手中的?皮鞭滴滴答答滴著?血,周身大汗淋漓,縈繞著?一股難言的?腥澀味。

    看到容瑟的?身影,他目光凝定?不動,雙目有些失神。

    “帶路。”

    清凌凌的?嗓音似山澗潺潺流動的?溪水,容瑟朝大漢微一頷首,玉白的?面具下一雙眼清明平靜,看得人心里?似撒了片冰。

    大漢清醒過來,盯著?他臉上的?面具多看了兩?眼,轉身領路。

    “昨日剛到的?新貨。”大漢掀開厚重黑布,濃膩的?香氣溢散在房中,順著?鼻端滑入體內,勾起?腹腔里?的?火一股股往上冒。

    大漢頓了一頓,粗重的?喘出口氣,跨進一間房中,指著?占據大半空間的?鐵籠:“耗費不少?功夫,功效完整,新鮮得很,仙長你?是第一個買家。”

    功效指的?是什么?,大漢心知肚明,修士買下天陰女,用途不外?乎是雙修,借助其特殊體質修煉,增長修為。

    他余光忍不住往容瑟身上瞥去,不知仙人一般的?人在榻間與人勾纏,會是個什么?模樣。

    大漢伸出粗厚的?舌頭舔了舔嘴巴,心頭燃燒的?烈火在滿屋淫香的?加持下愈燒愈旺。

    容瑟順著?看過去,方方正正的?鐵籠之中,一道纖細的?身影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紗似的?衣衫又薄又透,基本沒什么?遮掩作?用。

    容瑟一眼便看見對方雪白的?手臂上的?累累傷痕,像是用鋒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劃出來的?,傷口有深有淺。

    容瑟眉尖微蹙,想到在詭市中看到的?畫面,心下了然——刀傷是放血所致。

    他微偏開頭,不去看籠中人手臂之外?的?地方,一字一句啟唇:“就她。”

    “好說。”大漢喉嚨滾動,吞咽幾口唾沫,卷著?手中的?皮鞭,鮮血沾上他肥大的?手背,汗淋淋的?,看著?倒人胃口:“但是價錢方面——”

    他不緊不慢拉長語調,意思不言而喻。

    容瑟掌心翻轉,一袋滿滿的?靈石漂浮向大漢,音色如沁入冰水般透徹:“夠么??”

    大漢扯開袋口,粗略清點一番,點了下頭,態度倒算干脆:“夠,她歸仙長所有。如若有一天仙長膩味厭棄,歡迎隨時再賣給小人,價錢好商量。”

    容瑟當作?沒聽到,骨節分明的?瑩白手指探出長袖,從藏納珠里?取出一件外?衣,背著?身遞進籠中,不往籠中看上一眼:“披上。”

    “……”

    大漢雙眼咻然發直,緊盯著?他的?手,呼吸又粗重幾分。

    真他媽好看。

    一個男人的?手怎么?能這么?美,像用白玉雕琢出來似的?。

    鐵籠中的?人似乎明白發生了什么?,跪趴著?爬出角落,吱吱呀呀的?一陣響動,從容瑟手中接過衣服裹上身軀,又沉默地低下頭去,散亂的?烏發遮住她大半張臉。

    仿佛是提線的?木偶,主人下一句指令,她動一下。

    大漢適時出聲道:“她身上的?藥性還沒散,需要?小人派人送到府上嗎?”

    “不用。”天陰女大搖大擺顯露人前,很容易引出不必要?的?麻煩,容瑟不想節外?生枝。

    他鴉羽似的?眼睫傾覆,在面具上投下一片弧影,語氣平緩:“能走?嗎?”

    籠中的?少?女從雙膝中仰起?臉,清魅的?臉蛋上,瞳孔渙散失焦。

    容瑟睫羽輕顫,眼底滑過一縷微不可察的?詫異,正是在詭市中公開馴服的?少?女。

    季衍衡不是對她勢在必得么?,怎么?會短短幾日,從詭市輾轉到遠河鎮?

    容瑟心頭滑過一絲微妙的?寒意,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忽的?,袖擺處傳來輕微的?拉扯感。

    容瑟收斂思緒,微垂下眼,一只小巧的?手抓在他的?袖擺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

    容瑟帶著?天陰女回到客棧。

    他施了個術決,整理好少?女的?衣裳,不露出一絲肌膚,但沒動她的?一頭烏發——發絲是女子的?第二?張皮膚,男子不能隨便動。

    店小二?歡歡喜喜迎上來,容瑟步履不停,與他擦身而過:“備一桌好菜,送到房間。”

    店小二?聞著?青竹香,紅著?臉連連應聲,興高采烈地去囑咐膳房。

    容瑟領著?人直接上樓,甫一回到房間,少?女亂發的?臉惶恐著?,緊咬著?嘴唇,手顫顫巍巍伸向領口衣襟。

    “你?做什么??”容瑟聲音恰似流水擊石,不帶半分情緒。

    少?女渾身一抖,指尖緊抓領口,細軟的?嗓音嬌媚入骨:“服、服侍主人。”

    看出她是有所誤會,容瑟斷然拒絕道:“不用。我買下你?不是要?與你?…”

    容瑟前世懷揣著?不容于世的?感情,到死都清清白白,雙修二?字到嘴邊,著?實令他有些說不出口。

    少?女以為容瑟是嫌棄她,手忙腳亂地解釋道:“奴不臟…奴的?秘法已經?使用,不會傷害到主人…奴會很乖…求主人不要?把奴退回去…”

    天陰一族在三?界中,不過是買賣的?貨物?,轉手的?次數愈多,愈是廉價。

    被退回去的?人,下場往往很是凄慘。

    容瑟袖中的?指節微緊,敏銳地抓住她話里?的?關鍵詞:“秘法?”

    她的?生死掌握在容瑟手中,少?女不敢隱瞞,細聲細氣地娓娓道來:“在奴一族有一秘法,能選定?一人進行偷皮換骨。”

    容瑟心頭不可遏制地猛一跳動,像是要?觸及到什么?顛覆他認知的?真相:“偷皮換骨?”

    “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剝皮換骨、改頭換面,而是與選定?的?人交換人生。從根骨、天賦、才情、修為甚至于感情,除去一張外?皮,徹頭徹尾地交換,沒有任何人能察覺。”

    少?女語調怯生生的?,頗惹人憐愛,說出的?話卻在容瑟的?心底里?掀起?一片驚天駭浪:“天陰一族有些人靠著?偷皮換骨將根骨轉嫁他人,逃過一劫。但是有一個弊端,成功的?幾率并?不高,而且不論?成功與否,一個天陰女一生僅能使用一次偷皮換骨。”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天陰一族不會輕易使用秘法。

    而秘法太過陰毒,避免造成生意上的?損失,離殤在販賣出天陰女之前,會先用手段逼迫其使用,斷掉退路。即所謂的?馴服。

    “……”

    容瑟腦子里?一團亂麻,心跳如擂,呼吸停滯,僵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他五指死死攥緊,指甲掐進肉里?,幾息變換,他反手摘下面具,聲線冷銳,強壓著?一股冷躁:“看著?我。”

    少?女縮在門口,聞言瑟縮著?細弱的?身軀,緩緩抬起?頭,秋水似的?眼瞳里?清明怯懦——在歸程途中,容瑟喂她吃下去一顆靈丹,她身上殘留的?藥性解除干凈,神智恢復清醒。

    容瑟立在窗柩前,肌膚晶瑩似玉,如冰雕雪鑄,濃密卷翹的?長睫微垂,雙眸深邃不見底。

    秾艷姝麗的?面容,好似生長在高山之巔的?雪蓮,令人不敢觸及。

    少?女雙目呆滯,大腦一片空白,臉漲得通紅,面頰燃燒著?鮮艷的?紅暈。

    主人長得真…

    “……!!”

    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少?女低垂著?的?眼臉猛地又抬起?來,瞳仁劇烈震顫著?,眼眸急劇瞪大。

    懷疑、難以置信、驚喜…不同的?情緒在少?女眼中輪番變幻。

    容瑟仔仔細細辨認著?,懸在半空的?心一寸寸沉到暗不見底的?深淵。

    最壞的?猜測成真。

    怪不得。

    怪不得詭市中,季衍衡說時機未到。

    怪不得他情愿犧牲利益與二?皇子交易,毫不在意天陰女在皇宮輾轉過多少?張床榻,在長明寺里?仍能與天陰女纏綿。

    季衍衡忌諱天陰一族的?秘法——哪怕天大的?誘惑,在觸及自身利益時,誰都會躊躇三?分。

    畢竟三?界誰都不想當倒霉蛋,為他人做嫁衣。故而在沒確定?天陰女使用過偷皮換骨前,季衍衡不會對天陰女下手。

    容瑟的?思想陷入一片混亂,如同被無形的?韌絲纏住,無法掙脫。

    他修長的?手指緊抓住窗沿,指節根根繃緊,聲音極其沉定?,除去略微有一點沙啞之外?,聽不出任何波動:“我是天陰一族…是不是?”

    “…是。”天陰一族不會認錯同族,少?女抖著?嗓子一錘定?音,嘴中不住地呢喃著?,眼睛盯著?容瑟的?臉:“可是,怎么?可能呢?天陰一族選人一般會選女子,從未聽說過…”

    容瑟知道她的?弦外?之音,尾音有些啞,冰棱似的?聲線像是蒙上一層霧氣,從喉嚨里?發出輕微的?顫動:“選定?男子…會如何?”

    少?女絞著?衣角,小聲說道:“女性屬陰,與天陰一族屬性相通,容易得手。而與男子天生屬性對立,一旦遭到反噬,前期的?努力全部白費,從選定?之人身上偷換來的?東西,會一樣樣歸還回去。除非是對某個男子有深仇大恨,誓要?與對方不死不休,否則我族不會在男子身上施展秘法。”

    容瑟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森寒幽深,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碰碰——!

    清脆的?敲門聲打破一室的?沉寂,店小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膳食已備好,是否要?小的?送進來?”

    容瑟微闔下眼,壓下滿腹的?雜亂的?思緒,頭也不抬道:“放在門口。”

    容瑟從不讓人進房間,店小二?習以為常,輕手輕腳放下膳食,戀戀不舍離去。

    容瑟微側目,看向門邊的?少?女,一雙清明如水的?眸子不見波瀾。

    少?女福至心靈,不敢相信地輕言道:“主人給、給奴準備…”

    她無措地擺弄著?手足,驚的?話都說不利索。

    自從她被離殤抓住,從來沒有人對她散發過一分善意。

    容瑟又取出兩?袋金子與一袋靈石,以靈力托著?,漂浮到她面前:“這些足夠你?后半輩子衣食無憂,用過膳食,你?自行離去。”

    少?女伸到一半的?手僵硬在空中,臉上血色瞬間褪盡,變得一片慘白:“主人要?趕奴走??主人不要?奴了嗎?”

    “不是。”容瑟買下天陰女,是為查驗一些事,眼下他之前的?猜想全部得到驗證,他沒必要?留下她:“你?自由了。”

    少?女不可置信地看向清冷的?青年,腦子一下被自由兩?字砸懵。

    容瑟花一大筆錢買下她,什么?都不做,直、直接放她走???

    少?女小心地覷著?青年的?精致的?側臉,胸口重重一跳,有些口干舌燥起?來。

    她咬著?下唇,試探性地接住金子與靈石,等了一等,沒等到預想中的?懲罰,心頭的?大石終于落地。

    她抱緊三?個滿滿當當的?錦袋,深深向容瑟躬身行禮,眼角留戀地瞄了眼廊道上擺放的?膳食,吞咽了口口水,一頭沖出客棧,似生怕青年會反悔一般。

    一邊跑一邊回頭,觀望青年有沒有追上來,一不注意撞上一堵無形的?墻。

    少?女慘叫一聲,摔個四腳朝天,卻顧不得多計較,撿起?掉落的?錦袋,拔腿繼續跑。

    身上的?外?衣衣角翻飛,飄散開一股清雅的?青竹香。

    與少?女擦肩而過的?高大男人身形一頓,漆黑的?眼瞳如同蟄伏的?猛獸,在少?女的?外?衣上略一停頓,倒順著?看向偏僻角落里?不起?眼的?客棧。

    眼神如同幽暗可怖的?深淵,看得人頭皮發麻。

    96 兩不疑

    光影爬上?窗沿, 在地面落下一地的斑駁。

    容瑟安靜地垂著眼,黑鍛般的發絲垂在臉側,長睫如蝶翼般輕微顫動,眸底錯雜的情緒翻涌。

    前世的一幕幕在他的腦海里回放著, 所有的細枝末節、所有他以前沒有注意到的不合理。

    他天生圣靈根, 修行一日千里, 天資在三界數一數二, 甚至直逼望寧, 卻偏偏在進入季云宗,十四年里停滯不前。

    他不眠不休、不要命的修煉,練劍練到手掌血肉模糊、渾身脫力,修為境界沒有一點提升,反倒換來一次次丹田撕裂的疼痛。

    對所有修士有用的靈丹、秘寶,他吞下沒有一點反應, 猶如泥牛沉入海。

    他的血涂抹在劍刃上?,能擊退魔傀。

    一樁樁、一件件,原來是?在不知不覺間, 他的一切被人竊取偷換,靈根、修為、天賦、甚至于是?…感?情。

    他頂著的,僅是?一副空軀殼。

    “……”

    一股涼意從足底直沖腦門?,容瑟像是?被拋進無盡的深海里, 渾身的血液凝固, 比墜入冰窖還要冷上?幾分。

    他前世對望寧的感?情是?不是?…?

    容瑟思緒驟然混亂,心臟跳竄得不能自抑,呼吸亦難以穩住。

    他身形猛地一搖晃, 下意識抓住窗沿,指節根根泛白?, 眼底映出?無邊的雪色。

    下一刻,一股強大到駭人的靈壓籠罩住客棧,四周的空氣急劇變稀薄。

    像是?在一瞬間被全部抽離,客棧里的人頓時感?覺呼吸困難,氣都喘不上?來。

    “——!!”

    容瑟強行將腦中冒出?來的無數個念頭通通摁下,收回紛繁復雜的思緒,頭腦重新恢復清明。

    他蒼白?的指尖微蜷,幾張流溢著流光的符箓從他身上?飄出?,排成一排擋在他面前,形成一面透明的屏障。

    如同毒蛇爬過身上?的感?覺,該不會是?…?

    不祥的預感?纏繞上?心頭,容瑟的呼吸略微變得急促,緊張感?如同冰冷的箭矢,直指他的心臟。

    ——逃!!

    容瑟腦中意念微動,剛要從藏納珠里取出?幾張傳送符箓,一陣鋪天蓋地的恐怖威壓從門?口傳來,化成密密麻麻的網,密不透風地網住整個房間。

    望寧高大精壯的身影化成一道道殘影,一兩息間,來到他的面前。

    男人輪廓分明的臉孔陰沉得可?怕,眸色晦暗深幽,胸膛里熊熊燃燒的烈火一直燃到他的眼睛里。

    容瑟瞳孔驟然緊縮,肩背上?的肌肉一點點緊繃,渾身全是?本能的抗拒防備。

    …怎么會?

    望寧怎么會出?現在遠河鎮?

    男人的視線如鷹隼般鎖定在他的身上?,盯得容瑟頭皮發?麻,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微微后退一步,抵在窗沿上?,盡量保持冷靜。

    “你來干什…”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股巨力拉扯住他的身體,一支鐵鉗般的手臂環上?他的腰身,將他拽入懷里。

    望寧的眼神如同噬人的深淵,單手橫舉,合并成刃,毫不猶豫朝青年的后頸劈下,不給對方丁點反應的余地。

    浮立在前方的符箓飛速旋轉,擋在青年的后頸上?——符隨念動,容瑟的修陣又上?一個臺階。

    但是?,在望寧面前,卻是?不夠看的。

    “不自量力。”男人的聲音又低又緩,帶著壓抑的、冷冰冰的暴戾。

    他的手不停一下,朝符箓結成的屏障劈去。

    咔嚓——

    屏障不堪重負,碎裂成渣,望寧的手臂震了一震。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望寧的實力似乎不比從前。

    容瑟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趁機施展出?一個瞬移陣法,從望寧的懷中逃開。

    望寧慢慢地轉過身來,攫取著他遠去的背影,神情如同狂風暴雨翻涌。

    他一躍到空中,如履平地一般,望著下方逃竄的青年,目光有如實質,一寸一寸地在對方的身軀上?逡巡。

    像是?高高在上?的領主,在巡視屬于他的領地。

    周身不容忽視的壓迫感?,如影隨形,朝著青年逼近。

    容瑟淡色的唇瓣微抿,雪肌在日光下似是?染了層薄薄的雪霜,額頭沁出?絲絲冷汗。

    忽的,空中的望寧感?應到什么,步履放慢下來。

    容瑟眉尖微蹙,眸子里散發?出?點點冷光,白?凈如雪的臉龐沒有一絲放松。

    有哪里不對勁…

    容瑟眼角余光往四周瞥去,瞥到前方一道挺拔冷漠的身影,他的喉嚨陡然發?干,差點忘記該怎么呼吸。

    兩、兩個望寧?!

    不。

    不對。

    是?身外化身!

    在修真界,修行至分神境界,元神能凝化身外身,除去實力與本體有些差距,其他的與本體別無二致。

    前有狼,后有虎…容瑟咬著幾乎青白?的唇,窒息感?猶如滔天的海浪,一波波向他席卷而來。

    他不動聲色地環顧周圍,找尋逃跑的路線,聽到男人低沉暗啞的嗓音灌入耳中,像是?淬了冰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你覺得,本尊會給你第二次逃跑的機會?”

    —

    季云宗半山腰。

    溫玉不知第幾次攔住要逃跑的時云,扶著額頭,頭疼得要裂開。

    擅自離宗,要受處罰,戒律堂的鞭子不是?玩笑,怎么就一次次屢教不改呢?

    “回去。”溫玉壓低聲音,一副長輩的口吻道:“聽話。”

    時云是?師兄的徒弟,她不能坐視不管。

    時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健碩的肌肉撐滿外門?弟子的布衫,露在外面的古銅色手臂上?,一道道深入皮‖肉的鞭痕觸目驚心。

    戒律堂的靈鞭修士尚且承受不住二十鞭,何況時云區區一個凡人。

    從戒律堂出?來,他近乎丟掉半條命。但是?,可?能是?他天生體格健壯,躺不足一個月,居然就能下榻走動。

    “我…不想…留在…季云宗。”時云粗噶地慢吞吞道,三年過去,他吐詞依然不太連貫,不習慣說話。

    溫玉好氣又好笑,季云宗是?能隨便?進出?的地方嗎?

    “我明白?你是?想去找師兄,但是?不能沖動,你知道師兄在哪里嗎?”

    三界之廣闊,師兄又厭惡季云宗,必是?走的越遠越好。

    “無…無所謂。”

    時云英挺的面孔上?,猙獰的傷疤橫亙,十分悚目。不管仙長在什么地方,他不停找,總有一天,他總會找到的。

    從容瑟救下他,他就打定了主意,容瑟在哪兒,他在哪兒。

    什么仙門?百家之首,容瑟不在,季云宗對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溫玉咬牙,被他固執的模樣?氣得不輕,她單手叉腰,正?要再教訓時云幾句,空中罩下強勢的威壓,頭頂掠過一道陰影。

    溫玉條件反射仰頭看去,望寧抱著一人,踩著虛空,朝著庭霜院而去。

    他高大的身形擋住懷中人的臉,僅露出?搭在臂彎里的兩條腿,無力地隨著行走動作晃蕩著,層層疊疊的衣擺像是?盛放的夜曇花,似有似無地飄散開一股淡雅的青竹香。

    溫玉倒吸一口涼氣,直覺告訴她,望寧抱著的人是?容瑟。

    仙尊一月不歸宗,是?去找大師兄?

    腦海里浮現出?一月之前,望寧在山門?前說的話——本尊會親自捉他回來。

    溫玉咬著唇瓣,心里不知為何,有些不安。

    她顧不得再去勸說時云,運上?靈力,一躍跟在望寧后面。

    一路跟到庭霜院的外峰,望寧停在半空,微側身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眼睛里透著陰寒的光芒,神色冷厲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溫玉心底涌起莫名的驚悚,背脊泛起一陣又一陣地涼意。

    仙尊的眼神…像是?要殺了她。

    溫玉面色咻地刷白?,倉惶偏開頭去,眼角不經意掃到望寧懷里人的面龐。

    青年無知無覺地靠著男人寬厚的胸膛,臉上?浮現著病態般的蒼白?,濃密卷曲的眼睫微無力地顫動著,在眼臉下方投射下一小?片顯而易見的陰影。

    不是?容瑟是?誰?

    “——大師兄?!”

    縱然有所心理準備,在猜測得到驗證,溫玉還是?驚變了臉色。

    容瑟的狀態明顯不對,仙尊對師兄做了什么?

    溫玉無意識地往前兩步,要靠近青年,一道靈力不偏不倚落到她的腳邊,切開一條深長的縫隙。

    “再往前一步,他亦保不住你。”

    望寧冷漠低沉的嗓音裹挾著濃濃的血腥氣,叫人不寒而栗。

    溫玉嚇得動彈不得,等她緩過來,望寧進入內峰,不見蹤影。

    溫玉不是?庭霜院的人,不能進去,她焦急地跺跺腳,急得抓耳撓腮。

    在她急得快不行,后面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她回過頭看去,眼簾里映入時云氣喘吁吁的身影。

    溫玉眼睛猛然一亮,連忙攤開手掌,催促道:“你的令牌,借我一用。”

    時云不歸在仙尊名下,但是?是?住在庭霜院的內峰里,他的身份令牌能在峰里暢通無阻。

    時云扯下腰間的令牌遞給溫玉,溫玉接過去,翻到有字符的一面,對準外峰的結界。

    但是?,毫無反應。

    溫玉不死心,又試了一次,結界依舊緊緊閉著,沒有打開。

    令牌與結界相通,不可?能打不開,除非望寧重新又設立下一層結界,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溫玉呼吸一滯,心里翻涌的不安愈發?強烈,仙尊究竟想對師兄做什么?

    —

    庭霜院。

    望寧一步一步踏入院中,厚重的大門?甫一關上?,一把扣住懷里人的手腕,壓到頭頂,抵在門?上?。

    容瑟并不瘦弱,瘦削修長的身形,像是?一把白?玉做的弓。

    望寧緊緊箍著他勁瘦的腰肢,不讓他跌到地上?,嘶啦一聲,一絲不茍的整潔領口衣襟被扯開一條縫,露出?線條極美的肩頸。

    望寧呼吸一頓,漆黑如墨的眼瞳,暗沉的駭人,氣血頃刻間涌上?心頭,憤怒、痛恨等多重情緒,像是?找不到頭的絲線團,在他的心臟里翻滾、膨脹。

    抨擊著他一向自詡堅不可?摧的理智,逼著他咬住青年的喉嚨,侵占他,貫透他。

    連玉榻都不等不及去。

    迫切地想要青年在他身‖下求饒,弓著腰肢,在他的懷里攀登極樂。

    望寧緊盯著青年近在咫尺的白?玉般的臉龐,意念一動,兩朵長得一模一樣?的花朵出?現在他的眼前。

    花朵孩童手掌大小?,朵瓣晶瑩剔透,從花心里流溢出?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靈氣。

    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兩不疑靈生花。花開兩朵,兩朵同枝,一般是?用于道侶之間,雙方服用下之后,身體只能彼此靠近,若被其他人碰觸,將會受到反噬,痛不欲生。

    望寧取下一朵服下,又取過另一朵,放入口中咀嚼,低頭含住青年的嘴唇,不容拒絕的分開牙關,重重咬舐過口腔,幾乎快抵進青年的喉嚨。

    容瑟閉著眼睛,神識昏昏沉沉,嘴巴微微張著喘息,被親的脖頸微抬,白?皙的皮膚上?一道青筋鼓起,像是?被什么恐怖的生物咬住了靈魂。

    97 融合

    容瑟本能感到危險。

    但他的眼皮像是被什么黏住一般, 怎么都?睜不開?,長卷的眼睫狂抖著,難耐地偏轉頭,想要逃離撲面而來的窒息感。

    下頜處揉捏的力道忽的加重, 他吃痛之下, 下意識啟開?唇瓣, 被逼著吞咽下推進喉嚨里的花汁。

    喉管無力地戰栗著, 清甜花汁淌過, 吞落入身體里?,腹腔里頃刻間汩汩冒出一股熱源。

    “第一次服用兩不疑靈生花,需要雙方交融溶合藥性…容瑟,別再妄想本尊會憐惜你。”低沉的聲音拂入容瑟的耳中,像是?厲鬼發出的詛‖咒。

    他的腦海里?似蒙著層霧,神?智沉沉浮浮, 聽得?斷斷續續的,根本無法理解男人說的是?什?么意思。

    體內的熱度流渡到表面,他仰起修長的脖頸, 白玉般的臉龐彌漫上紅暈,領口衣襟敞開?著,皮膚上沁出細微的汗珠,從?側頸引申到肩骨上。

    望寧大力捏著青年后腰的動作頓了一下, 喉結滾動著, 幽暗眼眸里?有?光亮一閃即逝。

    容瑟緊閉著雙眼,看不到男人臉上的表情。

    望寧全身的肌肉在發現青年的一刻,緊繃如鐵塊, 叫器著要宣泄。

    容瑟是?屬于他的。

    身體、靈魂都?是?他的。

    他不會再給對方逃離他身邊的機會。

    望寧猛然咬住青年的側頸,寬厚的上身壓在對方瘦削的身體上, 強橫地用力一沉!

    容瑟驚喘張著嘴,止不住“啊”一聲,揚長了脖子發出哀鳴,后腦又被身后的男人包覆在寬大的掌心里?,低頭吻在他白皙的頸部。

    —

    日光偏移,時間一點點過去。

    夕陽光透過周圍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溫玉的發梢,她緊咬著下唇,在外峰的結界外面徘徊著。

    步履凌亂急促,足以彰顯她內心里?的焦灼不安。

    六個時辰,足足六個時辰,庭霜院里?一點動靜都?沒有?傳出,她一次次的求見,一次次石沉大海。

    若非是?她親眼見到望寧進到庭霜院,她都?要以為院中無人。

    不知名的惶恐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溫玉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結界里?像是?有?什?么噬人的怪物,令她心生怯退。

    在她的后側方,時云拳頭緊握,黑漆漆的眼珠死沉沉地盯著透明的結界,似要穿透層層屏障,看到里?面心心念念的青年一般。

    他大步上前?兩步,全身的力蓄到手臂上,拉肩、展臂、揮拳!

    ——砰!!

    力道十成十的厚重一拳狠狠砸在結界上,無形的力量波在空氣中蕩開?。

    溫玉猛地嚇一跳,閃身到時云面前?,攔住他的第二?拳:“住手!你是?瘋了嗎!?”

    庭霜院的結界是?仙尊布下的,屬整個季云宗最強,連宗門里?的長老?、宗主都?不敢輕舉妄動,時云竟然想靠著肉‖體凡胎、赤手空拳打破結界!?

    “你…讓開?。”時云手臂力量不散,不退讓分毫,鐵了心要用他的方式闖進庭霜院去。

    “……”溫玉頭疼,又來?了。

    時云性子沉默寡言,投放到外門,任勞任怨沒有?半點怨言,但一旦涉及到大師兄,他比誰都?固執。

    在容瑟未與宗門斷絕關系前?,溫玉尚且可以以不能為師兄增添麻煩為由,穩住時云不胡鬧。

    但自?從?容瑟脫離季云宗,時云一心想跟隨,她是?一點拿捏時云的辦法都?沒有?。

    “沒用的,你不可能砸開?結界。”溫玉咬咬牙道:“我?來?想…”

    空間里?的傳音石驟然閃爍,邵巖帶著怒氣的聲音從?里?傳出:“一整天不見人影,你跑哪兒去了?”

    “——!!”溫玉想起來?,她還沒練劍。

    溫玉心里?生出一抹心虛,底氣不足地喚一聲“師父”,猶豫一兩息,對邵巖道:“師父,能來?一趟庭霜院嗎?”

    邵巖一臉莫名:“仙尊又不在宗門,你去庭霜院做什?么?”

    “…仙尊在宗門。”溫玉弱弱道。

    仙尊回來?了?

    邵巖眉梢染上喜色道:“仙尊何時歸宗的?瞧著可有?什?么異常?”

    望寧身上的傷,他著實不放心。

    仙尊的實力,有?誰能傷到他?溫玉腹誹,嘴上如實道:“六個時辰前?,帶著大師兄一起回來?的。”

    容瑟?

    邵巖花白的眉皺起,仙尊外出一月不歸,怎么會和容瑟遇上?

    容瑟已經不是?季云宗的弟子,仙尊帶他回來?作甚?若是?被曲倉與宗主得?知,怕是?免不得?一頓口誅筆伐。

    溫玉吞吞吐吐道:“我?…我?很擔心大師兄,他的狀態好像…不太正常。”

    邵巖收斂思緒,問道:“哪里?不正常?”

    溫玉說不上來?,她憑的是?一種感覺,總覺得?容瑟不是?心甘情愿跟仙尊回來?的。

    邵巖哭笑不得?,耐著性子勸道:“你啊你。為師理解你與容瑟感情深厚,憂思過度實屬人之常情。但說句不好聽的,容瑟目前?不過是?一修為低的散修,無門無派,仙尊能圖他什?么?”

    一月前?,仙尊離宗之際,看起來?卻有?幾分怒火,但那是?見到前?首徒名聲受損,心生不悅罷。

    以仙尊的為人,犯不著遷怒于容瑟,溫玉的擔憂屬實沒有?必要。

    “……”

    溫玉一時噎住,無話可說。

    事實確實是?如此,但是?她心頭依然懸吊著,不上不下的,有?些悶氣難舒。

    溫玉掐斷傳音,拽著時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庭霜院外峰。

    罷了,她明日再來?看看,興許能與師兄說上幾句話。

    —

    次日。

    溫玉練過劍,興沖沖直奔庭霜院外峰,再度被結界阻攔在外面。

    第三日。

    第十日。

    第一月。

    第二?月。

    …

    溫玉心頭的大石愈沉愈重,壓得?她快透不過氣。

    一兩日她倒是?可以理解,一連兩月,她求見無數次,次次被擋在門外,不曾見到容瑟的一片衣角,望寧亦沒有?踏出庭霜院一步。

    啪——!

    一記靈力擊在劍刃上,溫玉手腕一疼,劍柄從?手中脫落,直直墜下,劍刃插進地面里?。

    邵巖皺眉,不解地看向溫玉:“你在想什?么呢,練個劍都?不專心?”

    溫玉抽出劍,歸入鞘中,連忙躬身認錯:“弟子馬上重新練。”

    “不必。”邵巖抬手制止她,神?情嚴肅道:“修行最忌三心二?意,強行修煉恐會走火入魔。等你的心境靜下來?,再補上落下的進度不遲。”

    溫玉是?他喜愛的弟子,邵巖不愿看到她修行出什?么意外,穩扎穩打遠比冒進來?得?穩妥。

    邵巖撫著花白的胡須,沉吟片刻道:“又在想容瑟?”

    溫玉低順著眉眼,沒有?否認。

    邵巖長長嘆出口氣,語氣溫和勸慰道:“容瑟不會有?事的,仙尊斷不會為難一普通修士。”

    在宗門大比上,望寧的態度是?有?些奇怪,但總體而言,沒有?理由加難容瑟。

    “玉兒明白。”溫玉咬著唇,嬌俏的臉上露出糾結的神?情:“但是?…”

    邵巖好奇問道:“但是?什?么?”

    溫玉攥緊手掌,深吸一口氣,和盤托出道:“師兄一連兩月沒有?從?庭霜院里?出來?,仙尊同樣。”

    邵巖手停在胡須上,眼里?滿是?驚詫:“容瑟還在季云宗?”

    藏書閣被毀,邵巖忙著監工重新修建,對于容瑟的行蹤沒怎么放在心上。

    沒想到兩個月過去,容瑟還沒有?離開?。

    粗神?經如邵巖,總算察覺到不對勁。

    他松開?胡須,甩著長袖踏空而去,蒼老?的聲音逐漸飄遠:“為師前?去瞧瞧。”

    邵巖來?到外峰,果不其然被結界擋下,結界上靈力充沛,迫人的靈壓絲絲縷縷滲出,一眼便知是?出自?誰的手筆。

    邵巖停在外峰,豎掌躬身,恭恭敬敬求見:“邵巖有?事求見仙尊,望仙尊成全。”

    結界穩穩佇立,沒有?一絲變化。

    邵巖又一次求見,結界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望寧并未閉關,神?識遍布季云宗,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外峰,僅有?一個原因:望寧不見他。

    —

    庭霜院。

    梅花瓣瓣飄落,在地面鋪一層雪白,冷梅的香氣幾乎聞不到,空氣中全是?濃郁的青竹香。

    莊嚴厚重的大門緊閉著,門縫之內,斷斷續續的虛弱呼吸從?里?面傳出。

    凌亂不堪的玉榻上,昳麗的青年縮著四肢,竭力地蜷成一團,白皙修長的踝骨搭著,后跟青紫斑駁,腰間有?兩個清晰的掌印,從?勁瘦的腰肢往上,脖頸上滿是?齒痕,耳后幾乎一片咬合的印記。

    他眼睛半闔著,唇瓣張開?,無力地吐息著,濃密纖長的眼睫下,眼睛里?一點神?采都?沒有?,蒙著一層盈盈的水光,視線飄忽著沒有?聚焦。

    烏發在他的肩背上鋪開?,瀑布般流瀉到榻上,又被一支汗淋淋的結實手臂拂開?,男人精雕細刻的臉龐湊近,在上面烙印下一個又一個充滿占有?欲的痕跡。

    空氣中傳來?一波一波的靈壓,提示著外峰有?人。

    望寧置若罔聞,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像蟒蛇一樣雙臂緊緊纏繞上青年的身體,摟抱著他坐起,駭人悚目的猙獰隱沒進對方瘦削的身體里?,將他困在堅固的胸膛中。

    青年的脖頸微微仰起,瓷白的肩胛骨顫抖,腰肢無力顫動,叫都?叫不出,全身上下浸濕,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修長的十指緊抓住男人的手臂,指節根根緊繃泛白,像是?被蛛網纏住的獵物,垂死般地掙扎著。

    卻對狩獵者,造不成半點傷害。

    望寧的呼吸變得?愈發深重,喉頭滾動,一陣口干舌燥。

    他含著青年的耳垂,緊緊摟抱著對方,一點一點涂抹上屬于他的氣味與標記,徹底地把青年扭曲成他的珍寶。

    98 端倪

    外峰。

    邵巖單手負在身后, 不論是浮鏡、傳音符、傳音石全部被結界擋得嚴嚴實實,不透一點兒縫隙。

    季云宗各個峰互不干涉,以他的身份亦無權過問望寧的處事,但是容瑟…

    邵巖面色微微一沉, 正想著有沒有其他法子能聯系上望寧, 幾道身影從天而降, 顏離山端正的臉孔上, 粗黑的眉頭倒豎, 厲聲喝斥道:“怎么回事?!”

    邵巖心頭翻起一陣驚駭,他暗暗深吸口氣,壓下面上的震驚,不動?聲色地問道:“宗主怎會來外峰?”

    顏離山立在結界前,同樣被結界抵擋,無法前進一步。聞言一甩長袖, 語氣中的怒氣又加重幾分:“本座若是不來,邵長老準備瞞到何時?”

    邵巖一臉莫名:“老夫何曾瞞過宗主?”

    他亦是前一刻才得知到消息,本想著在顏離山發現端倪前, 想辦法送走容瑟,哪知連外峰都進不去?。

    顏離山板著臉冷哼一聲,暫且顧不上追究邵巖的責任,他看向?悍然不動?的結界, 宗門上下時刻關注著庭霜院, 望寧一連兩月不出,又拒絕宗門的人進入,實在過于反常。

    以往哪怕是十?幾年前與幽冥大?戰, 受傷閉關,望寧都不曾設下結界。

    望寧乃是宗門幾百年來唯一有望成仙的人, 關乎宗門后世千百年的興衰榮辱,不能?有失。

    顏離山眼睛里閃過一抹幽光,像是幽幽燃燒的陰火,明滅不定?,他以靈力擴散加大?音量,一字一頓道:“顏離山有事相?求仙尊,望仙尊能?現身一見!”

    他身側的曲倉、幾位長老、盛宴,一個接一個躬身道出相?同的話語,場面難得一見的齊心。

    似乎不達目的,絕不會離開,甚至隱約帶著脅迫的意味。

    邵巖猶疑一兩息,與他們站到一處,一同請求。

    結界巋然而立,里面沒有傳出一絲動?靜,若有若無的死寂在空氣中蔓延開。

    顏離山等人對視一眼,咬一咬牙,再度高聲求見。

    不知重復多少次,結界似膨脹般鼓脹兩下,絲絲縷縷的瑩白?靈力從四面八方凝聚,漂浮到半空中,逐漸匯成一面浮鏡。

    望寧低沉的聲音從浮鏡中傳出,滲著微不可察的沙啞:“說。”

    兩月以來,望寧第一次現身!

    邵巖難掩喜色,迫不及待地朝浮鏡中望去?,光滑的鏡面上,望寧高坐在正殿中,光線從門外投照到他的四周,玉石雕琢的主座泛著冰冷的光澤。

    四周空曠,看不到第二人的身影。

    怎么會?

    邵巖在境中投映出的畫面上一寸寸找尋著,意圖找到容瑟清冷的身影。

    沒有。

    怎么會沒有呢??

    溫玉日?日?來外峰,根本沒有看到容瑟從里面出來,按理?來說,容瑟應該還在庭霜院啊。

    顏離山等人并沒有注意到邵巖的異常,隔著浮鏡,仔細端詳著望寧,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

    浮鏡內外一時安靜得針落可聞。

    望寧眼簾微低,冰冷的目光隔著浮鏡,在眾人身上掃視一圈,神色愈發淡漠了起來。

    無形的強大?威壓鋪天蓋地撲面而來,倒逼著顏離山等人倒退幾步。

    一眾人狼狽站定?,一下子汗濕脊背。

    “仙尊息怒!”曲倉與幾位長老連忙道。

    顏離山臉色微青,壓下眼角,瞥向?臉色同樣不大?好看的盛宴,低聲問道:“你確定?沒有看錯?”

    “…一月前確實有人在山門口看到仙尊身上有傷,回歸宗門又直接兩月不出,弟子故而懷疑仙尊是傷及根本,閉門在療傷。”盛宴余光瞄著浮鏡,俊美的臉孔微微扭曲著,顯然是與他預料中的畫面不符合。

    邵巖慢慢品出味兒來,怪不得顏離山會知道,原來是盛宴告的密。

    內門弟子近乎盛宴馬首是瞻,溫玉近段時間的魂不守舍,很容易讓人猜到容瑟身上——畢竟以前溫玉很黏容瑟。

    但從顏離山的態度來看,似乎并不知道容瑟在庭霜院里,關注點全部在望寧的傷上。

    邵巖悄悄松出口氣,裝作?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并不戳破。

    顏離山心神微定?,高聲應道:“季云宗近來不太平,摧毀藏書館的魔族臥底又未擒住,宗門里流傳仙尊重傷,我?等不放心,一時心急貿然驚擾仙尊,請仙尊見諒。”

    邵巖視線不死心的在鏡面上逡巡,直直對上望寧幽暗的眼睛,不慎窺見眼底縈繞的淡淡不耐,好似被打斷什么好事。

    “沒有下次。”

    顏離山等人面色一變,硬著頭皮繼續道:“我?等并無冒犯仙尊之意,仙尊與宗門安危息息相?關,萬望仙尊能?應允,讓醫修進庭霜院瞧上一瞧,以安人心。”

    “本尊的事,何時輪到你們置喙。”望寧垂眼,周身光影鍍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映進眼底一片暗沉的陰影。

    望寧的意思很明確: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庭霜院,像是野獸強勢地圈禁著領地里的寶物,不容許外界的一丁點兒窺探。

    誰都不行。

    浮鏡中滲出的壓迫感愈盛,連邵巖都倍感壓力,幾乎站不住腳。

    正當顏離山等人頂不住,要開口求饒之際,浮鏡中傳來一聲悶沉的器物落地的聲響。

    逼人的威壓頃刻煙消云散,不留痕跡。前一刻尚在主座上的望寧,下一刻閃身到浮鏡的邊緣,幾乎要消失在浮鏡中。

    他雕刻般的臉孔上明明看不出一點情緒,但邵巖無端覺得望寧似乎…很緊張,恨不得立刻沖到聲源處。

    難道…是容瑟?

    “仙尊?”顏離山面露疑惑,庭霜院有其他人?

    望寧微側過頭,半張臉隱在陰影下,看不清表情:“容瑟上交的所有東西,三日?內送還庭霜院。”

    容瑟是望寧的首徒,宗門撥給他的補給,歸根究底是撥給庭霜院的,歸還給庭霜院沒什么異議。

    但是望寧離升仙僅差一步,補給的靈石靈丹雖是上品,對望寧如同普通凡物,沒有絲毫作?用,望寧盡數要回作?甚?

    不等顏離山等人追問,望寧彈指擊散浮鏡,斷開與眾人的連接。推開緊閉的房門。

    房中青竹香濃郁撲鼻,混雜著揮之不去?的腥澀味,像是交融的水乳,分不出誰是誰。

    柔軟的毛毯從門口一直鋪到巨大?的玉榻前,凌亂的玉榻上,青年松松披著一件雪白?的外袍,無力地伏趴在榻前的案上,綢緞般的烏發鋪落他一身。

    他單手虛軟地扶著額頭,寬大?的衣袖滑落到手肘,露出兩條雪白?纖長的手臂,上面青紫遍布,幾乎看不到一片好肉。

    腰間的絲絳松散的系著,一雙修長白?皙的腿從衣擺下露出,足尖脫力地下垂,從脈絡分明的足背到掩在衣袍下的小腿腹,爬滿各種痕跡,吻痕、牙印、青紫斑駁,順著上滑入愈發隱秘的地方。

    在雙足下方,是一個晶瑩剔透的白?玉杯,玉杯傾倒,杯中的靈液灑落,浸入到毛毯中,氤氳開一小塊濕潤的水色。

    ——正是在青年承受不住,望寧以口渡進他口中,維持他一絲神智的。

    望寧要讓容瑟清楚地感受到他是屬于誰的,記住給予他快樂的男人是誰,以后他只能?在誰的懷中承歡。

    望寧幽暗的眼底,翻涌起濃濃的、即將?沖破某種道德束縛的瘋狂。

    青年似有所感,緊閉著的長卷眼睫顫了顫,像是受傷的蝴蝶費力地撲著翅膀,在眼瞼下方投下一片脆弱的弧影。

    容瑟的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模糊起來,思緒仿佛一圈圈飛散的煙,無法凝聚成具體的形狀。

    他像是風雨里飄蕩的船舶,在兩個月里徹底失去?動?彈的能?力,被望寧用靈液哺喂,一次次被迫地保持著一絲清醒,雙足連踢蹬都無法做到。

    他的記憶斷在昏迷前,望寧看向?他的冰冷雙眼上,甚至記不清時間的流逝。

    …太惡心了。

    腹腔內劇烈翻攪著,容瑟白?皙的額頭沁出冷汗,身體彎曲成一個痛苦的弓形,激烈嗆咳著,吐出一點清水似的涎液。

    他的頭腦愈發昏沉,好似周遭有無數雙手纏上他的四肢,要將?他往黑暗的深處拽去?。

    扶著額的手臂軟下,身軀失去?支撐,往側面倒去?,倒進一雙結實的臂膀里。

    望寧緊緊抱著他,發現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著,唇上幾乎無一絲血色,如雪似玉的臉上亦是透著一股伶仃的霜白?。

    顯而易見,青年承受不住他又一次的欲‖火。

    望寧輕放青年到榻上,側身躺在他旁邊,長臂舒展,禁錮住他還在顫抖的腰肢,嚴絲合縫的攬進懷里。

    “…本尊會比陳識清給你的多,本尊有的,都能?給你。留在本尊身邊,本尊會一直疼愛你。”

    容瑟閉闔著雙眼,微弱的喘‖息著,身體根本不能?動?彈,連動?根手指都沒有力氣。

    他的喉嚨堵塞著,發不出聲音,望寧的話穿透腦中彌漫的薄霧,斷斷續續傳進他耳中,他好像是聽見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心中滿是荒謬。

    疼愛?

    望寧的疼愛,指的是強行捉他回來,逼著他吃下兩不疑靈生花,讓他堂堂七尺男兒在同性的身‖下承歡到下不了榻么?!

    容瑟鴉羽似的睫毛排斥地動?了動?,意識深陷進黑不見底的沼澤里。

    99 揭穿

    容瑟神智陷入迷離的渾濁。

    等他再度睜開眼, 又過去三日,全身的疼痛漸漸轉變成入骨的酸軟,身體違背他的意愿,四肢沉珂如同普通凡人, 幾乎提不起什么力氣。

    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 他半闔下眼睛, 纖長濃密的長睫掩住眼中流淌的冷意。

    四周靜悄悄的, 空氣中彌漫的青竹香經久不散, 甚至比之前又濃郁了一些。

    容瑟緩了緩身上的不適,全身的靈力不出意外被?鎖靈鏈封住,靈脈堵塞著,丹田里積蓄的靈力施展不出。

    與上一次被?捉回庭霜院,并沒有什么不同。

    容瑟心中?劃過一絲意外,按望寧在山門前的怒火, 他都做好最壞的心里打算——死。

    容瑟費力地支撐著坐起身,披散的墨發黑鍛似的滑落肩背,尾端逶迤地纏在潔白的云袖上。

    他眸光微微一頓, 淡淡地瞥了眼身上的衣裳——明顯不是他在遠河鎮穿的那一套——在他昏昏沉沉期間,望寧換掉了他全身上下的衣服。

    或許不止一次。

    “……”

    容瑟無?力抬起手,遲緩地撩開一片長袖,瓷白的手臂肌膚上, 布滿密密麻麻的刺目痕跡。

    像是一朵朵紅梅, 綻放在細膩的皮‖肉上,糜麗又勾人。

    他五指驟然蜷曲,嘴唇咬得發白, 緩緩閉上眼睛,等再度睜眼, 眼底滲出冰冷銷魂的寒意!

    噠噠——

    空氣中?傳來故意放重的腳步聲,容瑟放下袖子,微側目徑直望向來人。

    望寧端著一碗粥向與他走來,線條分?明的臉孔上看不出一絲波瀾,自然地坐到榻邊,勁長的指節捏著玉勺柄試了試粥的溫度。

    粥送到青年?唇邊,容瑟偏頭躲開,長睫在眼下垂下淺淺的陰翳,毫不掩飾他的厭惡與排斥。

    在三年?前他尚且裝一裝表面的溫順,自從上一回在山門前與望寧撕破臉,他連裝都不愿再裝。

    可惜,望寧找來得太?快,如果再晚上一些時?日…

    望寧大手一頓,幽暗的瞳孔慢慢地沉了下去,注視著容瑟如玉般的側臉,眼神平靜到極致,看得容瑟脊背悚然戰栗。

    下一刻,望寧放下粥,合握住他青紫交加的手腕,束縛在身后,緊扣到懷中?,掐住他的下頜深深地吻上,逼得容瑟狼狽地躲避,干嘔嗆咳,長長的烏發如瀑布般傾瀉至空中?。

    他五指攥得死緊,后仰著肩背,曲著腿想踹開男人,膝蓋卻碰到男人恐怖的猙獰。

    ——居然一直沒有消退下去!

    兩個月里渾渾噩噩的經歷閃過腦海,容瑟一陣頭皮發麻,屈起上半身想逃離,但是卻被?望寧殘忍的按住腰肢,一個不容拒絕的親吻又落了下來。

    一寸寸挪到耳際,拿捏著緩慢往下移,白皙的耳垂、一截修長的脖頸全成了他的所有物?,任他肆意欺負。

    容瑟仰著秀美的脖頸,眼尾暈開一道的紅痕,艷麗極了。

    男人又低又緩的嗓音由下而?上傳入耳中?:“看來,你還沒有受夠教訓。”

    言外之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容瑟的手緊緊攥成拳,虛軟的身體微微發抖,沒有說話,沒有再掙扎,偏轉過頭,任由望寧擺弄——他做的更多,只?會承受更多。

    “……”

    望寧呼吸凝滯一息,從青年?的脖頸間抬起頭來,緊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一絲表情。

    不知過多久,容瑟感覺手腕上的力道一松,一支結實的手臂攬住他的腰,將他摟放在身前。

    寬闊緊實的胸膛覆在瘦削的脊背上,望寧漆黑的眸子蘊著駭人的驚濤,喉嚨干啞得不行,卻沒有再動他。

    望寧端過粥,又喂到懷中?人的唇邊。

    容瑟后知后覺腹中?空空蕩蕩,傳來一陣扭曲的饑餓感,本能驅使?著他該食用些什么。

    但是,食不下咽。

    低垂著的視野里,看得見整潔干凈的房間一角,從窗柩爬進來的光影,斑駁投在玉榻前,細小的浮沉盤旋漂浮著。

    他呼吸間到處都是望寧身上的氣息——充滿侵略性的、不容違抗的,野獸似地包圍著他,好像他稍一動彈,就要把?他吞食了似的。

    令他喘不過氣。

    望寧平穩的持著勺,一動不動,周身強勢的威壓蔓延開,空氣一點點變得緊繃。

    容瑟眼睫輕輕一顫,良久,想到什么,強行按捺下腹內翻滾的反惡感,微啟紅腫的唇瓣。

    容瑟用膳的模樣很安靜,望寧微低眼簾,目光攫取著青年?被?粥潤濕的唇角,眼底翻涌的黑潮愈發濃厚驚人。

    望寧一勺一勺喂著,一小碗粥很快見底,他伸出長指,去拂容瑟唇上的粥水痕跡。

    容瑟脊背僵硬,薄唇顫抖一瞬,終究沒有反抗。

    以?他現在的狀態,離開玉榻都成問題,與望寧對?抗,無?異于以?卵擊石。他需要找尋時?機離開庭霜院,或者…殺了望寧。

    想著在遠河鎮里探知到的消息,容瑟一雙深潭般清明的明眸里,透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知過多久,唇上的壓縛感撤去,容瑟忍著腹內翻騰的灼燒感,微微張唇,想要讓望寧放開他,眼前瑩白靈力一閃,一個熟悉的空間法器出現在他的眼前。

    望寧手臂從后背牢牢圈住他,像是一條巨大的蟒蛇,貼緊著他,伺機著將他死死纏在懷中?。

    “物?歸原主。短缺的三個月,過幾日本尊通知內務堂補上。”

    他語氣平緩地陳述,像是容瑟在宗門大比上脫離季云宗的事,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容瑟眉尖微動,眼底淌過一縷嘲諷,他清冽的音色,滲著一點兒微啞:“仙尊貴人多忘事,容瑟已經不是季云宗的人。”

    又哪來的什么物?歸原主。

    望寧眉眼鋒利如冷刀,直直地凝視著他,語調不急不緩地警告:“容瑟,惹怒本尊,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想脫離季云宗?

    他不點頭,哪怕仙門百家有目共睹,都沒有用。

    容瑟依然是他唯一的首徒,除了庭霜院,哪里都不要想去。他有的是手段,能對?付容瑟。

    抽走青年?全部的靈脈,讓對?方如同脆弱的凡人一般,依附著他生存,完全地困在榻間承歡,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念頭的事。

    但是,腦海中?甫一浮現出容瑟在山門前看他的眼神,他居然有些下不去手,心底深處罕見地生出一絲…怯退。

    否則,容瑟除了接納承受他,連片刻的清醒都不會有。

    “……”

    容瑟不動聲色地移開眼,修長的手在袖中?蜷緊,權當沒有聽到。

    望寧垂下眼,辨不出情緒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又一道靈力閃爍,一個白玉方盒顯露出來。

    盒子緩緩打開,里面是幾個樣式不一的空間法器,表層流溢著充沛的靈氣,但被?一層水波樣的禁制壓制著。

    絲絲縷縷的陰寒之氣從盒中?飄出,所過之處,猶如利刃切割皮膚,皮下一陣火辣辣的疼。

    容瑟臉色微微發白,下一瞬,飄到他手背上的寒氣被?擊散,繞過他飄到房中?。

    望寧撤去禁制,寒氣隨之消散,將盒子放在容瑟面前,喑啞著聲:“你根基尚淺,里面的法器你大多壓不住,暫且先收下,日后本尊慢慢教你怎么用。”

    盒子里都是望寧的空間法器,里面包囊著他近百年?來闖搜尋而?來的數之不盡的法器、劍術、心法術決、靈丹、靈草、靈石…隨便一樣,都能比得上上云秘境。

    只?要容瑟點頭,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會給?他像是掌中?明珠一樣優渥的資源,一步一步助其修行成大道。

    當然,就算容瑟不點頭,他也會強行讓他收下。

    —

    又幾日一晃而?過。

    庭霜院里依然沒有半點動靜傳出,溫玉心急如焚,連修煉的狀態都愈發糟糕。

    邵巖看在眼中?,憂在心里,但又不好明言。

    “——邵巖。”

    明黃的傳音符飄到邵巖面前,顏離山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來主殿一趟。”

    顏離山心頭一個咯噔,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邵巖御劍到主峰,一踏進主殿,便看見內務堂的掌事縮著肩膀站在殿中?,低著頭顱,身體害怕地哆嗦著,大氣不敢出。

    上座上,顏離山臉色陰沉,緊抓著扶手,手背青筋根根暴突,儼然是在氣頭上。

    見到邵巖上前,顏離山陰狠的目光從掌事身上挪開,轉到邵巖頭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容瑟在季云宗!?”

    邵巖面色一僵,瞳孔驟然緊縮,腦袋頃刻一片空白。顏離山怎么會知道?!

    —

    庭霜院中?。

    明亮天光攀爬進房中?,照在玉榻側放置的白玉方盒上,表面流光溢彩。

    面容昳麗的青年?坐在榻上,松散的墨發流瀉在肩頭,將他一半的面容隱在陰翳下,沒有半點煙火氣。

    在玉榻周圍,水波一樣的簾幕籠罩四方——望寧在玉榻四周設下的禁制,容瑟除去在榻上,連房間都出不去。

    院中?僅有他與望寧兩個人,他所有的事都要經望寧的手,吃食喂到嘴邊,更換衣物?甚至不需要他動一下手。

    偌大的庭霜院像一個巨大的牢籠,他是囚在其中?的囚徒。

    100 意愿

    容瑟微微闔眼, 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禁制反射的光芒映在他瑩白如玉的臉上。

    他修長的手指從袖中探出,輕輕觸碰禁制,一縷刺骨寒意掠過指尖皮膚, 驚起一陣刺痛。

    容瑟平靜地收回手來, 余光瞥到放在榻側的白玉方盒, 眼底泛開蓮花般的明凈之色。

    他反手拿過方盒, 從中取出一枚戒指樣的圓環空間法器, 觸手冰涼光滑,晶瑩剔透如冷玉,但重量比玉重得多。

    從中散發出恢宏古樸的氣息,仿若是來自天地,令人?不敢直視。

    容瑟指節微曲,拂過圓環表面?, 上面?凹凸不平,鏤刻著繁復的紋絡,他仔細辨認片刻, 以前并沒有見……

    嘶——

    容瑟纖長的眉尖微蹙,食指指腹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縮回手,垂眸看向食指,白皙的指腹上刺穿一道小劃痕, 殷紅的血珠從劃痕處慢慢沁出, 像是一朵碾碎的紅梅。

    容瑟又瞥了眼圓環,內側有一處很小的缺角,刺傷他手指的正是缺角的棱角, 角尖上沾著一絲血跡。

    容瑟蜷曲指尖,正打算拂去血跡, 卻見血跡像是被什么吸入一般,盡數滲進了法器之中。

    ——咦?

    容瑟羽睫輕顫,眼底閃過一縷詫異,捏緊圓環要細看,門外忽然響起沉穩的腳步聲,他脊背微微僵硬。

    容瑟側目看向門口,門吱呀地推開至一半,又戛然而?止——空氣中傳來靈壓的波動?,外峰有人?求見。

    望寧高大的身影在?門口停頓一兩息,消失在?原地。

    —

    外峰。

    顏離山攜著一眾人?站在?結界前等候,顏離山眼神幽幽地盯著邵巖,端正的五官微微扭曲著,明顯是在?壓抑著怒火。

    邵巖額頭流出一串冷汗,佯裝沒有看到,余光朝后方的內務堂掌事瞪去,瞪得掌事后背發涼,身體抖得愈發厲害。

    …怎么能怪他呢?

    掌事敢怒不敢言,他不過是按規矩辦事,怎會想到替仙尊送月例,在?半途會遇到宗主。

    顏離山位高權重,他哪里敢隱瞞,自是一五一十?全部交代?。

    掌事頭愈發下?低,恨不得蜷縮成?個鵪鶉,不等他繼續往下?想,外峰的結界撤去,望寧凌空而?至,如履平地一般落在?他們面?前。

    強勢的上位者?威壓鋪天蓋地的壓在?眾人?身上,眾人?一時神經緊繃,大氣不能出。

    望寧深黑的眼眸冷漠地掃過幾人?,沖著掌事瞥了過來。

    掌事福至心靈,有眼力見地取出事先備好的月例遞過去。

    望寧拂袖收進空間中,轉身要離去。

    “等一等!”顏離山臉色一變,兩頰的腮肉鼓動?著,沉著聲音問道:“敢問仙尊,月例是否是給容瑟?”

    望寧眼簾微低,雕刀刻般的臉龐,看不出一絲波瀾:“自然。”

    不給容瑟給誰?月例是他該得的。

    對于?容瑟的存在?,望寧沒有半點遮掩,他捉回容瑟,便沒有打算放走。

    容瑟以后會像以前一樣,生活在?季云宗,與?顏離山等人?見面?是遲早的事情。

    邵巖手掌一個打滑,扯下?幾根胡須,仙尊在?干什么?!非要推容瑟到風口浪尖,至他于?不利的境地嗎?!

    顏離山心頭的怒火愈旺盛幾分,胸膛劇烈起伏兩下?,咬緊著牙關道:“容瑟不是季云宗的弟子,沒有資格領月例。他在?宗門大比上脫離宗門,乃是仙門百家親眼目睹,眾仙門皆可以作證,容瑟一介外人?,久留宗門怕是有所圖謀,請仙尊交出容瑟,由戒律堂審問!”

    “——!!”

    邵巖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容瑟又不見得是自愿來季云宗的,顏離山為何偏要緊咬著他不放?

    “其間許是有什么誤會,仙尊留容瑟在?宗門,或許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邵巖焦急地替容瑟辯解著。

    容瑟在?季云宗時,事事盡心盡力,宗門的內秘知道得還少么?要真?有什么企圖,季云宗早亂成?一鍋粥。

    容瑟在?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算是外人?,遣送下?山即可,沒必要到送戒律堂如此嚴重的地步。

    顏離山卻不想與?他爭辯,邵巖愛屋及烏,心都是偏的,與?其交談簡直是浪費口舌。他冷哼兩聲道:“是不是誤會,等容瑟出來,一審問便知。”

    容瑟害得他的昭昭成?為仙門百家的流亡之徒,有家不能回,甚至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絕不可能讓容瑟好過。

    季云宗是仙門之首,提供的修行資源遠非尋常仙門可比,容瑟離開一月又巴著仙尊歸來,恐怕是在?外面?過得不盡如意,又貪戀宗門的資源,想回到季云宗。

    呵!沒門!

    顏離山只恨容瑟不是被驅逐出宗門的,不然,他有的是法子能讓容瑟死于?非命。

    “審問?”

    望寧眼神幽冷如寒潭,臉上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但顏離山卻覺得渾身血液凝固,滿腔的怒火剎滯在?胸口,后背都生生生出一股徹骨的寒意。

    似乎下?一刻,望寧就?要給予他最兇猛的一擊——他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他沒找顏離山算苛扣容瑟月例十?二年的賬,顏離山倒是得寸進尺當著他的面?叫嚷著要害容瑟。

    顏離山艱難的吐字:“在?宗門大比上,容瑟提出脫離宗門,按照宗規,他確實是外…”

    “本尊沒答應,便做不得數。”望寧不容違逆地截斷他的話。

    顏離山握緊拳,手背青筋猛跳,他想不通,望寧為什么要偏護容瑟,以前望寧不是一向不管容瑟,視他為無物的嗎?

    一個修為低下?、可有可無的弟子,及時舍棄掉不該才是明智之舉么?

    顏離山深吸口氣道:“仙尊若是想要收徒,宗門里不乏天資卓越、悟性高絕的弟子,仙尊可以隨意挑一個…”

    “本尊只要他。”

    “本尊的首徒,只能是容瑟。”

    容瑟不是什么人?都能比的。

    不是容瑟就?不行。

    望寧語氣低沉平緩,像是在?陳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宗門大比的魁首是容瑟的,該怎么做,應該不需要本尊言明。”

    安靜站在?眾人?外側的盛宴瞳孔震動?,驟然震驚地愣在?當場。

    連邵巖都意外地張大嘴巴,仙尊不僅要恢復容瑟的身份,連魁首亦要改回來?

    但是,魁首由后往前替補的事,已經在?仙門百家中達成?共識,突然改回去,季云宗的威信何存?盛宴以后在?仙門又如何自處?

    而?容瑟與?季云宗斷絕關系,是不能改變的事實,要恢復身份,除非再?收一次徒。

    可是自季云宗開宗以來,從來沒有收同一個弟子為徒兩次的先例。

    邵巖的眉頭皺緊,臉上的神情幾番變換,整個臉龐都呈現出難以辨識的復雜之色。

    重要的是。

    邵巖語重心長,點出核心:“容瑟他愿意嗎?”

    容瑟不惜丟掉半條命贏下?宗門大比,甚至讓出不知多少人?趨之若鶩的上云秘境,只為了能光明正大離開季云宗。

    望寧短短幾句話,又要讓一切恢復原樣,容瑟的心血不是付諸東流了嗎?容瑟的心里會怎么想?

    邵巖不知望寧怎么會突然之間看重容瑟,但是望寧離飛升僅差個契機,有朝一日,望寧飛升成?仙,了卻俗世。

    容瑟又該怎么辦?

    將他拉回沼澤,又再?次棄之不顧,還不如直接放他離去。

    “他必須和本尊在?一起。”望寧想都不想一錘定音,沒有半點轉圜的余地。

    不管容瑟愿不愿意。

    “……”

    看來,望寧心意已決。

    邵巖看向顏離山,顏離山的面?色難看到極點:“不可能!容瑟他不能…”

    “本尊不是在?同你們商量。”

    望寧的背影英挺而?冷漠,一字一句清晰地傳進所有人?耳中:“五天,本尊要在?魁首榜上看到容瑟的名字。”

    “……”

    外峰一片死寂。

    邵巖與?幾位長老面?面?相覷,正要問要怎么辦,顏離山鐵青著臉,拂袖離開。

    邵巖底氣不足地摸摸胡須,跟上顏離山。

    盛宴走在?最后,他回頭看了眼樹影重疊的庭霜院,衣袖下?的手攥緊,眼中陰冷的光芒閃爍,有如兩團明滅不定的鬼火。

    —

    庭霜院。

    望寧推開房門,青年靜坐在?榻上,低垂著長卷的眼睫不知在?想什么,側臉染了層薄薄光暈,肌膚光潔無瑕,如同玉石般光滑細致。

    露出的脖頸白皙柔美,耳垂下?方的齒印明顯得駭人?,修長的脖子上滿是吮出來的吻痕。

    像是傷痕累累的蝴蝶,被堅固的牢籠牢牢鎖住,一輩子禁錮在?玉榻上,哪里都不能去。

    望寧深黑的眼眸驟然變得幽暗,隱隱有暗火在?燃動?,衣袍下?恐怖的猙獰又倏然涌起。

    他一步一步走向玉榻,榻四周的禁制對他沒有絲毫阻擋作用,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暢通無阻。

    取出月例放在?榻側的方盒旁邊,不給榻上的人?一點反應時間,周身催發的強大威壓像是密不透風的網,纏繞上青年的四肢,不讓他動?彈。

    他的手掌十?分寬大,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抓住青年玉白的踝骨,將人?拉到身前,手臂宛如堅硬的鋼鐵,緊錮著青年勁瘦的腰間,低頭含住他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唇瓣。

    “——!!”

    容瑟眼睫狂抖,他曲著手肘抵著男人?壓迫過來的寬闊胸膛,用力往外推著,烏發水波般晃動?。

    …望寧又要做什么?!

    容瑟眼尾沁出點點水色,玉白的面?頰上漫上大片紅暈,在?他快窒息之際,望寧從他唇齒間退出去,又張口咬住他精致的喉結。

    不可忽視的刺痛瞬間沖上大腦,容瑟白皙修長的脖頸高高揚起,勁瘦的腰身緊繃著,脊背止不住地顫動?。

    唇瓣微微開啟,卻什么聲音都沒有吐露出來。

    望寧靠在?他的耳邊,聲音低啞:“容瑟,別抗拒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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