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分離
溫玉不由自主地咬緊了嘴唇, 全?身微微顫抖,一時方寸大亂。
她沒經過?男女之事,但并不意?味著她什么都不懂,豈不是…她親手將師兄推進了火坑?
大頭在溫玉腳邊軟嘰嘰地叫喚, 溫玉一顆心狂跳著, 無?數個?念頭在腦子中亂撞, 壓根沒有心情去哄它。
她抖著手臂抱起大頭, 一把塞進邵巖的懷里, 丟下一句“師父幫我照顧一下它”,慘白著臉跌跌撞撞地往庭霜院而去。
邵巖的臉色并不比溫玉好看多少,以望寧在玄風仙門的瘋魔,他實在不敢想象容瑟落入望寧的手中會遭到怎樣的對待。
可能?真?會如他以前預想的一樣:容瑟再不能?從望寧身上下來。
邵巖擰緊眉毛,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憂慮和?不安,連忙召出靈劍去追溫玉。
庭霜院外里峰相距甚遠, 邵巖一路御劍飛行進去,像是飛進巨大野獸的巢穴,耳朵里嗡嗡作響, 連喘‖息都有些艱難。
庭霜院中白梅叢叢,飄飄灑灑似落雪,白茫茫的一片。
邵巖火急火燎地趕到院門口,溫玉正?好一把推開了大門, 從門內傳出的熱浪一波波地朝外擴散。
邵巖臉色微微一變, 放下大頭,一個?閃身到溫玉面前,揚起寬大長袖擋住溫玉的眼睛, 蒼老臉龐上的神情似羞恥又似別扭。
“玉兒閉上眼睛,快些出…”
眼角瞥到玉榻的一角, 他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溫玉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根本?聽不進去邵巖說了些什么:“師父你擋著我干什么?師兄在里面,我要進去救他出來!”
邵巖沒有說話?,后腦勺像是被人敲了一記悶棍,木然地愣在原地。
溫玉扒拉下他的衣袖,往玉榻上看去,面上的表情頃刻變得與邵巖如出一轍。
沒有滿地逶迤的衣裳,沒有男人急促的粗喘,沒有痛苦的低吟,沒有大片大片交疊的肌膚…沒有任何預想中穢亂不堪的畫面。
巨大的白玉榻上,濃厚到心驚肉跳的濃黑魔氣在榻上空翻滾盤旋,像是一層層凝成實質的黑云團。
在黑云團的下方,面容昳麗的青年密長的眼睫緊斂,一動不動地躺在玉榻上,安安靜靜地陷入昏迷中。
他身形瘦削修長,肌膚瑩白似雪,像是遺留人間的一尊玉人。
衣衫整潔干凈,衣擺似盛放的曇花,看不到一絲凌亂的褶皺。
而高大挺拔的男人側躺在他的身側,單手支著頭,烏黑長發?披散。
領口的衣襟大大敞開,袒露出結實健碩的胸膛,豆大的汗水不斷從溝壑分明的肌理上滾落,噴灑出一股股躁人的熱氣。
他的臉孔慘白如紙,看不到一點血色,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蹦跳,明顯是在竭力的忍耐,紅得似要滴血的眸子里全?都是欲‖念。
“妻…妻…”
男人雕刻似的俊美側臉上沁滿汗水,滾落而下時留下一串串透明水痕,聲音低沉沙啞,充滿了濃重的情‖欲意?味,來來回回地重復著。
他的喉結在緩慢的滾動,眼神狂熱,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青年。低著頭緩緩地靠近,用汗涔涔的鼻頭親昵地蹭了蹭青年的臉。
再無?任何越矩的舉動。
“……”
邵巖暗暗心驚,臉上滿是難以遮掩的錯愕,仙尊居然強忍著沒有動容瑟?
難不成…在幽冥魂魄的影響下,仙尊并沒有完全?喪失理智?
宛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邵巖蹦到嗓子眼的心微微回落。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一切都好說——畢竟相對于失去神智、僅剩下掠奪本?能?的魔,殘留著人性的人要容易交流些。
邵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跨著步子往前一步,豎掌躬身,朝望寧作了個?禮:“彼岸花粉有毒,久留于體內,對身體有害,請仙尊讓老夫帶走容瑟,替他解毒…”
望寧猛地抬起頭來,惡狠狠地釘住他,眼底凝聚的濃稠猩紅驟然流動,渾身上下散發?出濃濃的戾氣。
仿若來自?地獄的惡魔,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容瑟,令人肝膽生寒。
“——!!”
邵巖的眼皮狠狠一跳,頭皮一陣發?麻。
不。
他看錯了。
望寧的眸子內蘊藏著毀天?滅地的狂暴氣息,根本?看不到一點理智。
望寧已經徹徹底底地淪落成為欲‖望的傀儡!!
邵巖心頭翻起驚天?駭浪,驚恐地瞪圓眼睛,不敢再有一絲妄動。
溫玉的手緊緊攥成拳,渾身驚怕地發?著抖,盯著榻上的容瑟,死死咬著牙齒:“…師父,先救出師兄。”
望寧沒有一絲清醒,留容瑟與他多待在一處一刻,就多上幾分危險。
邵巖雜亂的思緒漸漸回籠,他環顧一周,側頭低聲對溫玉說道:“為師去引開仙尊的注意?力,你找機會帶容瑟走。”
溫玉小聲應下,屏住呼吸蔽去氣息。
邵巖故意?加重腳步聲,頂著望寧陰鷙狠戾的目光,一步步往房中走。
溫玉悄無?聲息地從相反方向往玉榻繞過?去,在她即將靠近榻邊,邵巖忽然大吼一聲,往玉榻逼近,做出一副要搶奪容瑟的姿態。
望寧冷硬的下顎線緊繃,從容瑟身側離開,支起身迎上邵巖,雙眼猩紅如同?失去理智猛獸。
溫玉逼近榻邊,趁機抱走榻上的容瑟。
“我的…我的!!”
望寧的嘴巴不住地動著,喉嚨間發?出難以名狀的嘶吼聲,仿佛滾動著涌來涌去的沉悶雷鳴,蒼白的臉上是邵巖從未見過?的病態瘋狂。
邵巖渾身一抖,刺骨的冷意?從腳底一直躥到心里,動作不由停滯了一剎。
濃厚的魔氣擊打在他的胸膛上,邵巖肋骨傳出清脆的斷折聲,渾身氣血翻涌,劇烈的疼痛猶如洶涌的潮水,猛然間將他淹沒。
邵巖的身軀像是斷線的風箏,重重甩飛出去,砸落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鮮血!
“師父——!!”
溫玉臉色一變,不由自?主脫口而出,暴露出位置。等她反應過?來,一股濃郁的魔氣近在咫尺,撲進她的鼻腔!
“玉兒!!”
邵巖回落的心重新浮到嗓子眼,險些蹦出口中,卻見望寧的掌心停在溫玉的鼻梁前,不能?再前進一步。
無?數條成年男人手腕粗的鐵鏈憑空從玉榻的四面八方躥出,緊密地纏在望寧的四肢上,生生拉扯著他往后拽去!
這…?
邵巖咳出口血沫,仔細觀察一番,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陣法!”
邵巖朝溫玉大聲吼道:“玉榻周圍有陣法禁錮,趁著陣法困住仙尊,你快帶容瑟走!!”
溫玉驚詫地看向望寧,他健碩的軀干前傾,四肢被鐵鏈往后拉扯,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整張臉都扭曲不堪,牙關開合著,從牙縫里擠出痛苦的低吼。
鐵鏈上閃爍著一層金色的淺光,望寧周身的魔氣躥騰上去,沒有任何作用,仿佛是專門克制他的。
他拼命地想要撲上來奪回容瑟,但是被鐵鏈纏住,怎么都不能?掙脫。
溫玉咬緊下唇,催動丹田里的靈力,抱緊容瑟閃身遠離玉榻。
“容瑟!!!”望寧健壯的身軀猛地往前撲去,眼底一片赤紅,連眼珠周圍都泛開一圈猩紅,瘋狂地咆哮著:“他是我的!!…是我的!!!”
邵巖微微一怔,鼻子忽然有點發?酸。
容瑟是仙尊流連在體外的軟肋,沒有容瑟,仙尊會沒命。
以前邵巖不信,但親眼看到望寧猙獰可怖的模樣,他的內心開始有些松動。
“放手吧。”邵巖喉頭哽咽了一下,不忍心地勸道:“仙尊…你放手吧…”
作為旁觀者,他看得清清楚楚,容瑟不愛望寧,對望寧沒有一絲一毫超越師徒的感?情。
不。
望寧包庇顏離山,又對容瑟多年不管不顧,容瑟別提是有任何的好感?,不恨他都是容瑟大度。
幽冥魂魄侵蝕著望寧的大腦,劍氣的反噬在他身體里橫掃著,他頭昏腦脹的,壓根聽不到邵巖說了什么。
他手臂肌肉鼓脹著,根根筋脈暴突,雙手緊握成拳,生生用蠻力掙動著手腕上的鐵鏈。
“容瑟!!”望寧血紅的眼睛里全?是溫玉抱著容瑟越走越遠的身影,沒有半點活人波動的跡象。
他呼吸粗重,額頭冒汗,眼晴發?紅,四肢關節被拉扯變形,鐵鏈攪裂衣裳,磨破皮膚,鮮血淋漓,卻像是沒有一點感?覺。
他的眼膜里爬滿紅血絲,撕心裂肺地咆哮嘶吼:“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鐵鏈哐哐當當作響,在空氣中撕拉開無?數道口子,邵巖甚至能?聽到風劃破的聲音。
可想而知,望寧用的力度是十成十。
邵巖有些看不下去望寧發?瘋的樣子,眼眶泛開一圈紅,啞著聲嘆息道:“仙尊…你被欲‖念迷了心竅了呀你…”
望寧剛以魔身吞噬幽冥全?部的魂魄,最是需要靜氣凝神,不給魔氣侵蝕的機會。
但是看望寧的模樣,他完全?不可能?靜下來。
幸好玉榻周圍有個?不知是誰布下的陣法,不然他與溫玉能?不能?帶走容瑟,都是個?問題。
邵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到溫玉的身邊,嘴上不斷催促著:“走,我們快帶容瑟走。”
溫玉頷首,抱著容瑟頭也不回地離開庭霜院。
142 解藥
邵巖根本不敢回頭。
走到庭霜院的外?峰, 他?的耳邊似乎還回響著望寧瘋狂的咆哮嘶吼,像是被奪走配偶的兇猛野獸。
邵巖摟著隨手抓走的大頭,心情沉重,猶如?被千斤巨石所壓, 有些透不過來氣。
“師父, 你怎么了?”察覺到邵巖沒有跟上, 溫玉疑惑地回過頭詢問?。
邵巖低咳一聲, 壓下口中翻涌的血氣, 目光瞥向她懷里的人。
青年呼吸低緩,肌膚瑩潤如?玉,光潔細膩,如?瀑布般松散的墨發流瀉在頸項,將他?一半姣好面容隱在陰翳下。
垂在半空中的流云衣擺下,手指細長而骨節分明, 像一根根精美的藝術品。
“……”
邵巖的喉頭似是滯了一下,長長地在心里嘆出口氣,情緒復雜的眼睛不知不覺地柔和下來。
仙尊的癲狂愛‖欲固然讓人唏噓, 但是他?絕不會放任著?容瑟不管。
要是真的把容瑟給了仙尊,恐怕容瑟會一輩子?深陷在情‖欲的地獄里,永遠見不到第二個人。
容瑟的前十幾年實在太?苦了,他?是飛鳥, 應該翱翔九天?, 站在云端俯瞰眾生,不是折斷翅翼困囿牢籠。
邵巖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回頭望著?庭霜院的方向, 眉眼間流露出深深的憂慮。
“陣法僅能短暫的壓制住仙尊,以仙尊的實力, 掙脫陣法的束縛是遲早的事。”
按照望寧的瘋狂勁兒,甚至可能比他?們預想中的還要快。
溫玉皺緊眉頭,垂著?眼睛沉吟幾息,果決地對邵巖說道:“給幾位長老傳音,讓他?們到庭霜院守著?仙尊,一起商議對策。”
表面上?是守,實則是鎮壓,阻絕望寧逃出庭霜院。
邵巖詫異地看溫玉一眼,立即從?空間里取出傳音符,向幾個長老傳音。
“你先帶容瑟回副峰,彼岸花粉的解藥也在書房里,喂他?吃下,三個時?辰即可蘇醒。在幾個長老來之前,為師先在外?峰守著?,以防出什么意外?。”
彼岸花粉的毒不能耽誤太?久,溫玉朝邵巖點點頭,召出靈劍,抱著?容瑟御劍飛行而去。
回到副峰,溫玉輕輕放容瑟在榻上?,去書房翻找出彼岸花粉的解藥,喂容瑟服下。
容瑟昏迷著?,沒什么抵抗地吞咽下解藥,柔軟的發絲垂在臉側,長如?蝶翼的眼睫,在窗外?搖曳的光影中投下淡淡陰影。
溫玉又剝離出一縷靈識,探向容瑟的靈脈,發現幽冥的魂魄確實完全被轉移,懸吊一路的心落回實處。
——中途雖然出了一點意外?,但是她的目的達成了。
溫玉的心里沒有一絲后悔,哪怕重來一次,她依舊會做同?樣的選擇。
月亮就該高懸于蒼穹之上?,誰也不能將它?拉下天?際。
師兄好不容易重回云端,她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再拽容瑟墜入泥潭!
溫玉替容瑟理了理袖擺,轉身關上?門出去。
邵巖急匆匆趕回副峰,往緊閉的房門掃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解藥吃了嗎?”
溫玉輕輕點首,遞過盛裝解藥的白玉瓶,抱過趴在邵巖臂彎的大頭。
邵巖收起解藥,心有余悸地舒出口氣。他?佯裝吹胡子?瞪眼,嚴肅地警告溫玉:“下一回可不許再胡來。”
要是仙尊沒有克制住、要是他?再晚上?一些時?辰發現不對勁…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溫玉心里不以為意,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淡淡地“嗯”了一聲,轉開話題問?道:“長老們怎么說?”
邵巖撓了撓頭,嘴角露出個苦笑,仿佛有千言萬語,又不知該怎么表達。
望寧的身體里鎮壓著?幽冥,季云宗是絕不可能放他?出宗門,但是望寧身份特殊,又不能像關押幽冥一般,封印在禁地里。
禁地中的封印對神魂有很大的傷害,關押的時?間過于長,會損傷到大腦,輕則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半人半魔,重則直接變為癡傻,心智宛如?孩童小兒。
望寧是天?之驕子?,生來凌駕在眾人之上?,又為三界安平做出無數奉獻,讓季云宗占據仙門第一的榮耀近百年,他?們實在不忍心像對付魔物一樣對付望寧。
“長老們一時?都拿不定主意,暫且在庭霜院周圍設下幾層結界,派了人重重看守。”
效果應該不大,但是目前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溫玉沉著?一張俏臉,沉吟片刻,問?道:“宗門的后事處理得怎么樣?”
邵巖一點不隱瞞,一五一十道出:“宗門損傷慘重,撫慰之事交由內務堂在安排。顏離山的尸首懸掛在山門前,顏昭昭的尸身丟到了后山,盛宴還沒醒來…”
“盛宴?”溫玉愣了一下。
在她前世的記憶中,盛宴一直在外?修行,三年前的宗門大比并沒有回宗。
邵巖不明所以,一臉的茫然:“他?怎么了?”
“沒什么。”溫玉微瞇起眼,眼里閃過一絲冷峭的光芒,她乍然恢復前世的記憶,一心撲在師兄的身上?,忙著?轉移幽冥的魂魄,差點忘記盛宴的存在。
在前世盛宴可沒少帶頭欺負師兄,他?的跟隨者也都是一些手腳不老實的。
邵巖憂心忡忡道:“盛宴基本是廢了,對你構不成威脅,為師知你與盛宴不和,但是在定下下一任宗主之前,他?在明面上?不能出事。”
總要做點表面功夫,堵住悠悠眾口。
“我明白。師父放心,在我當上?宗主之前,不會對他?做什么的。”
但是等她當上?宗主,盛宴連同?跟隨他?的人,她都要好好敲打敲打。
邵巖欣慰地撫著?胡須,溫玉能顧全大局,最好不過,未來在競爭宗主之位上?,能少很多?阻礙。
“你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下去休息一下吧,為師來守著?容瑟。”
溫玉想起邵巖身上?有傷,搖搖頭道:“不必,師父你先療傷,我沒事。”
她已經結丹,身體比一般的修士強健,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對她而言都沒有什么影響。
“不行。”邵巖語重心長道:“宗門剛經歷大難,正是飄搖動蕩用人之際,你需要趁此機會穩住宗門內外?,奠定下口碑。需要你做的事情有很多?,容不得輕忽大意。”
也對。
容瑟的事情告一段落,她競爭宗主之位之事,該提上?日程。
溫玉擁有兩世的記憶,考慮事情自然比以前深入,她不再與邵巖犟:“都聽師父的,不過照顧師兄的人,我心中另有人選。”
溫玉從?空間里取出傳音石,注入靈力開啟:“來副峰照顧師兄。”
不等對方做出反應,她一下掐斷傳音。
邵巖看得云里霧里,一頭的霧水:“你在給誰傳音?”
溫玉側過頭,沖著?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師父一會兒就知道了。”
邵巖按耐著?好奇,在房門外?等候約摸一個時?辰,遠遠瞧見一道健碩的身影狂奔而來。
粗硬的頭發高高扎在腦后,臉上?一條駭人的疤痕,從?右眼一路蜿蜒到耳廓,將他?原本堅毅英挺的長相生生拉扯出幾分凌厲。
顴骨、嘴角、額頭青青紫紫,身上?穿著?的粗布衣衫破爛不堪,手臂、下肢、胸膛、后背都遍布著?深深淺淺的傷口,皮‖肉上?泛,凝固的血發著?黑……很明顯傷得很重。
邵巖挑起眉毛,慈和的面孔上?滿是驚訝:“時?云?”
仙門百家?來勢洶洶,魔族又趁虛而入,季云宗上?下亂成一鍋粥,內門自顧不暇,遑論是修為低下的外?門,從?頭到尾沒有人管,邵巖還以為時?云已經遭遇不測或是趁亂逃走。
時?云氣喘吁吁停在幾步之外?,黑漆漆的眼珠子?烏沉沉的,朝邵巖與溫玉的方向轉動一下,又好似深不見底的古井一般沉寂下去,泛不起一絲波瀾。
“師姐。”他?喘著?粗氣,粗噶的嗓音一字一頓:“大師兄在哪?”
溫玉的視線在他?周身繞了一圈,眼里流淌出兩分擔憂之色:“你的傷…”
“不要緊。”比起他?以前受的傷,壓根兒不夠看。時?云語氣罕見地添上?一些焦急:“師兄…他?在什么地方?”
溫玉好氣又無奈,時?云還真是一如?既往,眼里只看得到大師兄。
她撫著?額頭,指了指身后的房間:“大師兄在里面,再過兩個時?辰就會醒,你在一旁守著?他?,不能離開寸步。需要什么直接用傳音石告訴我,我找人給你送過來。”
時?云深黑的眼睛偏移,隔著?溫玉望向緊閉的房門,目光炙熱,像是要穿透門扉看到里面的人。
溫玉側身,讓時?云過去。
盯著?他?強壯的背影,溫玉臉上?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邵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時?云與仙尊是什么關系?”
溫玉翻找著?今生關于時?云的記憶,顏離山曾親口所言,時?云是仙尊安排在師兄身邊的。
以望寧的眼界,會對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另眼相看,她是不信的。
邵巖摸著?胡須回想:“不知。”
他?當初看中時?云,是看中他?稀有的體質,想著?帶回宗門培養,不能成修士,亦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不至于浪費一身天?賦,流落街頭,疾疾而終。
至于望寧與時?云有什么關聯,他?屬實并不清楚。
看邵巖的神情不像是說謊,溫玉堪堪止住話頭,不再詢問?。
反正從?她今生的記憶來看,時?云對師兄沒有壞心,暫時?留他?在師兄身邊,應當無甚大礙。
—
副峰處處有禁制,時?云并沒有聽到溫玉師徒的談話。
他?頂著?一身的大塊頭肌肉,輕手輕腳走到榻前,直勾勾地盯著?榻上?的青年,黑甸甸的眸子?里翻滾著?潮涌。
自從?跟著?容瑟回到季云宗,他?與容瑟聚少離多?,三年多?里,大多?時?候連面都見不著?。
他?不想給容瑟添麻煩,在外?門的日子?里處處隱忍退讓,若非是有容瑟在宗門里,他?早已經撒手離開。
時?云長滿厚繭的粗糙大掌不受控地抬起,瞥到手上?沾著?的干涸血跡、泥土,又停在虛空中,緩緩收回來。
他?盤腿在榻邊的地面上?坐下,扯著?一片還算干凈的衣角擦手,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昏迷中的容瑟,似怎么都看不夠。
時?云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夕陽西墜,晚霞布滿天?空,燦爛余暉將大地上?的萬物鍍上?一層金黃之色。
幾縷晚霞光爬上?窗臺,映照在榻上?青年長長的眼睫上?,細細密密如?同?扇子?一般,輕輕地顫動幾下,緩緩地展開。
斂在纖長睫羽下的清淺眼眸,蒙著?層淡淡的水霧,似漫在冰雪里的黑曜石,清泠泠的。
“……”
容瑟望著?陌生的榻頂,意識像是被迷霧籠罩著?,隔著?一層薄紗,思維有些朦朧不清。
他?不是在庭霜院嗎?
剛從?長時?間的昏迷中蘇醒,他?的身體還有些無力,容瑟手臂撐著?床榻,要坐起身來,一雙大手先一步穩穩扶住他?的肩膀。
大掌是古銅色的,粗大的指節上?布滿大小不一的傷口,好似被人用力擦拭過,結痂的傷口泛著?紅,隱隱滲出一些血跡。
容瑟微微揚起白皙的臉龐,清冽的音質帶著?幾分沙啞:“…時?云?”
時?云怎么會在他?身邊?
143 離開
時云健碩的身軀伏低, 大掌包裹住他瘦削的肩頭,英挺面孔上傷痕累累。
容瑟直直地對上他的眼神,仿佛望入一片看不見底的深淵。
自從?在三年多前,溫玉邀請他與時云一起去?山下看花燈, 他再也沒見過時云, 宗門大比時去青竹院告別, 時云亦不在。
幾年不見, 時云長?得又比之前健壯, 外門弟子的粗布衣衫被碩大的肌肉撐得滿滿當當,布料緊緊繃著,似乎下一刻就要撐破衣衫。
皮膚變成深古銅色,肌肉上面沁著一層汗水,油光水滑的,屬于男性?的濃烈氣息撲面而來。
整個軀體?如同一座山一樣, 明明是個凡人,卻渾身透出沉重的壓迫感。
顏離山伏罪死亡,時云是顏離山的人, 不躲避著他,怎么還往他身邊湊?
容瑟腦子里有些混亂,他纖長?的眉頭微微皺起,如溪水似的嗓音清泠泠, 拒人于千里之外:“放開。”
時云定定地注視他幾息, 緩緩縮回手,往榻側避讓開一些,直挺挺站在榻前, 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落在他的臉上。
容瑟無心去?理會他炙熱的目光,濃密卷翹的眼睫微微闔下, 慢慢的捋著腦海中殘留的記憶。
他用吸魂大陣吞噬幽冥,被望寧抱回庭霜院。
溫玉不知怎的恢復前世記憶,來找他談話,大哭了一場。
溫玉離開庭霜院,沒多久又返回來,端著一碟…雪糕酥!
對。
雪糕酥。
他吃了一塊雪糕酥,便渾身脫力,失去?了意識,昏迷之前似乎聽到溫玉說…成了?
“……”
容瑟的目光頃刻一寸寸涼下去?,骨子里透出來的冷寂,穿過重重軀殼,淡淡地侵入人心底。
溫玉給他下了藥。
但是,為什么?容瑟不認為溫玉會害他。
難不成是…想到什么,容瑟皓白的右手從?云袖中探出,扣上他的左手腕,剝離出的靈識順著指尖竄進體?內。
沒了。
他吞噬到體?內的幽冥魂魄全沒了。
容瑟修長?的手指緊緊抓著榻沿,指節寸寸繃直,溫玉轉移走了他體?內鎮壓的幽冥魂魄!
幽冥魂魄侵蝕性?很強,非一般的人能鎮壓住,以溫玉的修為,很快會被幽冥吞噬,成為空有軀殼的傀儡。
容瑟忙放下手,從?榻上下去?。
甫一走出兩步,房門被人推開,一股熟悉的沖力撞進他的懷里。
容瑟身形搖晃,踉蹌地退后,一雙蒲扇似的大掌及時扶住他瘦削的肩背。
“小心。”時云粗噶的聲音響在頭頂,身上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扶著容瑟的動?作小心又克制,生?怕弄疼了他。
容瑟側目瞥了他一眼,低頭看向身前的人,滿腔的擔憂不安頓時換變成無奈。
“溫玉。”容瑟不急不緩地喚出身前人的名字。
溫玉緊緊摟住他的腰肢,小孩似的耍賴不肯撒手。
容瑟垂在身側的手緩抬到半空,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拍,漆黑如深潭的眼底瀲瀲流動?著幽幽的光芒,仿佛洞悉一切。
“撒嬌沒有用。是你?如實坦白,還是由我一個一個地來問?”嗓音帶著一絲絲的沙啞,語速不急不緩,讓人心頭一顫。
溫玉身體?一僵,仰起頭與他的黑眸對視,緩慢的松開手,往后退幾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她召出靈劍,雙手舉到頭頂,閉上眼睛,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知道師兄要問什么,是,全都是我做的,師兄要打要罵,我絕不還一下手,但是我不認為我有錯!”
哪怕再重來十次、百次、萬次,她的選擇都不會變。
容瑟低垂著眼眸,長?長?的睫羽輕輕顫動?,如同蝴蝶的翅膀般輕盈,清淺如水的視線,自上而下地掃過溫玉倔強的臉龐。
寂靜一點點在房中彌漫開。
“…我沒怪你?。”容瑟俯低身,朝溫玉伸出手,長?發如瀑布般流淌在他的肩頭。
剛從?昏迷中蘇醒,他白皙的臉龐透著點懨懨,昳麗得驚心動?魄。
容瑟斟酌著詞匯,再度緩緩地開口,音質如空谷幽澗:“但是,下不為例。溫玉,我不喜歡被欺瞞。”
尤其是與他切身相關的事?。
他知道溫玉做這些都是為了他,作為既得利益者,他有什么臉面怪溫玉?——盡管事?情并非出自他的本?愿,他完全不知情。
溫玉眼眶一熱,佯裝堅強的心房瞬間破防,霎時間所有的委屈一股腦的涌上心頭,鼻頭一酸,滾燙的眼淚撲簌簌地從?眼眶中滴落下來。
她極力想要控制,卻越是壓制,眼淚越是洶涌,聲音哽咽不成調:“好。我、我以后什么都不瞞師兄…大師兄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他不可能對溫玉生?氣。
容瑟的手又往前遞了遞,探向溫玉的手腕,語氣里微末的凝冰一點點融化:“起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事?。”
溫玉收起靈劍,乖乖地站起身來,雙手背到身后,躲開容瑟查探的手。
“不用看,我沒事?。”她吸了吸鼻子,心虛地不敢看容瑟的眼睛:“幽冥的魂魄…不在我的身上。”
容瑟的手微微一頓,一點點收回來。幽冥已經從?他身上轉移,不在溫玉身上,那是在誰的身上?
容瑟鴉羽一般的睫毛微垂,冷玉似的臉頰,看不出半點情緒:“幽冥的魂魄轉移到了誰的身上?”
溫玉的眼波閃了閃,眼底極快地閃過一似厭惡,模棱兩可地說道:“沒誰,他是心甘情愿的,師兄不必覺得內疚。”
容瑟眼神微暗,好像一口不見底的古井,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精雕細刻的臉孔。
“是…望寧?”容瑟薄薄的眼皮一顫,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緊。
溫玉臉上的表情一滯,扁著嘴嘟囔著道:“是誰都不重要。他害你?那么慘,讓他承受幽冥侵蝕之痛,算是便宜他了。”
還真是望寧。
他失去?意識的期間,是與望寧在一起?
容瑟的面色微微發白,肩背一點一點緊繃起來,聲線有些發干:“我昏迷過去?多久?”
“兩…”溫玉的話剛到嘴邊,邵巖急匆匆趕過來,截住她的話頭:“玉兒,你?和時云先出去?,為師有些話要和容瑟說。”
溫玉不明所以,順從?地退出房間。
時云側頭看了一眼邵巖,放下扶著容瑟肩背的手,跟在溫玉后面走出去?。
邵巖轉身關上門,撫著胡須,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容瑟:“玉兒偷下彼岸花粉,害你?失去?意識,是她莽撞。但她是救你?心切,希望你?們不要生?出什么嫌隙。”
容瑟搖搖頭,肌膚晶瑩,如冰雕雪鑄:“不會。”
邵巖松出口氣,語氣多出幾分?輕松:“放心,你?雖然昏迷兩天兩夜,但是什么都沒有發生?,仙尊沒有碰你?,我和玉兒沖進庭霜院,你?的衣裳都是完好的。”
“……”
容瑟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他雖然心里清楚,邵巖早看出望寧對他的私情,但被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他還是有些不自在。
容瑟微抿淡色的唇瓣,眼晴里泛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之色,音量低了兩度:“他…怎么樣?”
邵巖知道他在問誰,重重嘆息一聲:“不太好。仙尊本?就?入了魔,加上幽冥的侵蝕,已經完全喪失理智,誰都認不得,暫時用結界困在庭霜院里。”
——與容瑟預想中一模一樣。
他之前阻止望寧抽取幽冥的魂魄,便是猜到望寧很大可能會失控,而以望寧對他的執著,一旦失控,遭殃的肯定是他。
容瑟一向不喜歡將賭注壓在別?人身上,下場會如何,他前世深有體?會。
看容瑟似有些動?容,邵巖忍不住說道:“仙尊是憐惜你?的。他不想看你?痛苦,想替你?吞噬幽冥,但你?防備心太重,他不得不找玉兒合作。”
容瑟臉龐白皙,周身散發淡淡的的青竹香,被長?睫覆蓋著的雙眼閃爍著點點霜雪般的光。
他一字一句啟唇,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徹,平靜得沒有絲毫的起伏,卻總讓人有種壓迫感:“憐惜?”
如果望寧的憐惜是包庇殺他爹娘的兇手,偽善的收他為徒,不顧他的意愿多次強迫他,那這份憐惜,倒不如不要。
邵巖喉頭一梗,意識到說錯了話,緊張得面上發燙,無一處皮膚不被炙烤得發疼,鼻尖不斷冒細密的汗珠。
“老夫沒別?的意思,就?隨口…”邵巖的聲音逐漸小下去?,忙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容瑟,順勢轉移話題:“上云秘境,物歸原主。”
亮白的光團漂浮到容瑟的面前,在他的頸項間暈開一片白暈,肌膚細致如美瓷。
他垂眸掃了一眼,音清凌凌的,如同撥奏瑤琴:“你?不問里面為什么是空的?”
還能為什么?容瑟事?先已經掏空,交給顏離山的時候,就?是一個空殼。
本?就?是容瑟之物,他如何處理都是他的自由,旁人怨不得。
“里面的神識還在,你?可以留著作為空間法器使用。”邵巖嘴唇發干,避而不答:“玉兒想要宗主之位,老夫要為她穩住宗門長?老兩年。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束縛你?,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情。”
按容瑟的性?子,必然是不會留在季云宗,邵巖便不多此一問強留容瑟。
溫玉想當宗主?
容瑟眼中劃過一抹細微的詫異,溫玉不是一向最怕麻煩的嗎?
不過,不論?溫玉做什么,他都支持她。
“我想先去?甘北祭拜爹娘,再到處走走看看。”前世不是困于宗門,就?是忙于奔波逃命,他沒來得及觀賞游歷人間。
眼下他離升仙僅一步之遙,在飛升之前,他想四處去?游玩一番。
容瑟將光團退回給邵巖,豎掌躬身,朝邵巖行了個標準的禮,與三年前在宗門大比的小云境前一模一樣:“上云秘境您留著吧,如何處置隨便您。溫玉以后勞煩您多照顧。”
又是在向他告別?嗎?
邵巖心頭一陣酸澀,嗓子眼變得有些哽咽:“你?不打算回來了嗎?”
容瑟垂眸想了想,微微張開唇:“飛升之前,我會回來見一見溫玉。”
看出容瑟心意已決,邵巖不好再多說什么:“什么時候走?”
容瑟側頭看了一眼霞光滿天的藍空,側臉在霞光中透出溫潤的光澤:“明日。”
邵巖拍拍容瑟的肩膀,收起上云秘境,說了一句“保重”,打開門走出房間。
溫玉與時云正站在門外,聽到開門聲,齊刷刷地望向邵巖。
邵巖深吸口氣,調整臉上的表情,溫聲對溫玉說道:“你?再陪容瑟說說話,宗門的事?由為師來處理。”
溫玉沒有多想,高高興興地應下。
時云余光多瞄了他一眼,直直望進房中,眼神很是幽暗,仿佛是有著什么東西,在眼底洶涌地翻騰著。
—
邵巖從?副峰出來,一張明黃傳音符飄到他面前。
“快來庭霜院,仙尊又在發狂!”長?老慌張失措的聲音從?里面傳出,隱約夾雜著非人般的嘶吼。
邵巖連忙收斂起腦中亂七八糟的情緒,御劍飛向庭霜院,一進入里峰,一道強大的魔氣迎面襲擊而來。
“——!!”
邵巖立后仰下‖身體?,避開從?他額頭上堪堪擦過的魔氣。
“快來幫忙!”在院外的長?老們大聲喊道,手中的靈力源源不斷輸入結界中,加強結界。
不斷有濃郁魔氣沖撞在上面,結界一閃一閃地晃動?著,像是隨時會破碎。
不好!
邵巖二?話不說,降落在他們旁邊,運起靈力,注入結界中。
兩個時辰過去?,搖晃的結界穩定下來,邵巖與幾個長?老累得大汗淋漓。
一長?老拂著額頭的汗水,氣喘吁吁道:“仙尊隔一段時間就?要發狂,結界遲早會撐不住。”
目前最穩妥的辦法,是將望寧關進禁地。
邵巖握緊拳頭,臉上的神情滿是糾結矛盾:“你?們先回去?休息一會兒,容老夫再想想、再想想。”
他實在不愿意關望寧進禁地。
幾個長?老何嘗不是呢?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嘆著氣離開庭霜院。
邵巖在結界外焦急的來回踱步,半晌,他咬了咬牙,走進結界中。
大殿的門敞開著,邵巖踏進房中,一眼看到半跪在玉榻上的男人。
身軀前傾著,手腳被無數的鐵鏈纏繞,往后拉扯,鐵鏈上金光暗淡,深深陷進皮‖肉里,四肢上汩汩流著鮮血,滴淌在玉榻上,暈開血淋淋的一大片。
男人低垂著頭,長?發披散著,領口的衣襟大開,露出結實健壯的胸膛肌肉,上面滿是濺上的斑駁鮮血。
邵巖心頭又是一陣發酸,不管望寧能不能聽到,自顧自地說道:“仙尊,您斬妖除魔無數,不該被魔困住。老夫…打從?心底里不愿意看到您如今的境況。”
剛才的發狂消耗盡望寧的體?力,他闔著眼,呼吸急促粗重,對于邵巖的絮絮叨叨沒有一絲反應。
邵巖念叨不知多久,取出上云秘境的光團放在玉榻上:“容瑟明日離開季云宗,上云秘境是他遺留之物,老夫放在庭霜院,給您做個紀念。”
邵巖又念叨了幾句,緩步離開庭霜院。
他沒有回頭,沒看到上云秘境的光團有一瞬間亮得令人,亮光照在望寧的臉上,他緊閉的眼皮輕微的動?了動?。
144 你是誰
吱呀——
庭霜院厚重的大殿門重重關上?。
邵巖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放在玉榻邊的光團又閃爍幾下,緩緩漂浮到半空,朝望寧的方?向飄過去?。
光團圍繞著氣息沉沉的男人轉一圈,一縷白色煙霧從光團中躥出?, 徑直融進望寧的額心。
空曠的院中, 斷斷續續地回?蕩著一道威嚴冷漠的聲音:“你原來就是本尊…”
白煙進入望寧的腦海, 像是很熟悉內里的構造, 直奔向識海里, 識海周圍的保護禁制也沒有絲毫的反應。
仿若進入識海的神識,正是望寧本人。
白煙在識海里翻騰著,原本低垂著頭的望寧猛地仰起頭,脖頸青筋暴突,像是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他血紅的瞳眸大張著,識海里膨脹著, 好似被強行塞入一大段不知名的記憶,無數陌生又熟悉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一一閃現,痛得?他的腦袋似要炸裂開。
啊——!!
嘶啞的咆哮響徹庭霜院, 鐵鏈碰撞的聲音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
望寧雙手死?死?抱著頭,高大的身軀蜷曲,額頭抵在玉榻上?,一下又一下的往上?砸, 試圖轉移幾分疼痛。纏在他四肢上?的鐵鏈深深勒進皮膚里, 又汩汩地流淌下一大攤血液。
“容瑟…容瑟…”他一邊砸,一邊無意?識地呢喃著,嘶吼的聲音像是野獸絕望的悲鳴。
額頭砸得?鮮血淋漓, 血從他鼻側兩邊流淌而下,像極了他流下的血淚。
不知過多?久, 腦海里的疼痛逐漸消退下去?,望寧廣袤無垠的識海又擴大一圈。
識海中央,白煙似的神識一點?點?消散,變化成一道清晰的身影。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輪廓鋒利分明,宛如?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神祇。
他閉著眼睛,刀刻似的臉龐赫然長得?與?望寧一模一樣!
“容瑟。”男人薄唇輕啟,沒有起伏的兩個字從滾動的喉中吐出?,毫無溫度的冷漠雙眼緩緩睜開。
同一時刻,玉榻上?佝僂著的望寧停止掙扎睜開雙目,紅瞳似血,里面卻看不到一點?癲狂的跡象。
他蒼白的唇一張一合,一字一句似有雙重音:“本尊的妻。”
—
夜風習習。
灰暗的天幕上?飄來團團烏云,若有若無漏出?些疏疏月輝,灑落在副峰。
長長的廊道上?,時云直挺挺立在廊下,健碩的身軀宛如?是一座山,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緊閉的房門,像是守夜的門神。
一門之隔的房間?里,銀白月光順著攀爬上?半開的窗臺,猶如?覆霜蓋雪。
臨靠窗的床榻上?,緊閉著眼的青年呼吸極輕,銀輝映照在他瑩白如?玉的臉上?,似有光華流轉,就?像浸入清泉中的美玉。
層疊的流云袖逶迤身側,露出?一截剔透修長的指尖,交疊覆在腰腹上?。
隱蔽在明暗交界處的冷漠窺探視線微微一頓,濃稠的黑色霧氣在他的周身擠壓著、流淌著,編制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羅網,覆蓋住明亮的窗臺,隔絕掉所有的光亮。
上?一刻還在流動的空氣在無形的威壓之中,逐漸變得?凝滯,停止流動。
房間?里漆黑一片,溫度下降,變得?涼嗖嗖的。
冥想中的容瑟敏銳地覺察到不對勁,心里涌上?一股怪誕的感覺,好似被什么極為強大的存在鎖定,心頭不自覺的顫了一下。
他蝶翼似的濃密長睫,微微顫動,在眼臉下投下優美的弧形。
眼簾甫一拉開一條縫,捕捉到一道看不清臉的高大身影,渾身縈繞著窒息般的沉重壓迫感,仿佛剛從地獄浴血歸來。
眼前就?驟然一黑,布著薄繭的大掌不加力道地覆在他的雙眼上?,遮擋住他的全部視野。
“別看。”
低沉的男聲,像是從頭頂貼著耳朵灌入,漸漸分明,除了有一點?沙啞,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容瑟瘦削的肩背本能僵住,整個人仿佛被施法定住。
——是望寧!!
邵巖不是聯合幾個長老,用結界將望寧困在庭霜院了嗎?
容瑟顧不上?深思,交疊在身前的手指微動,明黃的符箓顯露出?一角弧線,寬大灼燙的大手準確無誤落到他的腕上?,輕輕覆上?他手背的肌膚。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不會傷到他,他又掙脫不開,而從藏納珠里取出?一點?的符箓在無形的力量擠壓下消散。
好快!
容瑟手腕僵硬,心里掀起一片波濤。
他如?今是大乘期巔峰,隱約碰觸到半仙的壁壘,按理來說與?望寧的差距不會很大。
但他在望寧鋪天蓋地的威壓下,又有以前修為低下時被壓制的錯覺。
卻又與?以前有些微的不同,威壓密不透風,但不會讓他感覺到威脅、喘不上?氣。
——望寧吞噬幽冥魂魄,修為竟是不降反升嗎?
容瑟腦中的思緒繁雜紛擾,面上?的神情沒有半點?變化,又聽到望寧又低又緩的聲線響起:“本尊不會傷害你。”
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卻讓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容瑟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勁,自他上?一次九死?一生蘇醒,望寧似放下所有的架子,在他面前從未再稱過本尊。
——是吞噬幽冥魂魄的影響嗎?
容瑟記得?邵巖說過,望寧完全喪失理智,認不得?人。
魔性能導致人性情大變,時而清醒、時而喪失理智都是很正常的。
望寧表現得?有些奇怪,似乎也說得?過去?。
容瑟纖長的眉尖微蹙,鼻尖忽然聞到空氣中漸漸彌漫開一股血腥氣,氣味越來越濃。
不等?容瑟辨識血腥味來自哪里,男人的聲音又在榻邊響起,帶著上?位者天生的強勢壓迫感:“…聽邵巖說,你要離開季云宗?”
容瑟躺在榻上?按兵不動,下半張臉鋪陳著一層月光,肌膚白皙細膩,心里的怪誕感愈發強烈,好似在他面前的是很久之前的望寧,或者準確點?來說…是上?一世?的望寧。
冷漠強大,不怒自威,不容挑釁違逆。
后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晃而過,容瑟的呼吸微微收緊。
不。
應該不是。
感受著男人灼熱滾燙的目光一寸寸在他的身上?逡巡、滑動,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欲‖望,好似燃燒著一團烈火。
分明與?之前沒有差別。
前世?的望寧根本不可能用這種滿是欲‖望的眼神看他。
按下心底深處涌出?的不知名恐懼,容瑟輕輕啟開淡色的唇瓣,聲音如?山泉流動:“你是怎么出?來的?”
青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望寧半點?不生氣,側臉隱在陰影之中,捉摸不透。
他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容瑟的臉龐,一雙紅眼停在對方?不停張合的唇瓣上?,暗色的潮涌在眼底劇烈地滾動著。
“…區區幾個結界,困不住本尊。”
看來是強行破除結界,神不知鬼不覺逃出?來的。
容瑟在心里快速下著結論,姣好的下頜微微揚起,勾勒出?誘人的弧線,領口衣襟的交錯處,依稀露出?一點?點?瓷白、細膩的肌膚。
像是無聲的邀請。
他毫無所覺,一向偏冷的音質,在安靜的夜里聽來像是擊玉般冰涼:“轉移走幽冥的魂魄,對你并沒有好處。”
望寧本就?入了魔,吞噬幽冥魂魄,他很可能永墮魔道,不能再回?頭。
對于半步成仙的人來說,實在是不算值當。
覆在手背上?的大掌忽然緊了緊,將他修長的手指盡數包裹住。
容瑟聽到望寧的氣息陡然加重,身上?濃厚的黑霧噴薄而出?,在暗處洶涌翻滾,瘋狂的叫囂著,仿佛蟄伏著一頭惡鬼。
男人低沉的嗓音放輕,羽毛一樣輕飄地飄落進容瑟的耳中,卻仿佛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有好處,最?大的好處是你沒事。本尊說過,不會讓你夢里的事發生。”
望寧確實是說過。
容瑟撇過頭去?,輕不可聞地開口:“那只是一場夢。”
“……”
房間?中忽然寂靜下來。
等?望寧再度開口,嗓子又壓低幾分,像是在壓制著什么瘋狂的情緒,周身的氣場強大而攝人,令人心驚膽寒。
“但本尊賭不起。”
事關容瑟,他一分一毫的風險都賭不起。
一想到容瑟受的那些傷,望寧就?按捺不住心頭的暴虐,幾百年的理智克制,毀于一旦。
望寧是真的有點?瘋,寧可拿一切做賭注。
容瑟在大掌下的眼睫撲簌兩下,微微張開唇,想說些什么,覆在他眼睛上?的大手一點?點?收了回?去?。
黑暗之下依然是黑暗,敞開的窗臺不知何時被游動的黑霧遮蔽,青灰的墻壁籠罩在一片霧茫茫的陰翳中,房間?里伸手不見五指。
在床榻的邊沿,坐著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藏匿于幽暗之中的雙眸抬起來。
容瑟轉眸望去?,和對方?有如?實質的視線相撞。
四目相對間?,對方?一雙冷漠清醒的血紅瞳眸緊攫住他,眼神里裹挾著強勢的侵略性,欲‖望在眼中流轉,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全部吞噬。
“——!!”
沉寂得?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容瑟的喉嚨像被一團無形的棉花堵住,一下子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氣流從脊背上?升,全身的神經緊繃起來,血液不可控制的凝固住。
“你是誰?”
“你不是望寧!”
145 一個人
副峰外林木影影綽綽, 月光拉扯的?斑駁影子映上窗臺,被翻滾的濃厚黑霧抵擋在外面。
陰沉濕冷的空氣在四周緩慢的?流動著,黑沉沉的?逼仄著呼吸。
昏昧的?光影之中,隱約能看到望寧輪廓分明的?臉龐, 透著失血過多?的?慘白。
他?微低著眼?簾, 深邃莫測的血紅瞳眸噙著令人心驚肉跳的?光華。
“瑟兒不是猜到了嗎?”
他?的?聲音又低又輕, 帶著天生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落在容瑟的?耳中, 猶如地獄的?惡鬼。
容瑟立刻繃緊了身子,雙手不自覺地攥成拳,手指尖狠狠地陷進手心。
居然真的?是上一世的?望寧!
上一世他?被驅逐出宗門,遭到仙門百家的?追殺,一直疲于奔命逃亡,根本無暇去關注望寧。
他?臨死之際, 并不知?望寧有沒有成仙——但?以望寧的?資質,成仙是遲早的?事。
修成大道?之人,怎么會重生??
望寧居然也會重生??
容瑟的?黑眸里?情?緒劇烈翻涌著, 四肢像是被冰雪覆蓋,寒冷刺骨。
不過……為?什么不會呢?
他?能重生,溫玉能重生,望寧自然也能, 只?是重生的?節點不同罷了。
“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容瑟的?聲音冷得猶如淬了冰, 一絲室息感從心口?傳來,胸腔仿佛被堅硬的?石頭壓迫著。
“是趁他?吞噬幽冥的?魂魄喪失理智,卑劣地侵占了他?的?軀殼?”
“卑劣?”望寧聲線沉定沙啞, 一字一句似醞釀著風雨欲來的?驚濤駭浪,暴戾的?危險氣息在黑暗中瘋狂地涌動著。
他?覆在容瑟手背上的?大掌微用力道?, 翻轉過青年的?手,一點點、不容拒絕地掰開容瑟的?手指,凝聚魔氣抹去上面掐出的?指甲痕跡。
“瑟兒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本尊與他?本就是一個人。”何來侵占一說。
不。
在容瑟的?心里?,前世的?望寧與今生的?望寧是不同的?兩個人,他?僅用一眼?,就能辨別兩人的?不同。
兩相比較,他?對前世的?望寧打從心底里?抗拒恐懼。
不是恐懼望寧的?實力——他?在煉氣期時都敢和望寧斡旋,幾次全身而退,何況他?現在是大乘期巔峰,真和望寧硬碰硬,他?根本不在怕——而是一看到前世的?望寧,就會讓他?想到上一世不堪的?記憶。
盡管他?正開始與前世和解,但?是他?不是圣人,在短時間?里?,他?做不到一點都不介懷。
被望寧觸碰過的?肌膚像是被吐著毒汁的?毒蛇爬過,激得容瑟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無法再平心靜氣地靜觀其變,周身的?靈力暴漲,強大的?靈壓在房中膨脹彌漫,撕裂開擋在窗臺上的?黑霧。
他?飛快從望寧的?掌中抽出手,指尖金光閃爍,兩張移動符箓甩出,身形一下子移動到榻下,與望寧拉開距離。
天幕之上漂浮的?黑云不知?何時飄走,明亮月光攀爬上窗臺,灑落下一地的?銀芒,房間?里?頓時變得亮堂。
望寧坐在榻沿上,沒有阻止容瑟逃走,他?眸光幽暗深沉,凝視著青年瑩白似玉的?臉龐上毫不掩飾的?厭惡,血紅的?眼?珠顫動著,充血得駭人。
濃郁得驚心的?魔氣從他?身上溢出,以他?的?身軀為?界限,充斥著大半個房間?。
層層魔氣在空氣中翻滾著,沸騰著,像是潛伏著數之不盡的?恐怖巨獸,叫囂著要將容瑟給吞沒。
容瑟白皙的?面龐微微發白,烏亮的?黑發垂在肩頭,順滑如瀑布,垂在身邊的?手一點一點攥緊,突出的?骨節根根泛著白。
他?瘦削的?肩背戒備地緊繃著,數張符箓漂浮在他?的?周邊,隨時準備抵擋望寧的?攻擊。
望寧卻閉上了眼?,渾身肌肉緊繃,胸膛劇烈起伏,等再睜眼?時,眼?眶里?布滿了深紅的?血絲,周身翻騰的?魔氣逐漸恢復平靜。
他?還是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容瑟什么都不需要做,僅露出一個厭惡的?表情?,就輕易打破他?幾百年來所有的?冷靜。
在得到過青年全心全意仰慕追逐的?目光,他?完全忍受不了對方?一絲一毫的?恨——即便他?已經從今生的?記憶中得知?所謂的?愛是假的?,不是出于容瑟的?本心。
“本尊不會傷害你。”望寧尾音喑啞,像是壓抑著什么。
銀輝斜照在他?的?身上,線條利落的?臉部半明半暗,長?發披散,領口?的?衣襟大敞著,露出溝壑分明的?健碩胸膛。
穿著的?衣裳破爛不堪,到處是累累深可見骨的?傷,汩汩地冒著鮮血,在他?坐的?床榻邊,鮮血浸透了一大片。
容瑟微微一怔,鴉羽似的?長?睫輕輕顫抖了一下。
很明顯望寧吞噬幽冥魂魄之后并不好過,遭受到不少痛苦折磨,他?也算是知?道?鼻端溢散不去的?血腥味是從哪里?來的?。
容瑟的?心里?沒有半點波瀾,他?提醒過望寧吞噬幽冥沒有好處,是望寧一意孤行。
望寧會變得如何,與他?無關,他?也不會對望寧自我犧牲似的?行為?產生丁點的?動容。
何況眼?下占據軀殼的?,還是上一世的?望寧。
容瑟渾身的?戒備沒有一絲放松,余光在房中逡巡,大腦快速的?運轉著。
他?與望寧在房中交談,并沒有刻意壓低音量,守在外面的?時云卻毫無察覺,應該是房中被下了禁制,阻絕了聲音傳出去。
或者…遠不止禁制。
容瑟朝被魔氣覆蓋的?門扉上甩出兩張符箓,符箓散發出金光,驅散一片魔氣,露出下面閃爍著水波般波光的?結界。
果然!
結界傳出的?波動很強,要破開,需要花一點功夫。
容瑟袖中的?指尖蜷曲了一下,輕啟薄唇,清冽的?音質如潺潺流水,清越輕詠:“你要做什么?”
望寧直直盯著他?,不錯過他?的?一舉一動,壓住嗓子,聲線刻意壓得又低又磁:“怎么不再稱呼本尊的?名?諱?”
容瑟后知?后覺他?對著上一世的?望寧直呼了名?諱——而前世今生,他?是頭一個。
容瑟靜靜地站著,一雙黑眸幽冷深邃,看得人心里?似撒了片薄冰:“仙尊又想要廢我一次?”
“……”
望寧瞳仁里?的?猩紅變得幽深,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扼住了一樣,疼痛難忍。
“不會。”他?沙啞著聲音,鄭重其事地重復:“本尊說過,不會傷害你。本尊是覺得瑟兒喚得好聽,想再聽一次。”
瑟…什么?
容瑟懷疑他?聽錯了。
他?微撇開頭,脖頸雪白晶瑩,宛若枝頭薄雪,語氣冷冽似擊玉:“不要喚我瑟兒。”
不論前世今生,他?與望寧的?都達不到喚小名?的?親近程度。
望寧在裝什么呢?
上一世不是不肯相信他?,連查都不查一下,直接判他?死刑嗎?
以望寧的?手段,不可能查不到端倪,還他?清白,歸根究底不過是不相信他?。
“仙尊要打要殺,容瑟都奉陪到底。但?是請不要侮辱我。”
都是重生的?人,容瑟懶得和望寧打啞謎,瑟兒什么的?,他?聽著只?覺得腹腔里?翻涌,簡直比任何刑罰都侮辱人。
“侮辱?”
望寧手握成拳,下顎繃得緊緊地,周身的?氣場壓抑而強勢,平靜下去的?魔氣又開始劇烈翻攪,壓迫著周遭里?的?一切。
容瑟凝神靜氣,身周漂浮的?符箓流光閃爍,反射出陣陣的?金光,一瞬之間?即可啟動。
但?是望寧久久沒有動作,翻滾的?魔氣又一度被強行壓下。
容瑟眉尖微蹙,耐心瀕臨告罄。
他?雪白的?臉頰半隱在陰影之中,袖中的?指節微動,又躍現出幾張符箓,打算先發制人——再繼續與望寧待在一處,他?會窒息。
望寧忽然從幽暗中站起身來,清醒的?紅瞳攫取住他?,臉孔上的?神情?晦澀不清。
“瑟兒想解除兩不疑靈生花嗎?”他?沒頭沒腦的?問出一句。
重生后會擁有兩世的?記憶,容瑟不奇怪望寧會知?道?兩不疑靈生花的?事。
靈花是他?身體里?潛伏的?毒蝎,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反咬他?一口?,他?自是想解除的?。
不過礙于他?對靈花的?了解不多?,本打算明日離開季云宗,去找季衍衡問一問有什么解決之法。
“兩不疑花常是道?侶之間?所用,服下后只?能和彼此行床笫之歡,否則會遭到反噬,痛不欲生。”望寧不緊不慢道?出花的?作用:“除此之外,還能感知?到對方?的?位置。”
“……”
怪不得不論他?怎么逃,望寧總能找到他?,兩不疑靈生花不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留蹤陣嗎?
容瑟卷翹的?眼?睫低垂,眼?中的?光芒幽幽,望寧會這么好心幫他??
容瑟不信。
容瑟輕輕開口?道?:“不需…”要。
話沒說完,望寧的?身前魔氣盤旋,凝結出一朵孩童手掌大小的?透明花朵。
他?抬手在花的?朵瓣上輕輕一撥。
下一刻,容瑟身上的?力氣像是漏空底部的?水桶,嘩啦啦的?往外流逝,抓都抓不住。
一團火在體內躥生,順著肌膚寸寸蔓延,全身都似要燒起來。
“——!!”
容瑟身體一顫,身形踉蹌了一下。
他?費力的?想要動指尖催動符箓,凝聚在房中的?魔氣全部躥回望寧的?體內,男人從榻邊一下閃身到他?的?面前,抓住他?一剎那的?晃神,緊扣住他?手腕上的?靈脈,封住他?體內的?靈力。
面對望寧,一刻的?失誤都是致命的?。沒有靈力支撐,容瑟的?身軀朝前軟倒。
男人血淋淋的?長?臂舒展,穩穩接住青年。
容瑟被望寧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包裹著,鼻息間?都是沖鼻的?血腥味,他?感覺到望寧橫抱起他?,一步步往床榻走去,低沉沙啞的?聲音自上而下鉆進他?的?耳中。
“兩不疑靈生花是為?道?侶而生,怎么種入的?,怎么取出來。靈花的?效用被本尊一次性催發到最大,你暫時會喪失體力,發揮不出靈力。等靈花取出,你將再無任何束縛。”
愛上一只?飛鳥,不是折斷翅翼困囿牢籠,而是送它沖破云霄,翱翔九天。
愛是成全克制,不是占有禁錮。
望寧花了一世,才明白這個道?理。
望寧身上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著,等抱著容瑟走到榻前,他?所有的?傷口?都結痂,留下一道?道?凸出粗糙的?疤痕。
“瑟兒,本尊放你自由。”
146 空殼
“……”
陌生又熟悉的熱度在身體里躥騰著,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
容瑟不是當初不經人事的白紙,猜出?望寧要做什么,他身體一顫,氣息不可遏制地變重一瞬。
之前望寧強迫他的可怕記憶又浮現在他的腦海, 恐懼如潮水涌上他心頭, 他渾身發冷, 脊梁一陣發涼。
無力感充斥著四肢百骸, 容瑟連呼吸都費力?, 他咬了咬舌尖,勉強發出?聲音,尾調帶著一點輕顫的微啞:“我不需要…你幫…你放開我…”
望寧高大健碩的身軀不動?如山,他靠著床榻的頭端坐下,寬闊的肩背抵靠在墻面上,緊實的手臂扣緊容瑟的腰肢。
容瑟眼前一花, 被迫坐到望寧的身上,身體虛軟地向后仰倒,被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掌穩穩托住。
“別害怕, 瑟兒。”望寧的大手伸過來,指腹搭在青年耳后,掌心輕輕地撫著他發白的臉頰:“本尊不是他,不會傷害你。”
“那個人…強迫你, 弄傷你, 害你差點失去性命。本尊不會放過他。”
“他會付出?代價的。”
望寧最后一句話極其清晰,又極其低沉,周身散發出?一股冰刺似的強烈殺意。
具體是什么代價, 他自是不會詳細地描述,他會讓對方?永遠無法再靠近容瑟一步。
容瑟微微仰著白皙的臉龐, 無力?的喘‖息著,眼前一陣陣發昏,心里覺得無比諷刺。
前世望寧對他的傷害還?少嗎?
上一刻不是在說前世今生是同一個人,怎么這會兒又分得跟兩個人似的?
望寧眼下不也正是在強迫他嗎?
容瑟想?說些什么,唇瓣張了張,喉管無力?的顫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兩不疑靈生花的效用明顯比絲繞、春纏雙管齊下還?要猛烈得多。
容瑟除去僅存一點理智,他的身體完全違背他的意志,不聽從使喚。
只?能任由?望寧一手托著他的背,一手抽去他發上的發簪,讓他長長的烏發似瀑布流瀉在空中。
望寧扶著容瑟的后腦,輕柔的擁他在懷里,削薄的唇觸著他的額頭,很珍惜憐愛地落下一個輕吻。
“別怕,瑟兒,別怕。”望寧耐心地安撫著,低沉沙啞的嗓音出?奇地溫和:“本尊慢慢的,不會讓你痛。”
容瑟瑩白的十指抓在望寧兩條肌肉鼓脹的手臂上,使不上什么力?氣,像是松松地搭在上面,手腕微不可察地發著抖。
他心中的害怕沒有減少一丁點。
不能怪他。
今生的望寧多次強迫他,只?想?著嚼爛他的骨頭,吞食咽腹,侵占他的全部。
無數次的歡好里,容瑟幾乎沒怎么感受到舒適。
望寧有今生的記憶,自是清楚這一點,他并不急著步入主題。
他的唇滑落到容瑟的唇上,含吃著他的唇瓣,深邃的紅瞳里滿是容瑟的身影,眼神好像把他當成失而復得的易碎珍寶。
容瑟沒有力?氣抵抗,哪怕心中千百個不愿意,還?是被男人一點點地打開唇齒,一寸寸地入侵,在他快喘不上氣時,又緩緩地退出?去,輕咬上他雪白的耳垂,一路順著耳廓往下。
窗臺沒有遮掩,明亮的月光鍍照到房中,榻上的情景一覽無余。
面容昳麗的青年仰著面,躺在疤痕累累的手臂上,修長的脖頸拉長著好看的弧線,頸項間深埋著一顆黑色的頭顱。
男人的唇在他頸上輕咬著,落下密密麻麻的吻,不放過一寸肌膚。
高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后,引動?著身體里難以忍受的熱濤,一波波地沖擊著他為所不多的清醒。
容瑟的氣息泛著一絲微顫,白皙的臉頰泛出?一層淺淺的薄紅,卷翹的長睫撲簌著,投下的弧影蜿蜒墜在眼尾,要掉不掉的。
眼眸半闔著,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黑潤潤的,似乎倒映著滿屋的月色。
羞恥、抗拒、厭惡絲絲縷縷從身體里滲透出?來,卻一絲一毫都不能阻攔男人。
他感覺脖頸快要被望寧吻破皮了,望寧的氣息輕輕拂過,都能帶起一片細微的戰栗。
但似乎…又與以前望寧強迫他時不太一樣 ,沒有要吞沒他的急切,沒有要將他啃噬殆盡的威迫。
望寧察覺到懷里的身體,似乎有所放松,大手早有預謀地滑進容瑟的衣擺。
“——!!”
容瑟迷蒙的神智像刺進一根尖刺,陡然回醒幾分,搭在望寧臂彎里的手指尖蜷縮一下,本能地想?要逃。
“沒事的,不會痛的。”望寧沒用力?,隔著布料溫柔地弄。
容瑟濃密的羽睫輕顫,手腕又開始微微顫抖著。
聽著青年竭力?壓抑的喘氣,望寧側過臉滿含愛意地親了親他冰玉似的耳朵。
耳垂紅腫地墜著,像是一片剔透細膩的紅玉。
望寧又湊近吻了一下,大掌放在青年腰間的絲絳上,附在容瑟耳邊低語:“別怕,好嗎?”
他一句句的詢問,讓容瑟能有心理準備。
但凡感覺到容瑟有一點害怕,他就會停下來,耐心地安撫,等著容瑟適應。
哪怕容瑟的理智所剩無幾,也很清晰的辨別出?他與今生的望寧不同。
他很明確的意識到,對他做著密事,正在一步一步逾越界限的男人,是他前世的師尊,他前世真?真?切切地仰慕、追逐十幾年的人。
容瑟的心里生出?強烈的割裂感,前世的望寧明明不喜歡他,為什么會對他做出?這些?
等他回過神來,腰間的絲絳被扯下,領口的衣襟大敞著,望寧的頭埋在他的胸膛上,他的足踝抵著望寧腰間的衣裳。
“別怕。”望寧沒動?,手又抓著他,聲音里全是隱忍克制的喑啞。
他敞露的健碩胸膛起伏著,脖子上青筋暴起,突突地直跳,汗水一串串滑下胸膛,淌過上面一道道交錯縱橫的傷疤。
濃厚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容瑟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被燙得手心一片濕潤。
但望寧似乎根本不顧慮身體上的難受,眼里、心里都是身上的青年,竭盡所能地消除著容瑟心里的懼怕。
夜幕上的浮動?黑云團,悠悠地飄回來,又悠悠地飄走。
銀輝重新灑落到床榻上,容瑟額頭浸出?冷汗,柔軟的發旋被汗打濕,脖頸僵直地繃緊,腰身高高弓起,又往后墜入后背布著薄繭的大掌上。
衣擺逶迤在床榻邊,像是一朵朵開放的曇花。
望寧一點不介意青年弄臟了他,輕咬了一下容瑟姣好的下頜,音色沉沉沙啞:“還?好嗎?”
容瑟閉上雙眼,急促的呼著氣,腦子里一片混沌,感覺到望寧托起他的腰肢,眼角控制不住滑落出?一滴眼淚。
—
如望寧所說,他的動?作?很慢。
容瑟坐在他身上,恍惚間生出?他在反掌控望寧的錯覺。
黑夜漸漸褪去,東方?的天際開始泛白,微弱的天光代替月光映照上窗臺,落入容瑟的眼中,散成一大片一大片晦暗的陰影。
徹底失去意識昏迷過去的一刻,容瑟似乎聽到望寧低低的嘆息。
男人撥開他額頭上濕軟的發絲,憐惜地吻去他眼角的淚珠,蜻蜓點水般的吻陸續落在兩頰、額頭、鼻尖,最后緩慢地覆蓋上了唇,啞到極點的聲線溫柔到不真?實。
“瑟兒,今生你什么都不會失去。季云宗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庭霜院會一直保留著。”
“瑟兒,本尊求你垂憐。”
望寧又摟著容瑟輕吻了一會兒,大掌貼著他白玉似的汗涔涔的后背,抽取出?一縷縷白色煙霧。
煙霧繚繞盤旋,逐漸凝成一朵透明花朵的形狀,花瓣盛放到極致,像是得到飽滿的澆灌。
望寧垂著眸凝視著懷里的青年,不看一眼花朵,手腕一抬,幾道魔氣掠過去,將花朵擊散,不留一點痕跡。
昏迷中的容瑟似有所覺,蹙著的眉心無意識地松開,長發如絲般柔順,流淌在肩背上,從脖子往下全是吻痕。
眼角帶著殷紅的艷色,像是畫了個淺淺的桃花妝,秾稠的麗色心驚動?魄的勾人心弦。
望寧的呼吸陡然又變得粗重,喉結上下的滾動?兩下,緊繃著全身的肌肉,緩慢地從青年的身體里退出?來。
他將容瑟輕輕放在榻上,施展出?清塵決清理掉榻上的污穢,又一一為容瑟換上干凈衣裳,拉平衣角袖擺。
望寧直立在榻前,久久地注視著榻上的人,撤去房中的禁制與結界。
望寧轉身離去,甫一拉開房門,周身縈繞的點點溫柔蕩然無存。
他的眸光倏然一深,血紅的眸內迅速點燃兩簇烈焰,眼底泛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又一個不識好歹覬覦他妻子的臟東西。
—
熹微天光照進廊道。
時云一動?不動?立在門口一整夜,四肢站得僵立,眼眶里爬上紅血絲,高高扎在頭頂的長發上沁著霧氣凝成的水珠。
聽到開門聲,他猛地抬起頭,涌到嘴邊的“師兄”二字,沒來得及說出?口,直直對上一雙血紅的眼睛。
“你怎么在師兄的房里?!”時云雙手緊握成拳,他認得望寧的臉。
溫玉說過,望寧名義上是他的師祖,他一直在外面守著,望寧是怎么進去的?!
師兄豈不是…
時云緊咬著牙,急忙要沖進房中,一股強大的魔氣襲上他的面門,他山一樣的身軀重重砸落到廊道外堅硬的石板上,滾出?去好幾丈遠。
時云大張著嘴巴,疼痛得嗬嗬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聲音里帶著些痛苦:“你對師兄…做了什么?”
望寧刀刻似的臉龐陷在半昏半明的光線中,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犀利目光冷颼颼的如同利劍,強勢地捍衛著配偶的所有權,占有欲極強。
“一個盛裝本尊七情六欲的空殼,也配肖想?他。”
147 狗咬狗
時云咳著血沫, 撐著地面,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兇狠的雙目釘住望寧,臉上的疤痕抽動, 愈發悚目駭人?, 像是發狂的野獸, 要撲上去撕碎男人的皮。
他根本沒聽進去望寧的話, 腦子里只有房間里的青年:“你要是敢傷大師兄, 我死都不會放過?你!”
凡人?與修士隔著天塹,望寧壓根沒將時云放在眼里。
他負手立在廊下,低沉冷漠的聲音無一絲起伏,滲著不可違逆的絕對強勢:“本尊不會傷害瑟兒,他需要休息,好生?守著他, 不要驚擾他。”
“你是為瑟兒而生?的,好好地跟著他,不要妄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但凡惹瑟兒有一絲不快,本尊能創造你,自然能徹底毀掉你。”
望寧抬手在廊道前設下禁制,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房間。
時云漆黑的瞳孔緊縮, 不等?他沖上去追問,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時云身軀一僵,側過?頭看去,邵巖踩著一地的天光, 朝他的方向走過?來。
“時云?”邵巖疑惑地看著他濕漉漉的衣衫,蒼老的手撫著花白胡須:“你在這里守了?一夜?”
時云沒說話, 沉著臉回過?頭去,發現?廊道里空空如也,不見半點人?影。
邵巖沒有發現?不對,他順著望向緊閉的房門,臉龐上流露出些許失望。
容瑟還在休息嗎?
按照容瑟平時的作息,不應該啊,邵巖對容瑟的習慣多少了?解一些,特意卡著點過?來的。
不過?,邵巖并沒有多想,叮囑時云道:“等?容瑟醒來,告知老夫一聲。”
時云握緊拳頭,目送邵巖離開,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語氣里帶著一絲陰鷙:“望!寧!”
時云立在廊道外,高大的身軀像是一座小山,直挺挺地一動不動。
—
容瑟對外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等?他睜開眼,又過?去兩個時辰,四下里靜悄悄的,明?媚的陽光照耀在窗臺上,房間里一派通亮。
昏迷前的畫面一幀幀在腦海里閃過?,容瑟撐著虛軟的身體坐起身來,烏發滑落在他頸項,帶起一片細細的刺痛。
容瑟纖長眉尖微蹙,下意識抬右手要摸向脖頸,眼角余光瞥到袖擺滑落露出的手臂,一下子僵滯住。
他白皙的手腕上密密麻麻印滿吻痕,下蔓延到手背,上一直蔓延進衣衫里。
紅艷艷的,烙印在雪白如玉的肌膚上,像是雪地里綻放的紅梅。
淫‖靡又艷麗。
容瑟放下手,又撩開左手的衣袖,入眼又是一大片密集的吻痕。
是誰的杰作不言而喻。
望寧除去慢一點,沒讓他怎么痛,唇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體,不是在吻他的唇瓣,就是在輕咬他的肌膚,尤其是脖頸、雙肩、胸膛,清晰地殘留著望寧的氣息,像是男人?還托著他,埋在他身上吸‖吮。
“……”
容瑟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里翻涌的情?緒,兩指略微蜷曲,反扣在腕上,剝離出一縷靈識探進身體內——兩不疑靈生?花已經消散。
望寧沒有騙他。
望寧留在他身上的牽絆,終于全部消失,他不再受制于與望寧。
容瑟不明?白,望寧的態度轉變為什么會這么大。
明?明?上一世?他的感情?被戳穿,望寧看他的眼神那么冰冷,重生?之后,卻能毫無顧忌對他做盡親密事。
望寧的一句句安撫好似還響在耳邊,耐心、溫和、眼里心里都是他,好似他是望寧無上的珍寶,放在心尖上的軟肉。
就像是…望寧深深愛著他。
容瑟半闔下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眼瞼下投下美好的弧形,遮掩住眼中的嘲諷。
他不稀罕。
不論是前世?的望寧,亦或今生?的望寧,他們的感情?,他都唾棄。
不過?…想起望寧說的那句“他會付出代價的”,容瑟的眸光閃爍幾下。
前世?的望寧已經占據軀殼,怎么讓今生?的望寧付出代價?望寧的重生?難不成與他不同?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前世?今生?的望寧不和——為了?爭奪他。
“…狗咬狗嗎?”容瑟輕輕啟唇,一字一頓,清冽如玉的嗓音,尾音透著點沙啞。
所謂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他樂得見到望寧自相殘斗。
容瑟放下手,調動靈力在體內運轉兩個周天,消去身體上的不適,緩步下榻去。
他在季云宗里幾乎沒有遺留物,不需要收拾。
容瑟拉開房門,正要直接離去,卻直直對上一雙爬著紅血絲的眼睛,古銅色的臉被曬得發紅。
“大…師兄。”時云直勾勾盯著他,嗓子干得冒煙,聲音粗噶又艱澀。
容瑟沒有理會他,關上房門,徑直往外走去。
長長的黑發自然垂落,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擺動,暢通無阻地穿過?廊道上的禁制。
時云吞咽口唾沫,四肢僵直,一瘸一拐跟上他。
容瑟頭也不回道:“別跟著我。顏離山已死,不論他派你接近我是為什么,看在你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如果?你執意糾纏,別怪我不留情?面。”
時云滾動喉結,連忙認真解釋:“我不認識…顏離山。”
容瑟身形一頓,微側過?目,從眼尾瞥他一眼。時云不是顏離山的人??
那顏離山派發的宗令是怎么回事?本該是邵巖收的弟子,歸順到他的名下,是出于誰的指令?
…等?等?。
在季云宗里能使喚顏離山的,還有一個人?。
容瑟轉過?身去,直視時云,眸子里如冰雪覆蓋原野:“你和望寧是什么關系?”
時云粗黑的眉毛緊皺,對容瑟沒有任何的保留,問什么答什么,一字不漏將望寧的話道出:“一個盛裝他七情?六欲的空殼。”
容瑟袖中的指節微動,眼珠烏黑,宛如一片波瀾不興的湖。
他想到修真界中,關于無情?道飛升的傳聞:證道。
所謂證道,歸根究底是抹殺掉修士的七情?六欲,無情?無欲方為公?正無私。
但由于修無情?道對靈根、天賦、悟性?要求極為嚴苛,修真界中修無情?道的修士寥寥無幾,具體如何證道,證道的時機等?等?,無人?知曉。
望寧是無情?道的大成者,他這么多年?卡在半仙,不可能觸摸不到證道的門檻。
以?望寧的做事風格,不可能什么準備都不做,他剝離出七情?六欲,寄放在時云身上——看時云的模樣似乎時間還不短——必然是想利用時云做些什么。
無數紛雜的猜測在腦中浮現?,容瑟眼底的薄涼慢慢浮漫出眼眶,目光幽深暗重,隱有暗光劃過?。
“誰告訴你的?”
證道一事事關重大,望寧絕不可能到處宣揚。
時云指著廊道,毫無隱瞞:“他親口說的。”
“……”
應該是望寧離開時,撞見站在外面的時云,起了?些沖突。
是威懾警示時云,還是故意借時云之口告訴他的?
容瑟傾向于后者。
——親手將把?柄送到他的手上,討好他嗎?
容瑟長睫微垂,雪肌在日光下似是染了?薄薄的霜,他不屑要。
容瑟原本對時云無感,眼下多出幾分排斥,他轉回身,再度開口道:“別跟著我。”
他連望寧的人?都不要,又怎么會要望寧的七情?六欲?
時云握緊拳頭,從容瑟救下他,他的命就是容瑟的,容瑟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凡人?跟不上修士,他就跑、爬、滾,腿斷了?有手,手斷了?還有軀干,只要他剩下一口氣,他都要追逐容瑟的背影。
時云像是沒聽到一般,眼睛始終注視著容瑟,固執地跟著他:“邵長老來過?。”
容瑟知道邵巖找他的目的——送他。
容瑟不太想驚動邵巖,要是被溫玉知道他要離開季云宗,說不準會被拉著不許走。
但邵巖幾次幫他,不辭而別似乎是有些不厚道。
容瑟猶疑幾息,揮袖用靈力凝聚出一面浮鏡,通過?浮鏡看了?一圈,沒發現?溫玉的身影,微微松出口氣。
“邵長老。”容瑟的聲音仿若清泉在山澗流淌,頷首向浮鏡中的邵巖示意。
邵巖正在與幾個長老商量什么,見到浮鏡中的容瑟,猜到什么,臉上的欣喜轉變成沮喪:“你要走了??”
幾個長老低垂著頭站在一旁,羞愧地不敢看浮鏡。
容瑟不看他們一眼,輕輕點頭。
邵巖張了?張嘴,不知說些什么挽留——他也留不住。
他看著容瑟后面的時云,問道:“時云要跟你一起走?”
時云本就收在容瑟的名下,要是跟著容瑟走,邵巖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不。”容瑟斷然否決。
邵巖面上滑過?一縷疑惑,但沒有多問:“你不去看看仙…算了?,沒什么好看的。”
望寧的貪戀全是容瑟,要是感受到容瑟的氣息,又不安分沖擊結界,該有他們忙的。
邵巖像是不放心晚輩遠走的長輩,絮絮叨叨地嘮叨個不停,等?容瑟頂受不住,淡淡喚了?他一聲,他才堪堪止住話頭。
“有空多回來看看。”邵巖不舍道:“玉兒那邊我去說,總有一天她會釋懷的。”
容瑟真誠道:“多謝。”
—
送別過?容瑟,邵巖又和幾個長老探討了?一會兒宗門的事務,思來想去前去庭霜院。
進入內峰,卻見望寧站在白梅樹下,眺望著山門的方向,眼眸深沉不見底。
邵巖膝蓋一軟,差點跌跪在地上:“仙、仙尊?”
他顫顫巍巍地看向庭霜院外四分五裂的結界,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結界是什么時候被破壞的?他們怎么什么都沒有察覺到?
“不必驚慌。”望寧側目掃他一眼,周身縈繞的壓迫感不怒自威。
好似沒有入魔時的望寧。
邵巖愕然地抬起頭,眼神中閃現?出深深的驚喜:“仙尊,你…”
難不成望寧恢復神智了??
“本尊沒有清醒。”望寧側臉輪廓利落分明?,血一樣的眼瞳打破邵巖的幻想:“邵巖,你本該死。”
上一世?容瑟遭到仙門百家緊追不舍,邵巖沒少在其中推波助瀾。
他本想殺了?邵巖。
邵巖的身軀瑟瑟發抖,汗珠順著額頭滴落,聲音哆嗦著:“老夫…”
他根本不知在何處得罪了?望寧。
邵巖正冥思苦想著,又聽到望寧說道:“但是瑟兒沒有怪你,你又有一個好徒弟。”
容瑟能原諒邵巖,很大程度上是看在溫玉的面子上,他不報復邵巖,是不想溫玉像以?前的他一樣,孤立無依。
望寧若是殺了?邵巖,波及到溫玉,容瑟必然不會原諒他。
邵巖心頭戰戰兢兢的,聽得云里霧里,大氣都不敢出。
望寧沒有多解釋,他轉回頭,遠視著前方:“本尊會去禁地。溫玉想競爭宗主之位,瑟兒支持,本尊自不會反對,季云宗交給你和溫玉。”
“不可——!!”
邵巖大驚失色,脫口而出道:“庭霜院里的陣法足以?鎮壓幽冥,又有幾位長老從旁協助,禁地里的陣法對人?的神智有害,仙尊大可不必…”
“陣法是本尊布的。”望寧打斷他的話,意思不言自明?。
他布下的陣法,他能輕易解開,僅靠庭霜院的陣法困不住他。
除去關他去禁地,別無選擇。
邵巖臉色灰敗,顧不上去想望寧怎么還會布陣,意圖再勸望寧改變主意。
望寧兩句話堵住他的口:“本尊不會有事。本尊要等?瑟兒回家。”
像是在懸崖搖搖欲墜的人?抓住救命的繩索,邵巖蹦到嗓子眼的心頓時安定下來。
他豎掌立在身前,深深躬身:“邵巖,恭送仙尊!”
望寧徑直從他面前走過?,高挺鼻梁覆著寒梅枝椏的陰影,眼中濃稠的赤紅緩緩流淌,滲著駭人?的寒意。
一個軀殼不需要兩個靈魂,強迫瑟兒的人?都該死。
他自己也不例外。
148 飛升【上】
望寧頭也不回往禁地走去。
走出?幾?步, 想?到什么,高大挺拔的身軀微微一頓,低沉的?聲線明顯地溫和幾?分:“本尊進禁地的?事,不必讓瑟兒知道。時云如以前一樣, 留他在外門做個雜役, 永不能出?宗門。”
這…?
仙尊怎么知道時云還在宗門里?
時云與容瑟關系似乎不錯, 溫玉也對他頗有些照顧, 邵巖原本想著等宗門里穩定下來, 為?時云提一提位分。
望寧一句話,打?斷他所有的?預想?。
邵巖心頭迷惑不解,還是?恭敬應下。
—
容瑟光明正大地從季云宗大門離開,山門前的?守衛一改以前的?態度,畢恭畢敬的?恭送。
容瑟的?目光落在山門前豎立的?柱子上?,顏離山的?尸身懸掛在頂端, 幾?只禿鷲盤旋在他周圍,尖利的?喙啄啃著肉身,尸身坑坑洼洼的?, 斑斑白骨清晰可見。
“咔嚓——”一聲脆響,一條白骨森森的?胳膊掉落到地上?,皮膚青白,手掌啄穿幾?個紅乎乎的?洞, 看著很?是?駭人。
守衛諂媚討好地對容瑟躬身, 熟練地抬腳將斷胳膊踢到柱底下,臉上?不見一絲驚怕,滿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季云宗守山大陣被破, 山中的?野獸靈怪橫肆,丟到山里的?尸首大多都被分食——顏昭昭的?尸身, 在被丟到后山的?第一晚,就被野獸們分食得渣都不剩——時不時能在山門口看到些殘肢斷臂碎肉,實在沒什么大驚小怪。
容瑟眼?角余光淡淡瞥過,長睫如扇,微微低垂著,輕微的?抖動,步履不停地揚長而去。
走出?山門,一群衣著相似的?人迎上?前來,抬著好幾?個大箱子。
“容仙長。”
領頭的?侍者恭恭敬敬地對容瑟行禮,低著頭拱手送上?一張折子,不敢亂看一眼?:“小人乃萬寶閣的?人,奉閣主之名,送上?珍寶向仙長道喜。閣主說以前有眼?不識泰山,對仙長多有得罪,還望仙長能大人不記小人過。”
隨行的?人有眼?力見的?打?開箱子,里面琳瑯滿目的?寶物,險些閃瞎人的?眼?。
容瑟眼?眸深邃,他能不明白季衍衡打?的?什么算盤?
他渡劫之時,天生異變,季衍衡不可能不知道,以萬寶閣的?實力,查到他頭上?不難。
他以身鎮壓幽冥之事,自然也瞞不過季衍衡。
季衍衡派人來,表面上?是?道喜,實則是?打?探他的?近況——季衍衡恐怕巴不得他出?事,靈誓之力不費吹灰之力消解。
否則,容瑟不必依靠靈誓之力即可以壓制他,他日日提心吊膽,余生都可能不得安生。
容瑟抬手收下折子,意?味著收下幾?箱子寶物。季衍衡算計他兩次,他收一點利息不過分。
侍者心頭一喜,正要繼續轉達季衍衡的?話,希望容瑟能解除靈誓,容瑟輕輕開口,嗓音清冽,無一絲轉圜之地:“禮我收下,回去轉告季衍衡,他不做違背誓約之事,靈誓自然對他而言不算威脅。”
“……”
侍者的?話堵在喉嚨,一張臉變得青青綠綠,又不敢發作,扯出?一個勉強的?笑,目送容瑟離去。
—
季衍衡送的?寶物里有不少上?品靈丹,容瑟挑出?一些對溫玉有用的?留下,放出?藏納珠里的?大頭,將剩余的?當小甜點喂給大頭。
大頭一口一顆,吃的?津津有味,到達甘北,它體內的?妖丹生生又擴大一圈。
容瑟撫著它的?腦袋,眼?里閃過一抹深思?,丹藥能助大頭升階?
罷了。
索性他手里的?丹藥有很?多,不愁大頭吃完。
甘北遠境遭逢幽冥屠戮,昔日人煙稠密的?甘北變成一片廢墟,目之所及,滿地斷壁頹垣。
容瑟按照記憶中的?指引,找到以前容府的?位置,走到容父容母埋身的?梨花樹下。
梨花樹已經枯死,剩下個被蟲子鉆空的?樹樁立在地面上?,四周長著雜草。
在樹樁的?兩三?尺內,一座簡陋的?墳墓靜靜佇立,墓前一塊木板直立插入地面,上?面是?略顯稚嫩的?筆觸:【父容峰母柳瑟合葬之】
側面是?同筆記的?小字:【子容瑟】
墓是?容瑟幼年立下的?,他本想?留容錦的?名,但?是?容錦推脫不肯。
容瑟神色平靜,在樹樁前直立片刻,放在肩上?的?大頭,雙膝蜷曲,跪在墓前,雙掌合十?,躬身拜三?拜。
大頭圓溜溜的?眼?睛看看容瑟,又看看墓,兩后爪直立,前爪伸出?,學著容瑟的?樣子拜。
容瑟微微一怔,眼?中劃過一縷柔波,如玉的?指尖在大頭的?頭上?摸了兩下。
大頭歡快的?軟叫兩聲,又有模有樣地拜了幾?次。
容瑟站起身,又躬身拜三?拜,蹲下‖身去,拔掉雜草。
大頭蹦到他身邊,爪子靈活的?亂抓雜草,時不時對容瑟軟嘰嘰的?叫兩聲,像是?在求獎勵。
等拔完雜草,容瑟指尖勒出?一片紅,大頭茂密的?皮毛上?沾滿草屑。
容瑟一一為?它拂去,抱著大頭去找墓地,為?滿甘北的?族親找一處安靜的?安眠地,以確保他成仙之后,爹娘與族親不被人侵擾。
等安置好爹娘、族親的?后事,容瑟帶著大頭四處游歷人間,一邊研究鎮壓幽冥的?陣法。
路上?要是?遇到季云宗下轄的?區域,會有弟子替邵巖傳話,詢問他是?否安好。
容瑟將為?溫玉留的?靈丹,交給下轄的?掌事,層層上?交給邵巖,偶爾也會回一兩張鎮壓幽冥的?陣法圖,詳細標注怎么布陣。
—
季云宗。
溫玉得知容瑟離開,悶悶不樂好一段時間。但?是?有前世的?經驗打?底,她的?修煉沒有落下。
溫玉的?修為?飛快增漲,短短兩年,連漲好幾?個境界,一躍到分神期。
宗門里原本對她競爭宗主之位憤憤不平的?人,逐漸閉上?了嘴,追隨支持溫玉的?人越來越多。
背后又有邵巖為?她撐腰,幾?個長老心有不滿亦不敢做的?太過分。
畢竟除了邵巖,溫玉背后還有容瑟,甚者有望寧——望寧對容瑟的?私情,修真界共知,不用猜想?,望寧必然會站在容瑟一邊。
有兩尊大佛撐腰,他們峰下的?弟子拿什么跟溫玉爭?
兩年之期一到,溫玉順理成章成為?季云宗新一任宗主,她雷厲風行,改革季云宗招收弟子的?標準:品性與天賦缺一不可,寧缺毋濫。
又狠狠將以前在宗門里拉幫結派的?人都懲戒敲打?一番,尤其?是?以盛宴為?主的?一群人,個個看到溫玉,像是?老鼠見到貓,恨不得夾著尾巴逃走。
而盛宴醒來發現顏離山死亡,宗門內部?大改,他靈脈又被抽,失去繼承人資格,抑郁陰沉大半年。
等他略微振作,溫玉已經是?新宗主,追隨他的?人離的?離、散的?散,他在內門的?地位直線下跌
他除去空有個內門弟子的?身份,修為?、待遇等大不如前。
盛宴憋屈又惱火,卻又不能發作,切身體會了一遍容瑟以前在宗門的?水深火熱,心性嚴重受到影響,修行愈發不順,修為?不進反退。
循環往復。
看得溫玉心中暗爽不已,又大手一揮拆掉主峰,重建一座峰作為?容瑟的?府邸,在宗門設下容瑟的?仙尊之位,享以前望寧在季云宗里的?一切待遇。
她還發放出?宗令,鄭重其?事昭告仙門百家。
仙門百家哪里敢多言,紛紛派人送上?賀禮,以示祝賀。溫玉通通收在新建的?峰里,等著容瑟歸來轉交給他。
嗡——!
巨大的?魔氣?波在季云宗上?下傳開,被重新布下的?守山大陣擋住。
溫玉收斂思?緒,偏頭往禁地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神情沒有半點驚慌,似乎是?已經習以為?常。
她端坐主殿的?主座上?,面前放著幾?張陣法圖,筆觸靈動逸秀,沁著淡淡的?青竹香。
——是?容瑟讓人轉交的?陣法圖紙,望寧已經進了禁地,陣法用不上?,溫玉全部?扣留下來,用心地保存著,誰都不給碰。
溫玉小心地撫著圖紙表面,像是?在碰什么珍寶,頭也不抬地問在她左下方?坐著的?邵巖:“師父,你說師兄什么時候能回來啊?”
在邵巖的?協助下,溫玉很?快安定了內外門。但?是?沒有容瑟,溫玉覺得空曠得厲害。
邵巖撫著胡須,輕嘆一聲:“宗主,你該稱老夫邵長老。”
溫玉從陣法圖中抬起頭來,俏麗的?臉龐露出?無奈之色:“師父,主殿中又沒有外人。”
邵巖堅持:“禮不可廢。”
溫玉沉默片刻,妥協道:“好,邵長老。邵長老覺得師兄什么時候回來?”
邵巖皺眉思?索:“不知,但?容仙尊臨走前說過,飛升前會回來見你一面。”
“飛升啊。”溫玉滿臉惆悵,容瑟沒飛升,她好歹有個念想?、盼頭。
容瑟要是?真飛升成仙,她怕是?連再見容瑟一面都不行了。
邵巖看出?她的?想?法,出?言點撥道:“容仙尊能成仙,宗主該為?他高興,只要勤加修煉,假以時日我等也能飛升成仙。”
修行的?的?意?義不正是?在此嗎?
溫玉眼?睛一亮,對,師兄飛升又如何?她能追上?師兄的?腳步。
飛升成仙遠比上?一世的?凄慘下場好得太多太多,真要溫玉選一個,她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溫玉心情豁然開朗,聽著外面一波一波的?魔氣?波動,她難得大發慈悲,不舍地抽出?一張陣法圖。
“送去禁地,讓他安分一些。”在師兄飛升之前,她可不愿意?看到出?什么意?外。
邵巖接過,轉身出?主殿,直往禁地而去,沒過一會兒,禁地中果真安靜下來。
—
溫玉日盼夜盼。
又過三?個月,天空再度顯現出?驚天動地的?異象來,裹挾著天地之力的?黑云層層鋪陳在天幕之上?,上?一刻的?晴空萬里,變得黑壓壓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是?劫云!!”
仙門百家全部?驚動,紛紛遠眺劫云的?方?向——季云宗。
應劫之人正在季云宗!!
主殿中的?溫玉愣住,喜色逐漸爬上?眉梢:“師兄!一定是?師兄!”
溫玉掠出?主殿,往外迎出?去。
邵巖與幾?個長老反應過來,立即跟上?溫玉,跟到山門前,在電閃雷鳴之中,遠遠瞧見一道清冷身影,凌空如履平地而來。
烏發順滑如瀑布,降落在山門口,肌膚瑩白如玉,沒有半點煙火氣?,像是?一尊無悲無喜的?神像。
正是?容瑟。
149 飛升【下】
“師兄——!!”
溫玉嘴角上揚, 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腳步輕快地迎上去,臉上洋溢著無法抑制的喜悅。
容瑟立在山門前,睫翼濃密如?蒲扇, 一開口又是?清溪流水的清冽嗓音:“溫玉。”
兩年過去, 溫玉俏麗的容顏沒有變化, 周身的氣場卻?變得沉穩了許多, 隱約間能窺見一宗之主的威儀。
容瑟微抬起手, 露出細白?的手腕,他腕部翻轉,數道靈力?躥出,在地面上憑空出現幾個大箱。
溫玉面露疑惑:“師兄,這是??”
“賀禮,恭喜你當上宗主。”溫玉繼任宗主的儀式, 他正?在外面游歷,沒有趕回來,以溫玉與他的交情, 于情于理,他都應該送上賀禮。
一些是?從季衍衡處薅的,一些是?他游歷期間收集的,包羅萬象。
容瑟垂眸看著箱子:“打開來看看。”
溫玉順從地照做, 借著天幕上明亮的閃電, 打開第一個箱子,險些被里面的寶物閃花了眼。
溫玉緊張地吞了吞唾沫,又打開其他的箱子, 震驚地愣在原地。
全是?修真界排的上名的珍寶,滿滿的幾個大箱子, 比季云宗幾個副峰加起來都多。
溫玉激動的心怎么也平靜不下來,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微微的顫抖:“給、給我?的?”
后一步跟上來的邵巖與幾個長老,亦驚得睜大了眼睛。
這…未免也太多了吧!?
“不,不行,我?不能收。”溫玉回過神來,連連擺手,容瑟之前送的靈丹已經足夠珍貴,她?萬萬不能再收這些寶物。
“與我?何須見外。”他僅有溫玉一個師妹,不偏心她?偏心誰?
而且修士一旦飛升,人間的俗物便毫無用?處,否則修真界中那些秘境里的寶物從何而來——皆不過是?大能們飛升成仙,遺留下來的罷了。
溫玉露出燦爛的笑容,說話的語調重新變得輕快,歡呼聲在空氣中回蕩:“謝謝師兄!”
邵巖無奈一笑,召幾個跟上來的弟子,搬著箱子進宗門。
溫玉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師兄要不要去看看我?為你新開的府邸?里面有仙門百家的賀禮,我?都替你收著呢…”
“不必。”容瑟微微搖首,發尾水波般晃動:“我?的時間不多。”
飛升的劫云已至,他馬上要去渡劫,沒時間與溫玉多聚。他來季云宗,不過是?實?現兩年前離開之時的承諾。
容瑟從藏納珠里放出大頭,放到溫玉的手上:“替我?照顧一下它。大頭體內的妖丹臨近圓滿,不用?多久會生出靈智,之后它要去何處,由它自?行抉擇。”
溫玉對大頭頗為喜愛,鄭重其事地點?頭應下:“師兄放心,我?會照顧好大頭。”
“多謝。”容瑟取下藏納珠,一并放在溫玉手中,偏頭看了眼邵巖,周身金色光芒籠罩。
“等一等。”邵巖出言叫住容瑟。
他借著閃電光,向溫玉遞去一個眼神,示意她?離遠一點?,走到容瑟跟前,開口說道:“這話或許有些不合時宜,但是?老夫不想你心里有結。”
藏書閣重建之事,一直是?邵巖在負責,近段時日,他過目閣中的書目,發現關于兩不疑靈生花的詳細記載。
“兩不疑靈生花能助雙修,不損傷任何一方?的修為。”
結合容瑟被調換根骨一事,望寧喂容瑟服用?兩不疑靈生花,不僅僅是?獨占欲作祟,想要容瑟屬于他一個人,他應是?發現了容瑟之前體質的特?別之處,特?意去尋的靈生花。
“仙尊做的縱有不對,但他已自?愿進禁地,算是?受到了懲罰。希望你能放下芥蒂,心無旁騖渡劫。”
飛升之劫與尋常渡劫不同,僅會有兩個結果:要么一飛成仙,要么在天雷之下灰飛煙滅。
渡劫之時必須心志堅定,不能有絲毫雜念,邵巖不想容瑟心里有一絲一毫的死角晦暗。
容瑟身形微頓,白?皙的臉龐上找不到任何表情,甚至連一絲波動都難以察覺。
那又如?何?
并不能改變望寧強迫他的事實?。
倒是?望寧主動進入禁地,讓他有些意外——他之前調查幽冥,對于禁地的一切都查得一清二楚——縱使望寧再強大,長久封印在禁地中,心智神識多多少少會受到危害。
容瑟不看邵巖一眼,一躍而起,凌空踏向劫云,周身的氣場強大,令人無法忽視。
閃電在劫云中流竄著,一道道劈到下界。雷鳴聲震天動地,一聲聲如?同轟響在眾人耳邊,耳中一陣嘶鳴,眼前昏花,頭疼難忍。
不是?應劫之人都能被影響,壓迫得喘不過氣。
邵巖輕嘆一聲,與幾個長老立即在山門前設下結界,替宗門的弟子們阻擋雷劫的余波。
其他仙門離得較遠,受到的牽連沒有季云宗明顯,一眾人聚集到外面,屏氣凝神地觀望著高空之上瘦削的身影。
上一次容瑟在昏迷中,雷劫是?由望寧替他抵擋的,望寧對付雷劫經驗豐富,尚且被雷劫重傷。
容瑟第一次面對雷劫,便是?威力?無邊的飛升雷劫,完全沒有經驗,他能抵擋得住嗎?
天幕之上。
似察覺到容瑟在靠近,劫云翻滾奔涌,閃電頻繁地劈閃,裹挾著噼里啪啦的雷電,像是?一條條帶電的藤蔓,重重地朝青年劈去!
啪——!!
雷電聲響徹云霄,第一道天雷以萬鈞之勢迅猛地襲向容瑟,電光照亮青年雪白?的臉頰。
天雷從他頭頂直劈而下,卻?在半途被一道金色的陣法阻攔下來,天雷劈在陣法上,陣法完好無損。
仙門百家驚愕地張大嘴巴,擋住了??
不等一眾人緩過來,第二道第三道天雷接踵而至,無一例外,全都被擋下,連陣法都沒有擊破。
是?天雷威力?不夠,還是?陣法太堅固?
明顯是?后者。
容瑟原本是?劍修,轉修陣修不過短短幾年,陣法居然修煉到如?此境界??
這是?什么樣的天賦悟性?
眾人的心目中,再度對先天圣靈根刷新了認知?,一個望寧,一個容瑟,都是?震驚三界的絕頂天才。
甚至容瑟比望寧更?上一層樓。
可惜顏離山有眼不識珍珠美玉,處處貶低容瑟,容瑟一度被逼得脫離宗門,顏離山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實?在是?活該。
眾人的思緒發散開去,天幕之上第四道天雷又降落下來,鋪天蓋地的壓迫感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上,神經緊繃著,引發出無限的恐慌。
咔——
第四道天雷擊落在陣法上,陣法蕩開一陣陣靈壓,陣中的金光漸漸變暗淡,硬物破開的聲響傳入一眾人的耳中。
陣法要破了!!
季云宗的一行人離得近,能清楚看到陣法上皸裂的痕跡,咔噠咔噠地向陣法的中心蔓延。
溫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緊抱著懷里的大頭,緊盯著陣法中心的青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誰都沒有注意到,禁地中傳出的魔氣波動,一時強,一時弱,像是?有什么在劇烈掙扎,要掙脫著逃出來。
咔嚓——!
第五道天雷直直擊在陣法的裂痕上,陣法肉眼可見地碎裂,化為漫天的金色光點?。
陣法破了!!
九道天雷僅劈下五道,還剩四道,容瑟該用?什么抵擋?
光點?往上空漂浮著,眾人眺望著光點?中的青年,容瑟修長而潔白?的指尖已捻著幾張符箓,微微上仰著臉龐,看著朝他劈來的第六道天雷。
脖頸秀長白?皙,在閃電明亮的光影中,泛著盈盈的光澤,秾艷姝麗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慌亂,好似陣法的破除在他的意料之中。
眼看著天雷逼近面前,符箓排成一排,擋在容瑟前面,上面的圖紋流溢出耀眼的金光,生生擋住天雷。
天雷與符箓相撞,似刀劍相擊,摩挲出一彎星星點?點?的火光,融進緊隨其后的閃電中,駭得人心驚肉跳。
邵巖眼皮一跳,心下暗道不好。
下一刻,果然見天雷穿透符箓,直襲容瑟的面門!
邵巖呼吸一滯,下意識握緊拳頭,不等他涌到嘴邊的擔憂喊出口,容瑟的身影極快地閃避開去,又是?幾道符箓擋住天雷。
如?此循環往復。
天空之中,金光一閃一閃,越到后面速度越快,以邵巖等人的修為竟不能準確捕捉到容瑟的身影。
好快!!
第七道天雷、第八道天雷……眾人看得眼花繚亂,全靠閃電消逝的一剎憑借金光閃爍的方?向,辨認容瑟移動的方?位,根本記不清容瑟動用?了多少張符箓。
僅有幾個懂點?陣法的人,似看出點?什么名堂,眉頭緊鎖,眼中滿是?疑惑、驚詫、心服口服。
“怎么了?”有人問道:“可是?有哪里不對?”
“豈止是?不對,他在…”
后面的話沒有說完,天空中的容瑟停止移動,閃電的光盡數鍍照在他的面龐上,白?凈的額頭沁著薄汗,流風輕輕掀起他烏黑的發絲,眉眼仿佛雪山之巔的蓮花。
昳麗得驚心動魄。
說話的人大腦嗡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雙眼發直,再說不出話來。
容瑟掩在袖中的手臂微微發著抖,眼底映出無邊的雪色。
第九道天雷來了!
第九道天雷明顯與前八道不同,裹挾的天道氣息比前八道任何一道都要濃郁,在劈下的一瞬間,修真界動蕩搖晃,無數人被無與匹比的威壓,壓得跌跪在地上。
邵巖等人布下的結界化為齏粉,被逼著齊齊倒退。
“快走!”邵巖臉色大變,大聲喝道:“宗主,快下令撤退!”
溫玉咬緊牙關,看看空中的容瑟,又看看宗門里倒下的人,硬生生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撤!”
溫玉與邵巖帶著季云宗的人撤離,一行人剛離開,山門塌陷,柱上懸吊的顏離山的一節頸骨,隨著淹沒進滾動的土石流里。
容瑟作為天雷的目標,他承受的威壓比所有人都要強烈,幾乎是?在一息之間,他的臉色刷地變得雪白?,嘴角緩緩滑落下一縷鮮血。
他的靈識、識海都在第九道天雷的威壓中,震蕩起伏不定。
直擊容瑟的靈魂!
容瑟再無面對前八道天雷的從容,他在最后一道天雷的追擊下逃竄著,衣裳被雷電洞穿出幾個黑糊糊的洞,臉頰、手臂、胸膛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殷紅的鮮血從傷口流出,浸濕衣襟。
自?他找回根骨,從未受過這么重的傷。
容瑟嘴角又滑下一股鮮血,穩住搖搖晃晃的身形,眼神閃爍著清冽的光芒,瘋狂地調動著體內的靈力?,周圍形成一片強大的靈壓。
他從眼尾淡淡掃了一眼四周,似在確認什么,不退反進,反身迎面迎上天雷。
“不可以!!”溫玉大驚失色,抱著大頭要回去幫忙。
明眼人都看得出容瑟處于劣勢,正?面應劫不是?正?好送上門去嗎?
邵巖一把拉住她?,臉上的腮肉克制忍耐地抖動著:“不可。最后一道雷至關重要,是?成是?敗,在此一舉。你莫要去驚擾容瑟,致他分心。”
否則功虧一簣,后果不堪設想。
溫玉自?是?明白?個中道理,她?拼命按捺下心里的擔憂,焦灼地盯著空中。
容瑟被天雷擊中,瘦削的身軀像是?斷線的風箏,直線往下跌落。
“師兄——!!”溫玉撕心裂肺的大喊著,眼睜睜看著天雷步步緊逼,又要擊在容瑟身上。
無數的金光在空中射出,像是?天光劃破烏云層,以某種規律匯聚到一起,形成一個密密麻麻的巨大金籠,將天雷捆在里面。
天雷掙扎著,雷鳴聲變成嘶鳴,像是?猛獸的怒吼,但是?沒有絲毫作用?,金籠仍牢牢鎖著天雷。
這…?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驚懵了。
陣法!
居然是?陣法!
容瑟之前丟出的那么多符箓,全部變成了構成大金籠的一部分!!
但是?之前用?陣法不是?被天雷打破了嗎?而符箓再多,堆積起來要對付第九道天雷,也根本不可能。
邵巖撫著胡須,凝眉思慮片刻,想到什么,臉色激動得漲紅。
“哈哈哈,天才!天才啊!竟然用?陣法吸收了前面幾道天雷的天道之力?,反用?以抵擋第九道天雷。”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實?在是?妙哉。
隨著邵巖的話音落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雷電的光亮逐漸變得暗淡。
咻——
最后一點?光芒化為飛煙,消逝在空氣中。
渡劫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