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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第一次在本丸接待外賓, 螢丸站在臺上指揮得所有付喪神團團轉,他們清潔打掃搞衛生,準備食材打下手, 大廚挽起袖子露出強而有力的肱二頭肌長頭腱, 用肌肉表達“交給我,你放心”。

    看那個肌肉,確實讓人很放心。

    彌生想出去幫忙,結果被一群刀子精連哄帶騙帶回房間,那場面,活像一群狗狗低頭, 又是拱又是蹭, 把唯一的貓咪哄走。

    彌生抱著鬧鬧坐在房間里, 趴在窗戶上看付喪神們忙碌。

    小主公咂咂嘴,到底誰才是主公啊?

    遂和鬧鬧一起喵喵嗚嗚。

    “話說精靈長得好看嗎?”

    鬧鬧歪頭:“我怎么知道,我又見不到。”

    貓貓只是聽力好那么一點點而已,不能透視, 謝謝。

    “精靈啊, 不知道是哪種精靈。”

    西方神話中的精靈其實是有三種截然不同的面貌,小巧的是那種巴掌大小,長著漂亮翅膀, 像蜜蜂蝴蝶那樣飛來飛去的類型,也有長相一般, 笨重,尖鼻子的, 反而極其符合人類審美的精靈是很后期才出現在童話當中。*

    “大概是好看那種?”貓布偶也不確定。“反正彌彌生最好看了。”貓貓耳朵歪歪, 像帶歪了帽子的貓貓,用軟乎乎的頭毛蹭蹭彌生。

    貓布偶的審美標準就是彌生, 沒有比彌生更好看的了。

    彌生聽了笑笑,揉揉貓腦袋,呆得無聊就去鍛刀室拼刀去。

    邊清理邊收集,鍛刀室里放了不少分類好的刀片包包,只是彌生沒時間,剛好趁著現在動工。

    物吉是后面跟過來的,他來的時候彌生已經在拼碎片,一口短刀拼接出了刀刃邊緣。

    鍛刀室的窗戶經歷了上次彌生偷偷爬進來、又被太郎太刀擠爆了之后,怎么修都修不好,干脆整個窗戶都改大,如今便從一個規整的正方形紙窗變成長窗。

    深冬早晨的陽光從長方形的窗戶斜斜的直線投下,映照在低頭的彌生身上,那頭金色的頭發像是揉進了陽光里。光線將他的臉照得分毫畢現,眉骨和眼窩的高度差營造出深刻的陰影,低垂的睫毛根根分明,間隙之間都是光影,掩蓋掉他眼底的神情。

    物吉這才發覺彌生臉部有相當折疊度,卻沒有傳統西方人的棱角分明,綜合了東方人較為圓潤的線條,加上他的表情通常都相當柔和,眉眼常常呈現笑態,才讓付喪神們都忽略了其中的冷淡。

    彌生像雪后初晴的冬日陽光,就是此時此刻投下的那縷光線,看似溫暖,實則寒意逼人,那點收斂的冷淡盡數展現,溫柔都顯得清冷理智。*

    那一刻,物吉突然意識到,彌生原來已經長大了。

    初見他時眉眼間的青澀已經慢慢消退,身體成長起來的之后,距離感也逐漸上浮。

    他站在陰影里,彌生坐在光里,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如同光和影子的距離。

    而他的背后,是忙碌起來的同伴們。

    彌生的身邊,只有那只來歷不明的布偶。

    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捏住了他的心臟。

    “拼好了。”彌生這次拼的是一口短刀,拼多了長刀之后,就有了一點心得體會,再來拼短刀速度快多了。他朝物吉招手:“物吉、物吉,快過來看看,這是什么刀?”

    物吉回過神來,上前查看,很快認出來了刀派,“肯定是栗口田的短刀,得藥研過來才能辨認出來是哪口藤四郎。”

    “本丸里有很多藤四郎嗎?”

    “栗口田的短刀大部分都叫這個名字,不過根據出身或者持有者會加上名字。其實很多刀派都有類似的命名習慣,比如我的刀派是貞宗,我的兄弟叫太鼓鐘貞宗和龜甲貞宗,所以平時大家稱呼我的時候就不會叫貞宗,而是叫物吉。”

    “原來如此。”彌生歪頭對物吉貞宗笑,那個笑容宛如雪后春水,輕易融化了剛剛物吉意識到的冷淡,“物吉的兄弟是什么樣的?”

    物吉垂下眼眸,似乎專注盯著短刀研究:“……太鼓鐘是很精神的短刀,喜歡華麗帥氣地去戰斗,龜甲性格比較難形容,等主公你見到就知道了。”

    “難形容?”

    物吉絞盡腦汁想形容詞,可惜真的沒有想到什么好的。

    龜甲貞宗因為喜好和性格都一言難盡,在本丸里并沒有什么刀劍主動靠近他,而他本身看起來開朗的性格,實際上除了感興趣的主公之外一切都不感興趣,就連是同刀派的兄弟都不會靠近,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異常冷漠的類型。

    似乎和主公性格也有一點點類似。

    可就算是這樣……

    物吉想起彌生握著刀的手。

    主公的手還是暖的。

    “龜甲他不太合群,但是一口好的打刀。”

    “是長谷部那樣的刀嗎?”

    物吉眼睛微微瞪大,嘴巴也張開了一點,驚訝得忘記維持他日常的表情控制。他小聲問道:“主公您怎么知道的?”

    彌生此時還一臉純良,笑瞇瞇地欣賞物吉受驚的樣子,“猜的。”

    物吉:“……”

    他還想為龜甲努力一下,彌生已經轉移了話題。“難道有機會,我給你手入吧!”

    物吉:!!!

    對不起了,兄弟,我盡力了。

    馬上把打刀兄弟拋在腦后。

    “昨天你們見過精靈了吧?”彌生問的時候,物吉真的是毫無防備。

    他像條被擼毛擼爽了的修狗,肚皮貼地,四肢攤開,眼睛瞇起來,腦子都轉不動,粉色的櫻花從他頭上飄落,散在周圍,彌生問話,他回答時完全不過腦。

    “是的,兩個精靈,一個綠毛一個黑毛。”

    “長得好看嗎?”

    “好看的。”

    “有你們好看嗎?”

    “比我差一點。”物吉相當自信地說。

    彌生忍住了笑。“你感覺性格怎么樣?”

    “綠毛是隊長……觸底反彈?戰斗瘋子?”物吉腦子轉動了一下,“看起來暴躁的黑毛才是理智派。”

    “原來如此。”

    物吉嘟著嘴巴抱怨:“長谷部還說我以貌取人,我才沒有!我平等地討厭他們每一個,每一個!”

    彌生好笑地問道:“為什么?”

    脅差半睜著眼睛,“因為……主公你會喜歡他們的。”

    這下鬧鬧都豎起耳朵,望向脅差,發現這家伙臉上都是紅暈,要醒不醒、要睡不睡的樣子,跟醉酒似的,嘴巴扁扁的,扭過身來握著彌生的手,臉埋在他的手心里,感受彌生的溫度。“不要喜歡他們好不好……?”

    “多看看我,再看看我,喜歡我吧,別的刀……別的刀也行,不要精靈。”

    脅差胡亂在彌生的手心里蹭。

    “一直做我們的主公吧。”

    “不要精靈。”

    第072章 第 72 章

    等物吉清醒過來的時候, 已經接近下午了,他躺在鍛刀室,身上還蓋了個小毯子, 房間里只有他一個。

    脅差感覺自己做了個好長的夢, 睡了有史以來最舒服的一覺,好像刀劍重回刀匠的手,從里到外、從刀尖到刀莖都被清理打磨了一遍,過去的沉疴重病、污染雜質統統被清理了一遍,整口刀又恢復到最閃閃發亮的時候,輕盈、鋒利, 也漂亮。

    物吉的懶腰伸到一半, 忽然想起來:等等, 這個“好像”……好像是事實。

    他抱著小毯子呆住。

    幾個小時前的記憶開始瘋狂攻擊他的大腦。

    啊啊啊啊啊!我做了什么啊啊啊啊!

    外表是小王子,也想在主公面前做幸運小王子的物吉,此刻連扛著火箭連夜離開本丸,在遙遠的星球開啟新生活的心都有了。

    但一想到要離開彌生和本丸, 脅差就開始給自己打氣了:沒事的, 物吉,主公也沒有生氣。

    主公真的沒生氣嗎?

    一個巨大的問號緩緩上升,化作沉重的現實砸在物吉身上。

    主公那個時候是什么表情?

    他說什么了?

    他有回答我嗎?

    該不會是我自說自話而已吧?

    冷靜點、冷靜點, 物吉,趕緊回想起來。

    然而什么都沒想起來。

    物吉貞宗的腦子里只有自己亂七八糟跟主公撒嬌、哭泣, 櫻吹雪落了一地,該說的不該說了都說完了。

    不止是精靈, 還嘴了幾口其他刀劍, 抱著彌生的腰哭……

    脅差想不起來彌生的表情,只想起來了自己胡說八道。

    以前聽小烏丸殿下說過, 付喪神太快樂的時候,不止會櫻吹雪,還會醉手入,這是付喪神對用主真正坦誠的證明。

    最初的刀劍,天地間第一位刀劍付喪神當時笑瞇瞇地告訴他們時,包括物吉在內的所有刀劍男子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聽起來就像是都市傳說。

    他們對主公從來都很坦誠,也沒見過什么醉手入的,完全沒有過的事。

    從他蘇醒成為付喪神到現在——到一天前為止,從來沒見過會發生這種事。

    現在想來,小烏丸殿下那根本就是幸災樂禍的笑容吧?

    物吉一覺睡醒,宛如垃圾一鍵清除的電腦,輕松不過一秒,馬上CPU就要自燃了。

    為什么不給我來個格式化?

    嗚嗚嗚,好丟臉,又有點開心,但是好丟臉……主公會生氣嗎?

    “睡醒了嗎,物吉?”螢丸找了過來,掃了眼鍛刀室,找到在角落里小毯子蓋頭自閉的脅差。

    小號山姥切參上。

    “怎么了?”螢丸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關心地問道:“是哪里不舒服嗎?”

    跟在后面來的朝尊用一雙看破真相的眼睛掃過來,哼了哼,“他哪里是不舒服,他是舒服過頭了。”

    螢丸還不明真相,朝尊抬抬眼鏡,鏡片倒影出物吉的背影,“主公今天為他手入了吧。”

    螢丸仔細打量脅差,發現他頭發絲都閃閃發亮的樣子,蒼白的臉頰也染上了紅暈,一看就是被好好清理愛護過的小模樣。

    初始四口刀,小夜不用說,都被重新打磨過了,朝尊心口還懸著彌生那滴血,現在連脅差都手入了,就剩他,什么都沒有。

    大家長不由得心梗了一瞬。

    然而精靈馬上就要到了,螢丸連心梗的時間都沒有,趕緊去拉不知道為什么自閉,也說不出來為什么自閉的物吉起來。

    “趕緊給我去工作!”

    什么青春期別扭,都是工作少了。

    這個時候給他塞滿滿的工作,人就清醒了。

    螢丸打發他和長谷部去當迎賓。

    長谷部以前就經常做接待工作,就算對上精靈也不怯場,一身參考神父裝的出陣服也很適合壓陣。金發小王子純粹是漂亮裝點了,主打突出一個“本丸現在很破但付喪神很貴”的思想,避免從外貌上被精靈比下去。

    本丸目前條件所致沒辦法,但是相貌不能輸!

    人類可是五官動物!

    他們沒有約定時間,但在太陽落在西邊,即將觸碰地平線的黃昏時,三個身影出現在了本丸和精靈森林的交界,擁有一頭翠綠頭發的女精靈走在前面,昨天見過的兩個男精靈走在后面。

    即便是物吉也不得不承認,精靈確實是深受創造神深愛的種族,從見過的三個精靈來看,沒有一個是人類審美中的“不好看”。

    為首的女精靈也是如此。深邃立體的五官,眉骨鋒利,眼神銳利,唇角帶著友善的笑容,但一頭翠綠如植物初生嫩芽顏色的長發和黃昏柔和的光線都掩蓋不了她渾身上下的英氣,當她靠近時,長谷部和物吉都從她身上感覺到了和自己類似的氣息。

    金屬、血和戰爭的味道。

    這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

    這個女精靈和她身后的兩個男精靈不是同一個意義上的強。

    精靈們求見的誠意很足,昨天物吉和長谷部見到的劍和弓都沒有帶過來,三個精靈僅僅隨身攜帶了一把匕首,女精靈還特意拔出來給長谷部瞧,沒有抹毒,甚至沒有開刃。

    長谷部:“……”

    打刀心里對他們的目的疑惑更重,而且打從心底不爽了。

    這既是表示友善,也有一絲沒有被放在眼里的意思。

    長谷部的手肘動了一下,碰到腰間的打刀。

    他這一刻真的很希望三日月在場。

    不是螢丸不夠好,但有時候氣場和外表在這樣初次接觸的外交場合能改變很多事,從各方面來說,三日月宗近都是最合適的選擇。

    如果三日月在場的話,就不需要主公出面接待這群危險的精靈了。

    在長谷部眼里,即便是帶著未開刃匕首的精靈,都是非常危險的存在。

    他們本身就是人形武器。

    壓切長谷部的神情和動作全部被海登看在眼里。

    昨天哈維突然求見,鄰居還答應了,把海登嚇了一跳,回去之后趕緊上報,本來以為只是報備意思意思,畢竟鄰居看起來還很弱小,靠著精靈幫扶生活的樣子,沒想到女王陛下手下第二精靈、女王護衛團的副團長、哈維老婆瑪拉空降,帶著他們組成了一個簡陋又隆重的“訪問團”。

    海登一下子被搞迷糊了。

    說簡陋,精靈里面還沒有那個正式的訪問團只有三個精靈,而且訪問流程如此怪異和隨便的,說隆重,是因為也沒有哪個訪問團需要派出女王護衛團成員,更別提副團長了。

    來之前,瑪拉還給他和哈維分配好了任務,他負責觀察本丸的付喪神,哈維則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以便瑪拉和本丸的飼養員接觸。

    在海登面前各種怯弱膽小怕事的隊長,站在老婆面前就很乖了,乖得簡直看不出來他還是個武斗冠軍的樣子。

    哈維怕自己搞砸,特意問道:“要怎么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瑪拉在這方面也沒有經驗,她說:“和隔壁的付喪神……聊聊天?”

    兩個男精靈在她面前露出了同一張傻臉。

    海登為了自救不得不提議問道:“能不能求助一下其他訪問團的精靈?”

    瑪拉自己也頭疼,“還不是因為你們拖拖拉拉,交流月將近,他們都提前去中心廣場了。”

    訪問團說白了是一群地主去收租,是精靈在交流月之前(武力)敲賒債鬼的門。

    友好交流嘛……

    其實這事,屬于整個精靈族都在拖拖拉拉。

    女王陛下把事情吩咐下來之后,底下一群社恐精靈沒有愿意干的,皮球踢來踢去就拖了好一段時間,后面砸中了倒霉鬼哈維之后,他又和海登遲遲不行動。

    本來應該催促的,但皮球踢了太久,誰都不敢射門,于是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瑪拉沒有告訴他們,自己會帶隊,也因為護衛團里一群社恐武斗派不想出門,聚眾猜拳,她輸了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總之,表現得友善點,我們,是要去和本丸交朋友的!”

    這下海登不得不和哈維露出同一張傻子臉了。

    ——精靈族,從來沒有朋友。

    回憶起那搞笑的任務,海登再看眼前的付喪神,深吸了一口氣。

    不愧是“神明后備役”,哪怕落魄成這樣了,看起來依舊很不好惹。

    他嘗試朝著明顯對他們戒備心很重的長谷部笑笑,結果打刀看到他的笑容之后,挑起眉毛,看上去更不爽了。

    海登:“……”

    第073章 第 73 章

    心情上的微妙并沒有讓長谷部失禮。

    肩負起了本丸形象職責的打刀, 絕對不肯禮儀方面輸誰一頭,誰都不行。

    所以長谷部疏離又禮節到位地朝著精靈們微微致意,“您好, 我是本丸的付喪神, 壓切長谷部,這是我的同伴物吉貞宗,此次我們將負責接待各位精靈貴客,你們有什么意見或者問題可以直接向我反饋。”

    瑪拉的眼神跟著長谷部的引導,在物吉身上多停留了一點,兩個付喪神都沒有感覺到。

    女精靈朝著長谷部以精靈禮節回應:“您好, 壓切閣下, 我是精靈女王陛下護衛團副團長瑪拉·巴比·……·韋伯斯特, ”她中間報了一長串的姓氏,由她嘴里說出來的音調像森林里的小鳥鳴叫,饒是長谷部也記不住精靈那些繞口難記的姓氏,幸好女精靈最后補充一句:“您叫我瑪拉就好了。”

    “這是昨天跟您接觸過的兩位精靈, 巡邏隊隊長哈維, 和他的隊員海登。”

    “您好,三位精靈閣下。”

    不管在場的心情如何,總之場面話是必不可少的, 表面看上去,也算關系融洽。

    得到精靈的回禮和介紹之后, 長谷部帶著他們走進了本丸。

    “抱歉,本丸目前還在重新建設當中, 招待不周還請多見諒。”長谷部的表情都換到了接客的模式當中, 算不上親切,但絕對不會失禮。“我們今天安排了篝火宴會接待各位, 這邊請。”

    長谷部在前面領路,理所當然地在瑪拉身側做引導,瑪拉聽見他的官腔就意識到對方不好對付,打起精神應付眼前這個付喪神,還不忘側頭遞了個眼神給后面兩個精靈。

    海登不理解,但哈維難以控制地瑟縮了一下,礙于在別人家的地盤里,硬是撐住了精靈高貴冷艷的外表,沒有抱著同伴哭哭唧唧。

    他嘴唇顫動了幾下,目光掃過身邊的付喪神又強裝若無其事地移開,幾次來回之后,物吉歪著頭對上他的視線,把他抓了個正著。

    他倒要看看這只綠毛想說什么。

    精靈看天看地看腳尖,像被人抓在手里的魚,垂死掙扎,過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了幾個字:“你,好看。”

    物吉:?

    海登在旁邊給他家隊長描補:“是的,現在已經很少看到那么純正的金色了,像森林里的陽光似的,非常好看。”

    物吉:“……嗯,謝謝?”

    哈維松了口氣,把物吉飄忽的語氣認定為感謝,一口應下來:“不客氣。”

    三位非人類跟在長谷部他們后面,冷場了。

    正常來說應該是負責接待的物吉找點話題和他們聊,但脅差現在滿腦子是彌生,根本沒心情和這兩個奇奇怪怪的精靈搭話。海登倒是想找點話題,但社交牛雜癥的精靈在陌生的付喪神面前不知道要說什么,怕踩雷,不敢亂起話題。

    真正的社恐哈維倒是一心一意想要完成任務。瑪拉的眼神一直在他腦海中提醒他:要和付喪神打好關系,和他們聊天,和他們說話!

    他不理解瑪拉的用意,但女精靈的話總是對的。

    就是有點為難精靈。

    哈維想了又想,憋出來一句:“這里以前很好看。”

    雖然現在已經變成廢墟了,但從殘垣斷壁和破碎的殘骸看來,原本應該是一座相當雄偉的城市,花費了設計師和建筑者大量的心力、財力、物力才能建成的城市。

    海登聞言,也隨之放眼四周。

    成山成海的廢料碎片,清理難度極高,海登還感覺到了夾雜其中的付喪神氣息,代入思考,仿佛面前同伴的斷臂殘肢埋在這龐大到看不見盡頭的廢墟里。

    有點可怕。

    住在這里的付喪神也有點可怕。

    他小心觀察付喪神的表情,生怕這又是對方的一個雷點。

    他們是要來搞好關系的,你小心一點啊,隊長!

    物吉愣了愣,倒沒想過對方會這么說。不過他已經過了為此傷心不已的時候,和他們一起眺望本丸,“未來也會很漂亮的,我們在慢慢清理,努力建設新的本丸。”

    雖然嚴格來說現在才建了兩間房間,但只要彌生還在,物吉就對未來充滿信心。

    不就是和泥、挑磚、砌墻、抹墻嘛,他可以的!

    要給主公重新建一座漂亮的天守閣!

    七層高!

    哈維又說:“需要裝飾品嗎?我有很多漂亮的裝飾,可以……賣給你。”

    海登無語,他知道隊長的“送”字過敏癥又犯了。

    不過算了。

    海登看了眼哈維,這家伙今天算是超常發揮了。

    沒踩雷,肯說話,真的很努力和付喪神交流,還穩住了精靈高貴冷艷的外在。

    這個付喪神看起來也挺好相處的,比如現在,他瞇著眼笑起來,“是嗎?那到時候請務必讓我挑選。”

    接著兩個就開始討論什么樣的東西裝飾房間最好看了。

    很好,是哈維的擅長的領域。

    總之,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最前期陌生的階段,精靈們自覺對付喪神感官還不錯。

    直到見到本丸的飼養員——

    海登很難說清楚自己什么感覺,仿佛在連綿不絕的陰雨天里突然見到太陽,噬魂入骨的陰冷突然被驅散,大冬天睡在溫暖干燥的被窩,又或者在冰海里游到手腳發冷又僵硬的時候被打撈上岸烤火。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好像已經盯著飼養員很久了,成隊形站在他身邊的付喪神,各個都或明或暗視線放在他們身上,拱衛和防備之意不言自明。

    瑪拉還在他們前面和其他付喪神交流,海登余光看向隊長,哈維兩眼發直,根本沒有回過神。

    海登不得不給隊長狠狠地一肘子,疼得綠發隊長差點五官變形。

    別看哈維性格是個哭包,但在外人面前非常要面子,堅持自己背負整個精靈族面子工程的重任。

    海登不想在付喪神的神經上再蹦跶,沒有光明正大地盯著飼養員,只是用余光悄悄瞧了兩眼,再瞧兩眼。

    安娜帶著彌生第一次走進本丸的時候,海登曾經遠遠地見過他。當時只是覺得這少年外表挺好看是好看,也僅限于此,遠沒有現在的沖擊感。他又回憶以前來過森林的其他飼養員,同樣平平無奇,連外貌好感都沒有。

    到底是為什么?

    他很快有了諸多不好方向的猜測,但出于對瑪拉和女王的信任及時剎住念頭,只是手肘靠在了匕首上,就算是沒開刃的匕首,也能帶給他些許安全感。

    現在的海登不僅害怕付喪神對他們動手,也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搶走這個飼養員的念頭。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無法自控的怪異感。

    接下來的時間里,海登的思緒都很混亂,他的視線總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跑到對面飼養員的身上,旁邊哈維站起來又坐下他都沒理會,整個晚上都在夢游。

    不幸,又是萬幸,他們交流的時間沒有海登想象中長,原本說要宴會也沒有參加,瑪拉就帶著他們離開了。

    踏出本丸的第一步,海登忍不住回頭望遠遠的那點火光。

    哈維不用在外人面前裝了,神情恍惚地扶著腦袋問瑪拉:“那個飼養員是怎么回事?要殺掉嗎?”

    瑪拉給這個頭腦還不清醒的家伙一下狠的,然后靠在樹上,宛如依偎在長輩懷里。“是好事。”

    海登和哈維都不理解。

    “證明先知和女王陛下的猜測是對的。”瑪拉沒有過多解釋,點到為止,話鋒便轉了個方向:“你們給我記住了,從現在開始,精靈森林到本丸的通道要守好了,絕對不允許任何外來生物進出!”

    聽出來她是以護衛團的副團長向他們下令,哈維和海登立刻站直了身體應下。

    “精靈母樹在上。”

    兩個精靈也隨即跟著祈禱:“精靈母樹在上。”

    囑咐好了兩個人,瑪拉馬上就去和精靈女王匯報。

    本該到了休息的時間,但女王陛下依舊呆在辦公的宮殿處,燈火通明,不必稟告,瑪拉就被帶到了女王面前。

    瑪拉行禮,目光落在了精靈女王垂落的長發上,同樣淺金的發色,兩者呈現出完全不同的質感。

    瑪拉將她在本丸的所見所聞詳細匯報,著重描述了對付喪神戰斗力的評估和彌生。

    “味道非常好聞,仿佛回到了過去的精靈森林。”

    算起來瑪拉的年紀比精靈女王還大,他們從故土逃離的時候,瑪拉已經是少年期的精靈,自然記得過去故鄉的模樣。

    “雨后初晴的森林,空氣中都帶著泥土和嫩葉的味道,非常舒服的味道,我幾乎要忘記了,今天卻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忘掉。”

    面對女王的時候,瑪拉愿意說一些心底話。

    “哈維那家伙都傻了,什么都沒想起來就想站起來搶人,差點和付喪神打起來了。海登好像什么都沒想,只是那家伙聰明的腦袋似乎轉不起來,就算回到了森林也沒有好轉。”

    女王陛下聽到他們的糗料,難得彎起唇角笑了笑。

    “幸好沒把哈維那家伙招進來。”

    哈維的戰斗力在精靈族是中青年的領頭者,本來應該和瑪拉一起進護衛隊的,不過女王陛下出于種種考慮并沒有把他放進護衛隊里,而是下放到了巡邏隊,曾經瑪拉也覺得不解,現在終于明白女王到底在下一步什么棋。

    精靈女王笑了出聲,表示當初下放,主要是哈維自己的鍋。

    “也算誤打誤撞了。”

    有哈維在,本丸會安全很多。

    “女王陛下,有沒有可能……”哈維和海登都想過的事,瑪拉自然也想過。

    他們像是遇到了貓薄荷的貓,第一個念頭就是揮動鋤頭把苗鏟回自己家。

    這一點上,其實精靈也沒比龍族好多少。

    精靈女王否決了她的想法,“他是研究中心重點觀察對象,不僅是安娜盯著這里,就連安保部和研究室也盯著他們,無限城對他似乎也很感興趣。”

    如果只是其一或者其二,女王都會毫不猶豫地揮動鋤頭,但現在不行,太多雙眼睛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和本丸,尤其是和彌生本人打好關系,近水樓臺先得月。

    彌生的出現,讓她感覺研究中心在醞釀著一場大風暴,風暴的開端,就是交流月。

    現在距離交流月,還有一個月。

    第074章 第 74 章

    彌生覺得精靈對付喪神們好像有什么特殊加成, 招待精靈的時候一群刀子精干勁滿滿,精靈走了更是斗志熊熊,連喪系付喪神宗三都打起了精神, 第二天兩個男精靈送了一筐森林特產水果過來, 付喪神更加咬牙切齒,工作賣力。

    彌生:???

    他回憶一下細節,睡了一覺之后殘留的印象已經不多了。

    三個精靈長得挺好看,然后普通的聊了兩句,普通的見了個面,兩個男精靈看起來有點呆, 女精靈有點帥。

    “到底是哪里有問題?”

    鬧鬧昨天被彌生抱在懷里, 當了個全程的觀眾, 此時尾巴在被褥上掃除一個扇形的痕跡,在付喪神和精靈中間想了想,決定兩不相幫。

    貓和狗總是要打架的,為什么打架并不重要。

    它挺能理解精靈的想法, 來到本丸之后, 隨著力量的增強和運用的熟練,彌生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好聞,在這個污水潭似的研究中心里, 彌生簡直就是唯一的活水源頭。

    不過貓貓跟著彌生生活在本丸,屁-股是歪的, 天然站在付喪神這邊。

    “那種事情怎么都無所謂啦。”鬧鬧伸出爪爪拍拍他。“今天還要去喚醒三日月嗎?”

    “對,再試一次。”

    “那口太刀那么重要嗎?”

    “三日月是一個原因, 鏡面本丸也是另一個原因。”

    “鏡面本丸?”

    “三日月所在的空間, 那里有點特殊,給我感覺有點……”像黑磨的夢境, 低配版的黑磨夢境。

    彌生止住了話,微小如同弱電流的刺痛刺-激彌生的舌頭,阻止他把話說出口。

    至今為止,彌生都沒有在現實當中提及過黑磨,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阻力存在。

    過去的自己不說,到底是出于自己的想法還是被無形的影響?

    這個疑問開始在彌生心里盤旋片刻,收在心底。

    “怎么了?”

    “那里給我一種非去不可的感覺。”

    鬧鬧看出來他言不由衷,不過這種程度的答案就可以讓貓貓滿意了。“不要太勉強哦。”

    彌生埋頭吸了一口貓,“好。”

    將脅差綁在腰上,彌生走出房間,今天守在門口的是物吉和螢丸。

    “今天我要再出發去找三日月了。”彌生如此向兩個付喪神宣布。

    物吉大吃一驚,立馬看向螢丸,只是大太刀表情先是同樣的驚訝,在保護欲作祟之前對上彌生的視線,深吸一口氣,然后點頭道:“我知道了,請您給我們一點時間去準備。”

    “物吉!”螢丸把脅差也叫走了。

    鬧鬧趴在彌生肩上說:“我以為他會反對呢。”

    彌生摸摸它的頭:“之前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付喪神履行付喪神的責任,我也要履行好我主公的責任。”

    貓貓耳朵抖抖,發現彌生第一次自稱主公。

    這算是好事吧?

    必須是好事。

    “但是他們永遠不會習慣的。”鬧鬧肯定地說道。

    螢丸確實不能習慣,也覺得自己永遠也習慣不了。

    作為刀劍,需要主公去沖鋒陷陣,為自己開辟新的道路……太奇怪了,這明明是他們刀劍應該做的事。

    他叫上宗三,三口刀換上了出陣服,組成一支微型隊伍,又囑咐長谷部和朝尊繼續工作。

    兩口打刀不太愿意,長谷部更是想要加入他們之中,但螢丸搬出了彌生:“這是主公的愿望。”

    長谷部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

    曾經長期待在德川家的物吉,在漫長的時間里見證了足夠多的家族變遷,他不是弄權的高手,卻能在這個時間點感覺到了本丸的主事權的流動。

    可以執刀和真正的執刀者,是兩個相差甚遠的概念,前者是被付喪神供養在本丸的主公,后者,是將本丸,以及存放在本丸里的刀、生活在本丸的付喪神作為利刃的一部分,為主公披荊斬棘的利刃,如臂揮使。

    三位準備好的付喪神站在鍛刀室的棚前——這是彌生之前要求搭建的簡陋雪棚,暫時用來給守護他的付喪神們遮風擋雪用的。

    彌生看了眼那粗糙的工藝,明天交流月之后真的要好好建起來才行。

    “祝您,武運昌隆。”三位付喪神跪坐在彌生前齊聲道。

    其實彌生到現在還不是很適應付喪神的禮儀,每次都多少被嚇一跳,而且還不知道回什么,好像怎么回答都比不上他們的鄭重。

    “那……謝謝?”

    物吉噗呲地小小笑了出聲。

    螢丸本來表情很嚴肅,但他身邊的宗三也背叛了他,笑了出來,做不成惡人的螢丸面帶嗔怪,又像撒嬌地說:“真是的,主公你不可以這樣縱容他們。”

    彌生也笑了,蹲在螢丸面前開玩笑:“那我這樣縱容你好了。”

    想要裝作發怒的大太刀也拿他們沒轍了。“等三日月回來……”

    宗三:“就能大家一起喝茶了。”

    螢丸:“……”

    那真的很有可能。

    “那就準備好茶點等我回來吧。”

    彌生關門前最后說道。

    以三日月為媒介,彌生再次進入那座詭異的鏡面本丸。

    將刀劍想象成海洋,他的意識濃縮成一個光點,下潛、下潛……一直到深不見底的另一側。

    恍若陰陽倒轉,意識回籠清醒的時候,彌生站在本丸的另一側。

    純粹至極——純粹由污穢構成,像彌生現在學的構建夢境那樣,構建出本丸的另一面。

    他來時是早上,這里卻籠罩在永夜之中,暗紅的天空像鮮血干透之后氧化的顏色,污濁的空氣讓人呼吸的時候如飲鴆止渴,破碎的本丸廢墟,目之所及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景色。

    彌生以為碎刀之后倍受污穢折磨的刀劍付喪神,卻一直在這里,繼續為本丸、為他們的家戰斗到最后一刻。

    不過這次彌生并沒有降落到付喪神的身邊,不僅是三日月,周圍連一個付喪神都沒有,安靜得過分。

    忽然,彌生的耳朵捕捉到了細微的聲音,是腳踩在瓷磚上的聲響,很小聲,蹦蹦跳跳的,聽起來是個孩子。

    彌生慢慢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一棟和本丸格格不入白色的歐式別墅出現在他面前,別墅前是漂亮的小庭院,一條碎石路彎彎曲曲通向門口,兩邊種滿了色彩鮮艷美麗的花卉,熱烈燦爛地綻放,宛如童話里才會出現的小屋前院,作畫者不吝嗇水粉彩墨為它著色。

    金發的小男孩已經走到門前,拉響門旁貝殼做成的門鈴,他趴在門上,聽著門后的聲音,在對方開門的瞬間撲上去抱住對方的腰,露出可愛甜美的笑容,“媽媽!”

    “海佩!”

    男主人也出現在門前,笑著將小男孩抱起來走進屋里,一家看上去溫馨快樂。

    門再開的時候,小男孩長大了一點,牽著媽媽的手走出庭院,爸爸端著蛋糕在后面,在男孩的小提琴中,媽媽閉眼祈禱,然后吹滅了蠟燭。

    然后是已從兒童長成少年的男孩手里提著小提琴準備出門的模樣,再次成為孕婦的媽媽走在后面送他,被懂事的兒子哄著送回屋里,男孩子抱抱母親又貼貼她的肚子,似乎在和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說話。

    彌生站在原地沒動,和別墅拉開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觀察這一切。

    男孩從屋里走出來,沿著那條石子路從彌生身邊經過,他的視線追他走時,再抬眼,已又是一個轉場。

    那棟被主人精心打理的別墅沐浴在火中,橙紅的火焰像巨大的惡魔吞噬一切,美好的小別墅,主人精心打理的庭院,通通消失在火焰里。

    男人在門前想要沖進去,被幾個人死命攔住,消防車和救護車的聲音刺耳響起,回家的男孩站在小路上,手里的小提琴盒掉地上了都沒發現。

    火焰滅去,男孩和男人坐在別墅的殘渣面前,原本英俊的父親一夜滄桑,掩面哭泣,金發變得花白。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那不過是眾生百態中不那么美滿的一個,男孩依舊能夠堅強走完他接下來的人生,但命運女神總是那么不可捉摸,在男孩外出的那個夜晚,一個胖乎乎、表情夸張猶如小丑的人物出現在他爸爸面前。

    彌生一眼就認出來了——千年伯爵。

    他從來沒有真正見過這個教團口中的悲劇制造人,然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一股不可控制的憤怒和悲傷從心底涌出。

    他聽到千年伯爵這樣說:“來,呼喚你的愛人吧!你熾熱的愛意會將她從地獄召喚回來!”

    晚歸的男孩站在了彌生面前,親眼見證這悲劇的一幕。

    父親確實將妻子喚回了人間,然而裝載妻子靈魂的人偶掙脫了固定板的第一時間,卻是將男人斬殺。

    “你為什么,要呼喚我!”他死前最后聽到的,是妻子悲傷憤怒的聲音。

    再次面臨人生巨大變故的男孩踉蹌地跑起來,手里的小提琴再次掉在地上,他又被絆倒在地,摔倒的聲音引起了伯爵和人偶的注意。

    “哎呀,這里還有一個。”伯爵扶著人偶的肩膀,將她轉向男孩。“去吧,把他也殺掉。”

    母親的靈魂拼命掙扎,哀鳴嚎叫,卻無法阻止人偶活動。

    眼看他也將死在兵器人偶手下,冷光劃過他的眉骨時,琴盒自動打開,圣潔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臉——男孩的,人偶的,伯爵的,以及死去的父親。

    “就是那天,他成為了驅魔師。”一個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彌生身側,金發藍眼,一道淺淺的疤斜劃在他的眉骨上。

    是男孩長大的樣子。

    “你好,你可以叫我……海佩里恩。”

    第075章 第 75 章

    別墅消失了, 千年伯爵、人偶和男孩一家都不在,只留下了海佩里恩一個站在彌生面前。

    海佩里恩,泰坦神之一, 光之神, 太陽、月亮和黎明之父*。

    為他取這個名的父母,必定將很多美好的想法都寄托在名字里送給了他。

    站在彌生面前的男人也足夠美好,小時候的他像個西方油畫里的小天使,長大之后象征可愛的嬰兒肥徹底消失,圓潤的面部曲線隨著骨骼的發育生長線條變得足夠硬朗,可愛進化成帥氣, 金發也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變深, 專業的染發膏都難以調出來的如此燦爛顏色, 尤其是那雙藍眼,純粹如當初。

    他站在那里,就將美好這個詞演繹得淋漓盡致。

    或許長大的丘比特就是這個樣子。

    此時他身穿黑銀配色的驅魔師制服,仿軍裝的設計完美展現出青年挺拔的身材, 他自身優雅柔和的氣質綜合了制服的冷硬感, 當他手提樂器盒站在彌生面前時,不知情的人很難會聯想到他是一個驅魔師,更多的都會意識到他是個藝術家。

    海佩里恩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 擺著手說:“抱歉抱歉,我突然出現是不是嚇到你了?”

    彌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表情是純粹的擔心,彌生愣了愣, 搖搖頭, “你好,我是彌生。”

    “好的, 彌生。”海佩里恩又問道:“你有受傷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

    “真的沒有嗎?有的話一定要說出來。”

    彌生再次堅定地搖頭,“真的沒有,……謝謝關心。”

    “沒有就好,但是有哪里不適的話一定要說出來。”他的藍眼睛彎起來,純凈度最高的寶石都無法與之媲美。“看你的樣子還是未成年吧,照顧未成年是成年人的責任,未來你也要肩負同樣責任的。所以有問題的時候一定要說出來,好嗎?”

    彌生感覺到了他的話術,意識到對方在有意消除他的不安和顧慮,而且對上他這樣的目光和語氣,大概也沒有人能堅定地說不。

    上帝造人時,必定也用了十分的精心才能雕刻出來這樣的人。

    “剛剛你看到的是我的過去。”海佩里恩的視線放在了剛剛小別墅的位置,幻想的別墅褪去了剛剛光鮮亮麗的樣子,只留下污穢凝聚模仿出來的頹垣斷壁,細小的紋路和真實的痕跡,污穢難以仿造,所以現在看上去,只剩下了假冒偽劣的仿制品。

    “那是我第一次驅魔。”

    彌生從他的話里聽出了遺憾和難過。

    第一次驅魔,驅魔的對象是被父親召喚出來,剛剛成為惡魔的母親。

    “我也是才從驅魔的地方趕回來,差點以為是教團又換了新的結界。”海佩里恩說:“真是把我嚇了一跳。”

    “你還記得你是怎么進來的嗎,彌生?”

    彌生半真半假地說:“掉進來的,突然之間。”

    海佩里恩認真思索:“那我們的方式挺不一樣的,看來暫時找不到共同點了。”

    他環顧四周,目之所及實在是找不到標志物和活人,只能瞧見類似老鼠大小亂竄的黑色影子,青年蹙了蹙眉,很快又恢復鎮定的樣子,對身邊的未成年說:“走吧,光呆在這里也沒什么辦法,我們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出口。”

    彌生乖巧地跟在他身邊。

    海佩里恩似乎察覺到他情緒的沉重,一路上都嘗試找點輕松的話題和他搭話,聽得出來是很博學的人,只是彌生這個小無知,大部分時候只能聽,然后點頭。

    他們走走停停,海佩里恩一直都很注意周圍,慢慢的,彌生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們身邊那種小動物竄來竄去的聲音越來越多,甚至能感覺到那窺探的視線,仿佛老鼠圍城。

    海佩里恩找了個地方讓彌生坐下來休息,情緒依舊穩定,并把這種穩定感很好地傳遞給彌生:“你剛剛一直在看我的盒子,很好奇嗎?”

    “嗯,是樂器盒嗎?”

    “對,是小提琴。”海佩里恩的小提琴盒不是普通的樂器款式,黑色的長方形盒子更像公文箱之類的東西,但是那個長度又很讓人在意。“要聽聽看嗎?”

    彌生驚訝地望向他,海佩里恩已經將小提琴從里面取了出來。

    小提琴的款式,也不是一般的樣子。

    小提琴手是通過拉弓摩擦琴弦,再由共鳴箱的音柱和背板共振發出聲音的,可以說小提琴每個組成部分都經過嚴謹的思考和設計,有各自不可或缺的作用。

    那么多樂器從古發展,很多在外形和功能上都有了巨大的變化,只有小提琴,從它出現到現代,幾乎沒有改變。

    而海佩里恩的小提琴卻是特殊制造的小提琴,共鳴箱也就是琴身的部分做了極大的削減,琴頭也和弦軸也是特殊樣式,從外表上看,這已經不像小提琴了。

    異化的小提琴。

    正如被戰爭異化的人。

    彌生望著他將琴搭在肩上,右手執弓,左手手指搭在指板上,當琴弓拉起時,手指在快速活動,與海佩里恩那漂亮美好,就差寫一句“世界和平”的外表不同,這是一首戰歌。

    如果彌生對音樂和小提琴再了解一點,就會知道單把小提琴的聲音單薄,音量有限,很少單獨獨奏,大多數時候是群奏或者和鋼琴配合,而海佩里恩拉的這首氣勢磅礴、銳不可當的曲子,卻光靠一把小提琴,演奏出了這種神奇的音效。

    規律的節拍和有力的旋律,彌生仿佛看見了整裝待發、隊列整齊的千軍萬馬在前叫陣,聲音猶如刀刃的鋒芒,迎面而來,以海佩里恩為中心,向四周擴張,有什么東西一掃而空。

    彌生呆了呆,他好像聽到了什么尖叫的聲音,又仿佛是錯覺。

    “現在感覺好多了,對嗎?”海佩里恩放下小提琴,在這個污穢的世界里,遺世獨立,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

    彌生:“……對。”

    他好像,是個狼滅。

    第076章 第 76 章

    彌生花了三秒接受一臉“愛與和平”圣子形象的的海佩里恩是個狼滅的事實。

    他不是個強力C, 但是個站樁AOE(群攻),站在那里優雅的將小提琴一拉,四周怪物順利升天啦。

    鏡面本丸沒有時間概念, 彌生不知道他跟著海佩里恩走了多久, 不過他懷疑海佩里恩的體內有自己的定點時鐘,總是相隔差不多的時間他就會停下來休息,也是這個時間,污穢聚集而成的污染物便會聚攏。

    海佩里恩一遍遍地擊潰它們,又一遍遍被包圍。

    彌生都有懷疑真實虛假的時候,可從音樂里聽不出海佩里恩的絲毫的動搖。

    他宛如持燈走在黑暗中, 為猶豫不決的眾人點亮前路的圣子。

    不過這個必定是一手燈一手劍的武裝圣子。

    海佩里恩的曲子似乎每一首都有不同的作用, 從彌生聽得出來的明顯的戰歌, 到彌生聽不出來區別的曲子,在不同的音樂下,污染物也呈現出湮滅、消散、昏迷等各種不同的狀態。

    就像活著一樣。

    “就像活著一樣。”

    彌生差點以為自己把心里的話說出口了,驚訝地望向海佩里恩, 得到了對方一個微笑。“你是這么想的吧?”

    不同的刺-激會有不同的反應, 是生物會有的特征。

    “學習人類、模仿人類,不斷進化,最后成為類人的非人類。”海佩里恩望向那些污染物, “或許有一天,你會看到他們像人一樣活動, 有人的感情和笑容,博取人類的同情, 只是請務必記住, 那些都是騙人的。”

    彌生驚訝地望著他。

    聽到這樣的話,彌生第一反應是極端的人類主義者, 但再看海佩里恩,他沒有憤怒或者憎恨,不過是冷靜地描述一個事實。那雙蔚藍似海的眼睛里倒影出彌生的樣子,“不要好奇它們,不要嘗試去理解它們。”

    “理解了……會怎么樣?”

    海佩里恩輕輕笑了一聲,“不會怎么樣,但你會很痛苦。”

    “與對錯無關,是立場問題。”青年伸手摸摸彌生的頭,充滿繭子和傷痕的手掌,擼彌生頭時會有粗糙的摩擦感,彌生能分辨出來有些是拉琴產生的繭子,有些是練習刀具會有的繭子,還有他不知道的。

    這是一雙戰士的手,而不是小提琴演奏家會有的手。

    “你年紀還小,不要考慮那么復雜的事,先好好抓住童年的尾巴享受吧!”

    “我才不小,只是長得慢一點。”

    “那也等你長大了再說。”海佩里恩拍拍他腦袋,“要跟著我學小提琴嗎?”

    彌生差點沒跟上話題節奏:“什么……?”

    “之前你一直在偷偷看我的琴,不感興趣嗎?”海佩里恩晃了晃手里的小提琴,銀色的金屬小提琴,就像鬧鬧的項鏈一樣,不過這把小提琴造型要前衛多了。“反正現在有的時間。”

    走了這么久都沒有找到出口,也沒有遇到其他人,不見黃昏也沒有日出……像走進了彌諾陶洛斯迷宮,海佩里恩確定他們是被困在這里了。

    是千年伯爵的手筆?

    昏暗的光線下,這個遺跡只能看出來模糊的影子,失去了細節的雕刻,拙劣得像小孩子捏造的橡皮泥,讓人懷疑時間和空間的正確性。

    感官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

    遺跡是假的,彌生也是假的。

    但海佩里恩不相信。

    因為少年的困惑是如此真實。

    成長的煩惱,他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候。

    “要學嗎?”

    彌生這次都不用花三秒,“要!”

    學習樂器是個枯燥的過程,正統的教學是把標準模板一絲不差地教授傳承,所有的動作和指法都要規定的來,而非正統的教學,就是海佩里恩這種。

    他沒有按照正常琴童學習的順序教彌生,什么讀譜、指法,一切的基礎都沒教,而是先拉了幾首曲子,讓彌生選喜歡的。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海佩里恩信誓旦旦。

    彌生半信半疑地信了他的話。

    現在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除了跟著老師走,還有什么別的路可以選的嗎?

    “第二步是熟悉小提琴。”海佩里恩將自己的琴遞給了他。

    彌生接得猶猶豫豫。

    對樂器者來說,自己樂器的重要性不亞于第二條性命,這點彌生還是知道的。

    倒是海佩里恩放得開。

    “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但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很熟悉。”海佩里恩攤開彌生的手,將琴和弓放在他的手上,“如果我有弟弟的話,或許會是你這個樣子的吧。”

    彌生一時無言。

    “也許是妹妹呢?”

    海佩里恩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那就更好了。”

    等等,你不要對著我說更好啊!

    彌生腹誹又不敢正面吐槽他。

    海佩里恩看起來很好說話,可是個狼滅。

    “抓著琴這里,對,就是這樣拿,然后搭在肩上,沒錯,就是這樣,頭可以靠一點過去,耳朵不要貼到琴,不然聽到的全都是回音。”

    青年指導他的動作,好像他們不是站在污穢之中,而是某個陽光明媚的琴房里,年輕溫柔的老師和他笨拙的學生。

    “手指不要這要摁弦,你可不要學我的壞習慣啊。”

    海佩里恩提醒,彌生才注意到他的手指很自然地凹出動作,他配合地順著驅魔師的話糾正,卻發現怎么都不順手。

    “看來你跟我是一樣的先天習慣呢。”他笑了笑,似乎不在意這樣的小細節,“我的手也是,按照老師說的動作怎么都不順手,最后我老師都放棄了。”

    其實沒放棄,只是后面海佩里恩已經不再去上小提琴課。

    她嘆息海佩里恩天賦那么好卻沒有成為職業的小提琴演奏家,他也只能垂眸微笑。

    當見識過世界另一面之后,他就回不去了。

    “對,第一個音在這里。”海佩里恩教過其他人小提琴,卻沒有教過那么好的學生,他動作很笨拙,但只要海佩里恩提點一下,就好像打通了關竅,馬上能反應過來。“你音準很好啊。”

    看得出來沒怎么碰過小提琴,卻能準確摁到位。

    所有的疑問都包容在海佩里恩的笑容底下,他什么都沒說。

    彌生有點狐疑:“這樣也可以嗎?”

    海佩里恩很肯定地告訴他:“當然可以。”

    “可是好像跟你的動作不一樣?”

    “你不覺得這樣的聲音更好聽嗎?”

    彌生還是有點懷疑,磕磕絆絆拉出了一首童謠,《鼴鼠的故事》片頭曲,海佩里恩摁住他的肩膀,提醒他:“不要猶豫。”

    “踏出第一步,弓搭上琴弦的那一刻起就不能猶豫,堅定地拉出自己的聲音。”

    “瞻前顧后,猶豫不決都會反應到你的音樂里,它是一面鏡子,會將你照得原形畢露。”

    彌生抬眸,海佩里恩站在他的正前方。

    他們就像站在鏡子的兩端,不知道誰站在鏡子里,又有誰站在外面。

    年輕的驅魔師歪了歪頭看他,“怎么了?”

    彌生挪了挪視線,“不,沒什么,謝謝你。”

    他們走走停停,海佩里恩抓緊時間教學,以往在這方面總是能拖就拖的彌生第一次迸發巨大的學習熱積極性。

    他也說不清為什么,因為喜歡小提琴?還是因為海佩里恩?

    “我認識一位很棒的小提琴制作大師,等出去之后,我把他介紹給你。”等彌生能順利拉出一支曲子的時候,海佩里恩十分高興。“還是現在寫給你好了,不然回頭說不定就忘了。”

    “等出去,再告訴我好了。”

    年輕的驅魔師搖搖頭,“等出去之后說不定我又要立馬就走,我呆在這里的這段時間工作不知道堆積多少了,說不定就要開始連軸轉了。”

    而且對普通人來說,驅魔師就跟醫生似的,說再見都很奇怪。

    海佩里恩背出一串地址和電話號碼,讓彌生記下來。

    “到時候你就報上我的名字好了,老約翰應該做不了親了,但小約翰的手藝也很好,相信他會帶給你驚喜的。”

    彌生走在海佩里恩的身后,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眼看驅魔師手提琴盒,步伐堅定地走在他身前,隨時注意著周圍的變化,一直在照顧他。

    這是他的……前世。

    一個非常優秀的青年。

    這短短的時間相處,彌生覺得好像所有褒義的詞都能堆到他的身上,因為看到他,彌生覺得這個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藥了。

    但這么一個人,最后卻……

    果然世界真的沒救了。

    如果連海佩里恩這樣的人都只有上實驗臺的命運,那其他人又有什么資格活著在世界上呢?

    “怎么突然不說話了?是累了嗎?”

    彌生回答:“沒有,只是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糟糕透了。”

    青年笑出聲,彌生覺得他好像在笑自己,就不太高興了,“我不是幼稚!”

    海佩里恩還在笑,“我也沒說你幼稚啊?”

    彌生眼神控訴他。

    “確實很糟糕。”海佩里恩沒有反駁他的話,“糟糕的空氣,糟糕的環境,還有最糟糕的人,明明大難臨頭還有人熱心權力斗爭。”

    “但是你還當驅魔師……”隨時都可能死的,驅魔師。

    這可不是在路邊撒鹽跳舞的驅魔師,而是實打實和人形兵器戰斗武力驅魔師。

    “是啊,我還在當驅魔師。”

    彌生氣鼓鼓:“你沒有在回答我的問題。”

    海佩里恩回頭,笑容燦爛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偉大的原因有很多,但最后想到的,只是我樂意而已。”

    或許站在舞臺上拉琴也不錯,假裝噩夢一場度過普通的人生也不是個困難的選擇,但海佩里恩最后還是選擇了最難走的那條路。

    彌生感受到無數差異之后終于找到了一個他們之間的共同點——任性。

    “這樣啊。”

    理由有千百個,但只有一個無懈可擊:我樂意。

    “沒錯,僅此而已。”

    第077章 第 77 章

    彌生忽然意識到, 如果沒有發生那兩件事——火災和千年伯爵,特別是后者——海佩里恩應該會成為人群中的小太陽,光芒四射到耀眼的程度。

    他曾經擁有良好的家庭, 得到良好的教育, 也有良好的音樂天賦,還有善良、獨立、堅強種種優秀品質,即使到了現在,這些美好的東西依舊沒有被殘酷的驅魔師生涯磨滅,他的骨子里依舊殘留一些在別人看來或許很天真,但又真實的東西。

    然后, 彌生也不會誕生。

    實話實說, 比起沒有誕生, 成為這樣的人轉生?或者說投胎?其實彌生也不知道怎么定義他們的關系,他現在覺得自己像海佩里恩的學生,又像弟弟,還有那么一點點他不愿意承認的……兒子。

    見鬼的兒子。

    比自己的誕生, 其實彌生更愿意看到海佩里恩繼續活下去。

    活下去, 證明他所樂意的世界也不是那么糟糕。

    真是糟糕透了的世界。

    果然污染就是來掀我黑歷史的吧?

    彌生覺得他之前只是稍微有那么一點逃避的想法,現在污染就來騎臉輸出。

    但海佩里恩,真的是個很難讓人討厭的人。

    休息的時候, 海佩里恩愿意把自己的琴借給彌生練習,次數多了, 彌生就覺得不太好意思,觀察過海佩里恩的琴之后, 打算自己構造一個小提琴, 沒想到事情失敗在第一步。

    彌生發現自己動用不了自己的力量,如果把身體比作容器, 力量比作水,那么現在的彌生就是個空瓶子。

    但是……不應該。

    他的視線落在了海佩里恩身上。

    污穢能做到這個地步嗎?把我和海佩里恩分離?

    因為他的力量來自于海佩里恩,所以當海佩里恩和他分離的時候,海佩里恩仍然能夠使用圣潔的力量,而他卻空了?

    這個邏輯上是成立的。

    這也引起了彌生之前思考很久卻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圣潔和人類適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圣潔到底是什么?

    前者是怎么增加戰斗力,后者是追根溯源。

    這兩個問題也困擾了教團很久,后者石箱敘述勉強給出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神所詞語的神秘結晶”*。

    后者暫無頭緒,教團就只能從前者入手。他們尋找、總結了所有第一驅魔師的特點,都沒有找到答案,啟動第二驅魔師的方案,一次次嘗試,一個個列舉,依舊沒能得到答案。

    研究員曾經有悲觀提出過,或許是人造人根本就不可能驅動圣潔的原因。

    這意味著第二驅魔師計劃根本就是個笑話。

    但阿爾瑪和優的適配,又說明了這個觀點不成立。

    可悲的是,他們的成功之后,黑色教團一定會促進第三驅魔師計劃吧。

    彌生對教團在人體實驗這方面的想法很有信心。

    真是夠諷刺的。

    愚不可及,又無路可走。

    這就是人類的困境。

    彌生遇到黑磨之后隱約摸到了一點頭緒,跟身份、年齡、人種、國籍等種種因素都沒關系,或許跟物種也沒關系,而是更深層次的,跟深入的某種東西……心靈?精神?

    他不知道。

    所以跟海佩里恩適配的圣潔,為什么他也能用?

    到目前為止,他不覺得自己跟他會有那么深的共同點。

    因為鬧鬧比較特殊?

    彌生借用海佩里恩琴的時候感受了一下,確實是圣潔的感覺。

    是圣潔,卻不是鬧鬧。

    海佩里恩能發動,而彌生完全無法驅動的圣潔。

    “你覺得,圣潔是什么?”彌生需要海佩里恩的觀點。

    驅魔師愣了愣,他以前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我不知道。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希望我的圣潔是小貓吧。”海佩里恩一臉溫柔的撫摸小提琴上那顆小小的藍色寶石。

    彌生很詫異,這是什么答案,完全風馬牛不相及。

    海佩里恩被他的表情逗樂了,笑了起來,“我希望它是那種毛絨絨,小小只,可以被人捧在手里,被愛灌溉成長的小貓。”

    不是,這個答案更神奇了。

    “原因嗎?因為越是戰斗,越是感覺到被侵蝕,戰斗不僅是對身體的消耗,也是對心靈和靈魂的消耗。”海佩里恩說:“對我是這樣,對它也是這樣。”

    “我大概很快就會死去,但它還會回到教團,繼續戰斗的過程吧。”

    彌生啞口無言,只覺得現實真的是一場黑色幽默的荒誕劇。

    圣潔是什么?

    大多數驅魔師把它當成工具,唯一能對抗惡魔和千年伯爵的武器,但有的人,愿意將它視作伙伴,希望它能擁有一個可愛美好的未來。

    就像黑磨說的,所有的結果在遙遠的過去都曾經中下前因,鬧鬧會是貓布偶,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有了原因。

    “它會的,它一定會”

    彌生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句。

    這樣的人居然都死了,果然世界真的沒救了。

    海佩里恩彎起眉眼笑了,又伸手給彌生一個摸頭殺。

    “別摸我的頭!”

    “為什么不?我不嫌棄你沒洗頭。”

    “滾滾滾!”

    “哈哈。”

    他們打鬧之際,忽然一陣天搖地動,什么時候破空而來,將暗紅的天空直直劈開一條縫,以隕星撞地球的姿態從上墜落。

    他的目光本能地放遠,看向未知的遠方,墜落的地點距離彌生他們足夠的遠,可那沖擊力卷起的污穢碎片以及颶風已經吹得兩個人睜不開眼。海佩里恩急步上前,用驅魔師制服的外套擋在彌生面前,這件大衣也對得起它的做工,為他們擋掉了許多不必要的傷害。

    “那是什么?”彌生發出疑問。

    他看見天空破了個洞,像傷口似的,扎扎實實地破了個小口子,破口附近的“天空”露出鮮肉般的口子,暗紅的類似肉瘤的傷口蠕動著緩慢地修復被捅破的地方。

    這個場景看上去詭異又惡心。

    彌生意識到,他所理解的“夢境”,或許并不是真正的夢境,只是他的想象而已。

    思考的彌生也忽略了身后一直沒有吭聲的海佩里恩,驅魔師眉頭鎖緊望著天空的破口,又看看彌生,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捂住了肩上,一個傷口突然出現在那里,沒有血,也摸不到肉,感覺不到疼痛。

    青年身影晃了晃,臉色蒼白,又很快穩住身體,才沒摔倒讓彌生感覺到異樣。

    彌生朝著墜落點跑過去,海佩里恩慢慢跟在他身后。

    刀。

    是一口刀。

    巨大的沖擊力撞出龜裂凹陷的巨坑,劃破了天空大地的紅與黑,只留一線彎月般的銀白,一柄大太刀不協調地出現在這里,豎插在坑的中心,刀身的銹跡顯示出它經歷的時間,像傷痕累累卻屹立不倒的戰士,不斬盡敵人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氣。

    彌生走近,滑向坑底,靠近就到了刀身上的煞氣和死氣。

    是斬殺了太多妖邪污穢產生的煞氣,和命不久的死亡預兆。

    和其他刀不同,這口刀——快要死了。

    是再也拼不回來,徹底消失的那種死。

    要救他。

    想救他。

    這種念頭莽撞地沖進彌生腦子里。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做。

    彌生回頭,發現海佩里恩站在巨坑的邊緣就停下了腳步,他低頭看自己的傷口,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整緩慢愈合,海佩里恩放下手,破損的戰斗服直接展現在彌生面前。他對上彌生疑問的視線,回答道:“我不能靠近他。”

    彌生張張嘴,說不出話。

    第078章 第 78 章

    時間稍微往前, 鏡面本丸的另一面。

    彌生通過三日月的碎片進入鏡面本丸的時候,太刀三日月宗近就有所感應,他正準備等待迎接, 而天下五劍其他三位付喪神大典太光世、數珠丸恒和鬼丸國綱則在附近躲起來, 想要觀察這位本丸的新任接手人。

    大典太光世:“居然還會來第二次。”

    數珠丸恒次:“看來就是他了。”

    鬼丸國綱有點擔心:“上次看一眼年紀還很小,能行嗎?”看起來就不是能揮刀拼殺的樣子。

    沒有付喪神回答他的問題。

    這是他們擔心的點,但不是重點。

    “但是如果新的主公來,安綱或許就能好轉了。”——這才是他們關心的點。

    天下五劍唯一沒有出現的一口刀,童子切安綱,傳說中斬殺妖魔鬼怪, 一刀砍下酒吞童子頭顱而聞名的太刀, 如今已是強攻之末。

    他戰斗了太久、太久了。

    童子切安綱是天下五劍中對污穢戰斗力最強的一口刀, 斬得越多越是瘋狂,所以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斗中,他幾乎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時候。

    然而付喪神也有極限,童子切馬上就要到極限了。

    目前付喪神被同伴要求, 強制回歸刀劍之中, 但下一次……下一次再出來時,就是永別的時候。

    “如果那位新主公……”

    “國綱。”數珠丸開口提醒。

    鬼丸國綱閉了閉眼,語氣算不上好地應道:“我知道了!”

    不能把這樣的責任強行壓在本丸的新主公身上。

    大典太光世奇怪道:“怎么這么久都沒有見到人?”

    同樣的疑問也在三日月身上, 明明感覺到了彌生聽過他進入了鏡面本丸,在進來的時候卻發現人丟了。

    氣息突然消失, 完全追蹤不到。

    “等等,那些鬼是不是也少了很多!”

    最初被污染、碎刀的靈刀們都分散在這鏡面本丸纏斗, 他們在這里和污穢對峙消耗, 減少污穢對現實的侵蝕,本丸才不至于被巨浪吞噬。

    數珠丸他們都數不清自己到底被困在這里多久, 又揮刀多少次,沒有日夜輪轉的這里,只有無盡的污穢。

    以及敵人,永不消逝的敵人。

    之前也有污穢減少,但和現在減少的數量不可同日而語。

    不正常。

    只剩下戰斗本能的付喪神們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他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追逐減少的污穢,清醒的四口太刀跟著鯊魚群,找到了地方。

    在這里一直戰斗的異形前奔后涌地進入什么東西,付喪神追在外圍不斷斬殺,那些過去與他們搏斗的敵人卻全然不顧,它們的目的簡單而統一。

    四口太刀感覺不妙,他們靠近時,被污穢遮蓋的東西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滋養迅速長大,一個肉瘤出現在他們面前,并且以驚人的速度膨脹,接近兩米的大典太光世在它面前都變成了小人。

    付喪神仰望都看不到頂端,只見嫩粉色的外表有肌肉神經般的組織,這個神奇的東西洋溢著與這里完全相反的綠色生機,以人類呼吸的節奏收縮,仿佛活著一樣。

    “這又是什么?”

    鬼丸國綱面露惡心,舉起刀想要戳戳它,被三日月制止。“等一下,很奇怪。”

    大典太世光表情陰郁地提醒鬼丸“要是里面噴出來點什么,更惡心了。”

    鬼丸國綱想象了一下,乖乖把刀收回去,心情不爽地換腳尖踢,觸感也跟肉塊似的,更倒人胃口了。“太詭異了吧。”

    數珠丸作為靈刀,對生氣死氣感覺更深一點,他依舊垂眸閉眼,數著手中的佛珠說:“不要亂踢,會被纏上的。”

    “什么……”他的提醒已經晚了,綠色生氣纏上了鬼丸國綱的腳,立刻轉換成死氣,化作黑色的蛇迅速順著腳游竄上來,太刀動作精準地掐住它的頭,黑蛇在他手里掙扎不得,片刻后才散去。

    數珠丸睜開眼,深郁的紫色瞳孔中倒影出肉瘤的樣子,“這是死氣偽裝,在模仿生命氣息。”

    “那要砍掉嗎?”鬼丸國綱一聽就覺得不妙,但凡污穢靜悄悄,必定是要作大妖。

    三日月眉頭緊皺,眉心罕見地擰出一個疙瘩:“你們不覺得這個東西,有點像什么的嗎?”

    大典太光世順著他的思路想象,表情頓時更不好了。“……胎盤?”

    數珠丸不太贊同:“它不是在孕育,它是在捕獵。”

    鬼丸國綱仍舊沒搞懂狀況:“捕獵什么?”

    這下連大典太光世都對他無奈了,這家伙真的是除了殺鬼之外,什么都不動腦子,幸虧在本丸的時候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樣,對殺鬼以外的事也沒興趣,才沒讓其他刀劍后輩發現,天下五劍里還有個傻子。

    “還能是什么,當然是我們的新主公。”

    “所以那個小不點在里面?”

    三日月看向數珠丸,靈刀在這方面的敏感度比他們要強多了,數珠丸又是靈刀中的佼佼者。

    數珠丸恒次的手搭在了肉瘤之上,片刻之后,以一只手掌異化為代價,得到了答案:“在里面,有兩個相似的氣息。”

    三日月想知道更多的信息,數珠丸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但他點出來了很重要的一個信息:“這里幾乎所有的污穢都被聚集了起來。”

    聞言,三日月面露沉思。

    鬼丸國綱站在這巨大的玩意前叉腰問同伴:“所以是要砍掉這東西,把小不點主公就出來嗎?”

    三日月問他:“你要怎么確定砍不到主公呢?”

    “橫著砍?”

    佛教-徒付喪神都無語了。“里面的空間是混亂非秩序的。”

    “那一點一點削?”

    打鬼的時候這口刀很精明,脫離了鬼之后,一個建議比一個建議不靠譜。

    大典太光世:“肉瘤只是擬態。”

    “進也進不去,砍也不能砍,那你們說怎么辦?”

    他們看向了三日月,平安時代的太刀沉吟半晌,說:“童子切安綱或許有辦法。”

    鬼丸也皺起眉頭,“要斬鬼的話,我也可以吧。”

    “不只是鬼的問題,”數珠丸幾乎馬上就跟上了三日月的思路:“因為他沾瀕臨消失。”也即將成為污穢的一部分。

    鬼丸啞口無言。

    他們刀劍付喪神無法祓除污穢,只有即將徹底消失、污穢纏身的童子切安綱才有可能瞞天過海。

    “主公……”說不定也沒事,不一定非要把童子切送進去……

    這樣的話,鬼丸國綱說不出口。

    主公和同伴。

    無解的難題。

    他無法抉擇,賭根本不知道牌面的可能性。

    大典太和數珠丸看向三日月。

    他是天下五劍的領頭,也是本丸付喪神的獨一無二的領導者,這種時候只有他才能下決定。

    三日月宗近緩緩抬眼,澄黃的彎月在他眼中顯現,印出眼前擬化的肉瘤。“我們是刀劍。”

    “為主公開辟前路,是我們的使命。”

    “安綱肯定也會這樣做的。”

    三口刀寂靜不語。

    換做他們任何一個付喪神都會這樣做。

    下定決心之后,他們商量了一下對策,鬼丸國綱和大典太光世回去將童子切帶過來,三日月和數珠丸留在這里觀察肉瘤和死氣的情況,收集更多的信息,盡可能尋找適合的時機。

    觀察的工作主要是數珠丸,三日月負責分析整理這些信息。

    污穢和死氣最開始只是規律性變化,猶如人的呼吸,收縮、膨脹、收縮……污穢的仿佛均勻地分布在外層,找不到弱點。

    “里面是不是傳出來了什么聲音?”

    佛刀頓了頓才回答:“小提琴的聲音。”

    小提琴?

    這對三日月來說是個新奇的玩意,老爺爺很少接觸西方樂器,自然分辨不出來,但他對音樂的理解足夠深刻,從片段里就聽到足夠的信息:“很銳利的曲子,演奏者的技術也很成熟。”

    聲音時有時無,曲子也是一段段的演奏,似乎是個資深小提琴演奏者,曲目庫足夠龐大,每次的樂曲都不相同,但肉瘤外的防御依舊很均勻,沒有絲毫的變化。

    數珠丸又說:“還有其他人在拉小提琴。”

    剛開始時是鋸木頭般的聲音,太過尖銳,兩個屏氣凝神聽的付喪神冷不丁地打了個顫,數珠丸都沒忍住揉揉耳朵,三日月更是哈哈笑起來。

    “這位新手應該是我們主公了。”

    佛刀投以疑問的目光,三日月摸摸下巴,“我可說不出什么有力依據,就是直覺。”

    他們像兩個偷聽孩子練琴的家長,聽新手主公從不堪入耳的鋸木頭聲音到磕磕絆絆的單音進步神速,三日月注意到另一個問題:“內外的時間流速好像不一樣。”

    數珠丸恒次把另一只手搭在肉瘤上,被三日月抓下來。“沒必要,再等等。”

    佛刀默默把手放下來,又等了一會,數珠丸說:“污穢和死氣,減少了。”

    三日月宗近默默后退了兩步,肉瘤的收縮的頻率向來維持在均勻的狀態,直到琴聲響起,一首完整的曲子被演奏出來,這個令人作嘔的肉瘤震動了起來,仿佛是被激怒的章魚,怒然撕毀偽裝出來的繁盛生機和擬態外表,露出它原本的真面目。

    污穢充滿了攻擊性,兩位付喪神迅速拔刀,幾個呼吸間與肉瘤徹底拉開距離。

    如果說剛剛只是惡心,肉瘤附近還基本安全的話,那現在它就充滿了攻擊性和憤怒,數不清的黑色觸手揮舞著,嬰兒啼哭般的尖叫響徹天際,突然的精神攻擊讓付喪神再也不能靠近它五米以內,距離最近的三日月和數珠丸更是血氣翻涌,一口血吐在地上。

    “情況好像不太妙。”三日月神情凝重,大典太和國綱還沒有把童子切送到。

    “不……”數珠丸緩緩用手背擦拭唇角的血,他睜開雙眼,紫色的眼眸中盡是驚訝和興奮。“他是變虛弱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祓除污穢,大概也是這個有模糊意識的污穢空間第一次被真正攻擊,所以它才如此憤怒和狂躁。

    “居然有人……”數珠丸向來平靜的表情染上了絲絲狂熱。

    三日月:“好吧,以前的很多問題,今天總算得到答案了。”

    為什么污穢放緩了腳步沒有將他們趕盡殺絕?

    為什么彌生可以輕易進入這個封閉的空間里?

    為什么本丸會重新接納新的主公?

    以及最重要的——螢丸他們的蘇醒。

    現在看來,這里的付喪神,被當成了牲畜,也是重要的誘餌。

    “我想,它現在應該后悔把主公吞進肚子里了。”

    三日月聞言哈哈笑,“看來,安綱才是對的。”

    數珠丸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淡淡的微笑。“是啊。”

    盡管三日月盡力維持,但他們都知道前路渺茫。付喪神不怕死亡,卻不愿意助紂為虐,成為污穢的一部分,包括數珠丸和三日月在內,其實到后來,付喪神們都很絕望。

    只有童子切安綱不同。

    他第一個察覺到這種絕望的氣氛,和三日月單方面吵架,站出來鼓勵大家,并堅持戰斗到底。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一根筋的武斗派付喪神是這樣說的。

    “我們終于等到了希望。”三日月微微低頭,這口經歷過太多時光的太刀少有的露出他銳利的一面,“就不能讓希望消失在這里!”

    于是有了童子切安綱捅到彌生面前的一幕.

    “海佩里恩……?”

    彌生站在坑底仰望,青年的面容依舊英俊,只是表情非常復雜,復雜到他讀不出一點信息。

    “彌生,拔起那口刀來殺我吧。”青年站在上方,俯視著彌生,手在胸口前比劃,“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一刀致命,這里捅下來,最好是這個角度。”

    彌生艱難地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因為你想救它?”他看向那口刀:“把我重新殺死,你才能救得了它。”

    他神情溫柔得不像在說自己的事。“本來我很早以前就死了。”

    “亡者不屬于這個世界。”

    “——如果是海佩里恩的話,他會這樣說吧。”

    第079章 第 79 章

    “——如果是海佩里恩的話, 就會這么說吧。”

    金發藍眼的青年垂眸看向彌生,鋒利的眉骨都似乎柔化了些,那雙藍色的眼眸陡然轉深, 像晴空的海洋進入暴風雨的前奏,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彌生意識到了什么,但他不敢確定。

    “你不殺掉我的話,就會被殺掉。”

    他的話音剛落,籠罩在他們頭頂的暗紅天空立刻被淤泥覆蓋,無數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空中張開,眼珠像隨手扔下的玻璃球, 在眼睛這個凹洞中來回滾動, 又像剛剛開機的機器人調試功能, 從單一的來回變成有序的轉動,彌生聽見它們發出細不可查破碎聲音,像人類哀嚎的碎片,短短一瞬, 忽然這些眼珠的動作齊齊停頓, 調試結束了,它們齊齊折轉角度,看向統一的方向。

    如果視線能具象化, 那么現在彌生宛如站在舞臺中央,被重重聚光燈籠罩。

    模仿鏡面本丸營造出來的環境也徹底改變, 這里不再像荒原一樣的虛無,反而因此真實起來, 漆黑渾濁的。

    彌生依舊站在坑底, 即便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假,這個又付喪神撞擊而成的坑并沒有消失, 它確確實實給這里帶來的沖擊和傷害。

    那些睜開的眼球當中忽然有淚液落下,漆黑的淚液包裹著猙獰的污穢產物,落地時它們朝天嘶吼一聲,原本散落在地面上不斷追逐彌生的身異形紛紛反饋,它們的共鳴叫得彌生氣血翻涌,差點沒站住,倒下之前扶住了身邊的刀柄,才勉強站住。

    太刀刀身發出嗡鳴,一身煞氣驟然外放,威震四方,摩拳擦掌想要上前撕碎彌生的污穢嘶鳴頓停,居然被久經沙場的太刀震懾住了。

    彌生愣住,恍惚看到了一身盔甲的付喪神站在自己面前。

    整個世界都是虛假的,唯一這口太刀真實存在。

    即便它也傷痕累累。

    彌生想扯出一縷笑容,但失敗了。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見彌生無動于衷,太刀又不耐煩地抖了抖。

    彌生只能雙手握住刀柄,以一種相對正確的姿勢拔-出太刀。

    他要拔,太刀又配合,彌生宛如亞瑟王,輕易拔-出了石中劍,擺出了防御架勢,在污穢反應過來之前,率先搶到了一點優勢。

    手中長刀嗡鳴,彌生覺得這家伙,好像在罵人。

    彌生說:“不要罵人。”

    太刀抖了抖,似乎還是很不滿意。

    彌生:“主要是,我只會這一種架勢。”

    跟之前付喪神預設的場景完全不一樣,彌生也沒辦法。

    他練刀的首要目的是保命,其次是突刺,學的自然都是防御方法,而不是進攻方式。

    嘖。

    彌生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手中刀劍的聲音,太刀便主動牽引他的動作,把攻擊性外露得更明顯。

    他閉眼感受付喪神的力量。

    這口刀馬上真的要碎了。

    彌生之前接觸過最糟糕的刀劍其實是小夜左文字,那口短刀還能出現在彌生面前其實是一個奇跡,他幾乎由污穢粘合在一起,可能是由于短刀強烈的復仇意愿很符合污穢的需求,所以那些東西暫時忍耐住了口腹之欲,沒有立刻把付喪神整個吞下去,而是選擇相對緩慢的蠶食。

    彌生不確定安娜是否察覺到這一點,才讓他第一個接觸小夜。

    現在,這口太刀代替了這個“最”的位置。

    童子切安綱。

    太刀的名字完整清晰地浮現在彌生的心中。

    曾經斬殺惡鬼的太刀,比所有刀都要先接觸過污穢。

    他是另一個奇異,由意志力創造的奇跡。

    靜心,想象。

    黑磨說過,力量不會憑空消失。

    海佩里恩……不,他起碼還是彌生。

    即便屬于海佩里恩饋贈的力量消失了,屬于彌生的卻不會。

    代表力量的金色絲線再次出現,它們比之前的色澤更加絢麗璀璨,形態也更加凝實,從彌生的手上延續金色的光芒融入太刀之中,從刀柄一瞬沒過刀尖。

    似乎發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改變,付喪神沒有出現,眼前的污穢產物也沒有消失。

    但彌生這一刻堅信,有什么不一樣了。

    爽朗的笑聲在彌生的腦中響起,不是純粹的快樂,還有嗜血的張狂和殺戮的興奮。

    下一秒,彌生發現他的身體不再是他的了,起碼不完全是他的身體了。

    他沒有強硬地奪回主動權,而是順從地推居二線,讓付喪神來掌握現在的動態。

    這也是彌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潛力,很多他認為自己做不到的事:極致的速度,快速的反應力,腦子還沒有意識到身體已經反應過來的,格擋下偷襲的一擊,并在下一秒將包圍他的污穢統統斬殺在刀下。

    有了彌生力量的加持,被砍倒的污穢不可能再生,它們徹底在痛苦中走向消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彌生的錯覺,他仿佛在那些消散的污穢當中,看到了微弱的光芒,然而戰斗容不得他花費更多的精力注意那些東西,到最后彌生都沒有搞清楚那是什么。

    戰斗對他來說有點像4D電影,坐在特等席上,下雨的時候感覺到了水珠,眼前都是閃過的丑陋面孔,它們猙獰得過分真實,在神經傳來恐懼之中又迅速被太刀砍倒在地,等待消失。

    這場電影有點長,長到彌生有點分不清現實和電影的時候,這個虛假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和“海佩里恩”了。

    也不知道太刀付喪神是累了還是滿足了,沒到彌生反應過來,他已經回到了太刀之中。

    “做得好,彌生。”青年的表情帶著欣慰,他發自內心欣賞彌生的果斷。“現在就剩下我了。”

    彌生保持沉默。

    “不抓緊時間的話,等它喘口氣就會卷土重來。”

    彌生垂眸,發現對方的腳已經和大地融為一體,他現在像這個污穢空間的地標銅像,從小腿的部分開始消失,大大咧咧地擺在他面前。

    “你應該有部分控制權來……所以,我能問為什么嗎?”

    就像不知情時候他可以對付污穢一樣,彌生覺得他手上應該有相當重要的力量可以對付彌生,在這個片刻里將他拖死在這片空間,讓他卻這樣平靜地要求彌生舉起太刀。

    這也是策略的一種嗎?

    他的目光放在青年臉上,不肯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信息,然而很快他就知道這不可能了,對方的臉像龜裂的瓷器,瓷片的碎屑掉落,露出了一點其中烏黑的內里。

    “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他對上了彌生的視線,嘆了口氣,那種溫和的、關心的的情緒并沒有變化。“因為海佩里恩。”

    “污穢用人類的形容詞描述,可以將所有的負面詞匯堆疊到它頭上,它本能洞察虛弱之中,逡巡尋找獵物弱點,食欲是它的本能。”青年說:“為了‘特別的食物’,它甚至愿意冒險。”

    “‘特別的食物’是我,而風險是……你?”

    他笑了一聲,“不,是海佩里恩。”

    “斑斕艷麗的靈魂,即便是污穢都不能不承認的美麗,連我這種特地制造出來的人偶,都會因為他而改變。”

    彌生接觸污染,污染自然也會從他身上獲取信息,偷竊記憶,特別是彌生還沒有掌握自己的力量,他像一個不設防的保險柜,讓本丸的污穢能盜竊到他不愿意面對的海佩里恩,制造出現在的他。

    不過彌生有一個特別好的監護人,為他制造了一個特別的鎖。

    “你的監護人跟你說過吧,我們的力量源自于靈魂,力量的使用源自于意識,當你意識不到的時候,你就沒有力量。”

    非要舉例的話就像網絡,不知道網絡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信息暴露在網絡之中被非法竊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就不會有保護的概念,沒有保護的概念,就不知道如何組織力量卻反抗這樣的盜竊。

    污穢將彌生拉進來這個空間也是同樣的道理,這里就是網絡,它頻繁制造假象讓彌生忽略自己力量的存在,讓海佩里恩具現化在他的視野里,當“我的力量來自于海佩里恩”以及“海佩里恩離開了我”劃上等號之后,彌生在這里將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小可憐。

    但——彌生那位保護欲超強的監護人給他很好的成長空間,而虛假的“海佩里恩”也沒有按照污穢的劇本走。

    “我的力量源自于我。”

    “對。”

    “那你呢?”

    青年笑了笑:“我的力量不源自于自己,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還保持理智的時候,擁抱著海佩里恩的記憶死去……”

    本質上來說,他果然是污穢,無恥地希望懷抱偷竊而來的寶石邁向消亡。

    “最好是能和海佩里恩相同的死亡方式。”

    彌生:“……”

    青年臉上的碎片又掉落了些,他看上去更加殘破了,因此他也更加急迫,不再模仿海佩里恩,表現出自己真實的情緒:“你已經有了新的牽絆和未來,外面還有人在等你,而我除了海佩里恩別無所求……殺了我你才能出去,這件事對你來說沒有一點壞處。”

    “但你會死。”

    青年驚愕的表情停留在臉上幾秒,然后笑了一聲。

    他沒有想過彌生在這件事上都會保留那么一點,一點不合時宜又那么真實的情感。

    果然偽物就是偽物。

    “不要這樣,彌生。這是從開始就注定的結果,比起死在你的付喪神手下,死在你的手下會讓我更快樂一點。”

    假如污穢的造物也有快樂這種情感的話。

    第080章 第 80 章

    等待彌生的時間, 每一秒都似乎被拉長。

    三位付喪神守在鍛刀室面前,宗三坐在螢丸和物吉中間,看看左邊, 又看看右邊, 難得主動開口道:“好像馬上又要下雪了。”

    付喪神不在意氣溫,刀劍的冷熱感知系統比人類要差很多,從高溫煅燒的角度思考,這算不上是難以理解的事,所以宗三這時候提起這個話題,完全因為他找不到更好的話題了。

    打刀本來就不是能言善辯的付喪神, 讓他做活躍氣氛的那口刀, 他最大的努力就是和同僚聊聊天氣。

    幸好他的同伴們都很體貼他的難處, 螢丸沒心情也愿意配合,“希望次郎他們沒有偷懶。”

    次郎和不動行光,兩口酒鬼刀,在這個本丸里過上了過于健康的生活, 嘴上總是念念叨叨。

    “次郎殿下已經很努力了。”物吉也順著這個話題聊下去。

    “就是有點吵。”不知道什么時候, 太郎太刀也加入了他們聊天。

    螢丸問他:“今天那么快結束了嗎?”

    壓切長谷部也放下自己的打刀坐在他們旁邊,“比預期中完成得要快。”

    南海太郎朝尊不愿意坐在長谷部旁邊,干脆坐到另一頭去:“按照現在的完成量, 春天交流月之后可以考慮把百人番所建起來了,先充當宿舍。”

    長谷部隔著四個付喪神在那頭回應:“先把殘存的石垣、狹間搶修一下, 做好防御工作!”

    朝尊:“那些根本不著急!我們應該要把我們的宿舍以及主公的寢殿建起來,下一步再安排防御!”

    長谷部:“第一要建的肯定是主公的寢殿, 但是百人番所可以往后推, 本來就沒有那么多付喪神,暫時擠擠就得了!”

    “只有那么少付喪神的情況下, 修建石垣和狹間根本沒有意義,我們沒有足夠的人手去管理和應戰!”

    “那也不能再讓精靈像上次那樣長驅直入,沒有任何防御建筑太危險了!”

    物吉、宗三:你們吵架能不能出去吵?

    太郎已經閉上眼睛,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

    螢丸忍了又忍,忍無可忍:“閉嘴,吵架出去吵,主公還在里面!”

    兩個吵上頭的付喪神聲音戛然而止。

    隨著時間推移,完成自己的工作的付喪神陸陸續續加入到他們之中,本丸里的十一個付喪神都坐在鍛刀室門口,燭臺切想了想,把鶴丸也搬了過來。

    “這樣就整整齊齊了。”

    長谷部望向鶴丸,性格別扭地說:“他怎么還不醒啊?”

    刀身的傷害已經被彌生修復好了,但就是不見鶴丸現身。

    小夜輕易掀了鶴丸的老底:“主公說,是鶴丸殿下還想休息的緣故。”

    其他刀劍:“……”

    說白了不就是這家伙在偷懶嗎!

    螢丸語氣核善地問道:“主公什么時候說的?”

    小夜左文字不是很記得清具體時間了,他問:“宗三尼,我們上次聊天的時候是什么時候?”

    螢丸一臉微笑地看向宗三左文字。

    宗三:“……”

    弟弟是真的親弟弟,對不起了,鶴丸殿。

    “……是精靈來之后吧。”

    螢丸了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其他刀劍付喪神忍不住朝著鶴丸國永投去同情的目光。

    尤其是織田信長組那幾口刀,對鶴丸投去加倍同情。

    就在付喪神的閑聊當中,雪停了,厚重的云層擋住太陽光,天黑的速度非常快,長谷部和燭臺切點燃燈籠,他們之中誰都沒有回去休息的打算。

    不動行光不小心起了個頭:“已經整整一天了。”

    像雪落到地上,似乎悄無聲息,但確確實實增加了新的重量在心頭。

    就連物吉這個打圓場小王子都沒有接他的話,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虛假平靜徹底破碎。不動行光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卻不知道怎么彌補,宗三對他笑了笑,權作安慰。

    無能力為的愧疚感襲擊每一個付喪神,他們能做的就是守在這里。

    就在這時,螢丸聽見咚的一聲摔落的聲音,大太刀心急地跳了起來,而行動更敏捷輕盈的短刀已經拉開了鍛刀室的門,黑暗中,一身出陣服的三日月宗近半抱著主公,對門口擔心的同伴露出安慰的笑容,小聲說:“只是睡著了而已。”

    一群小短褲松了口氣。

    “大家,外面!”

    一如當日彌生從鶴丸的夢境里拉出了一串付喪神,今天的彌生也一口氣從鏡面本丸里救出來了十幾口刀。

    上次有黑磨的幫手,六口刀被安穩從廢墟當中送到螢丸他們面前,這次彌生管不了那么多,重回本丸的付喪神只能靠自己從本丸的廢墟里爬出來了。

    于是螢丸他們看向本丸的廢墟之中,遠遠看到一只手舉高瘋狂求救:“這里這里!救命啊!”

    “還有這里!”

    “我也……”

    “有誰能過來幫幫忙嗎?”

    “這里是哪里,好黑啊!”

    理智冷靜如藥研藤四郎都激動了,淚感翻涌上眼眶。

    螢丸負責帶路,和三日月一起把彌生送回房間。三日月接著微弱的燈光觀察四周的本丸,目光最后落到了彌生身上。

    四肢修長的少年側頭睡著,燈光打在他半張臉上,模樣乖巧可愛,比醒著的時候看起來還要小了兩三歲。

    在三日月的印象中,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還處于天真無知的階段,難以想象他經歷過什么,才能將他們一群付喪神從鏡面本丸里拉出來。

    別說是天賦力量,一個人的天賦,不可能擁有那樣溫暖而堅定的力量。

    他的布偶貓趴在這位新主公的胸口上,只把三日月當成搬運工具,所有注意力都在彌生身上。

    螢丸熟練地給他換了身衣服,布置好床鋪,把人舒舒服服地安置在被窩里,才和三日月退了出來。

    “不守在里面行嗎?”

    螢丸搖頭:“我們進去會讓主公休息不好,鬧鬧會照顧他的,待會把鶴丸也放進去就好了。”

    三日月若有所思。

    看來這段時間里,這個本丸已經圍繞新的主公產生了嶄新的規矩。

    螢丸和三日月守在彌生的房間門口,廢墟的救援工作就交給了長谷部和朝尊。

    付喪神們忙碌了一整個晚上才把所有蘇醒的付喪神從廢墟中拉了出來。

    主要是大量的靈刀被壓在倒塌的天守閣當中,將他們救出來廢了長谷部和朝尊不少心思,兩口刀邊指揮邊吵架,明明對彼此很熟悉,看對方上一步就能猜到下一步,偏偏嘴上不肯認輸,打嘴架打了一宿,像次郎就遠遠避開了他們,只有太郎這種不怕吵鬧的才在他們兩指揮下干活。

    天下五劍,加上十口靈刀,直接讓本丸的付喪神翻了一倍,大大地緩解了螢丸武力不足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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