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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第 171 章

    相比起昨天, 現下?的雨小了許多?。

    天光漸亮,池白榆看向眼前?空無一物的野地,好半晌都沒回過?神。

    已不僅是夷為平地了, 四周還被保命符炸出了大大小小的無數深坑。

    這保命符的威力未免大得?有?些過?于?夸張了,系統也沒提前?給她說啊。

    但仔細想想, 符效這般大也不稀奇。

    畢竟這妖獄里關的都是修為成百上千年的惡妖惡鬼,要是符效不夠大,她又怎么能保得?住性命?

    她盯著遠方發怔時,裴月烏的心緒還停留在那張符上。

    他起先僅驚愕于?這符箓的效用之大。

    錯愕過?后, 便是煩躁。

    他記得?她之前?說過?, 她的妖力已經被人給拿走大半了, 僅留下?微乎其微的一點。那這張威力驚人的符箓,定然是她拿來保命的東西。

    這般重要的符卻浪費在了他身上——剛才那窗戶狹窄, 他是出不去, 可她明明能離開。

    歸根結底,也是他拖累了她。

    “你——”他緊蹙起眉, “方才多?謝,可若有?下?回,你定要先離開,保住自己的性命為上, 用不著管我是生是死。”

    “沒事。”池白榆把?碎符揣進袖袋,“這符我還有?好一些,剛才也不過?是想試試它的威力。而且解決了這些僵尸, 也能避免許多?麻煩。”

    裴月烏卻郁結難舒,又道:“那些死物都是沖我來的, 早知如此,我就該直接沖出去引走他們。”

    “下?雨路滑, 又是在林子里,你能往哪兒跑——等等。”池白榆忽一頓。

    裴月烏不解:“等什?么?”

    “沒。”池白榆若有?所思地看向地面的碎尸。

    這樣看來,這些僵尸的確是沖著裴月烏來的。

    追蹤他的妖氣也就算了,而且依著他的脾氣,根本不可能蹦出逃跑的念頭?,勢必要一直打下?去。

    越打,妖氣就用得?越多?,引來的僵尸也會越多?。

    加之他現下?受了重傷,即便修為再高,恐怕也會被磋磨至死。

    “這些骨頭?怎么沒成灰?”她忽說。

    保命符的威力大得?離譜,也的確殺死了這些僵尸。可他們的骨頭?僅是被摧毀成碎塊,卻沒變成齏粉。

    但遠方的山石都被毀成粉末了。

    這樣看來,挺不正常。

    裴月烏掃了眼四周,道:“大概生前?都是妖。”

    “妖?”

    “唯有?妖骨才如此堅硬。”裴月烏踢了下?離他最近的一塊骨頭?,“都能化成人形了,至少扛過?幾?道天雷,自然堅不可摧。”

    他說話間,池白榆忽瞥見一點白色的骨頭?。

    形狀有?些奇怪,混在一堆零碎的骨頭?中。

    還不止一塊,隔幾?步就能瞧見塊差不多?的形狀。

    她正欲細看,不遠處忽傳來陣嘩啦啦的聲響。

    池白榆循聲望去,看見只?血淋淋的手從?一堆瓦渣里艱難伸出。

    看見那布滿傷痕的手,她心一梗。!

    糟了!

    忘記還有?個?人了!!

    她先是拍了下?裴月烏的肩,提醒他變回赤烏鳥。

    待將?赤烏鳥抱在懷里了,她才步子一轉,徑直朝那堆瓦渣走去。

    曲懷川也在此時爬了出來。

    他渾身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口,原本的青衫被血泡透了,其中見著一些白。離遠了看,只?會以為那白色是衣服的顏色,但走近了,便會發覺是露在外?的骨頭?。

    他試了好幾?回也沒能從?地上站起來,最后還是咬著牙用僅剩一半的掌骨撐著地,才踉蹌起身。

    “你這,我,你……真對不起。”池白榆想伸手扶他,卻又沒個?能落手的地方,“我能解釋,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一群僵尸。”

    曲懷川捂著心口咳了好幾?聲,直咳得?唇角溢出血絲了,才堪堪停下?。

    “無事。”他的嗓音也變得?嘶啞不堪,已是氣若游絲,“在下?昨夜也遇見了那些怪物,險些喪命,幸有?大人搭救。況且是在下?帶著大人來了此處,遇著那等邪祟,也是在下?之過?。不過?也好在有?那些東西擋著,這才逃過?死劫。”

    池白榆本來還懷疑那些僵尸的出現與他有?關,聽了他的話,卻是欲言又止。

    傷成這樣還要把?錯往自己身上攬嗎?

    “這些傷看著嚇人,但要不了多?久便會痊愈了。再者……”曲懷川又咳嗽一陣,血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好一會兒,他才抬眸看了眼連根草葉子都見不著的山地,“現下?走路,倒不需要用木枝掃開枝葉了。”

    “……”還怪樂觀的。

    曲懷川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皮,看了眼她懷里的赤烏:“大人與這小寵,可曾受傷?”

    “還好。”池白榆說,“你先找個地方坐著歇會兒吧,我這里還有?——”

    “不必。”曲懷川拂凈衣袖上沾著的碎石粉末,又簡單擦拭了下?臉,“既然雨已經小了許多?,還是趁早趕路為好——大人可還走得動?”

    池白榆本想說她這兒還有?藥——看他這傷,尋常涂抹的藥估計也起不了什?么用,但她還有?一瓣滄犽給的雪水蓮,將?雪水蓮的汁液涂抹在傷口上,或是直接服用都能鎮痛療傷。

    聽他提起說要走,她又將?話咽了回去。

    他那妖丹的功效的確要比雪水蓮強得?多?。

    “我沒問題,走罷。”她道。

    走出一截后,她又想起那些形狀古怪的骨頭?。

    剛才時間匆忙,她還沒來得?及細看。但依她收集骷髏模型的經驗來看,那骨頭?明顯不是人身上的。

    她心底總想著此事,終是停下?,忍不住道:“我好像有?東西掉了,還挺重要。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可以嗎?”

    曲懷川擦掉嘴角溢出的血,應好。

    池白榆原路折返。

    濛濛細雨已將?地面的血水沖淡不少,她忍著撲鼻而來的腐臭,從?袖子上撕下?一塊布,包裹著拿起那截骨頭?。

    這截骨頭?的確不是人身上的。

    可她也見過?——

    沈見越化身成骷髏時,有?幾?回狐尾也直接變成了骨頭?。

    而狐尾尾骨最尖端的那一截,與她手中這塊骨頭?一模一樣。

    她翻來覆去地仔細打量著,發現尾骨的上端兩側鉆了對穿的小孔,孔洞里還余留著一截黑色的線——應是有?何物把?這骨頭?串連成吊墜了。

    她又找到了些尾骨,發覺跟剛才那枚一樣,都打了孔洞。

    且尾骨有?大有?小,不可能來自這些年紀差不多?大的妖尸。

    她將?一截尾骨遞至赤烏鳥面前?,問他:“能不能嗅出這是什?么妖的骨頭??”

    確定曲懷川看不著這邊,赤烏化作人形。

    裴月烏從?她手中接過?那截骨頭?,嗅了下?。

    “狐妖。”他將?骨頭?遞還給她,“跟地上這些妖骨不是同一類。”

    霎時間,池白榆想起之前?入沈銜玉的夢中時,述和曾與她說過?:狐族滿門都為一人所害。

    而殺害狐族的那人很可能就在鎖妖樓中,這也是沈銜玉入鎖妖樓的原因之一——找著殺害狐族的兇手。

    不光如此,這些妖尸明顯是沖著裴月烏來的。

    到底是被妖氣吸引,還是受人驅使?

    倘若曲懷川一開始就認出赤烏鳥是裴月烏了呢?

    想起這茬的瞬間,她只?聽見腦中“嗡——”的一聲,似有?針撥。

    她當下?就做了決定:“先把?骨頭?都撿了,你再變回赤烏鳥,我們從?另一邊繞出去,現在就走。”

    說話間,她飛快撿起地上的尾骨骨頭?。裴月烏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但也跟著撿起尾骨。

    等撿得?差不多?了,她用布帕包好,問他:“這些能暫時放在你那個?布袋子里嗎?——就是能裝很多?東西的那個?。”

    “何須過?問,拿來吧。”裴月烏接過?那包骨頭?,裝好,這才化成赤烏。

    池白榆抱著它,徑直往反方向走。

    不過?剛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后有?人道:“大人還沒找到嗎?”

    池白榆轉身,看見渾身是傷的曲懷川站在不遠處,眉眼含著關切地望向她。

    “你怎么還找過?來了?”她面色如常,只?當何事都沒發生,低頭?四處找著,“掉了枚珠子,我找了好半天。估計是因為太小了,掉在這些碎渣子里也看不見——要不你也幫著找一下??青色的,就銅錢眼兒那么大。”

    “那的確有?些小了。”曲懷川一步一晃地走近,“倘若出了太陽,可能還好找些,至少能折出點光。”

    池白榆:“對,原本是朋友送我的珠串,進來不久線就崩斷了,一直沒來得?及串回去,少了一顆都覺得?不吉利。”

    她的語氣冷靜,心跳卻始終沒平復下?來,反復斟酌著。

    保命符她還有?兩張,有?□□成的把?握能現在就殺了他。

    并非是十成把?握——畢竟剛才他就躲過?了一次。要是這回沒成功,指不定會弄出什?么風險。

    而且要是他死了,就又多?了無荒細作的危險。

    斟酌之下?,她終是壓下?了拿出保命符的打算。

    眼下?這情況,還是見機行事為好。

    而曲懷川忽躬了身,從?一堆瓦渣中拾起枚精巧的青色珠子。

    “找到了。”他問,“勞大人看一眼,是不是這枚。”

    池白榆走過?去。

    “就是這枚。”她接過?,仔細收入袖中,“多?謝。幸虧你在這兒,要是我一個?人,還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時候。”

    “大人言重,不過?是順便搭把?手罷了。”曲懷川朗快笑道,仿佛身上的傷痛都無足輕重一般,“走罷。”

    路上,池白榆想從?他嘴里套些話,但又擔心被他看出什?么,只?隨意聊些無關緊要的事。

    又走了足足一個?時辰,她看見眼前?的樹木逐漸變得?稀疏。

    遠處出現又一座偌大府邸,占地之廣,與伏府不相上下?。

    待徹底走出山林了,池白榆才瞧清那府邸牌匾上寫著的字——

    太史。

    第172章 第 172 章

    池白榆的視線在?那牌匾上停頓一瞬。

    “太史??”她看向曲懷川。

    曲懷川笑道?:“昔日得了這家恩惠, 見府中人都身亡故去,便將府邸遷來了此處。”

    “……”這是?什么新型的報恩手段嗎?

    她忍下不言,只道?:“你說?的家就是?在?這兒?”

    “是?。”曲懷川忽頓, “請大人稍等片刻。”

    在?踏上府門臺階前,他不大熟稔地?使用?妖氣, 將身上的血污灰塵仔細拂凈,又束好發冠,這才拾級而上。

    他推開門后,池白榆模糊瞥見有幾道?人影佇立在?府中, 一動不動。

    可在?門徹底敞開后, 那些人影又突然活了過來。

    兩個小仆匆匆走上前, 拱手禮道?:“公子。”

    其中一個膽大的斜挑起眸覷了眼池白榆,問:“公子, 這位姑娘是?……?”

    “一位朋友——老爺夫人呢?”

    “回公子, 夫人在?書齋理書,老爺正在?庭院陪小公子放風箏呢。”

    曲懷川眼一抬, 果見高空有一只鷹隼形狀的風箏。

    他微微斂起笑,語氣難得顯露出幾分?不快:“還是?該多在?詩書禮節上下些功夫,縱容了脾性,只越發頑劣。”

    小仆將身子躬得更低, 道?:“是?,公子。”

    另一小仆問:“您現下是?去書齋,還是?去庭院?”

    “不了。”曲懷川道?, “我還有事,無需攪擾。”

    池白榆在?旁聽得清清楚楚, 卻覺奇怪。

    這怎么聽著不像是?恩人家,倒像是?他自己家呢?

    她跟在?他身后, 走上一邊的回廊。繞過拐角時,她又回首看了眼那兩個小仆。

    自打曲懷川走遠后,他倆就一動不動地?僵立在?那兒,遠遠瞧著,似乎連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她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兩人看,耳畔忽落下一聲問詢:“大人在?看何物?”

    池白榆一頓,回身。

    卻見曲懷川笑看著她,還順著她的視線往遠處掃了眼。

    “沒什么。”池白榆說?,“就是?覺得那兩個小仆有些奇怪。”

    “那是?木頭做的傀儡。”曲懷川泰然自若地?收回眼神,“應是?裝在?里面?的魂魄不全,平日里跟死物一般。唯有靠得近了,才會蹦出兩句沒用?的話。”

    “……”

    NPC嗎?

    “大人,這邊請。”曲懷川引著她穿過庭院。

    路上,他問起了剛才在?山寨的事:“大人說?自己的妖力被人奪去,可依在?下所?見,大人方才催動的那張符箓,效用?似乎鮮有人能及。”

    “哦,你說?那張符啊。”池白榆道?,“妖力被人奪了,但在?這樣危險的地?方,也總得有個保命的法子。”

    “正是?,樓中危機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送了性命。”曲懷川稍頓,“大人手中應當不止一張符吧?”

    他這話里的試探意味太明顯,池白榆只當沒聽出來,只說?:“要是?就那么一張,我也舍不得輕易就用?了。”

    “的確如此,倒是?在?下多慮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符箓雖厲害,終歸是?身外?之物。”曲懷川輕飄飄看她一眼,嘆笑,“到底不如妖術便利。”

    池白榆順著他的話往下接:“那倒是?,有時候遇著一點小麻煩,沒有法術幫忙只覺得心煩。用?這符么,又是?在?牛刀殺雞。”

    “聽起來便覺麻煩,大人著實?受累了。”曲懷川從旁折過一枝開得正好的迎春,插在?簽筒中,“那大人可曾想?過取回妖力?”

    池白榆差點就沒忍住。

    妖都是?她扯出來的謊,她能從哪兒取回這根本就不存在?的妖力?

    想?歸想?,她嘴上還是?應道?:“說?不想?你能信嗎?好比斷了手的人,若是?能將手接回來,自是?喜不自禁。”

    她懷里的赤烏鳥忽仰起頸,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盯著她。頸子微動,腦袋就跟著歪了兩下,似在?想?什么。

    “無荒讓大人來此處,無非是?擔心這樓中的妖鬼作祟。可大人如今妖力受限,真有什么妖鬼惹出事來,便是?有符在?身,也難保平安。”曲懷川看她一眼,“倘若說?些不敬的話,著實?是?無荒考慮不周了,竟將大人推至這等險境里,在?下……也罷,有些話不該外?人說?道?。”

    這話聽著是?在?為?她著想?,但她的妖力是?假的,無荒細作的身份也是?假的。

    倘若這些都為?真,她興許還會心生感動。

    可一旦跳出這可能性,幾乎在?他提起無荒的瞬間,她便察覺到了他的挑撥意圖。

    她擺出副被他戳中心事的神情,為?難道:“只可惜我現下也是進退兩難,要是?有辦法,又何至于受制于人。”

    “先前在下說能找到樓中細作,大人似乎以為?我是?胡言亂語,可若今日找到那人了呢?”

    池白榆又適時與他拉遠距離,說?:“別想?著套我的話。”

    曲懷川慢條斯理道?:“大人誤會了,在?下是?為?您著想?。您仔細想?一想?,倘若那細作不在?,那大人又能受誰牽制?伏大人與述大人雖應下無荒的要求,在?此處看守妖獄。可您應當看得出,他二人與無荒并不交好。屆時既不怕他們告密,又沒了細作牽制,即便您離開此處,無荒也無從知曉。”

    末字落下,他倆恰好走至一處房屋前。

    他推開房門,信步走進。

    池白榆站在?門檻外?,蹙眉問:“你什么意思?”

    “想?與大人談一筆交易。”曲懷川微側過臉,身影掩在?暗色中,瞧不明晰,“倘若將那人的妖丹或鬼核取來,送與大人,您以為?如何呢?”

    話落,原本把腦袋埋在?池白榆懷里的赤烏一下仰起頸,頸上的毛羽都似要炸開。

    池白榆將它?的頭往下一按,有意遲疑一瞬,才道?:“你瘋了?”

    “在?下是?真心為?您考慮。”曲懷川有條不紊道?,“大人可知先前來的幾位獄官都是?何下場?無一人活過一晚——那樓中細作也不曾伸過援手。無荒送您來此處,便沒做讓您活著離開的打算。他人心狠,您又何必藏刀在?懷?人為?刀俎的道?理,想?來大人應清楚。與其在?此處提心吊膽,何不為?自己搏一條生路出來。”

    池白榆直言:“我倆也還沒熟到說?這些話的份上吧,你說?這些,就不怕我轉頭便告訴別人?”

    話雖這么說?,她卻敢確定,要是?她說?不,此時轉身就走,那今天恐怕連這府門都難走出去。

    “不會。”曲懷川輕笑,“您能撐到今日,又怎會眼見生路而不走呢?倘若那細作是?妖,大人得了妖丹自是?最好。若是?鬼,將鬼核中的取為?己用?,也足夠了。”

    池白榆又陷入躊躇,眼神往下瞥著,一副掙扎猶豫的模樣。

    “先不說?到底有沒有那細作,即便有,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場上來為?我考慮?”想?起他方才問過那符,她說?,“難不成還想?我幫你抓那所?謂的細作?”

    跟他演這戲,她心里其實?還有些忐忑。

    萬一他就是?那所?謂的細作呢?

    那豈不是?兩眼一閉就跳進他的陷阱里了。

    不過這可能性幾乎為?零。

    無荒派的道?人是?有好有壞,可斷然不會接納一個傷天害理的“幫手”。

    “并非。”曲懷川說?,“在?下與大人也算性情相合,我在?這虛妄境中待了數百年,早已沒了相識的人。倘若大人離開此處時,能允許在?下同行,便算心無遺憾了。”

    池白榆明了。

    雖然不知道?他有沒有打其他主意,但就眼下看來,他這是?以為?她有離開的法子,想?跟著她一起跑路。

    這要是?被他知道?他做出這些決定的基點都是?假的,那她才算是?真完了。

    她在?心底默念了整十遍“我是?臥底”,隨后搖頭:“我……你別說?這些,之前我就告訴過你,你說?的那些都是?空口無憑的假話。”

    而曲懷川也適時看出她的“動搖”。

    他取出袖中的灰色鴿羽,說?:“若在?下說?,有了此物,便能將那細作引至此處呢?”

    池白榆眉心一跳,看他:“你什么意思?”

    “同這灰鴿一樣,無荒細作也身有契印。只消把鴿羽放入法陣中,再以血作引,便能將那人引至此處。”

    池白榆聞言,及時擺出懊惱神情,再提步往前,作勢要奪回那鴿子毛。

    但曲懷川往后退了步,輕笑:“看來在?下先前說?的,也并非是?空口無憑的假話。”

    “還我。”池白榆緊繃著臉道?。

    曲懷川用?殘缺的右掌緊攥著那根羽毛,任由血浸染其上。

    “大人……”他輕聲說?,恰如誘哄,“您便不想?親自了結了那人,以求自在?嗎?”

    抬在?半空的手頓了瞬,池白榆面?露遲疑。

    “我與那人同為?妖囚,倘若對他動手,伏大人與述大人定然會察覺。”曲懷川從袖中取出一物,如拈著棋子般,將那東西放在?她的手中,“但若有大人相助,便能在?悄無聲息間殺了那人。”

    池白榆垂眸,視線落在?掌心的東西上。

    是?一枚白色的丸藥。

    “化骨丸。”曲懷川道?,“會將他的軀殼徹底融化,僅剩一枚妖丹。”

    池白榆盯著那藥,過了許久,終是?微微攏起手-

    里間。

    池白榆撥開一條門縫,看著在?外?面?布置法陣的曲懷川。

    已化成人形的裴月烏從后伸過手,捉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拉。等與她面?對著面?了,他才壓低嗓子說?:“你真信他?那人看著就有病,要是?反過來害你怎么辦?況且要你去喂這什么破化骨丸,不就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

    池白榆小聲解釋:“他要我喂,是?在?試我。”

    “試什么?”裴月烏蹙眉,“難不成這狗屁丸藥是?假的?”

    “……”池白榆沉默,“是?想?試我會不會對那細作下殺手,愿不愿意跟他真正站在?一條船上。”

    “什么船,全踢翻了!”裴月烏道?,“你若是?想?要妖丹,我給你便是?。還想?要多的,選中誰的我便去取誰的,何必冒這風險。”

    又來了。

    把取當搶的同義字用?是?吧。

    池白榆也不好跟他解釋她其實?也在?蹲那細作,只道?:“昨天那些妖尸是?沖著你來的,他估摸著已經?認出你來了。方才他敢在?你面?前說?這些,就沒打算讓你活著離開這兒。”

    “什——”

    “噓!”池白榆一把捂住他的嘴,“小聲些。”

    裴月烏氣得額角直跳,恨不得把那曲懷川的祖宗都從墳里刨出來罵一通,但被她捂著嘴,只能吐出些嗚嗚哇哇的怪腔怪調。

    池白榆拉著他蹲下,一字一句道?:“所?以今天那細作不能留,他也不能留——待會兒你聽我的,到該動手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雖不清楚為?何那細作也不能留,但裴月烏還是?問了句:“要下死手?”

    池白榆思忖片刻,頷首應道?:“不留后患。”

    第173章 第 173 章

    落下這四字后, 池白榆又隔著門縫看向外面。

    走了這一路,曲懷川身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尤其是進入這太史?府后, 傷口愈合的速度又增快不少。

    眼下他?不知疼般割開掌心,將鴿羽放在正中心, 正用涌出的血畫著法陣。

    她對他?這法陣的可?行性存疑,畢竟按他?之前說的,他?對妖術好像不怎么在行。

    畫這法陣用了將近一刻鐘,最后一筆落成后, 池白榆看見那血陣泛出了淡淡的赤光。

    灰色鴿羽被那赤光托著往屋頂浮去, 停頓的瞬間?, 它陡然炸開,化作無數淡灰色的齏粉。

    齏粉撒下, 血芒更?甚, 幾乎將整座房間?都映照得通紅一片。

    而當那粉末落至半空時,竟逐漸勾勒出一道人影。

    池白榆一下站了起來, 隔著門縫緊盯著外面。

    那人影高大,一身灰色的箭袖衣袍襯得身形更?為修長。

    待那人的面容浮現出來時,她眼眸微睜,不敢置信地往前傾去身, 似要將那人盯個洞穿。

    曲懷川也在此時看清了法陣中那人的模樣。

    他?用軟布擦拭著手上的血跡,笑道:“原來是你。”

    一股濃烈的血味撲鼻而來,滄犽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手里還拎著把沒打?磨成形的木頭短刃。

    不過短短一瞬,那不悅就消失不見。

    “你是那曲懷川?”他?沒見過這書?生, 對他?的聲音卻熟悉——以?往他?從四號房旁經過時,總會聽見這話癆在念念叨叨。他?環視一周, 打?量著這陌生的房間?,眼眸微彎,“怎的,是此處缺了個看守,想找我?把你當年殺死的那老人家?討要過來,在此處當差奉職嗎?”

    看見這人的臉,他?便想起來了。

    猶記得那日,他?沿著山道進惡鬼林,迎面撞上一個拎著刀的書?生。濺了半邊血的臉上帶著笑,步履從容,另一手里甚還握著書?卷。

    再往前走,便撞上了被砍得不見人形的采藥老頭,還有四處尋找那書?生的妖匪。

    不想竟又在這兒碰上了。

    曲懷川朗笑:“什?么老人家?,在下怎的半點印象也無——難得在此見面,不若替你算上一卦?”

    說著,他?取過一邊桌上的簽筒。

    白玉似的長簽與?明黃的迎春混在一塊兒,鮮亮奪目。

    “不了,好意心領,但我?對算命沒什?么興趣。”滄犽轉著那把刀,笑著問他?,“不如先聊聊你動了什?么手腳,平白無故將人帶來此處。”

    曲懷川的視線落在那把短刃上,忽握住簽筒,晃了一晃。

    “你很快便知曉了。”他?道。

    也是在卦簽晃動的剎那,滄犽感覺到幾縷淡淡的妖氣從卦簽上溢出。

    在察覺到那些妖氣的瞬間?,他?臉色陡變,眉眼間?的笑意盡數褪去,換作森寒殺意。

    他?微微張開嘴,犬齒倏然變得尖利,原本含著笑意的眼眸也變成墨綠獸瞳。他?微躬了身,幾乎在眨眼間?,就化身成一頭灰狼朝曲懷川撲殺而去。

    曲懷川并未避開,搖簽的手一頓。

    一支簽從筒中蹦出,懸浮在半空。

    “‘龍蛇混雜,不得風雷’。”他?念著簽文,嘆氣,“中平之簽,可?惜落在你頭上,竟是同?族廝殺之兆。”

    末字落下,那支簽陡然爆出強大妖氣,妖氣盤旋凝聚,也凝成一頭灰狼的模樣,朝滄犽撲去。

    見著那條狼,滄犽的動作明顯滯了瞬,眼見錯愕。

    也是這片刻停滯,忽有一支簽從筒中飛出,化作幾道金光從天而降,牢牢籠罩住他?。

    曲懷川收回?那支簽,稍睜開眸。他?的眼睛仍舊上挑起一點兒弧度,卻不見笑意。

    “牲畜一類,還是圈養為好——你說呢?”他?緩聲道。

    被困住的灰狼全無平日里的冷靜模樣,渾身皮毛倒豎,呲出尖利狼牙,喉嚨里也不斷滾出威脅式的低吼,墨綠的眼瞳里爆裂開駭人的紅血絲。

    它猛地往前沖撞而去,嚎出的聲響震得屋瓦都在抖。

    卻有數條金芒凝成的繩索從那金牢中抽條而出,拴牲口那般緊縛住它的嘴,連同?肌肉緊繃的四肢、如重錘般垂落的狼尾也一并縛住。

    那繩索上還帶著尖利的倒刺,緊扣進它的身軀,須臾便扎出淋漓鮮血。

    曲懷川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片刻,他?移過視線:“勞煩大人搭把手喂些藥,也好安撫住這野物。”

    見他?往旁望去,灰狼也倏地轉過視線。

    卻見池白榆抱著只赤烏鳥,從一旁的里間?走出。

    見著她,它的掙扎幅度小了些,眼珠子卻開始鼓鼓跳動,一下緊跟著一下,仿若有何物藏在它的眼中,一刻不停地狠狠敲著。

    它死死盯著她,仿在無聲詢問她為何會在這里。

    池白榆也沒想到會是滄犽。

    但很快她便從錯愕中抽出心神。

    要真是他?,那便是更?不容錯過的好機會了。畢竟除了細作身份外,他?還想吃了她的魂魄。

    她盡量平穩著如鼓心跳,走近那頭明顯處于失控邊沿的狼。

    “你確定這藥能連骨頭都化掉?”她攤開手掌,掌心中一枚白色藥丸微微晃動著,“妖骨可?比人的骨頭堅硬得多。”

    曲懷川慢條斯理道:“大人何須擔心,這通身的皮毛,滴血的肉,還有這身白凈骨頭,都會融化得一干二凈,連痕跡都不剩些許。”

    池白榆轉而望向被金芒縛住的狼。

    先前她也見過它受傷,卻都不像眼下這樣,帶著股殺意濃烈的氣焰,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一雙綠眸往外鼓著,幾乎要流出血淚。狼嘴上縛有繩索,迫使它大張開嘴,露出森白鋒利的牙。一身灰色的皮毛也被血凝成一簇一簇的,像是倒掛的尖刺。

    剛才在門后觀察的時候,她明顯瞧見它快要掙脫束縛了。可?現下又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它仍處于?暴怒中,卻沒再沖撞金芒牢籠。

    池白榆片刻沒猶豫,當著曲懷川的面將那枚藥塞進了灰狼的嘴中。

    而那狼竟避也不避,僅是死死盯著她。

    只是在嘗著那藥的剎那,它忽怔了瞬。

    池白榆往旁一步,恰時遮住它的臉,問:“這藥多久才會生效?”

    “即刻見效。”曲懷川提步往前,“有勞大人這般辛勞,不若去其他?地方小憩一會兒,也免得看見這等污穢場面。待在下洗凈了妖丹,送與?大人,再送您出去。”

    走近后,越過池白榆,他?看見她身后那條狼痛苦蜷縮在地,大張著嘴急促喘息著,右前爪已經逐漸融化成一灘濁水。

    他?審視著那癱倒在地的狼,視線落在脊背上。

    還好是從右前爪開始融化,若手快些,應能及時將脊骨取出來。

    思及此,他?看向池白榆,道:“大人請隨我?來。”

    池白榆點點頭,也不看身后那條狼。

    走出房門前,她忽停下,說:“不解開繩索,它再把藥吐出來怎么辦?”

    曲懷川聞言,看了眼那狼,果見它正掙扎著抬起頭,似在干嘔。

    “多謝大人提醒,竟忘了這東西還是活物。”他?又晃了下簽筒,那拴縛著狼嘴的繩索開始滑動,轉而朝它的脖頸覆去。

    但就是在繩索移動的瞬間?,原本還在痛苦哀嚎的灰狼忽然猛地撲跳而起,爆開的妖力一下掙脫了那金芒的束縛。

    “把簽筒叼走。”池白榆低聲說,拍了下赤烏的背,再將它往前一送。

    滄犽動作太突然,曲懷川一時反應不及。

    等他?意欲搖動簽筒的時候,卻從斜里飛出一道赤色的影子,徑直朝他?手中沖來。

    那赤烏鳥發狠啄向他?的手,在他?吃痛稍松開手的剎那,它搶過簽筒飛向屋頂一角。

    而那灰狼則趁勢撲咬住他?,猛扣住他?的脖頸。利齒刺破皮肉,他?摔倒在地。

    頭腦嗡鳴間?,他?倏地望向池白榆,臉上已不見笑,眼中透出抹狠厲。

    “你——!”他?嗆咳出血,嘶聲道。

    為何這狼妖會沒事?

    他?分明親眼看見她將那丹藥喂給了它!

    “你是想找這個嗎?”池白榆抬起手,兩指間?夾著一枚白色的化骨丸。她的手微一晃,那枚丹藥就變成了一小塊蓮花瓣,“還是這個?”

    那蓮花瓣也是白色的,不過是掰下來的,形狀有些粗糙。但離遠了看,與?那丹藥大差不差。

    現下她是用手背朝著他?,手腕一轉,他?便看見了她的手心,還有那枚被攏著的手指壓在掌心的化骨丸。

    曲懷川臉見怔然,忽又大笑出聲。盡管脖頸被撕咬爛了,也沒見他?露出半點痛色。

    他?的瞳仁往外擴散著,額角青筋鼓跳。

    下一瞬,他?打?出一縷妖氣,襲向赤烏。后者一個閃身,躲過這攻擊。

    不想那縷妖氣竟往回?一勾,勾住了那被它叼在嘴中的簽筒。

    眼見簽筒就要被他?奪回?,裴月烏索性化身成人,又化出血劍,一劍正中他?的腹部。

    曲懷川手一抖,那簽筒也掉落下去。白玉似的卦簽散落一地,聲響格外清脆。

    池白榆撿起一根,掂了掂。

    很輕。

    不是玉,也不是木頭做的。

    她看向被壓制在地的曲懷川,問:“那些狐貍——沈銜玉的親族,是你殺的,是嗎?”

    曲懷川不住往外吐著血,卻只扯開嘴角,并不應聲。

    “我?還有好幾張符。”池白榆語氣平靜,“你應當見識過那符的威力,等殺了你,我?會毀掉這整座太史?府。”

    聽得這話,曲懷川笑意一僵,臉色忽變。

    “還是現在就動手為好。”池白榆轉身往外走,“既然是你珍視的東西,自然也應讓你親眼看著它被毀掉。”

    “是!”曲懷川嘶聲駭叫,喘息急促沉重。他?扯開笑,緊緊盯著她,“是我?殺的,又如何?”

    第174章 第 174 章

    池白?榆聞言轉過身, 看向曲懷川。

    曲懷川躺在地上,身上的傷口正緩慢愈合著。

    他?斜瞥過眼望著她,大喘著氣, 說:“是我又?如何?,大人難不成是想替幾只?不相干的狐貍討債?在下沒想到?, 大人真愿放棄就?在眼前的生路,而奔著死路去。”

    裴月烏根本聽不得什么“死”字,將那把穿透了他?身軀的血劍一攪,惡狠狠道:“再說些荒唐話, 便將你的嘴也撕了!”

    曲懷川放聲笑道:“裴郎君還是同先前一樣粗鄙——大人難不成是聽他?說了些什么, 才受此蒙騙?狐族雖為我所殺, 可在下對大人并無假話,也是真心實意?為大人著想。”

    裴月烏被他?這話激得不輕, 另一手又?化出把短刃, 直接往他?嘴中刺去。

    扣咬著曲懷川頸子的灰狼也抬起?腦袋,轉而用爪子攥住他?的脖頸, 意?欲擰斷手中頸骨。

    只?聽得“噗嗤——”一聲,那短刃從曲懷川的嘴中洞穿至他?的后腦勺,切斷的半截舌頭蠕動著滑出血水,掉落在地。

    再是聲清脆聲響, 他?的頸骨也扭曲出詭異的弧度。

    那偏斜的腦袋正沖著池白?榆,看著已?然僵死,可他?忽然咧開嘴角, 無聲笑了下。

    下一瞬,他?的身軀就?像是放久了的果實一樣, 開始快速干癟下去,直至萎縮成一片薄薄的皮。

    一縷白?煙從那張皮的頂端溢出, 又?在不遠處凝出另一個?人來。

    同樣是個?年輕郎君,樣貌比方才那書生還要清俊不少,烏發經玉冠高束,姿態端方。

    他?抬起?手,用妖氣攬回掉落在地的卦簽,又?送出其中兩支,分?別打向裴月烏與滄犽。

    滄犽躍身而起?,化出人形,也打出妖氣回擊。

    裴月烏則橫過劍身,擋住那氣勢洶洶的妖氣。

    幾股氣息相撞的空當,曲懷川忽如縹緲云煙般消散不見。再現身時?,他?已?出現在池白?榆身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身旁猛地多出個?人,池白?榆看清是誰,反應也快,登時?就?從袖袋里掏出剜心刀,狠狠扎向那握著她腕子的手上。

    曲懷川吃痛松開,她及時?往后退去,另掏出張保命符。

    “何?必躲開。”曲懷川的嗓音也變得更為清潤,“我不會傷著你。”

    裴月烏在此時?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

    “你這死物,今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他?索性收劍,任由那還沒徹底擋開的妖氣打在肩上。肩骨碎裂的聲響在這鬧騰騰的房中并不明顯,他?卻是臉色都沒變一下,提劍就?朝曲懷川攻去。

    曲懷川只?移過視線瞥他?一眼,又?擲出支卦簽,在半空化作?屏障,擋住那駭戾劍氣。

    另一支卦簽則沖著同樣意?欲上前的滄犽而去。

    他?看向池白?榆,四周妖氣涌動。

    “我無意?相爭,只?不過想問大人一句話,通往外界的界門,在何?處?”

    “……”這人到?現在還在把她當無荒派的人嗎?

    還想著她能幫他?找著離開的界門?

    池白?榆握著匕首,掃了眼已?快打散妖氣的滄犽,忽輕聲說了句:“我不認識他?。”

    曲懷川笑意?微僵。

    “來這兒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他?這人。”她的聲音很小,近乎耳語,僅讓他?一人聽見。

    她說得也含糊,可曲懷川頃刻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認識滄犽,自然也不是所謂的無荒細作?。

    他?臉上的笑一點?點?斂去,盡化作?陰沉。

    “先前所言,皆為欺瞞?”他?冷聲問道。

    池白?榆分?外誠實地點?點?頭,又?道:“多謝你幫我找著他?。”

    曲懷川徹底沉下臉,手指輕動,就?有幾支卦簽出現,盡數朝她飛去。

    池白?榆取出一早就?準備好的保命符,正要催動符效,那方的滄犽突然躍過,用妖氣打得那幾支簽偏斜了方向。盡管如此,還是有一支沒入他?的腹部,在他?體內爆開強大妖力。

    他?口吐出血,被那妖力摜至一邊的墻上。

    墻壁轟然倒塌,房屋也陷下一角,霎時?間只?見煙塵四起?。

    另一方,裴月烏沒絲毫遲疑,躍身往前。

    這回他?棄劍不用,運出大半妖氣,一拳徑直打中曲懷川的腹部。

    曲懷川閃避不及,被這一拳打得五臟六腑都幾乎碎融。

    裴月烏打斗向來講究速戰速決,這下也沒留情面的意?思,一手直探入他?的腹中,竟將那顆妖丹活生生剖了出來。

    “你——”曲懷川臉色陡變,還想運氣回擊。可隨著妖丹被剖出,他?的妖氣也在不斷外泄,僅剩絲縷。

    他?躬低了身,再難維持住冷靜,手虛弱地張合著,似想奪回那枚妖丹。

    裴月烏屈膝一踢,將他踹至開闊的庭院里。這才又化出血劍,緊跟上前。

    他?打得興起?,池白?榆則還記掛著另一件事。

    她盯著那倒塌的墻壁觀察了好一陣。待煙塵散去,確定躺在一片廢墟里的滄犽陷入昏迷了,才摸出剜心刀小心翼翼地上前。

    方才要不是想著裴月烏身負重傷,很可能打不過曲懷川,她也不會把化骨丸換成雪水蓮。

    而滄犽雖幫著她打飛了那幾支卦簽,可她已?經不信他?了,只?當他?是在故意?騙取她的信任,好到?時?候吃了她的魂魄。

    眼下有殺他的機會,自是不能再放過。

    她輕手輕腳地走近,視線在他?的脖子和腹部間來回游移,猶豫著是割斷他?的頸動脈,還是試試能不能把妖丹挖出來。

    還是割脖子比較靠譜,她對妖丹的位置不熟悉,況且剛才那卦簽都將他?的腹部打穿了,也沒見他?死。

    但就?在她跪伏下身,將刀尖對準他?的脖頸時?,她忽瞥見一點?熒綠色的光。

    下一瞬,忽有一只?手從斜里伸過,捉住她的右腕。力度之大,如鐵箍般緊緊縛在她的手上。

    一點?寒意?順著脊骨竄起?,池白?榆看向微睜開眼的滄犽,心一緊。

    被發現了!

    想起?保命符還在袖中,她下意?識想甩開他?的手。可他?竟將手收得更緊,還扯開點?兒笑。

    他?低喘著氣,說話的聲音也在作?顫:“還以為小池大人打算手下留情……不想是秋后算賬——不知我何?處惹惱了小池大人,竟惹得你這般惱恨。”

    “你還要裝?”被他?識破,池白?榆索性也不瞞了,她微俯下身,直直望著他?,“我已?經知曉了,狼族的食物是人的魂魄——你敢說不是?”

    滄犽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笑意?也微凝。

    “誰告訴你的?”他?的心跳忽然明顯許多,一陣陣重砸在耳畔,“滄棘?”

    “不管是誰,只?要我知道是真的就?行了。”拿刀的手被他?箍著收不回來,她索性用另一只?手握住刀鞘。

    刀鞘是鈍了些,可也能用。

    滄犽微閉起?眼,煩躁、急切、駭懼……復雜的心緒一下涌上心間,使?他?的思緒也陷入片刻的空茫。

    “是。”他?聽見自己道,“魂魄于狼族而言,的確是值得精挑細選的食物。”

    果真如此。

    池白?榆咬緊牙,將刀鞘的鞘尖狠狠打向他?的腕部,想迫得他?松手。

    但哪怕她將他?的腕部砸出了烏青色的傷痕,也不見他?松開半點?。

    她一時?心驚。

    難不成他?打算現在就?吃了她的魂魄?

    意?識到?這點?,她丟棄了刀鞘,轉而從袖中取出保命符。

    可滄犽卻道:“但如今比起?魂魄,我有了更想要的東西。”

    比對魂魄的渴欲更甚,翻涌著、蓄積著,幾乎占去他?的全部心神。

    池白?榆心驚膽戰。

    他?別不是連肉都想吃?

    她分?神看了眼不遠處還在打斗的裴月烏,想審著時?機叫他?過來,好拿著保命符的碎符。

    也是在她移過眼神的剎那,滄犽忽掌著她的手,將那握刀的手往下一壓。

    池白?榆也跟著往下俯去些許,卻見刀尖已?經對準他?的心口。

    “小池大人……”滄犽輕笑,“與那書生聯手,是想找著藏在這樓中的細作?嗎?現下既然已?經找到?了,那有些話也不必再遮瞞。”

    “你做什么!”池白?榆蹙眉,眼看著那刀尖離他?的心口越來越近。

    “小池大人可知我想要何?物?”滄犽抬眸盯著她,許是方才太過急切,那雙眼眸上爆開了不少血絲。深紅與墨綠相融,顯得怪譎昳麗。

    他?握住她的手,忽往下一按,刀尖刺破衣衫,沒入他?的心口。

    “說再多也無用。”他?掌著她的手,又?將刀往里送去更深。疼痛使?然,他?的喘息有片刻失穩,瞳仁渙散片刻,說話也斷斷續續,“不妨請大人……親眼看一看,便知曉了。”

    末字落下,匕首已?送進一半。

    鮮血不住外涌,將他?的衣衫染得透紅。連帶著那森冷的刀身上,也沾染了斑駁血跡。

    可不光是刀身上。

    池白?榆眼簾一垂,便看見那劍樋里的血條在不斷上漲。

    一截沒過一截,眼見著就?要沖至頂端。

    她忽地抬眸,恰對上滄犽的視線。

    那眼神像是藏在幽深洞穴里的一汪綠潭,無聲涌向她,也使?她瞬間明白?他?那些話的意?思。

    她倏然甩開他?的手,站起?身。

    而滄犽失去全部氣力,握著刀的那條胳膊重重砸向地面,眼睛也要睜不睜。

    只?是那手還在微微合攏,直至攥住她的裙角。

    池白?榆看見,又?猛地往后一退,從他?手中拽出裙角。

    一點?血跡沾染在那青綠色的裙擺上,如長在原野上的艷麗花朵般惹眼。

    裴月烏那急躁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站那兒做什么?墻都塌了一半,小心被碎石砸著。”

    聽見他?的聲音靠近,池白?榆的思緒還沒徹底回籠,卻已?下意?識作?出反應。

    她忙躬身拔出已?刺進一半的剜心刀,揣進袖袋里。

    鮮血四濺,滄犽僅受痛輕哼一聲,便再一動不動,胸膛原本分?外微弱的起?伏也沒了,看著已?無氣息。

    裴月烏在她身旁落定,連看都沒看地上的人一眼。

    他?的左肩適才被妖氣打傷,肩骨碎了大半,這會兒幾乎抬不起?來。他?便將那枚剛挖出的新鮮妖丹在衣衫上胡亂擦了,遞給?她:“快吃。”

    池白?榆還沒從滄犽剛才那舉動中緩過神,滿腦子都是“這人怎么想的”。

    只?消稍一分?神,那雙綠瑩瑩的眼眸便在她腦中打轉。

    之前說要吃她的魂魄,現在竟又?——

    “怎么不動?”裴月烏將妖丹塞給?她,“快吃了!剛才和那死物打架鬧出的動靜不小,樓外面的那兩人定然已?經發現了,指不定什么時?候找到?這兒來。”

    手心里壓來暖烘烘的一片,池白?榆垂眸,看見一枚淡青色的珠子,核桃大小。

    說是珠子也不妥當,更像是一團混沌的氣體,周圍還有青色的云霧飄散。

    “這什么?”她下意?識問。

    “妖丹。”裴月烏道,“新鮮的,我探過里頭的妖氣,吃了至少能多千年壽命,你——”

    “又?是你。”身后忽傳來人聲,打斷了他?。

    裴月烏回身望去。

    述和站在庭院中,面色冷峻。

    他?身旁是那曲懷川殘缺不全的尸首,血淌了滿地,他?有意?避開些許。

    確定血不會沾染上衣袍了,他?才斜瞥過視線,掃了眼地上的尸體,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這是……”他?微瞇起?眼想了片刻,“太史珩?”

    第175章 第 175 章

    述和看向?地上已無?氣息的尸體?。

    他對太史珩的印象很淺, 只記得是太史家的長子,脾性不錯。就連伏雁柏這樣的脾氣,對他也挑不出什么刺。

    伏家出事以?前, 有段時日他似乎常去伏府。之后再聽見此人的消息,便是太史家上下百口人無?端身亡, 唯有長子下落不明。

    眼下在此處見著這張臉,述和不免心覺訝異。

    還?是瞥見散落在他周身的卦簽了,他才將這人與那叫曲懷川的書生聯系在一塊兒。

    目光落在那破了個大洞的腹腔上,他轉而看向?不遠處的池白榆和裴月烏。

    他先是仔細打量著池白榆, 瞧見她的裙擺處沾了些血, 便下意識朝她那兒走去, 問:“受傷了嗎?”

    “沒。”池白榆剛擠出一字,視野就被遮去——裴月烏擋在她面前, 又重?新凝出那把血劍。

    “都是我弄出來的。”他說, “你別亂找茬。”

    述和微蹙起眉,神?情間見著不悅。

    但見池白榆還?在這兒, 他到底忍下了心緒,又問:“他的妖丹去了何處。”

    “誰知道。”裴月烏說,“那妖丹本來就不是他的東西,興許自個兒長腿跑了。”

    池白榆看了眼他藏在身后的妖丹, 沉默。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說謊的時候有多明顯。

    述和清楚他脾氣暴躁,要是繼續追問下去,指不定又得打起來。

    他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另一人。

    是滄犽。

    不見動彈, 似乎也已經死了。

    剛才他感知到妖氣的劇烈碰撞,這才趕至此處。但粗略看下來, 實在難以?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先出去。”他抬手在半空一劃,便出現道通往外界的縫隙, “出去再談。”-

    離開四號房間后,池白榆原本還?以?為會跟上回一樣,要去懲戒室走一趟。

    不想述和只說還?要處理尸體?,讓她直接回去。

    臨走前,裴月烏還?不忘偷摸著將妖丹塞給她,再三囑咐她定要吃了。

    池白榆不知道這妖丹是個什么吃法,更不確定她能不能吃,僅嘴上應了,妖丹則揣在袖子里。

    等回了小院,她取出剜心刀,盯著那快要滿了的血槽。

    一看見這血,她就不免想起滄犽掌著她的手,將這匕首刺進他心口的景象。

    她心事重?重?地將匕首拍在桌上。

    剛才走得急,她都沒來得及探一下滄犽的脈搏。

    也不知道他究竟死了沒有。

    但好在現下知道了細作?到底是誰,她手上也有滄犽的字跡——

    頭回見他時,她在紙上寫過?他的名字,“犽”字錯寫成了“牙”。

    為著糾正她,他親手寫過?一個“犽”字。

    靠著這一個字,也足夠模仿他的字跡來寫些簡單的回信了。

    考慮到無?荒派的道人興許能探著妖氣,她又從匕首上抹了些血下來,兌在墨水里,再謹慎寫下一封回信。

    信件簡單,上面粗略落著兩字——

    暫緩。

    見那灰鴿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她將這小張字條綁在它?的腿上,放飛了它?。

    細作?的事暫且松了口氣,接下來便僅剩一樁麻煩:銀無?妄的血怨之氣。

    池白榆掂了下剜心刀。

    在這之前,還?得先把刀里攢著的血怨之氣引出去。

    但她找了一圈下來,愣是沒找著伏雁柏在哪兒。

    想著四號房里發生的事,她猜他有可能在懲戒室,又見快到牢門關閉的時辰了,便去了鎖妖樓。

    到鎖妖樓門口時,離關門的時辰只差一刻鐘。

    四號房的大門仍舊緊閉著,卻再聽不著搖簽的聲音。

    她原打算在這兒等上一刻鐘再進去,二號妖牢的牢門卻在此時推開。

    “仙師……”沈見越的聲音從門后傳來,卻沒瞧見他的人。

    天色昏暗,池白榆定睛仔細一看,才發覺他僅露出小半邊腦袋,在門后幽幽望著她。

    第176章 第 176 章

    陡然?對上那雙眼, 池白榆險些嚇一跳:“你躲那兒做什么?”

    沈見越卻仍藏在門后,反問:“天色已晚,仙師緣何來鎖妖樓?”

    樓門處的燭火搖曳, 映出那張蒼白的臉龐。

    恍惚瞥見他臉上的濃厚倦意,池白榆竟有種?他被述和奪舍了的錯覺。

    怎么看起來跟八百天沒睡過覺一樣, 連臉頰都似是消瘦些許。

    她壓下這怪異念頭,說:“來找伏大人有些事——馬上就到?牢門關閉的時間了,你怎的還守在門口。”

    “白日里察覺到?妖氣波動,所以在此處看看情?況。還有……”沈見越頓了頓, “這幾?日都未曾見過仙師。”

    其實見過。

    不過是在夢中。

    前些天又出現了她進入他夢中的情?況。

    是在昏黃空曠的學?堂里, 起先僅他與仙師兩?人。

    而?他竟已不知廉恥到?那般冒犯仙師。

    他竟——

    想起那彼此交融的急促喘息, 朦朧模糊的親近,沈見越便不自覺抿緊唇, 眼見惱意。

    實在太不該。

    這些天他雖醒著, 可思緒始終陷在那夜的夢境中,反反復復地浮沉著。無時無刻不想見她, 卻又根本拿不出臉面來面對她。

    眼下已經見著了她,可他連眼神?都不大敢往她身上落,唯恐被她看出些什么。

    他躊躇再三,終是問道:“仙師這幾?日可還好?”

    池白榆分神?瞥著其他的妖獄, 同時點頭:“好得很。”

    “那……夜里可曾做過什么怪夢?”擔心被她發現端倪,沈見越特意補充了句,“我是說, 此處妖氣與鬼氣太重,有可能影響到?仙師安眠。”

    “沒啊。”池白榆想也不想道, “睡得挺好,沒做過什么夢。”

    她是做夢了。

    可那些夢她能跟他提起嗎?

    沒一個字能說的。

    “這樣么……”沈見越知曉她八成又忘了, 說不清是何心情?,只覺得心里那塊兒像是被手給死死捏住,悶得慌,還泛著點道不明的疼。

    想到?快到?關門的時間點了,他又問:“那仙師可要?去府中小坐一會兒?弟子近些天找著了一些不錯的花苗。若您喜歡,盡可拿去。”

    要?放之前,池白榆興許就去了。

    但現在最多在這兒待個二十多天就要?走了,再奇特的花苗她也沒了興趣。

    于是她道:“下回吧,我還有要?緊事。”

    沈見越垂下眼簾,半晌才應了聲好。

    又捱到?關門的時辰,他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妖牢。

    池白榆則徑直去了懲戒室。

    但懲戒室里竟也沒人,不光伏雁柏,述和也不在那兒。

    跑上跑下都沒見著兩?人的身影,她步子一轉,打?算去八號房碰碰運氣。

    剜心刀里的血怨之氣雖然?還沒引出去,可也還剩些許空隙,如果能找到?銀無妄,扎著哪怕一點血也好。

    跟上回一樣,八號房中仍是漫天飛雪的景象,冷得人連骨頭都在發僵。

    四周白茫茫一片,難以視物,她便試了下銀無妄之前給她的“羅盤”,確定還能指明方?向,這才放心進門。

    天地一片白,她也不清楚該往哪兒走才能找著他,索性?往前。

    沒走出多遠,一棟小木屋陡然?出現在前方?。

    木屋前還昏倒著一人,遠遠望見只見黑黢黢的一團,瞧不清是誰。

    又是鬼嗎?

    池白榆屏住呼吸,頂著風雪小心翼翼靠近。

    雪風呼呼地吹,隔著影影綽綽的雪簾,她逐漸看清了那人半埋在雪里的臉。

    竟是銀無妄。

    頭發烏黑,用一根細長的紅繩束著,頭發間露出的耳朵上扣著枚銀色的耳骨環。

    寬袖衣袍也是玄黑色的,遠遠望去,活像只蟄伏在雪地里的鴉鳥。

    池白榆在心底盤算著,目前她遇見過的一共有三個銀無妄。

    頭一個遇見的是白發銀眸。

    他會法術,修為?也高,還可以遠距離用風雪攻擊裴月烏。

    另外兩?個都是烏發。

    不過她刻了印的那個是銀瞳,同樣會法術。

    另一個是黑瞳,不會法術,跟她一樣是普通凡人。

    也不知道昏倒在這木屋跟前的是她刻了印的那個,還是那凡人,又或是她從未見過的另一個銀無妄。

    但不管是誰,終歸是被她給找著了。

    既然?找到?了,今天說什么也得挨上一刀。

    她摸了把僵冷的臉,從白皚皚的雪里艱難拔起腿,謹慎近前。

    以防他中途醒來沖她發難,路上她始終攥著制成了符囊的第二道保命符,好在直到?走到?他面前了,也不見這人睜一下眼。

    走近后,她看見他的身旁散落著一些柴木,用來捆柴木的繩子還被他攥在手中。

    “……”

    不是雪妖嗎?

    怎么還抱起柴火來了。

    她左右望了幾?眼,想弄清楚他的行蹤。但雪大,將地面的痕跡掩埋得干干凈凈,瞧不出什么印子。

    唯有他附近的地上還印著些淺淺的鞋印,再結合這雪勢,看樣子他應該沒昏迷多久。

    池白榆在他身邊蹲下,打?算用最簡單的法子判斷他是誰。

    她利索解開他的外袍,再掀起里面的衣服。

    腹部上沒有她留下的刻印。

    不是那一個,那很可能用剜心刀扎他也攢不到?血了。

    她正思忖著要?不要?用刀子試一把,地上的人許是被冷風吹著了腹部,眼睫微微顫了下。

    瞥見這細小的反應,她分外利索地將他的衣裳理好,又扯起他的一條胳膊,假模假樣地往木屋的方?向拽去。

    沒拽兩?下,銀無妄就緩緩睜開眼。

    意識尚未完全?清醒過來,他便感?覺身體像是被鋸成了兩?半。一小半高高懸在半空,被人拽得生疼;另一半則埋在雪地里,凍得骨頭縫都似乎黏在一起。

    他吃痛地低喘一聲,眼睛往上一挑,就看見正使勁兒拽他的池白榆。

    “你——”他扯開嘶啞的喉嚨,惱聲道,“你做什么!”

    池白榆頓了步,擺出副才發現他醒了的模樣,往他身邊一蹲。

    “你可算醒了。”她匆匆揉搓了兩?下手,又拂去他臉上的碎雪,“我看你昏在外面,怕你凍成冰塊兒,就想著把你拉進木屋里去。不過天太冷,有些使不上勁,實在拖不動。”

    雪風茫茫,銀無妄的臉上也落了不少?雪,視線本來有些模糊。

    但她的手忽撫過他的臉,將碎雪拂凈的同時,也帶來一點暖意。

    分外微弱,可在這冰雪天里又格外明顯。

    他眼皮一抖,倏然?避開,再一手撐著雪地踉蹌起身。

    低聲道了句歉后,他躬身去撿地上散落的柴木。

    池白榆也跟著撿了兩?塊,說:“怎么弄了這么多柴?”

    到?這會兒,她已經確定他是那個凡人身份的銀無妄了——掉在地上的東西還得用手撿,也沒問她是誰,又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天冷。”銀無妄臉色蒼白,眼梢上都沾著細碎的雪沫。手上的動作不大靈活,明顯是被凍著了。

    池白榆訝然?:“你竟會怕冷?”

    “普通凡人,又怎會不懼嚴寒。”銀無妄抱著一堆柴,推開木屋門。

    他竟還真是個從里到?外都普通至極的凡人。

    池白榆分外自然?地走在他身后,也跟著進了小屋。

    聽見身后有腳步聲,銀無妄偏頭看她一眼,似在用眼神?無聲詢問她要?做什么。

    “幫你送柴。”池白榆雙手一抬,以讓他看見懷里的兩?根柴木,“送完了我就走。”

    銀無妄移回視線:“放在角落里。”

    池白榆應好,環視著四周。

    這木屋并不大,空落落的沒什么東西,連椅子都只有一把。

    右側的角落里堆放著柴木,中間則鑿了個火坑。坑里的火已經快熄滅了,上面懸吊著一個銅爐,看樣子水也沒燒開——銅爐嘴上根本不見丁點兒白霧往外飄。

    粗略看下來,清冷得很。

    她把柴木堆放在角落的柴堆上:“這柴木浸了雪水,一時半會兒估計燃不了。我看你這下面還有些枯枝子,要?不先往火里丟些枯枝,免得待會兒火徹底熄了。”

    “嗯。”銀無妄的態度格外冷淡。

    池白榆瞧出他不打?算留她,也不提這事。

    她揉搓了兩?下手,又用搓得暖和的手焐了下臉,說:“那我就先走了,今日也就是例行巡查,沒什么其他事。”

    她轉身往外走,瞟了眼火坑里紅通通的炭火,走到?門口,又在門檻外的臺階邊沿上磕了兩?下鞋跟,抖干凈鞋上的雪。

    銀無妄始終沒出聲,冷冰冰看著她攥住木門邊沿,眼見就要?拉上門。

    “等等。”他忽道。

    池白榆偏頭看他:“還有什么事?”

    “風雪見大,你現下走?”

    “再大不也得走?”池白榆的嘴邊呵出陣陣白霧,臉也凍得略有些發紅,說話都不大通常,“有何事就直接說吧,你這兒實在冷得厲害。”

    “一刻鐘后,雪會停一陣。”銀無妄稍頓,眼微微往旁別去些許,“進來,門口凈是雪。”

    池白榆也不客氣,轉身就進了屋,順手帶上門。

    風雪聲被隔絕在外,但屋里仍然?是冷的,得虧她還戴著枚金烏石,不然?真要?凍死在這兒。

    “那銅爐里有水嗎?”和銀無妄一起去取枯枝柴木時,她問了句。

    “嗯。”銀無妄將枯枝折斷,放進火堆里,“方?才取的雪水,不能喝。”

    池白榆點頭,蹲在火坑旁,剛伸出手,就覺有何物碰了下她的側臂。

    她偏頭望去。

    銀無妄一言不發地將那把椅子放在她身旁,自己則盤腿坐在火邊。

    池白榆見狀,索性?也坐在了他旁邊。

    銀無妄看她一眼。

    “低著頭跟你說話怪累的。”池白榆說,“左右衣袍上已經沾了雪,回去也得換——你是凡人,怎么會到?這兒來?”

    銀無妄再不看她,只道:“此事與你無關。”

    池白榆也沒追問的打?算。

    這次離得近了,她才發現他和之前那兩?個銀無妄比起來,多少?有些出入。

    他的衣袍要?樸素些許,身上的玉飾沒那么華貴。雖然?也是冰冰冷冷的,可又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說不定能找著機會攢到?血。

    池白榆滿心都想著這事,思緒逐漸放空,她忽聽見聲輕響。

    她一怔,轉頭就望向銀無妄的腹部。

    “你肚子叫了。”她說。

    銀無妄一動不動:“沒有。”

    “我都聽見了。”

    “說了沒有!”

    “它還說了聲‘你好’。”

    “你在說什么荒謬話!”銀無妄斜過黑眸,冷冷瞪她一眼,“人有饑飽,不該是常事?”

    “我沒說不是啊。”池白榆反問,“你以為?我就飽得很嗎?下午就扒了兩?口飯。”

    銀無妄卻道:“我也不過才吃了一筷子菜。”

    “水也沒喝兩?口。”

    銀無妄掃一眼火堆上到?現在都沒冒熱氣兒的銅爐,意思分外明顯——他連一口水都沒喝著。

    池白榆:“……”

    這人好幼稚。

    這也要?比。

    第177章 第 177 章

    池白榆環視一周:“我也沒看見哪兒有飯菜啊。”

    他能從哪兒夾出一筷子來。

    銀無妄:“不在此處。”

    他沒有接著往下解釋的意思, 池白榆也不再問?,而是?道:“那是?湊合著吃點干糧,還是?去捉魚?”

    “魚?”

    池白榆點頭:“這附近應該有好幾條河吧, 上次來的時候往哪兒走都能撞見幾條冰河。雖然結了?冰,但?之前我看見冰層底下有魚。再折兩?段枝子烤著吃, 單撒點鹽就挺好吃了?,或是?拿來煮湯喝也行——就是?你這兒好像沒有煮魚湯的鍋。”

    銀無妄從未關心過這些。

    他拖著凡人身軀待在這風雪天里已是?不易,又怎會關心何?處有河,河里又有幾條魚。

    但?聽她說起這些, 他心下微動, 道:“有煮茶喝的瓦罐。”

    “那不是?煮茶喝的嗎, 拿來煮魚豈不沾了?味。”

    “我不喜茶,未曾用過。”

    池白榆頓時來了?精神, 當即就用他抱來的長竹枝做了?個簡陋的魚竿, 又拿她隨身帶的干糧作餌。

    銀無妄起先還不冷不熱地坐在一邊,一副對?此沒多少興趣的樣子。但?沒過一會兒, 他便忍不住給她幫起忙來。

    她剛開始以為他不會了?解這些,不想他綁起魚竿來手竟還挺巧。

    這一通忙活下來,外面的風雪漸漸小了?,兩?人身上也烤得暖和許多。

    等他倆拿著魚竿出門時, 雪已經小得跟春日里的綿綿細雨差不多,風也幾乎停了?。

    “倒是?趕上好時候了?。”池白榆一手拿著魚竿,另一手握著羅盤, 以便觀察方位,“咱倆別亂走, 也別走遠,就在這周圍撞撞運氣。萬一找不著河也不要緊, 只?要別迷路就行。”

    銀無妄默默跟在身后,心頭涌上一絲遲來的荒謬感。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像這般放松自在了?,不知道從何?時起,每日都有沉沉心事壓在他的心頭上,令他無法抽出思緒去想其?他事。

    更別說像今天這樣,心無雜念地做了?魚竿去釣魚。

    拎著桶的手攥緊些許,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人。

    地上雪厚,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可也瞧得出她的步子仍是?輕快的,連呵出的吐息都像是?輕飄飄的云紗,飄散在雪簾中?。

    “這般高興?”他忽問?。

    池白榆看他一眼:“你這話說的,難不成還得愁眉苦臉地去釣魚?”

    這話噎得銀無妄腳下一頓。

    半晌,他才不冷不淡道:“也是?。”

    他倆運氣也好,沒走多遠就撞見了?好幾條河。

    冰層結得不厚,人不敢下去,兩?人便在河畔邊上鑿了?個洞出來,放了?鉤。

    這一等就是?兩?刻鐘。

    池白榆不敢大聲說話,唯恐驚著水底下的魚了?,握著魚竿平心靜氣地等著。直等得眼睛都快閉上了?,才終于?感覺到魚線往下一墜。

    “來了?,快把桶接好!”她往上一提,只?見得水花四濺,一條足有小臂長的活魚在半空劃過條弧,最后落入桶中?。

    釣魚算是?順利,回去時反而出了?意外。銀無妄拎著桶,正要轉身,腳下忽一滑,險些摔河里。

    所幸池白榆拉了?他一把。

    他人是?站穩了?,懷里卻掉出一樣東西。他下意識去接,但?捉了?個空。

    他的心往上一提,也是?此時,一手從旁伸過,及時接住那東西。

    “東西拿好,掉河里了?可沒人給你撿。”池白榆掃了?眼,發現?是?個平安符,繡在上面的圖案分外精細,“這平安符繡得還挺好。”

    緊提的心這才有所緩解,銀無妄接過平安符,道了?聲多謝,又解釋:“這符是?母親前些天才從廟里求來的,好在沒掉。”

    池白榆下意識問?:“你還有娘?——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就是?之前看獄中?簿冊,沒提起過這茬。”

    準確說來,是?她在原著里看見的。

    原著里,男主的師弟曾經支過招,說是?可以去銀無妄的故鄉找他,或是?問?問?他的血親。男主也是?在這段提起過,說是?銀無妄的父母早在他開宗立派前就沒了?。

    按時間線來推,現?在他娘早該離世了?啊。

    而且聽他這話,他娘能從哪里的廟求來平安符,不是?在鎖妖樓里嗎?

    銀無妄心知失言,微微蹙了?下眉。

    “無事。”他將?平安符收入懷中?,看起來似乎不愿多聊起此事。

    池白榆也懶得追問——她的目的是搜集到血怨之氣,而不是?調查他的家庭情況。

    見雪還小,池白榆干脆趁著這兒有水把魚殺了?。

    她殺了?魚正往外剖內臟時,忽借著余光瞥見銀無妄有意別開臉,只?偶爾看她一眼。他的皮膚本來就夠白了?,眼下竟還能再白一個度。

    “噯,要不你來試試,我手都凍僵了?。”她把魚往人面前一推。

    銀無妄的臉略有些發僵:“我……未曾做過這些,恐怕難以做好。”

    池白榆心覺好笑:“你整日里就愛說廢話,難不成我生下來手里就握了?把殺魚的刀了?你試試剜下鱗片,魚滑,小心別傷著手。”

    銀無妄還是?第一次直面這等“血腥”的場面,卻沒有要躲懶的意思。他頷首,從她手中?接過那把血淋淋的刀。

    漫天飛雪下,入目皆是?白凈。

    他卻握著這刀,頭回將?刀鋒剜入一片生肉里-

    等他倆回到木屋時,已經過了?小半時辰。

    煮魚的時候,池白榆問?:“你來了?多久了??”

    銀無妄略作思忖:“約莫兩?個時辰。”

    她點頭:“那得快些了?。”

    再耗下去,就沒時間用剜心刀了?。

    銀無妄不知她心中?所想,便問?了?句為何?。

    池白榆卻道:“不是?每三個時辰就會換一次人嗎?要是?不快些,你就得消失了?。”

    視線從她身上移至火堆,銀無妄沉默片刻,說:“我以為你會將?我們視作同一人。”

    “乍一看是?挺像,相處久了?也能發現?不少區別。”池白榆想了?想,“你們仨該不會是?三胞胎吧?”

    銀無妄微擰起眉:“并非。”

    “也是?哈,哪來的三胞胎還共用名字的。”池白榆舀了?一碗湯,遞給他,“趁熱喝吧。本來只?有三四分餓,去捉了?趟魚,直接翻倍到七八分了?。”

    她語氣輕快,銀無妄也跟著放松些許。

    他道:“不用,我自己來。”

    “別跟我客氣。”池白榆直接把碗塞進他手里,“就當是?在自己家。”

    銀無妄微怔,始終冷凝的眉眼間忽舒展開一點不明顯的笑。

    不過須臾,那笑就消失不見。他喝了?口魚湯,暖烘烘的熱意一直沁入肺腑,緊繃的心弦也跟著松緩許多。

    “味道怎么樣?”她問?。

    “嗯。”送出這字,銀無妄心覺有些敷衍,又道,“很好。”

    “好喝就多喝,多得很。”池白榆也給自己舀了?碗。

    一碗魚湯下肚,許是?太暖和,銀無妄漸覺困倦。

    這困意來得快,沒一會兒,他便昏昏沉沉地闔了?幾次眼。

    池白榆看在眼中?,問?道:“你怎么了?,看著像要睡著了?。”

    “些許困倦。”銀無妄盡量保持著清醒。

    可不論他如何?使勁兒,眼皮都跟黏了?漿糊似的,難以睜開。

    “那你睡吧,我在這兒看著火。”池白榆往火里丟了?根柴木。

    銀無妄還沒來得及應答,便兩?眼一合,往旁摔倒下去。

    “銀無妄?”池白榆喊他,“銀無妄,睡著了??”

    地上的人沒半點反應。

    池白榆放下碗,在他跟前蹲下。

    果然還得是?凡人啊,藥一下就倒了?。

    她從袖袋里摸出剜心刀,對?準他的心口便扎了?下去。

    刀尖剛穿透衣衫,刺著他的皮膚,她就察覺到了?不對?。

    這人身上沒被下血怨禁制。

    之前她用剜心刀,不論能不能攢著血,下刀時都會有明顯的阻隔感——就像是?在心口上方覆了?層薄薄的冰。

    可這次就跟平日里扎在肉上沒什?么區別。

    她收回刀,用指腹在刺出的傷口上捻了?下。

    指腹上沾著了?一點血,劍樋里的血線根本就沒漲。

    剜心刀在這人身上明顯沒用。

    出于?這緣故,她也沒心思再留在這兒。等他醒后,她匆匆打?了?聲招呼便走了?。

    銀無妄情緒雖淡,對?外界的感知卻敏銳,也察覺到了?她言行間的那點疏離。

    他不清楚原因,心頭卻漫上一點莫名的躁意。

    直到離開這天寒地凍的冰雪天,也不曾緩解些許。

    *

    池白榆按照羅盤指示的方向?順利離開了?八號房間,摸著黑往樓下走時,她還在想剜心刀的事。

    他不是?銀無妄嗎,那身上為何?沒被下禁制?

    那這剜心刀要怎么用,連往誰身上扎都不知道。

    她正思索著,迎面走來一人。

    抬頭一瞧,竟是?述和。

    述和也看見了?她。

    他停下,在幽暗狹長的走廊中?望著她。

    “這般晚了?,是?去了?何?處?”他問?。

    “本來想找伏大人有點事,沒看見他。”池白榆往他身后看了?眼,“他沒和你一塊兒嗎?”

    “他方才去了?四號妖牢,現?下不知在何?處。若是?找他,恐怕要等到明日。”述和與她一道下樓,“你去這一趟沒有受傷,那可曾受著驚嚇?”

    “那倒也沒有。”池白榆問?,“曲懷川的事處理好了?嗎?”

    “嗯。”述和語氣困倦,“此事特殊,強行沖破了?他的識海,勉強探查干凈。”

    沖破識海?

    那豈不是?直接讀取了?他的記憶?!

    池白榆心一緊,問?:“所有記憶?”

    述和掃她一眼,心知她約莫瞞了?什?么,卻沒追問?的打?算,只?說:“僅了?解了?他來虛妄境之前的事。”

    池白榆稍松一氣。

    幸好。

    那應該查不到她頭上來了?。

    她問?:“那也查清他和太史府的關系了?嗎?”

    “曲懷川是?他奪來的軀殼,他原名喚作太史珩。”述和稍頓,緩聲說,“他平日里愛鉆研些卜卦之術,不過被太史家視為歪路,不允他將?心思浪費在這些事上。或是?在規矩里悶久了?,反而壓抑出出格的性子。當日伏府鬧了?邪祟,他趕在子寂自戕時取走了?那道人的一塊骨頭。又借著這一塊骨頭,時時追蹤著子寂追殺那邪祟時的行蹤,再有意將?兩?人的行蹤泄露出去,以此引來無荒注意——邪祟是?邪物?,子寂為鬼,都是?無荒提防的存在。”

    “他倆被抓著了??”

    “不。待那邪祟從無荒道人的手中?死里逃生幾回,知曉那些道人有多麻煩后,他再佯作無意撞見那邪祟。邪祟意欲殺人精進功力,他卻花言巧語,說是?只?需他一成妖力,便能幫他分散那些道人的注意力。那邪祟已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一成功力在它看來也算不上什?么,便應下了?此事。

    “但?在傳遞功法時,太史珩使計奪走它的妖力,又聯合恰好趕至此處的子寂殺了?那邪祟,最終取走它的妖丹。”

    “那妖寨……”

    “是?在他取走妖丹之后。”述和道,“這算是?天降的妖力,他自然不知該如何?把握。恰逢那妖寨里的老怪終日苦惱于?該如何?對?付狐族,他便又幫著那老怪殺了?狐族全族,以此換取他的信任,從他那兒學得了?如何?掌控妖力。這之后,他用狐族的妖骨制了?卦簽。卦簽的數量不夠,他便又將?妖寨中?的妖殺得一干二凈。只?是?那些妖殺心太重,骨頭也不算純凈,制不出多好的卦簽,他便又謀算起白狼谷的狼妖一族。”

    池白榆心驚:“可我聽說,是?群道人殺了?白狼谷的狼族。”

    “都是?他幻化出的傀儡。”述和稍頓,“你應也見過那太史府里的奴仆。”

    池白榆陡然想起那時太史珩剛拿出卦簽,滄犽就陷入了?暴走狀態。

    原來是?這緣故。

    想起滄犽,她又順嘴問?了?句:“那滄犽呢?他如今可還活著?”

    “不清楚。”

    “不清楚?”池白榆不解,“為何??”

    “那時他還剩最后一口氣,將?他丟回了?妖牢,如今不知生死。”眼看著走到岔路,述和稍頓,“它這幾日總鬧著想見你,今日用妖氣化它出來時,抱著手里的那條鏈子看了?幾個時辰,可要去看它一眼?”

    池白榆知曉他說的是?小棕熊,問?:“在哪兒?”

    “書房。”

    **

    書房。

    伏雁柏倚坐在墻邊,任由孽枝扎進身上的傷口內。

    前些時日他剖出一小半鬼核,尚未痊愈,今日又為著四號妖牢的事前后奔波,眼下實在疲憊。

    他倦闔起眼,意欲休憩。

    混混沌沌間,他恍惚聽見外面傳來一點模糊輕響。

    第178章 第 178 章

    伏雁柏抬了頭, 卻沒把那輕響當回事?。

    這個時間點?,多半是述和在外面。

    他復又倚靠著?墻,闔眼休憩起來。孽枝刺入軀殼, 一點?點?修補著?殘缺的鬼核。

    “啪嘰——”

    “啪嘰——”

    “啪嘰——”

    ……

    那聲?音越靠越近,片刻不停地響在耳畔。伏雁柏聽?得心煩, 終是忍不住扯開孽枝,起身往外走。

    隔著?搖搖晃晃的門簾,他看見一只巴掌大的小棕熊正在擦拭椅子?。它躬著?身,兩只前爪按著?布帕, 在椅子?上?來回打著?轉。

    他將手攏在袖中, 斜靠著?門邊, 不快道:“在那兒擦什么?”

    小棕熊一頓,抬起腦袋看他。

    “椅子?。”它頓了頓, 又問, “你失明?了嗎?”

    伏雁柏陰沉沉盯著?它:“大半夜不在述和旁邊待著?,在這兒擦什么椅子??”

    “不用你管。”小棕熊將帕子?疊了幾道, 躬身繼續擦起來。

    那啪嘰啪嘰的聲?響再度回蕩在靜謐的夜空中,伏雁柏聽?得心煩意亂,一把拂開簾子?,上?前, 再一手拎住它的后頸。

    他拎著?它來回晃了兩下,冷笑:“此處是我的屋舍,不用我管?巴掌大點?兒的東西還擦起椅子?來了, 述和可給你發了工錢?”

    小棕熊左右使?勁晃著?,想掙出他的束縛。

    “松開!”它將帕子?往他臉上?一丟, “又揣著?什么壞心!松開!”

    伏雁柏抬手一攔,接住那帕子?, 又順手丟開。

    “要真揣了壞心,便把你當成帕子?來用。”他問,“述和呢?”

    “問他做什么?”

    “找他有事?不行?”

    小棕熊以為他現下就要找述和,想著?池白榆待會兒可能?過?來,它只想現在就支開他,便道:“去了鎖妖樓,不知道在哪處妖獄,你挨著?找去吧。”

    話落,又悄無聲?息地送出一縷妖氣,以讓述和避開他。

    伏雁柏冷哼一聲?,將它放在了桌上?。

    放下它時,他忽看見桌上?多了樣東西。

    是枚短鏈,上?面還串著?枚瑩綠色的珠子?。

    “哪兒來的東西。”他手一移,探向那短鏈。

    小棕熊剛站穩,見狀,一個躍身就朝他的手撞去。

    伏雁柏的手被它撞開,不疼,只覺得莫名其妙。

    “做什么?”他問。

    “我的東西,別碰。”小棕熊小心捧起那條短鏈,藏在身后,不愿叫他看見,“要去找述和就快走。”

    伏雁柏微挑起眸,嗤笑:“我還能?搶你的東西?”

    小棕熊不應他的聲?,也不愿跟他繼續說話,擔心被他看出什么。

    它轉身抓起帕子?,另一手拎著?短鏈,跳下桌子?就往外走。

    洗帕子?的小桶放在后屋,它從書房繞至后面,將帕子?仔細洗凈。

    等它再回來時,伏雁柏已不在外間。

    它只當他已經離開了,又感覺到述和已經接近此處,將帕子?一丟就往外跑。

    小棕熊找到他倆時,池白榆正問起裴月烏的事?。

    但她剛提起一個“裴”字,就被述和岔開了話題,他問:“太史珩那枚妖丹,在你手中?”

    這妖丹是裴月烏挖來送她的,池白榆心知要是被述和知道,八成又得把他往懲戒室送。

    她下意識想瞞,可還沒開口,便聽?見他說:“倘若隨意取用妖丹,極有可能?落得與?那太史珩一個下場。”

    池白榆心緊。

    她本來就沒打算吃,但是妖丹還在她身上?,跟燙手山芋差不多。

    聽?他這話,難不成拿著?也有風險?

    她忙問:“這怎么說?”

    “那妖丹是奪來的東西,便如……”述和思忖片刻,挑出個較為合適的說法,“天降之?財。”

    池白榆跟著?吐槽了句:“還是太史珩搶來的‘天降財’是吧?”

    “嗯。倘若帶在身上?,只會助長人的貪念和野心——那姓裴的不自?覺,或是他整日想的太少,便是多了再多妖丹,有再多野心,想的也不過?是些玉石珠寶。”述和稍頓,“你若要用,不妨先幫你養一養那妖丹,待將濁氣洗凈,再用便沒了影響。”

    看他已經確定?妖丹在她身上?,池白榆索性也不瞞了,道:“不用,這妖丹我也用不著?,到時候處置了便是。”

    既然?是裴月烏給她的,那她在走前還給他就是了。

    述和問:“為何?”

    池白榆覺得他沒裴月烏那般沖動,便如實道:“我也用不上?。是裴月烏聽?那太史珩說,看我面相估計壽命不足百年,便順手把這妖丹給我了——估計是想答謝上?回幫他找東西的事?吧。”

    述和忽頓住,原本因困倦半合的眼也隨之抬起。

    池白榆沒察覺到他的異樣,注意力全到了不遠處的小路上。

    黑夜昏昏,一只小棕熊順著?小路朝他倆走來,戴在熊爪上的那點瑩綠尤為顯眼。

    “怎么還找過來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它,一手揉著?那毛茸茸的腦袋。

    “看你還沒來。”小棕熊懶洋洋窩在她懷里,熟練攤開肚子?。

    池白榆也不客氣,手陷在毛烘烘的肚子?上?,來回揉捏了兩把。

    去書房的路上?,她的手就沒停過?。從耳朵到肚子?,再到軟乎乎的熊爪,挨著?捏了個遍。

    而述和還掛心著?方才她提起的事?,道:“那太史珩嘴中鮮少有幾句真話,不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池白榆心知他是在說壽元的事?,但見他臉色平靜,便點?頭道:“是沒放在心上?,不過?……”

    “不過??”

    池白榆想了想,離開的事?終歸還是得告訴他和伏雁柏。

    好歹同事?一場,還幫過?她一些忙,要是就這么無緣無故地消失,也太不地道了。

    所?幸她還有個無荒細作的假身份,也能?說清楚去路。

    “沒什么要緊事?,就是前些天收到了無荒來信。”池白榆道。

    述和眼一移,看她:“什么信?”

    “說是我任務做得不錯,再過?段時間就能?出去了。”池白榆道,“先前你問我想不想出去,我說留在這兒也挺好。但真收著?信了,又覺得還是在外面更自?在。到時候估計得再來其他人吧,我也不熟悉,那人應該也不認識我。”

    就算她胡謅也不打緊,先不說他能?不能?出去,就算他也能?離開這兒,外面天大地大的,找不著?她也正常。

    述和停住。

    小棕熊原本還懶洋洋躺在她懷里,聽?見這話,倏地坐起來。

    “你要走?”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去哪兒?何時?還回來嗎?”

    池白榆好笑道:“哪有出去了還回來的。”

    “那我呢?”小棕熊坐在她的臂彎處,兩只熊爪子?不安地摩挲著?,“我去哪兒?”

    池白榆捏了下它的臉頰:“你如今在這兒做事?,自?然?是繼續待在這兒了。怎的,難不成還想跟我一塊兒出去?”

    “可以嗎?”小棕熊眼巴巴望著?她。

    池白榆也挺喜歡這“保姆小熊”。

    但它僅是一縷妖氣所?化,妖氣耗沒了,這小熊也就沒了。她也不是真要離開虛妄境,而是穿回自?己所?在的時空,定?然?不能?帶它走。

    可在那圓溜眼睛的注視下,她又難說出拒絕的話,最終只將它往懷里一塞,說:“往后的事?往后再說。”

    “何時。”一旁始終沉默的述和忽道。

    “什么?”

    “既然?已經收到了無荒來信,想必已定?下了時候。”述和道,“離開的日子?,在何時?”

    “估計還有二十多天吧,具體的時辰也說不準。”

    二十多天……

    述和忽覺呼吸顫了下,可當他再開口時,語氣仍舊平靜:“為何……這般突然??離開后,可曾想過?去何處?”

    池白榆將這當作再平常不過?的事?——她玩魔術也常天南地北地跑,每到一個地方都能?認識不少朋友。大家都保持著?心照不宣的默契:做一段日子?的朋友,歷經逐漸熟悉、磨合、打成一片……了解對方最為獨特與?新奇的一面,再在某個時間離開。

    當下玩得再好,往后也可能?不再聯系了。

    她已習慣這樣的生活方式,提起時語氣也如常:“信來得突然?,至于?之?后……現在也說不準,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79章 第 179 章

    述和的確盤算過離開此處的事, 可猝然得到這消息,他仍然久久沒能回神?。

    他想問她有沒有想過他也離開這兒——與她一起,但話至嘴邊, 又無從開口。

    她提起這事時?如?此坦然,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他的存在。

    對他沒有半點兒在意嗎?

    那先前?所做的一切, 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摻雜其中?

    不光如?此,她提及的壽元一事也令他心緒難平。

    壽元不足百年是何意,即便妖力?被奪走,影響也不應該這般大。

    是那太?史珩在故意說謊, 還是中間出了?什么其他岔子?。

    樁樁件件反復盤旋在腦中, 他開始感覺到難言的煩躁。

    以至于當他倆走進書房的剎那, 他終于忍耐不住,忽抬手?拉住她。

    池白榆被他拉過, 背靠著床前?的桌子?邊沿。

    “怎么了??”她問。

    述和站在她面前?, 捉住她的另一條胳膊。他的指腹劃過她的胳膊,最終挨著她手?里的小棕熊。

    他手?指微動, 那小棕熊就散作了?淡色妖氣,而?他的手?指則抵在她的掌心上,順著掌縫緩慢游移,最終與她十指緊扣。

    “從方?才開始便只瞧著它, 不愿分些視線給我嗎?”他輕聲道,與她扣合的手?指越收越緊。

    池白榆好笑?道:“你不是一直走在我后面嗎?我后腦勺上又沒長眼睛。”

    “也是。”述和微微俯身,與她鼻尖輕碰, “那現下呢?可看見站在你面前?的同僚了??”

    書房里連根蠟燭都沒點燃,他的面容也顯得晦暗。

    或是因此, 池白榆總覺得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怪。

    說不清是何變化,但與平常的確有些微妙的出入。

    她再定?睛觀察一番, 又覺得好像沒什么變化。

    她索性?不再多?想,點頭:“看見了?,兩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述和離得更近,若有若無地碰著她的唇瓣:“那若是離開了?這兒,可還會記得我?”

    池白榆想也沒想道:“那肯定?得記著。”

    這么離奇的經歷,再過個五十年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好吧。

    述和不再言語,而?是含吻住她的唇瓣,慢慢吮舐起來。

    同先前?一樣,他的吻溫吞舒和。待察覺到她的呼吸開始變得微促時?,他又試探著撬開她的牙關,逗引著藏于其中的舌。

    不過當舌尖勾纏,漸磨出細細微微的癢意時?,他忽停下,扯開已有些微啞的嗓子?問她:“好同僚……倘若與你一道離開,是高興占上,還是只覺麻煩?”

    池白榆原本已陷進那慢吞吞爬起的快意里了?,陡然聽見這句,頓時?意識到他的反常所在。

    剛才她說話的那語氣,聽起來跟巴不得現在就走一樣——雖然的確如?此——但豈不是明擺著把他當成用完就丟的工具人了?。

    這誰能忍。

    放誰身上都忍不了?。

    可別?千辛萬苦熬了?這么久,結果在最后幾天出了?岔子?。

    思及此,她片刻也沒猶豫道:“自然是想你也一起出去。”

    握著她胳膊的手?轉而?掌在腰間,另一手?則托住她的面頰,指腹輕捻著那微涼的耳廓。

    “當真?”他問。

    “真的不能再真。”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池白榆摟住他的脖頸,親他一口,才繼續說,“你之前?提起這事,是不是也做了?這打算?那就更好了?,待我出去安定?下來,便寄信給你,到時?候你再想辦法?出來。就是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行,會不會給你鬧出什么麻煩。”

    述和一言不發地望著她。

    許久,他才摟抱住她。

    “不會。”他再度吻住她,唇舌廝磨間,他的聲音也變得含糊不清,“那我便信以為真了?……”

    而?他也還沒忘記另一事。

    她的壽元。

    他猜那太?史珩多?半是在騙她,妖化形成人需要經歷不少劫難,壽命也隨之延長。

    就算是妖丹被取走,也不該影響至此。

    按常理來說的確如?此,可他到底放不下心。

    只消想到此事,便覺心慌煩躁。

    思來想去,他還是悄無聲息地探出一縷妖氣,想弄清楚她的丹田如?今到底是什么情況。

    可尚未探到丹田,他便察覺到另一股妖氣。

    如?灼灼燃燒的火焰,氣勢昂揚地盤踞在她的體內。旁人的氣息哪怕接近半點,都會引起它的猛烈追擊。

    探著那點妖氣的瞬間,述和只覺頭中仿有蜂群亂涌,剛起的欲念也一下消失殆盡。

    他抬起頭,無聲望著她。

    他的嘴唇仍舊泛著微弱的麻意,漸漸地,整個身軀都陷入了?僵麻。

    最先從心底浮起的是錯愕,緊接著,便被難以言喻的惱恨撲涌覆蓋。

    搭在她腰間的手不由得收緊些許,他忽問:“除了?我,可還盼著旁人一道離開?”

    池白榆還在調整促亂的呼吸,陡然聽見這聲問詢,她想也沒想便道:“沒有——你想帶著誰嗎?”

    是在騙他嗎?

    他分辨不清,或是不愿去細想。

    述和垂下眼簾,輕聲應答:“不。”

    話落,搭在她腰間的手?臂微一用力?,他將她抱坐在桌上。

    這次他的吻不再溫吞柔和,反而?顯露出些急切,像是溺水的人在拼死撲抓一截浮木。

    有好幾回,池白榆都感覺他咬著了?她。不過他使的勁兒并不大,只頂多?吮得她的舌尖稍稍泛麻。

    當那順著脊骨攀上的快意越發明顯時?,這份親近也隱有些失控的趨勢。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裙袍邊沿,輕巧推開,掌住了?她的膝蓋。

    因著何物?也沒隔,當他的手?稍微合攏時?,她便覺膝蓋——連同小腿都在發麻。

    他又順勢往上,最終托住了?她。

    “好同僚……”他呵出急促沉重的吐息,輕輕舔了?下她的唇角,又稍往里勾,似連她的口津都要全吃了?去。廝磨間,他斷斷續續地揶揄,“沒什么事做的時?候,便要這般躲懶么?放著椅子?不坐,偏坐我手?上。”

    池白榆罵了?他一句胡說八道,尾音剛落,便感覺他的手?略微合攏些許,繼而?開始來回緩緩摩挲。

    她屏了?呼吸,原本摟在他頸上的手?轉而?撐著桌面,壓在了?一張沒用過的宣紙上。

    當他開始揉按打旋兒時?,她不自覺地攥緊那紙頁,在靜謐的書房間攥出不小的聲響。

    述和又開始吻她,以此引著她松開緊抿的唇,還有微微咬著的牙,使她不再壓抑聲息。

    沒過多?久,池白榆就察覺到異樣。

    好像有什么暖烘烘的氣流盤旋在腹中,隨著他不斷地摩挲、按揉,那暖熱的氣息逐漸朝他的手?流淌而?去。

    氣流淌過,引起陣麻酥酥的熱意,使她無意識地微躬起背。

    述和極有耐心地引導著那妖氣,一縷緊接著一縷,被他引至指腹,再牽引出去。

    洇著濕意的手?指稍一捻,那妖氣便消散干凈。

    他又再度抵上,繼續往外引著妖氣。

    接連不斷的快意攀上,池白榆忽捉住他的胳膊,攥緊。

    察覺到她的顫動,述和手?一頓,忽說:“與他沒玩得盡興嗎?”

    池白榆沒大聽清這句,抬起發熱的眼皮,問他:“什……嗯……什么?”

    “無事。”述和道,忽抱起她往后退了?步,坐在了?椅子?上。

    他摟抱住她的后腰,輕輕吻了?下她的額心。

    池白榆再次圈住他的頸。

    周身昏暗難以視物?,但她明顯感覺到有些硌人。熱意一點點將欲念燒得恍惚,她把頭埋在他的肩頸處,慢慢騰騰地坐下。

    椅子?晃了?一晃,椅子?腳與地面刮出刺耳聲響,在這書房中格外明顯。

    低沉促亂的呼吸交融,沒等她全然坐下,一旁忽傳來陣腳步聲。

    她還沒來得及作出其他反應,那隔著里外間的簾子?就被人一把掀開。

    池白榆心一緊,隨后耳畔便落下聲壓抑的悶哼。

    “好同僚,”述和托住她的背,低喘著氣緩聲說,“放松些。”

    這誰放松得了??!

    池白榆呼吸僵滯地盯著陡然出現在門簾處的伏雁柏,有一瞬間,她感覺心都快炸了?。

    他怎么在這兒?

    什么時?候來的?還是一直在這兒?

    那他豈不全聽見了??

    不對,要是真全聽見了?,也不會眼下才沖出來。

    可現在跟他全聽見了?又有什么區別?。

    伏雁柏陰沉沉盯著他倆。

    往常他挖苦刻薄人時?,臉上還多?少帶著點笑?——即便是作冷的諷笑?。

    可這會兒他的神?情間不見丁點兒笑?意,眉眼間更似有黑氣郁積。

    他往前?一步,聲音也冷得厲害:“你們在做什么?”

    池白榆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覺得渾身都越發緊繃。

    外面的衣裙未褪,乍一看她僅是坐在述和腿上,可實則又是另一番情形。

    她意欲站起身,趁著沒被伏雁柏發現更多?前?,解決眼下的亂子?。但她越是心緊,就越動不了?,像是被卡住了?般。

    而?述和的呼吸也愈來愈急促艱澀。

    “放松……放松些。”他的額上已生出薄汗,一手?扶在她的后背上,輕輕撫著,試圖以此撫平她的心緒。

    第180章 第 180 章

    池白榆根本沒心思去?管述和?在說什么, 而是一直盯著伏雁柏。

    她的呼吸已經急促到心肺仿佛要炸開,似連脊骨都?在小幅度地痙攣。眼見著他走近,她忍不住道?:“別——別過?來!”

    簡單的三個字, 卻說得斷續不成形,嗓音發抖, 還有些作啞。

    陡然聽見這?聲,伏雁柏下?意識頓了步,眉眼間的陰怒也有片刻凝滯。

    趁著這?空當,池白榆撐著述和?的肩, 意欲站起身。但?或許是尚未完全放松, 她試了兩回也沒能成功, 只將?手攥出涔涔薄汗。

    述和?的眉頭也越發緊蹙。

    被拉拽進這?不得紓解的折磨里,他不由?得扶住她的后背。

    “別動……”他的嗓音已嘶啞不堪, 抬起另一手便送出道?妖氣, 凝成淡黑色的屏障擋在伏雁柏的身前。

    屏障隔去?視線的同時,連聲響也一并阻斷。

    眼前的景象陡然被抹去?, 那些絞纏的呼吸也倏地中斷——就像是兩人突然消失了一樣。

    但?伏雁柏心知并非如此,而是述和?用?妖氣凝成了屏障。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那短暫平歇的怒火再?度涌上,一點點侵占著他的理智。

    好, 好。

    當著他的面都?已放縱至此,那他還留什么情面?

    他陰沉沉望著前方,周身漸有黑氣盤旋。那些陰黑的氣息有如鬼魄, 在半空哀哭凄叫著,又被他抬手送出, 爭相襲向那無形的屏障。

    述和?知曉他在攻擊妖氣凝成的壁障,估量著還有至多?半刻的處理時間, 他任由?喘息泄出,試圖撫平她脊骨的顫栗,并寬慰道?:“無須擔心,放松些……好么?恐會傷著你,如今有妖氣隔絕,他也已看不見。”

    這?是現在看不看得見的問題嗎?

    該看見不該看見的都?已經看完了啊!

    池白榆這?會兒剛坐至一半,陷在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里,似連腦仁都?在跳。

    述和?身上的傷勢尚未痊愈,又被她用?手按著,沒一會兒便滲出血,將?他的衣衫染出更為深厚的暗色。

    可令他飽受折磨的并非是這?傷痛,而是那被緊箍著的難受勁兒。

    快意仍有,且在接連不斷地從后腰漫上。但?像是接不滿水的木桶般,僅在蓄積著,卻始終難以到達最高處。

    他俯過?身,無視了一旁的動靜,在她的臉頰上落下?細碎而輕和?的吻。

    邊吻她,邊低聲安撫:“別擔心,放松……不會有事。暫且閉上眼,是,閉上……只當身旁無人,好么?”

    他的聲音如潺潺清水般流過?,池白榆漸從被伏雁柏撞見的錯愕中緩過?心神。

    她圈抱住他的頸,腦袋埋在他的肩上,也不看一邊的伏雁柏是何狀況,稍閉了眼,竭力調整著呼吸。

    但?當她好不容易放松下?來時,卻沒就勢站起來,而是徹底坐了下?去?。

    一聲壓抑的低喘落在耳畔,下?一瞬,她感覺圈在腰上的手臂又收緊許多?,牢牢箍著她。

    述和?抱緊她,盡量平息著倏然涌上的酥麻快意。

    終于緩過?來后,他道?:“好同僚,這?般見他可不算妥當。”

    池白榆也知道?不該,但?這?會兒就算她下?去?,他再?一站起來也會被瞧出端倪吧?

    她還心存一絲僥幸,畢竟有裙袍作遮掩,萬一伏雁柏以為他倆只是抱在一塊兒呢?那樣好歹還有解釋的余地。

    想到這?兒,她稍微坐起一點兒,又再?度坐下?。

    這?細微的變動令述和?脊背一僵,他稍仰起頸,連頸上的經脈都?已清晰可見。

    而池白榆忽拉著他的手,抵上洇透濕意之處。

    “手,”她斷斷續續地催促,“像……像方才那樣。”

    有好一會兒,述和?的整條胳膊都?僵麻到難以挪動。緩和?片刻,他才伸過?手,輕輕抵了上去?。

    在他揉按打旋時,她俯過?身,吻住了他的唇,頭回這?般主動地勾纏起他的舌。

    述和?難以經受這?從未有過?的熱切,當她的手搭上他的胸膛,掐按起那正緩慢往外滲血的傷口時,他終是按捺不住,任由?那堪稱尖銳的歡.愉覆沒意識。

    恰在此時,一旁妖氣凝成的屏障傳來“咔嚓”的碎裂聲。

    池白榆聽見,瞬間從那空茫茫的境地中回過?神,撐著述和?的肩站起身。

    這?回要順利許多?,幾口氣的工夫她就已避至一旁。

    而述和?還僵坐在那兒,素來白凈的臉上透出點異樣的薄紅,連指腹都?在鼓跳。

    他聲音微弱地哼喘著,還是被她推了一把,才抬手送出道?妖氣,在屏障徹底碎裂前將衣袍打量干凈。

    在他掌著椅子站起身的剎那,伏雁柏也從屏障外走出,冷冷看著他。

    哪怕光線昏暗,池白榆也清楚看見他周身漂浮著淡淡的黑影,像是有無數鬼魂纏繞在他身旁似的。

    她心覺不對,但?還是下意識開口:“其實我們——”

    “回去?。”伏雁柏打斷她,竭力克制著瀕臨噴發的怒火。

    池白榆一怔:“回去??我為什么要走,都?還沒說完。”

    伏雁柏倏然看向她:“沒說完?還打算拿什么話?來刺激我?”

    也是話?落的瞬間,他瞥著一點她身邊落了點白色的影。

    白酪似的,似是順著她的小腿淌下?。

    霎時間,仿有銀針戳刺進他的頭中,掀起陣足以吞噬所有意識的嗡鳴。但?不過?匆匆一眼,便被擋在她面前的述和?遮住。

    述和?:“談論這?些以前,不妨先將?這?些惡魂收回去?。若任之由?之,對你有害無益。”

    伏雁柏眼一移,視線落在述和?臉上。

    僅看一眼,他便再?難克制住怒意。

    有何物沖撞著他的腦袋,一下?緊跟著一下?,使他口不擇言道?:“整日揣著副死相,我竟不知你這?心腸里藏了這?么多?齷齪臟水,變著法兒地來糊弄我,是嗎?”

    述和?微擰起眉:“你確定要在現下?說這?些?”

    “為何不行?”那團冷火在肺腑間越燒越旺,伏雁柏陰惻惻地說,“你愛當陰溝里的老鼠,藏在地底下?行些腌臜事,就瞧不得別人正大光明地說些話??!我當真?小瞧了你,當著我的面披著張人皮,是不是為難你了?背地里又弄出另一副作派,眼下?看我是否如蠢物一般!你怎敢,你怎敢——你分明知道?,分明知道?我——!”

    說話?間,他四周的黑氣越聚越多?。那雙洞黑的瞳仁漸趨渙散,原本應縱橫著經脈的地方,則緩慢長出漆黑的線,如枯萎的花枝般浮現在他的臉上、頸上,乃至周身。

    他又看向被述和?護在身后的池白榆,眼眶似在鼓跳,仿佛隨時都?會落出淚來。可他已是死物,眼睛流不出淚,那無從發泄的情緒盡數化?作陰魂黑霧,飄散而出。

    他還尚存著一點理智,驅使著他用?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迫切語氣——像是在竭力撲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說道?:“到這?兒來,你先過?來。站在我面前與我解釋,是不是他說了什么話??還是拿了什么誆騙了你?”

    伏雁柏緩步往前,一時間,竟如從地府間爬出的惡鬼。

    他的瞳孔與虹膜都?已混作一團,全是墨水般深厚的黑。

    看見他那遍布全身的黑色“枝條”,池白榆再?想冷靜,也不免被嚇了一嚇。

    眼見他逼近,她下?意識后退一步,并道?:“可以解釋,但?你就站在那兒說不行嗎?”

    這?明顯不對勁啊。

    哪怕她不知曉鬼氣,也能感覺到這?屋子里充斥著森寒冷意,凍得她連骨頭都?在發僵。

    就算是頂頭上司,發現辦公室戀情的反應也不該這?么夸張。

    述和?道?:“有何話?也不妨冷靜了再?說,眼下?這?般,只會驚擾了旁人。”

    伏雁柏卻沒看他一眼,他緊緊盯著池白榆。

    她那細微的反應落在他眼中,如箭矢般刺在他心上,使他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悶痛。

    他活動了下?僵硬的面容,嘴角扯開一點兒弧度。

    “差點忘了。”他停下?,“有人擋在中間,你又如何過?得來呢?但?沒事,清理干凈便行了。”

    伏雁柏垂下?枯白的手,在半空微晃兩陣。下?一瞬,濃黑的鬼氣凝聚成一把黑劍,被他拎在手中。

    他渾身都?如墜冰窖,可肺腑間卻有一團熱騰騰的火氣,在沖,在撞,將?他那白如紙色的皮膚撞得近乎透明,布在其?上的經脈也愈發清晰。

    忽地,地面開始微顫,遠方的鎖妖樓也傳來陣陣轟鳴。

    述和?循聲望去?,又倏地看向伏雁柏。

    想起那刻畫著十二個方格的圓盤,他瞬間意識到什么。

    他再?不猶豫,抬手便打出好幾股妖氣,卻非為了攻擊身前的人,而是沖著伏雁柏的兩條手臂而去?。

    兩道?妖氣精準打在伏雁柏的手上,如箭矢般穿透他的腕部,將?他釘死在身后的墻壁上。

    便像是陷入陷阱的困獸,伏雁柏開始劇烈掙扎,臉上也猙獰出黑色的細枝。

    “混賬畜生?!”他嘶聲罵道?,“枉我這?般信你,你合該也死了去?!軀殼魂魄合該碎得干凈!還不快放開!”

    罵完述和?,他又看向池白榆,瞳仁擴散,說話?時,連嘴唇都?在發顫:“他不過?是頭成了精的畜生?,你當真?信了他?他與你說了什么?說啊!你難不成要和?他一道?離開?想都?別想!”

    沒一會兒,他忽又軟下?語氣,說:“你先過?來,到這?兒來,我聽你解釋。你受他騙了是不是?他一貫愛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不要信他。我聽你解釋,別與他待在一塊兒,你先到這?兒來。”

    池白榆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越發心驚,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漸在腦中成形。

    遠方鎖妖樓的妖氣波動更甚,述和?再?不遲疑,問她:“剜心刀在何處?”

    “身上。”池白榆倏地回神,從袖袋里掏出剜心刀。

    述和?正要從她手中接過?剜心刀,但?指尖剛碰著,又收了回去?。

    “你去?吧。”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攥緊手道?,“我要用?妖氣封住他的行動,只能由?你來用?刀刺他的心口,可以嗎?”

    池白榆攥著刀柄,不解:“可他又不是妖囚,能有什么用??”

    那方,伏雁柏已快掙出禁制。

    述和?的妖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消耗著,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身上原本快要愈合的傷又開始惡化?。

    他張了口,但?在解釋前遲疑一瞬,終是有所隱瞞道?:“并非為了剜心,他的鬼核在心口附近,是要用?這?刀刺他的鬼核,以免他墮成厲鬼。”

    “好。”池白榆也看出情況不妙,再?不遲疑,拿著刀走至伏雁柏身前。

    眼看著她靠近,伏雁柏陷入意識更為混沌的境地。

    那些黑霧凄叫著靠近她,粘附在她身上,試圖將?她拉得更近。

    冷膩的陰氣附在身上,直往骨頭縫里鉆。池白榆屏息忍住那徹骨寒意,舉起刀。

    第一刀并未落準。

    他掙扎得太厲害,那刀尖刺在他的胸膛正中。

    等她收刀時,看見血槽里的血怨之氣已經沒了,才反應過?來是扎著了那道?小符。

    她又試了幾回,可仍舊難以對準。

    而且陰魂太多?,她的手也變得僵冷,幾乎連刀都?握不住。

    伏雁柏也已陷入精神錯亂的狀態,堪如發狂的鬼物。

    “你別動。”她忽托住他的臉,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冰冷的面頰,輕聲道?,“別動,我已經過?來了,聽我跟你解釋,好嗎?”

    漸漸地,伏雁柏的掙扎幅度小了些。

    “對,就是這?樣……”池白榆將?那散亂的烏發順著他耳后,指腹摩挲著他的臉,“冷靜些……”

    眼見他略微平靜了點兒,她審準機會,抬手便扎下?剜心刀。

    這?回刀尖準確無誤地扎在了心口上,但?在剜心刀扎下?的剎那,她感覺到一點不明顯的阻隔感。

    她一怔,下?意識去?看劍樋。

    可在她看清那劍樋的前一瞬,伏雁柏就已掙脫妖氣束縛,一把握住刀鋒。

    池白榆抬眸。

    眼前人微低著頭。

    隔著垂落的散亂烏發,他死死盯著她,手則緊捂著剜心刀的刀鋒,沒叫劍樋漏出一點兒。

    當他跪伏下?去?,又摔躺在地時,他將?剜心刀壓在身下?,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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