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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 181 章

    伏雁柏微蜷著身躺在?地上, 凌亂的烏發(fā)將面孔遮掩得?七七八八,僅露出些蒼白的底色。

    那些纏繞、盤旋在?半空的陰魂鬼氣不再肆意地橫沖直撞,而是化?成了濃稠的墨雨, 淅淅瀝瀝地滴下,在?映著銀暉的地面上鋪成一片涌動著的、淡淡的黑影。

    剜心刀被他壓在?身下, 只冒出一點(diǎn)冒著寒光的刀尖。

    感覺到從剜心刀傳來?的寒意,他的視線僵硬挑起,透過窄窗落在?高懸在?天的月亮上。

    冰冷的死物。

    同他一樣,毫無聲息地游蕩在?這里。

    方才剜心刀刺入他的心口時(shí), 那些涌動著的強(qiáng)烈情緒瞬間被引走, 意識仿佛被麻痹了一樣, 陷入異常的平靜。

    而現(xiàn)在?,心口又開始緩慢而連續(xù)不斷地涌起陣陣劇痛。

    自他死后, 就?與所有鬼物一樣喪失了對疼痛的感知, 感覺到疼便成了少而又少的經(jīng)歷。好似在?借由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已經(jīng)死了, 該與生者的世界劃開界線。

    現(xiàn)如今,那劇痛萬分清晰地往心底鉆去,疼得?他渾身都近乎痙攣。

    他僵硬轉(zhuǎn)動著眼珠,待看見站在?不遠(yuǎn)處的池白榆了, 才遲來?地感覺到忌恨與悔意。

    他的嘴一張一合,卻發(fā)不出多少聲音,連同腦子都還是混沌的——他清楚這是受剜心刀影響, 在?壓制他所有情緒的同時(shí),也限制了他的行動。

    就?在?他倒地的瞬間, 述和?一步上前。

    他再度隔在?兩人中間,遮去池白榆的視線。

    “沒事了。”他輕聲道?, 同時(shí)隱瞞去一些事,“你刺中了他的鬼核,能暫時(shí)麻痹他的神智——可有被嚇著?”

    池白榆還在?想著剛才扎伏雁柏的時(shí)候,那一晃而過的阻隔感。

    她想看一眼剜心刀,但?匕首被他壓在?身下,又有述和?擋在?中間,根本看不著。

    “沒。”她遲疑著搖頭。

    但?說實(shí)話,伏雁柏身上長出的那些漆黑紋路的確挺嚇人的。

    確定她沒事,述和?便掐了妖訣,替她弄干凈衣袍與身上的痕跡。

    “天也晚了,不若先?回?去歇息。”他另送出道?妖氣,化?成小棕熊的模樣,“讓它陪你回?去,好么??”

    起先?被他化?出來?時(shí),小棕熊還挺高興。可很快它就?意識到不對勁,這屋子里的陰氣太重,凍得?人連心都在?發(fā)寒。

    不光屋里,外?面也不太平——鎖妖樓的禁制似乎有所松動,溢出了不少妖氣。

    它粗略環(huán)視一圈,便看見了半昏在?地上的伏雁柏。

    乍一看見他,它嚇了一大跳。

    這惡鬼怎么?還在?這兒,還躺地上了。

    對上述和?的視線,它壓下詢問的沖動,轉(zhuǎn)而揪了下池白榆的裙角。

    池白榆抱起它,問:“他何時(shí)能緩過來??”

    “很快。”述和?道?。

    “那豈不是——”

    “不會打起來?。”述和?稍頓,“放心。”

    池白榆略微松了口氣。

    她走后,述和?靜立許久,才轉(zhuǎn)身走到伏雁柏身邊。

    他躬了身,拈住那剜心刀的刀尖。

    但?沒能抽出來?。

    還只往外?抽一點(diǎn),伏雁柏便抬手攥住他的胳膊。

    那雙洞黑的眼從散亂的發(fā)絲間露出,死死盯著他,恰如鬼魅。

    “偏是你。”伏雁柏的手指逐漸扣緊,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骨頭里,“偏是……你。”

    述和?視線一移,落在?刀上。

    雖只露出了一點(diǎn),卻也能瞥見占滿劍樋的血。

    剛看清,他就?感覺到腹部襲來?陣劇痛。

    述和?垂眸,看見一把黑色的劍洞穿了他的身軀。而劍柄的一端,則握在?伏雁柏的手中。

    剛才過度使用妖氣,已經(jīng)消耗了他不少氣力,這會兒又挨了一劍,他的臉色也越發(fā)蒼白。

    但?他避也沒避,只氣息不勻道?:“倘若不解氣,可再來?一劍。”

    這一劍耗去伏雁柏不少心力。

    那剜心刀的影響太大,他只覺眼皮已沉重到難以支撐。

    但?他毫無掩飾怒意的打算,昏死前,他一字一句道?:“今日你若不殺我,終有一時(shí)……終有一時(shí)定要取你性命。”

    ***

    往后幾天,池白榆一直沒見著伏雁柏,也沒找著機(jī)會拿回?剜心刀。

    中途她去懲戒室看了好幾回?,眼看見八號格子的紅色部分越變越多,看起來?已經(jīng)快滿值了。

    按這速度算下去,還等不到她離開這兒,銀無妄就?有可能自爆了。

    那還得?了。

    就?在?她想辦法?拿回?剜心刀的時(shí)候,系統(tǒng)又找上了門。

    系統(tǒng)再次出現(xiàn)時(shí),她剛和?小棕熊一起給花澆完水。剛打開門,她就?瞥見一點(diǎn)白色的光團(tuán)漂浮在?逃生箱前。!

    她一把合上門,放下小棕熊,道?:“澆花的事多謝你了,這兒也沒什么?要忙的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棕熊往前邁了步,確定兩只熊爪對準(zhǔn)磚縫線了,才開口:“我不累,不需要休息。”

    “我倒是有點(diǎn)兒困了。”

    “那我可以守門。”小棕熊捏揉著爪子,“你都要走了,想在?你旁邊多待一會兒。”

    “下回?吧。”池白榆說,“再說我睡覺,你在旁邊干守著不也挺無聊的?”

    小棕熊的耳朵往下壓了壓,原本還睜得?圓溜溜的眼睛,頓時(shí)垂下些許。

    “嗯。”它轉(zhuǎn)過身,低垂著腦袋往前走,“那我先?走了。”

    看著那巴掌大的身影慢吞吞離開,池白榆莫名有種負(fù)罪感。

    但?系統(tǒng)的事又不能被它發(fā)現(xiàn)。

    “等等!”她忽想起什么?。

    小棕熊停下,看她:“怎么?了?”

    “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請你幫忙。”池白榆蹲下身,神情嚴(yán)肅,“我可以信你嗎?”

    原本半合的眼睛登時(shí)睜圓了,小棕熊點(diǎn)頭,問:“何事?”

    “就?是那剜心刀,你知道?它對我有多重要,是吧?”池白榆說,“你幫我去打探一下,看看那刀在?哪兒,成嗎?其他人辦這事兒我都不放心,只能信你了。”

    只能……只能信它?

    小棕熊抬爪壓了下耳朵,方才垂頭喪氣的勁兒頓時(shí)沒了,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跑去。

    見它跑遠(yuǎn)了,池白榆才推開門。

    門內(nèi),系統(tǒng)還在?繞著逃生箱打轉(zhuǎn)。

    她仔細(xì)鎖好門,才道?:“你下回?來?時(shí)也應(yīng)該避著點(diǎn)兒,以免被人看見。”

    系統(tǒng)應(yīng)好,又興奮道?:“第一階段的測試完成了,目前來?看沒什么?問題。”

    “這么?快?還不到半個(gè)月啊。”

    “一開始擔(dān)心的問題都沒出現(xiàn),進(jìn)?展很順利。”

    池白榆:“那接下來?就?是第二?階段?”

    她記得?它說過,第二?階段會用她的魂魄進(jìn)?行測試,也是半個(gè)月。

    “是的。”那團(tuán)白光中浮現(xiàn)出一個(gè)小圓片,看起來?就?普通藥丸大小,“請宿主把這東西貼在?耳朵后面,方便我們收集宿主的魂魄數(shù)據(jù)——這大概需要半個(gè)月。等數(shù)據(jù)收集完畢,魂魄就?會自動轉(zhuǎn)移,進(jìn)?行測試了。”

    池白榆接過:“收集數(shù)據(jù)會影響到我的日常生活嗎?”

    “收集數(shù)據(jù)不會對宿主造成任何影響,不過……”

    “不過?”

    “不過無法?計(jì)算進(jìn)?度條,換句話說,我也不知道?數(shù)據(jù)收集完畢的精準(zhǔn)時(shí)間——可能像前期的非生命物體轉(zhuǎn)移一樣,不到十五天就?結(jié)束,也可能超出半個(gè)月。而在?數(shù)據(jù)收集完畢后,宿主的魂魄將被直接轉(zhuǎn)移,軀殼則陷入假死狀態(tài)。”

    池白榆松了口氣:“我還以為有什么?大麻煩呢,原來?是這個(gè)。沒事,我估摸著時(shí)間點(diǎn),那幾天不亂跑就?行,遇不著什么?危險(xiǎn)。”

    “這事倒不用擔(dān)心。”白光中又冒出一團(tuán)東西,是個(gè)銀色的銘牌項(xiàng)鏈,“在?貼好圓片后,請宿主將這東西佩戴好——這是為宿主準(zhǔn)備的保護(hù)機(jī)制,在?你的魂魄轉(zhuǎn)移走后,這吊墜能保護(hù)好你的軀殼,以防受到任何傷害。”

    池白榆接過,按它說的貼好圓片,又佩戴好吊墜。

    送完東西,系統(tǒng)就?離開了。她本打算再去找趟伏雁柏,也好把剜心刀拿回?來?,誰知門都沒出,小棕熊就?拖著把刀過來?了。

    問它,它只說是找著了伏雁柏養(yǎng)傷的地方,趁他不注意,偷摸著把剜心刀帶出來?了。

    她檢查了下刀,劍樋空空蕩蕩,看不著一點(diǎn)血跡。

    那她當(dāng)時(shí)感覺到的阻隔感到底是錯(cuò)覺,還是這里面的血怨之氣被引走了?

    她沒空琢磨這事,一心記掛著銀無妄的血怨之氣。

    到了夜間,她本打算稍微睡一會兒,到了時(shí)辰再去趟八號房。不想剛閉眼,就?覺身體一沉。

    再睜開眼時(shí),四?周景象大變。

    她置身一城鎮(zhèn)的大街上,兩邊的建筑房屋大門緊閉,眼前的半空中漂浮著各色氣泡,里面的畫面各不相同。

    ——像是之前在?仙夢境看見過的夢珠。

    這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下一瞬,她便聽見身后有人喚道?:“白榆姑娘。”

    池白榆轉(zhuǎn)身。

    子寂道?人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身后,嗓音清潤:“這幾日叫貧道?好找,還以為姑娘出了什么?事,原來?是找著了一樣稀罕物。”

    池白榆心知他說的是金烏石,也不打算解釋,直沖沖朝他走去:“別的不說,你能不能管管自己?養(yǎng)的鬼?三只夢鬼扒在?我身上,不知鬧出多少麻煩。”

    子寂微微歪過腦袋,從黃紙底下露出一點(diǎn)慘白的下頜。

    “夢鬼?”他抬起手中的香,在?她近身的剎那點(diǎn)了下她的前額,“果真……看來?是有玩意兒養(yǎng)大了膽子,無端攪擾了姑娘。”

    他收回?香,從她的額心處牽出幾縷淡色的云煙。再橫過香一打,那三縷云煙爆開凄厲慘叫。

    不過眨眼間,聲響陡止,云霧也徹底消散。

    “姑娘自可放心,夢鬼已無。”他輕輕笑?了聲,問,“不知那隱形術(shù)用得?可順手?”

    經(jīng)他提醒,池白榆一下就?想起了那晚的經(jīng)歷。

    她沉默,想著好歹是人家送她的法?術(shù),便道?:“挺好。”

    “好便好。”子寂道?人稍頓,“倘若姑娘對貧道?的法?術(shù)已有幾分信任,可要再學(xué)一術(shù)?”

    “不要。”池白榆想也沒想,便回?拒了。

    “為何?貧道?還以為姑娘已嘗到術(shù)法?的好處。”

    “這事兒不好跟你說。”池白榆想了想,“你那些法?術(shù)的確精妙,但?一旦學(xué)了,做何事都會想著用它們。”

    “學(xué)得?法?術(shù),不正是拿來?用的么??”

    “不一樣。”池白榆道?,“比如學(xué)了你那隱形術(shù),今天想著可以在?不想看見的人面前隱去身形,明天或許就?想著用隱形術(shù)嚇一嚇某人。再往后,還可能思索著借這術(shù)法?行其他便利。”

    “難以理解。”子寂道?。

    這多年間,他所做一切皆為精進(jìn)?修為,自然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池白榆也不愿跟他多說,正想問他怎么?出去,半空忽浮現(xiàn)道?人影。

    銀發(fā),個(gè)高,身著雪白長袍,瞧人的眼神尤為冷淡。

    是銀無妄。

    他怎么?會來?這兒?

    不光她覺得?奇怪,銀無妄也微蹙起眉:“邪道?,又動了什么?手腳?”

    “難得?一見,還是蹦不出幾句好話。”子寂轉(zhuǎn)而看向池白榆,“看來?是白榆姑娘的身上佩有你的物件兒,才將你引來?此處。”

    銀無妄冷睨向她。

    池白榆只覺莫名其妙,正想說她哪拿了他什么?東西,就?倏然想起那刻了印的銀無妄送給她的羅盤。

    她陷入沉默,半晌道?:“別這么?看我,是你自己?給的。”

    第182章 第 182 章

    銀無妄語氣?冷淡:“何時(shí)給了你東西。”

    “不是你, 是另一個(gè)。”池白榆說,“我救了他,他便送了我東西作為回禮——你倆要是能見面, 問問他不就知道了。這樣說也有些怪,畢竟你們看起來好像是同?一個(gè)人。”

    “同?一人?”子寂道人在旁輕笑了聲, “的確算得是同?一人。”

    池白榆問:“什么意思?”

    “與你無關(guān)。”銀無妄冷聲道,抬手就打出?道冰凌,徑直朝子寂襲去。

    子寂輕敲了下香,抖落的香火化為屏障, 擋住那一擊。

    冰凌消融, 銀無妄冷斥:“邪道, 還不快破了這夢境。”

    “許久不見,連敘舊都?不愿嗎?”

    “若再多言, 小心性命。”

    池白榆在旁聽他倆說話, 心覺奇怪。

    之前在白雪城,刻了印的二號銀無妄曾提起過, 說是子寂道人的香是他制的,兩人不熟,關(guān)系也應(yīng)該差不到哪里去。

    怎的現(xiàn)下關(guān)系變得這么惡劣?

    子寂道人用?香敲了兩下黃紙,說:“可惜了, 貧道向來愛做些危險(xiǎn)事——白榆姑娘,你說不愿學(xué)法術(shù),那不如再試最后一次。”

    池白榆警惕:“你什么意思?”

    “最后一回……”子寂用?香挑起黃紙一角, 露出?沒有瞳孔的白眼?,正朝著銀無妄的方向, “倘若這之后姑娘仍不愿,那就此了之。”

    池白榆意識到不對勁, 正要想辦法迫使自己從夢里醒過來,就又覺身子往下一沉。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景象驟然變黑。

    恍惚間,有人輕拍了下她的背,并道:“吃東西怎的還睡著了?把盤子當(dāng)枕頭,仔細(xì)硌得頭疼。要覺得困就回屋里睡去,待會兒?你爹把消息帶回來了,我再叫你。”

    這聲音聽著格外?熟悉,她迷迷糊糊地抬起頭。

    入目是一間不大,但布置精細(xì)的廳屋,一個(gè)身著青藍(lán)裙袍的女人背朝著她,正將一幅畫掛在對面的墻壁上,嘴里還在念:“過兩天我要出?去一趟,先?前我說的那畫師要在這附近講學(xué),剛得的信兒?。”

    視線逐漸聚焦,池白榆盯著那背影,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媽?”

    女人掛畫的手一頓,偏過頭看她:“你說什么呢?”

    那人的眼?睛同?她一樣,偏圓,不過眼?梢更窄,看起來凌厲些許——跟她這人的性子一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

    一頭長發(fā)用?支筆就挽起來了,什么頭飾都?沒有。

    池白榆這會兒?還是懵的,下意識問:“媽,你怎么在這兒??”

    “媽?”女人笑得爽快,“小榆,從哪兒?學(xué)來的怪稱,是不是你爹又從書?院里淘些稀奇書?了?”

    池白榆的腦子嗡嗡地響。

    這就是她媽啊。

    模樣、長相、聲音、說話方式……全都?一模一樣——除了這身古裝打扮。

    可她怎么也會到這兒?來。

    等等。

    她想起來了。

    是那子寂道人耍的手段。

    所以這是在她的第二層夢境里?

    她放下剛吃了一半的橘子,起身往外?走。

    “噯,怎么不說話就走了?”女人掛好畫,順手拿過一旁的干凈帕子,走到她面前幫著擦她的嘴,“等會兒?,嘴擦干凈了再出?去,凈是橘子水——是不是緊張了?不打緊,選得上便算去玩一趟,但若選不上,改明兒?陪娘去外?面采風(fēng),好嗎?”

    池白榆起先?還環(huán)視著四周,發(fā)現(xiàn)她置身于一處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恰逢冬天,正對著往外?走是條大街,街上覆著雪,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群走過。

    陡然聽見這話,她問:“選什么?”

    女人又笑:“看來是娘白操心,你也是心大,這兩天不整日念叨著想去做祭司輔祭么,睡一覺就忘了?”

    祭司輔祭?

    這什么東西?

    就著現(xiàn)有的線索,她簡單理?了下:這應(yīng)該是根據(jù)她的潛意識構(gòu)建出?的第二層夢境,所以才會夢著她爸媽。

    她媽是漫畫師,她爸在中學(xué)教書?。而?在夢里,她娘還是畫師,她爹聽起來似乎在書?院工作。

    和現(xiàn)實(shí)?差不了多少?。

    這里應(yīng)該是某座小城,至于祭司輔祭,她到現(xiàn)在還沒什么頭緒。

    理?清楚大致狀況,她又從她娘那兒?打聽來一些消息,原來是城主府要舉行龍神祭典,預(yù)備從城中百姓挑選合適的輔祭,來輔佐主祭準(zhǔn)備祭典儀式。

    而?她(更準(zhǔn)確而?言是夢中的她)就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便報(bào)了名。

    今日城主府將放出入選名單,她爹所在的書?院離城主府不遠(yuǎn),說是幫她去看一眼?結(jié)果,下午回來再告訴她。

    池白榆還不了解外?面的情況,見天還早,就打算出?去逛逛,看能不能找著離開這層夢境的機(jī)會。

    聽她說要出?去,她娘道:“早些回來,看這天恐要下場大雪。”

    池白榆應(yīng)好,出?了門。

    外?面連天的白,半空飄著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碎雪。她懶得打傘,就順著路往前走。

    走了沒一陣,她發(fā)現(xiàn)這條街看起來格外?眼?熟,像是去過一樣。

    沒等她想明白,忽聽見有人叫她:“白榆。”

    池白榆循聲朝左看去,發(fā)現(xiàn)是個(gè)茶館。再往上一瞧,看見一個(gè)年輕郎君坐在二樓窗戶旁邊,一手撐臉笑笑瞇瞇地望著她。

    高馬尾,赤袍箭袖,眉眼?瞧著很是張揚(yáng)。

    她一怔,訝然道:“秋望筠?”

    這她搭檔啊,怎么也跑她夢里來了。

    “看見我還覺得稀奇么?”秋望筠起身,“我有話要和你說,在那兒?別動,我這就下來。”

    池白榆靠在墻邊,借著屋檐躲雪。

    很快,便有人從茶館走出?,箭步流星地走過。

    一走近,他抬起兩只虛握著的手,道:“剛才下樓走得急,差點(diǎn)?掉了枚銀幣,不若猜猜在哪只手里。”

    池白榆片刻遲疑也無,用?食指點(diǎn)?了下他的右手。

    “可惜,猜錯(cuò)了。”秋望筠攤開手,掌心空空蕩蕩。

    池白榆也不覺得意外?,只掃了眼?他的左手,示意他張開。

    秋望筠張開手。

    也是在攤手的瞬間,他感覺掌上一輕,再看時(shí),原本?應(yīng)在左手的銀幣已消失不見。

    他想到什么,再回看了眼?右手,卻見右手的袖口底下壓著一枚銀幣,僅露出?一半,并不顯眼?。

    “輸了。”秋望筠笑瞇瞇拿起那枚銀幣,指腹一撥,銀幣便被拋至半空,在空中飛速打著旋兒?。

    “謝了。”池白榆抬手截過,往袖里一揣,“回來還能喝碗茶。”

    “這是打算去哪兒??平時(shí)不是嫌冷不愿出?來么。”秋望筠走在她身旁。

    “就隨便逛逛。”越走,池白榆越覺得這地方眼?熟,她忽地停下,“這該不會是在白雪城吧?”

    “不是在白雪城又是在哪兒?,你這是熬昏了頭,忘記自己在何處了?”秋望筠的手里多了根木枝,木枝在他的指間翻轉(zhuǎn),轉(zhuǎn)至最高處時(shí)忽變成了一支花枝,轉(zhuǎn)至最低處時(shí),又變回了枯枝。

    想到墜入夢境前,子寂看了眼?銀無妄,池白榆猜測:“城主姓銀?”

    秋望筠停下,用?那花枝碰了下她的前額,再往上一挑,轉(zhuǎn)而?用?指節(jié)挨著她的頭。

    池白榆毫不客氣?地打開,還順手搶過那截花枝,再往上一捋。

    要開不開的花朵登時(shí)散作細(xì)碎的閃光紙碎片,消散在半空,根枝則變成軟布,被她塞還給他。

    秋望筠接過,兩手分別捏在軟布的兩端,再一繞,那軟布就消失在手中。

    “也沒發(fā)熱啊。”他道,“說罷,遇上什么事兒?了,連城主的姓氏都?這般不確定了。”

    “沒。”池白榆信口胡謅,“風(fēng)太大,吹得頭疼,一時(shí)給忘了,一直在想龍神祭典的事兒?。”

    秋望筠環(huán)視一周,忽抬手將她拉進(jìn)巷子里。

    等避開人群了,他才低聲說:“那事我覺得太邪乎,你想去自是攔不住你,但萬事小心。”

    “怎么說?”

    秋望筠便粗略說了番自己的擔(dān)憂。

    聽他說了,池白榆才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是城主府的祭司卜算出?這白雪城的地底下藏著條龍,想借由祭典祈求龍神保佑。

    “但我前兩天去那祭司說的藏龍淵旁邊看過,底下陰氣?重得很,八成有鬼。”他靠在墻壁邊上,“那祭司我也看不順眼?,古里古怪。”

    池白榆對他說的祭司不感興趣,她現(xiàn)在只想找著銀無妄。

    她猜他估計(jì)也被拉入這第二層夢境里來了,并且他倆的夢境還交融在了一起,所以她才會夢著白雪城,而?她的家人朋友也都?在這兒?。

    但城主府看守森嚴(yán),外?人不允入內(nèi)。

    她正琢磨著要怎么混入城主府,機(jī)會就自己送上了門——夜間,她爹帶回了一塊玉牌,說是她被選中作為輔祭之一,明日就得拿著這塊玉牌前往城主府。

    翌日一早,她便攜著玉牌去了城主府。

    剛給看守福門的守衛(wèi)看過玉牌,她就覺衣領(lǐng)一緊——有人從身后勾住她的后衣領(lǐng),輕一扯。

    她轉(zhuǎn)過去,看見秋望筠出?現(xiàn)在她身后,手指間還夾了塊玉牌。

    “玉牌不看管好嗎?”他道。

    池白榆下意識去摸袖子里的玉牌。

    還在。

    “唬我?”她惱蹙起眉。

    “僅是提醒你一句。”秋望筠笑道,“昨日里還沒收著回信,不確定我有沒有被選中,也不能隨意放話。”

    池白榆面上睨他一眼?,實(shí)?則稍微放了點(diǎn)?心。

    他平時(shí)就挺愛笑,表演魔術(shù)的時(shí)候也常嘻嘻哈哈的,看著沒個(gè)正形,不過做事還算靠譜。

    況且他倆常做搭檔,雖是在夢里,放旁邊也算個(gè)幫手。

    有守衛(wèi)在前,引著他倆去了準(zhǔn)備祭品的地方。

    到了地方,池白榆才發(fā)現(xiàn)還有四五個(gè)輔祭,有男有女,看模樣都?還年輕。

    而?作為輔祭,他們現(xiàn)下要做的事也很簡單:雕刻冰雕。

    按那守衛(wèi)所說,這些冰都?是身為雪妖的城主用?功力凝成的寒冰,即便在烈陽底下也不融不化,需在期限內(nèi)雕刻成龍的樣式。

    望著面前的一大塊冰,池白榆沉默。

    “……”這事兒?找工匠來做不更靠譜嗎?別說龍了,就是蚯蚓她也雕不出?來啊。

    她正吐槽著,余光就瞥見旁邊的幾個(gè)輔祭都?將手貼在了寒冰上。

    下一瞬,他們的掌下都?泛出?了柔和的淡光,而?寒冰也開始扭曲變形。

    不光他們,秋望筠竟也如此。

    池白榆錯(cuò)愕看他,頗有種?突然看見從小就在一塊兒?瞎鬧的狐朋狗友忽然掏出?個(gè)異能變身器,告訴她他馬上要去拯救世界的荒謬感。

    不過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多半也是夢里的設(shè)定。

    想到這兒?,她也嘗試著捧住那塊寒冰。

    一股冷意直往手心里鉆,她抿緊唇,開始試著想象龍形的冰雕。

    她感覺一股暖流從體內(nèi)涌起,涌向掌心。

    下一瞬,被她捧著的冰雕也開始扭曲變形。

    還真?能行。

    池白榆掌握了竅門,正專心致志地雕著冰雕,余光忽瞥見一群人從屋外?走過。

    她下意識看了眼?,發(fā)覺領(lǐng)頭的竟是銀無妄。

    他身著銀白長袍,眼?神如往日般冷漠,后面跟著十多個(gè)玄袍守衛(wèi)。

    她松開冰雕,站起身。

    秋望筠挑起視線:“怎么了?”

    “坐久了,背有些僵,我出?去轉(zhuǎn)會兒?。”池白榆道。

    第183章 第 183 章

    好在銀無妄也還?有記憶, 知曉此處是道人弄出來?的夢境。

    見?池白榆出來?,他便讓那些侍衛(wèi)全都走?了,帶著她到了一偏僻角落。

    池白榆開門見?山道:“這里應(yīng)該是第二?層夢境, 要是直接攻擊能炸毀這夢境嗎?”

    她想的辦法很?簡單,用?保命符直接把這地方給炸了——就和之前伏雁柏攻擊夢仙境一樣。

    “不可。”銀無妄微蹙起眉, “如今你我的一半魂魄都在此處,炸毀這夢境,只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僅剩另一半魂魄在第一層夢境中, 即便能醒, 也將堪如傻物。”

    “那不行!”池白榆登時(shí)打消了這念頭, “再?想其他辦法。”

    “唯有找到夢珠。”

    夢珠?

    池白榆想起那些漂浮在夢仙境里的五顏六色的珠子。

    她思索著道:“那些夢珠差不多?都有拳頭大,也不知道藏在何處。不過每顆珠子的顏色都很?鮮明, 這里恰好是冰雪天, 看著倒挺顯眼。還?有氣味,每顆珠子聞著氣味不一樣, 說不準(zhǔn)是什么味兒,但是稍微靠得近點(diǎn)?兒,都能聞見?。”

    銀無妄知曉她妖力淺薄,本以為她會慌張無措地詢問怎么辦, 但見?她這般冷靜地思忖著辦法,原本煩躁的心緒也略有緩解。

    他道:“夢珠一般會落在夢主最在意的地方。”

    “最在意……”池白榆想了想,“這里應(yīng)該是把我倆的夢融合在一塊兒了, 所?以要找兩枚夢珠?”

    “嗯。”銀無妄說,“找到夢珠后, 需及時(shí)摧毀。倘若是兩人的夢境,那唯有摧毀兩枚夢珠, 方能離開。”

    池白榆點(diǎn)?頭:“行,那先分頭行動?我的找起來?應(yīng)該比較簡單,就那么大一點(diǎn)?兒地方。等我找著了就直接摧毀了,再?來?幫你找。”

    “不。”銀無妄忽想起另一事,“倘若找到夢珠,切莫輕舉妄動。”

    “為何?”

    “夢主一旦觸碰夢珠,極有可能墜入第三層夢境。墜入的夢境越深,便越容易混淆夢境與現(xiàn)實(shí),甚而再?難清醒。”

    池白榆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我倆得摧毀彼此的夢珠。”

    她腦子動起來?快,銀無妄的神色已好轉(zhuǎn)許多?,也不復(fù)方才?那般漠然?。

    他應(yīng)了聲是,又道:“如若你的夢珠好找,不妨現(xiàn)在就去。”

    “不行。”池白榆說,“要不你晚上偷摸著來?,我爸——爹娘都在家里,他倆警惕心都很?高,你去了他們肯定要盤查一陣。”

    銀無妄眼見?惱意:“本君要做賊不成?”

    池白榆笑了聲:“你比賊好點(diǎn)?兒,至少還?有我這么個(gè)內(nèi)應(yīng)。”

    銀無妄冷下眉眼,但最終何話?也沒說,手作劍指,憑空畫了道符給她:“若是找到夢珠,便撕碎此符。”

    “沒問題。”-

    跟池白榆想的差不多?,她的夢珠的確挺好找。

    忙完了冰雕的事后,她就直接回了家里。

    許是為了契合背景,這院落幻化成了古建筑的外形,但她房里的東西擺件等和現(xiàn)實(shí)生活差不了多?少——桌椅床柜等都是她熟悉的樣子,穿書前一晚她看過的書也還?原原本本地放在床上。

    連空調(diào)都還?在——雖說沒電用?不了。

    一回去,她就鉆到了床底下,從里頭拖出個(gè)小木箱。

    箱子的密碼鎖已經(jīng)?有些生銹了,顯然?多?年沒打開過。她還?清楚記得密碼,很?快便打開箱子。

    箱子里都是些她小時(shí)候玩過的魔術(shù)道具,大多?粗糙劣質(zhì),卻?整整齊齊地碼在一堆。

    而在這些道具的中間,靜放著一枚珠子。

    色彩斑斕,里面似乎涌動著縹緲夢幻的云霧,各色云霧交融在一塊兒,散出一股淡淡的清甜氣。

    找著了夢珠,她合好箱子,重新?推回床底下,又耐心等到入夜,才?撕碎了銀無妄交給她的那張符。

    撕碎符后沒過多?久,窗外漸浮現(xiàn)出道人影。

    池白榆推開窗子,風(fēng)雪一下涌進(jìn),吹得她微瞇起眼,根本沒看清窗外人的模樣。

    “快進(jìn)來?,免得冷風(fēng)全灌進(jìn)來?了。”她說著,轉(zhuǎn)身去點(diǎn)?放在書桌上的蠟燭。

    但身后沒傳來?任何聲響。

    她轉(zhuǎn)身望去。

    這才?看見?站在窗外的的確是銀無妄,頭發(fā)卻?換作了黑色,也沒束銀冠,僅用?一根紅繩系在身后。?

    換人了?

    外面天太?黑,她看不清這人是黑瞳還?是銀瞳。

    也不清楚他到底刻了印的二?號,還?是凡人三號。

    在她看過來?的瞬間,銀無妄也開口道:“你用了何物,將我喚至此處。”

    “用你給我的那張符啊,你——算了,你肯定也不知道這事兒。”池白榆粗略與他說了掉入第二層夢境的事,沒提夢珠,只催促他快進(jìn)屋,“風(fēng)一直往里灌,冷死?了。你要在外面罰站也行,先把窗戶關(guān)上。”

    聽她說了入夢的事,銀無妄也弄清楚了眼下的境況。

    他微蹙起眉:“這又是哪里?”

    “我家。”池白榆指了指地上,“我房間。”

    話?落,只聽得“嘭——”一聲,銀無妄便將窗戶合上了。人卻?沒走?,跟棵寒松似的佇立在外面。

    池白榆被這聲響嚇了一嚇,豎起耳朵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確定她爸媽沒被吵醒,她才?謹(jǐn)慎推開一條縫,壓著嗓子說:“你做什么!把我爹娘招來?了怎么辦?”

    “不是說要關(guān)窗?”

    “那你人先進(jìn)來?啊。”

    “既是你的房間,”銀無妄微別開眼,冷淡的神情間略有些不自在,“貿(mào)然?進(jìn)來?,實(shí)為不妥。”

    池白榆:“……這是在夢里。”

    “便是夢里也不——”

    “進(jìn)來?。”池白榆一把推開窗戶。

    銀無妄靜立片刻,終是跟下定決心似的微蹙了下眉,腳下微一用?力,躍進(jìn)了窗戶。

    他進(jìn)來?后,池白榆關(guān)了窗,重新?點(diǎn)?燃被風(fēng)吹滅的蠟燭。

    有燭光映照,她看見?他的瞳仁為淺色,眼睫也像是覆了層碎雪般,呈淡淡的雪色。

    看起來?似乎是刻了印的二?號。

    她不大放心,舉著蠟燭說:“我刻的那印記呢?”

    銀無妄略有些不適應(yīng)她的說話?方式,就好像將他當(dāng)成了一樣能隨意標(biāo)記的物品般。

    眉眼間多?了些不悅,不過他沒表現(xiàn)出來?,只吝言道:“身上。”

    “我要看一眼。”池白榆已經(jīng)?被子寂“磨煉”出經(jīng)?驗(yàn)來?了,萬事警惕為上。

    “你!”

    “畢竟給我這符的是另一個(gè)你,我也不知道那道人會不會從中動什么手腳。”

    “那枚銀幣足以證明。”

    池白榆點(diǎn)?頭:“那也行,銀幣在哪兒?”

    “在——”銀無妄稍頓,這才?想起以防弄丟那枚銀幣,他把它放在施了禁制的箱篋里,“眼下不在身上,但——”

    “意思就是拿不出來??”池白榆打斷他,“那你還?是脫吧。”

    她只相信她眼睛看見?的。

    兩人無聲僵持著,最終銀無妄還?是抿緊唇,解開了鉤帶。

    外袍褪下,又解了里衣。

    右腹上的一點(diǎn)?印記得以露出。

    不過匆匆一瞬,他便要合上里衣。

    “等等——”眼見?著他的臉色越發(fā)難看,池白榆反而起了耍弄他的心思,她一把按住他的胳膊,“你合上做什么?我還?沒看清楚。”

    她的視線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銀無妄心覺羞憤,咬牙道:“適可而止。”

    “放心,我知道分寸,就看一眼這印記是不是我刻的。”池白榆嘴上這么說,卻?將他往椅子上一推,一手按住他的腹部,另一手則傾斜過蠟燭,方便觀察刻印。

    只是他倆方才?僵持得太?久,那蠟燭上早已蓄滿了蠟油。

    稍一傾斜,蠟油便滴落下去,血點(diǎn)?似的濺灑在他的腹上。

    灼痛倏然?襲上,銀無妄疼得悶哼一聲,腹部也格外明顯地起伏兩陣。

    “抱歉抱歉,我沒注意到。”池白榆伸手去擦那已快凝固的蠟油,指腹擦過,又引起一陣微顫。

    異樣的觸感使?銀無妄呼吸更促,他忍不住抬手捉住她的腕子,道:“別碰了!”

    末字落下,陰風(fēng)陡起。

    他臉色忽變,正要起身,卻?又有幾滴蠟油滴落,燙得他微躬起背。

    池白榆蹙眉:“你別亂晃,蠟油一直往下滴。”

    也是這時(shí),她感覺身后冷颼颼的,跟外面的雪風(fēng)又有不同,比那更為陰寒,令人無端心慌。

    她偏過頭,看見?房間中間的地面上拔生出濃黑的霧氣。那霧氣飛速盤旋、聚攏,逐漸凝聚出人的輪廓。

    前后不過幾秒,黑霧就徹底凝成了人形。

    一張秾麗又蒼白的臉,長發(fā)如墨,眼睛洞黑,唯有嘴唇是紅的,更添艷色。

    那眼神微微一轉(zhuǎn),便落在了他倆的身上,也清楚看見?她按在銀無妄腹上的手,還?有刻在腹部的小小的“池”字。

    第184章 第 184 章

    池白榆沒想到伏雁柏會出現(xiàn)在?這兒。

    況且他?出現(xiàn)得太快, 眨眼間就?從?一團(tuán)黑霧凝聚成人形,根本沒給她反應(yīng)的機(jī)會。

    自打那天對他?用?剜心刀后,她就?一直沒見過他?了?, 這還算得是他?倆頭回撞上?——雖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比起被她刺傷那天,眼下?他?并沒有好上?多?少。像是即將枯萎的花枝般, 渾身透出灰敗的色澤。心口處的傷雖然有衣袍遮掩,可也在?接連不斷地往外逸散著淡黑色的霧氣。

    不過神情半掩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大清楚。

    池白榆的手僵硬按在?銀無妄的腹上?,另一手還握著傾斜的蠟燭。

    “刺啦——”一聲, 燭芯燃出微弱聲響, 又一滴燭油滴下?。

    銀無妄受痛, 哪怕壓抑著氣息,也沒忍住悶哼出聲。

    被外人撞見這場面?, 盡管光線暗淡, 瞧不明確,他?也越發(fā)覺得惱憤, 薄紅一直從?頸子漲至耳尖。

    他?低聲斥道:“還不松手?”

    “你催什么?”池白榆也惱,干脆徹底歪斜過蠟燭,任由?燭油滴落,“幫你擦干凈還這語氣, 那你干脆自己擦去吧!”

    燭油如連線的雨水般滴落,疼痛更甚,銀無妄一下?站起身, 抬手掐訣。

    他?身上?的痕跡被盡數(shù)抹去,衣袍也恢復(fù)原樣。

    他?轉(zhuǎn)而看?向伏雁柏:“你為何——”

    聲音戛然而止。

    銀無妄望著房屋中間的惡鬼, 神情微凝。

    他?和伏雁柏的來往不多?,但也知曉這人傲慢隨性?的作派, 卻?從?未見過他?如眼下?這般,陰沉著臉不說話,涌動在?他?周圍的鬼氣也起伏不定,仿佛隨時(shí)會陷入失控。

    窗戶被尚未停歇的陰風(fēng)吹出吱呀呀的啞響,堆在?窗扉前的碎雪也被吹散,零碎的幾?片像沙子似的飄進(jìn)伏雁柏的眼中。

    不適感如蛛網(wǎng)般籠罩在?眼球上?,他?緩緩眨了?下?眼,腦中所想盡是方才那幕。

    又有何物開始在?他?的腦中沖撞、盤旋,頭中漸有嗡鳴,纏繞在?他?周身的黑霧也越發(fā)濃厚,他?不受控地開口:“他?——”

    他?剛擠出一個(gè)字兒,池白榆就?意識到不對,三?兩步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伏雁柏被她這突然的舉動弄得僵了?瞬,尖亢的嗓音咽了?回去,被忌恨吞噬的理智也恢復(fù)片刻。

    池白榆:“別出聲,我爹娘都在?隔壁屋里睡覺呢。”

    她雖然知曉這是夢,是假的,但夢里的爸媽對她仍然存在?“血脈壓制”。

    而她爸媽就?算不干涉她感情方面?的事,可也應(yīng)該不會樂意看?見她的房間里同時(shí)出現(xiàn)兩個(gè)男的。

    爹娘?

    伏雁柏陰沉沉望著她。

    她又從?何處冒出了?一對爹娘?

    池白榆壓低聲音道:“你小聲些,我就?松手,成嗎?”

    “無需多?言。”一旁的銀無妄突然開口,“他?已要墮成厲鬼,盡早清除為好。”

    說著,他?手中漸凝出一把?冰刃。

    趁他?不注意,池白榆抬腿便踢在?他?的膝彎處。

    銀無妄沒有防備,腿一彎,再踉蹌一步,尚未完全凝形的冰刃便盡數(shù)散作氣流。

    他?面?露錯(cuò)愕,冷睨向池白榆:“你做什么?”

    “我倒要問你打算做什么?”池白榆低聲道,“這是我家!你要打就?出去打,還想毀了?我的家不成。”

    經(jīng)她提醒,銀無妄才反應(yīng)過來眼下?置身何處。

    “抱歉。”他?手指微動,那些氣流也盡數(shù)消散。

    池白榆轉(zhuǎn)而看?向伏雁柏,見他?不說話,也沒其他?反應(yīng),她試探著松開手。

    而她的手剛離開那冷冰冰的嘴唇,他?便陰惻惻道:“他?為何會在?這兒,你們方才又在?做什么?一個(gè)述和就?算了?,你又——”

    “伏大人這是站在?什么立場上?對我刨根問底的?”池白榆不快道,“打聽別人的事之前,不妨請大人先說說緣何不請自來,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

    這夢雖然不像之前那樣,會無限放縱人的脾性?與欲念,可多?少會讓人顯露本能反應(yīng)。

    她這一番話說出來,活像團(tuán)刺似的塞進(jìn)伏雁柏的心肺里,明明已不需要依仗呼吸了?,還是令他?生出類似于憋悶作疼的感受。

    更別提這些時(shí)日只消一閉眼,他?就?會做出無窮無盡的噩夢。不是夢著述和將她抱在?懷里,兩人親密無間地親熱,就?是夢見她站在?他?面?前,疏冷望著他?,讓他?滾遠(yuǎn)些。

    生前他?在?府中,抑或走去外面?,不論誰見著他?,都是一副笑笑呵呵的好模樣,將他?養(yǎng)出一身恣肆放縱的脾氣。后來死?了?,又修了?鬼道,有鬼術(shù)傍身,哪怕沒有錢權(quán)養(yǎng)著,也受不著憋屈。

    如今可倒好,一身骨頭都像是被打散了?,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僅勉強(qiáng)靠著張皮茍延殘喘地?fù)沃?br />
    這些天他?被心口的刺痛折磨得時(shí)而醒,時(shí)而昏著,渾渾噩噩間,總?cè)滩蛔×R自己下?賤。

    即便已經(jīng)親眼見著她與述和那般親近,即便清楚她抵觸甚而厭惡他?的存在?,可探著她的魂魄被人引走的剎那,還是忍不住找來了。

    總想著萬一呢?

    若是他誠心與她道歉,盡心彌補(bǔ)過錯(cuò),萬一她便諒解了?呢?

    眼下?述和不在?,而他?找來了?,萬一她因此覺得,他比述和更值得信任呢?

    他?當(dāng)日將剜心刀藏了?又藏,概是已經(jīng)知曉那劍樋會變成什么模樣,不愿在?那等荒唐又狼狽的境況里,叫別人窺見他?的半點(diǎn)心緒。

    如今卻?又稀里糊涂地做著奢望。

    矛盾到他?自己都覺得輕賤。

    可偏偏忍不住。

    他?又想起適才看?見的那刻印,腦仁鼓鼓跳了?兩番,卻?沒法當(dāng)著池白榆的面?說出什么,唯恐再聽到更難聽的話。

    思緒混亂間,他?忽然看?向銀無妄,陰惻惻的視線灼燒著火般,仿要將那人燒個(gè)洞穿。

    這打量直接而銳利,銀無妄心覺不適,冷聲道:“有話便直言,何須拿這種眼神看?著本君。”

    “本君?”伏雁柏忽冷笑了?聲,“你收的那些徒弟知道你半夜里做這些事嗎?知曉你皮肉上?刻了?什么字?往常不曉,今日才知尊君也是不知廉恥得很。改日離開虛妄境,可要送信與尊君弟子,讓他?們拎著幾?捆蠟燭來恭迎尊君?”

    他?說話慣常難聽,這會兒情緒失控,更是毫不掩飾惡意。

    池白榆聽懵了?,全然沒想到他?竟能蹦出這么難聽的話。

    而銀無妄聽在?耳中,堪如被萬千劍刃穿心似的,再難忍住滿腔怒意。

    霎時(shí)間,凌冽風(fēng)雪憑空出現(xiàn),化成利刃盡數(shù)向伏雁柏攻去。

    但余光瞥著一旁的池白榆,他?忽想起什么,又急急收住。

    伏雁柏現(xiàn)下?恨不得見一個(gè)殺一個(gè),自也不怕他?,當(dāng)下?便送出鬼氣,包裹住那停在?半空的無數(shù)利刃。

    兩人對峙間,池白榆也回過神了?,她蹙眉望向伏雁柏,惱道:“他?來這兒是為幫我,你為何要平白無故地誣陷人?非要將他?氣走,害得我被困在?這兒出不去就?好了?嗎?”

    這聲反問跟刀子似的扎下?,伏雁柏倏然看?她,聲音作顫:“我何時(shí)有過這種想法?”

    “想法或許沒有,可伏大人所作所為凈是在?害我——旁人也都看?得見。”池白榆又問,“大人來這兒到底所為何事,直說不行?”

    銀無妄在?旁聽見她的話,原本躁怒的心緒漸有緩和。

    他?垂下?手,凝結(jié)在?半空的冰刃也都盡數(shù)消散。

    伏雁柏:“你在?我手下?做事,魂魄被旁人引走,我不該來找?”

    “所以呢?”池白榆問他?,“大人來找,就?是為著親手?jǐn)嗨臀业纳罚俊?br />
    “你——”

    “我?我怎么了??”池白榆一字一句地落下?,刀似的剜著他?的心,“至少到目前為止,伏大人似乎沒幫上?一點(diǎn)忙——我有何處說得不對嗎?”

    伏雁柏頭腦嗡鳴,一錯(cuò)不錯(cuò)地盯著她,渾身僵冷到連手指都沒法動彈。

    銀無妄也道:“未免沖動。你是鬼魄,又有修為傍身,來去自由?。但即便你找到此處,也帶不走她的魂魄。”

    池白榆再不看?伏雁柏,只當(dāng)他?不在?這兒,轉(zhuǎn)而問銀無妄:“先前來的是另一個(gè)你,他?說要摧毀夢珠。你看?是現(xiàn)在?就?毀了?,還是等找著你的了?,再一并摧毀?”

    聽她提起夢珠,銀無妄也大致明了?現(xiàn)在?的情況。

    他?思忖著說:“即刻摧毀也無妨。”

    池白榆點(diǎn)點(diǎn)頭,從?床底下?拖出小箱子,打開。

    銀無妄看?見那枚夢珠,心頭微動。

    “難怪那些夢鬼會纏上?你。”他?拿起那枚夢珠,夢珠折出的斑斕色彩映在?那雙銀白的眼眸上?,“這枚珠子確然生得漂亮。”

    想起夢鬼的事,他?又問了?句:“那些夢鬼處理得如何?”

    池白榆如實(shí)道:“已經(jīng)被子寂道人引走了?。”

    “那……”想到她夢里的狐妖,銀無妄頗有些不自在?,“之后可有再做夢?”

    “沒有。”池白榆不打算跟她提起做的第二場夢,“你教我的閉夢訣還挺好用?。”

    “嗯。”銀無妄略微緊繃著臉,“如此便好。”

    話落,他?送出一點(diǎn)妖氣,包裹住那枚夢珠。

    只聽得一聲脆響,夢珠碎為齏粉,轉(zhuǎn)瞬便消散在?充斥著房間的陰風(fēng)中。

    那聲脆響也驚醒了?伏雁柏。

    他?僵硬轉(zhuǎn)過視線,看?著池白榆與銀無妄說話,臉上?全然不見方才對他?的冷淡。

    心口傳來鈍鈍的痛,或是生前的習(xí)慣還在?,他?想借由?呼吸調(diào)整,可刺痛的肺腑間涌不起一絲一毫的氣息。

    那方,銀無妄摧毀了?夢珠,起身道:“倘若那人再出現(xiàn),直言相告便是。”

    池白榆點(diǎn)點(diǎn)頭,又還記掛著剜心刀。

    身為凡人的三?號銀無妄根本攢不著血怨之氣,她只能從?另外兩個(gè)身上?下?手了?。

    但銀無妄似乎很在?意這是她的房間,處理完夢珠,便說要走,根本沒給她留下?用?剜心刀的機(jī)會。

    他?走后,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燭火飄搖,池白榆側(cè)眸看?向伏雁柏,說:“他?走了?,伏大人還不走嗎?”

    伏雁柏緊抿著唇。

    他?想,但凡他?顧著哪怕些許臉面?,也不該留在?這兒,任由?她拿那些尖刻的話刺他?。

    可最終,他?僅擠出幾?個(gè)字:“……無處可去。”

    第185章 第 185 章

    池白榆下意識反問:“你不?能出去嗎?”

    “窗外有雪。”

    聞言, 她掃了眼窗戶外面?。

    的確在下大雪,雪花跟棉絮似的往下撒。

    “先不?說鬼怕不?怕淋雪,我說的出去是離開我的夢境。”她道。

    伏雁柏被這話噎得開不?了口。

    他?模糊記起生前, 父親常在他?耳畔念叨要多讀書,但那時(shí)他?總想著去四方云游, 斬妖除魔。

    后來拗不?過?他?父親,答應(yīng)拜位老?先生為夫子。

    誰知那老?夫子迂腐死板,又愛講些亂七八糟且刁鉆的規(guī)矩。

    見面?頭一天,就給他?定了十多條規(guī)矩, 又明?里暗里嘲諷他?一頓。

    還?沒等那夫子說完, 他?便拎著書走了。

    他?向?來不?愛受些憋悶氣?, 聽著不?合心意的話,大不?了一走了之。

    可如今對著她的冷臉, 他?卻邁不?出一步。

    他?站在黑沉沉的夜里, 只道:“出不?去。”

    “出不?去?”池白榆坐在轉(zhuǎn)椅上,“可剛才銀無妄還?說你來去自由?。”

    伏雁柏卻道:“他?是人, 又豈能了解鬼魄。”

    “……”聽起來還?挺有道理。

    “那你也不?應(yīng)該繼續(xù)待在這兒。”池白榆稍頓,“伏大人那天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嗎?于情于理,我倆待在一個(gè)房間都不?算妥當(dāng)了。”

    伏雁柏心知她說的是她與述和的事。

    羞憤與悔恨在他?心底來回糾纏著,比沉甸甸的巨石還?重, 壓得他?無所適從。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幾?乎沒作思慮,便脫口而出道:“人界倫理規(guī)矩, 與鬼魄何干。”

    池白榆本來只是故意刺他?一句,卻不?想他?竟能說出這等驚世駭俗的話來。

    她起身, 錯(cuò)愕看他?:“你做鬼把臉都給做沒了?”

    伏雁柏微偏過?臉,再不?看她, 也不?肯挪動一步。

    他?心知要是此時(shí)離開,以后便斷然沒了丁點(diǎn)兒機(jī)會。因而眼下哪怕她將話說得再難聽,他?也盡數(shù)受了。

    池白榆沒當(dāng)過?鬼,不?知道他?是在胡謅,還?是鬼魄真不?講什么倫理道德。

    看他?跟抹影子似的靜立在那兒,又不?肯走,她也懶得再管。天冷,一入夜她就犯困。她吹滅蠟燭,踢開拖鞋便卷著被子滾上了床。

    她的眼睛是閉上了,可還?能感?覺到比陰氣?更森寒的打量,有如實(shí)質(zhì),悄無聲息地落在她身上。

    沒過?多久,她睜開眼,對上雙洞黑的眼眸。

    “……你做什么?”她問。

    她陡然睜眼,伏雁柏怔了瞬,又倏地移開視線。

    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只道:“我沒出聲。”

    “你——算了。”

    要是被他?繼續(xù)這么盯下去,她夜里肯定得做噩夢。

    思及此,池白榆掀開被子下床,從衣柜里翻出一套薄被,隨意鋪在床邊的地上。期間伏雁柏似想幫忙,不?過?剛抬手,就被她一個(gè)眼神給制止住了。

    “還?請伏大人躺在這兒,把眼睛閉上。”她不?客氣?道。

    而伏雁柏竟真躺下了,跟抹影子似的蜷躺在那方薄被上,一動不?動,被烏發(fā)遮掩的神情間透出幾?分頹靡,看起來似乎還?沒從連日的打擊中緩過?心神。

    也是離她稍微近點(diǎn)兒了,那壓在他?心口的絲絲綿綿的痛意才緩解些許。

    池白榆心覺詭異。

    她感?覺他?現(xiàn)在就和霜打了的茄子差不?多,一下就蔫了。平時(shí)有多傲慢,這會兒便有多沉默內(nèi)斂,跟換了個(gè)人似的。

    但她滿心想著夢珠的事,也無暇理會他?的心緒,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shí),床邊已?沒了人。

    她隨意丟在地上的被子被疊得整整齊齊,連褶皺都捋得平整。

    池白榆還?以為伏雁柏已?經(jīng)走了,沒作多想,洗漱完就出了房間。

    結(jié)果剛穿過?院子到了廳屋,她就看見伏雁柏站在桌旁,怔看著一碗米酒燉蛋。!

    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被她爹娘看見還?得了!

    她心一緊,環(huán)顧四周,見附近沒人,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你在這兒做什么,快出去!”

    “我——”

    “小榆?是你在說話?”她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快些把椅子擺一擺,也好吃早飯。”

    池白榆瞬間松開手。

    她本想幫伏雁柏找個(gè)地方避一避,卻沒來得及。藏人的地方都還?沒找著,她爹就進(jìn)來了。

    池白榆頓覺頭皮炸麻,但還?沒慌神,轉(zhuǎn)瞬就想出解釋:“爹,他?是——”

    “哦,還?沒跟你說這事兒。”她爹溫笑著放下一碗雞湯面?,“今早上看他?在門口打轉(zhuǎn),你娘一打聽,才知他?身上的銀錢被人偷了,又沒地方去——外頭這般大的雪,他?可好,身上就穿著件薄衫。你娘便讓他?進(jìn)來了,吃碗面?暖暖胃,再去官府報(bào)案也不?遲。”

    池白榆:?

    她倏地看向伏雁柏。

    后者起先還?和平時(shí)一樣,擺出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哪印?珊芸炀拖肫鹗裁矗貋砦P(yáng)的眉眼瞬間就垂了下去,灰心木立。

    也是此時(shí),池白榆才看出他?外面?多了件薄氅——多半是她爹的。

    她欲言又止,想問她爹就沒看出來這人是個(gè)沒影子的鬼嗎?

    但最后她到底忍下了,也不?管伏雁柏就在這兒,只道:“爹,也不?該隨便在外面亂撿人,萬一是壞人怎么辦?”

    她爹瞧著模樣俊俏,一雙眼睛也透著聰穎,實(shí)則是個(gè)整日笑呵呵的樂天派。

    聞言,他?說:“你娘都讓他?進(jìn)來了,可見也不?是個(gè)壞人。”

    池白榆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壞人,不?是壞人一開始會整日想著怎么整她?

    伏雁柏知她是什么意思,臉色一白,眉也緊蹙而起。

    她神情間的冷色刺得他?心發(fā)慌,又覺難堪。

    半晌,他?轉(zhuǎn)過?身:“貿(mào)然進(jìn)府的確不?妥,我還?是離開為好。”

    “噯!你先——”池白榆的爹本想留他?,但見她沒有開口留他?的意思,那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轉(zhuǎn)而拿出些銀錢,“既要走,也得拿些銀錢傍身,出去吃點(diǎn)兒東西。就算報(bào)了案,丟的錢財(cái)一時(shí)半會兒也拿不?回來。”

    看他?掏錢,池白榆登時(shí)改口道:“等等,爹你把錢收回去,讓他?吃了面?再走。”

    她爹在這些事上認(rèn)死理,既然把錢往外掏了,肯定會想辦法塞到伏雁柏的手里。

    那肯定不?行。

    睡了她家的地,還?想著拿她家的錢嗎?

    就算是夢里的錢也不?行。

    但等伏雁柏坐下后,她又特意坐在與他?隔了好幾?把椅子的位置上。

    她爹道:“小榆,坐這邊來,你那兒背對著風(fēng)口,仔細(xì)受寒。”

    池白榆搖頭,狀似無意地掃了眼伏雁柏,說:“他?身上太冷,挨著坐凍得慌。”

    一句平淡無奇的話,卻令伏雁柏倏然想起自己已?是鬼魄。

    是個(gè)丟了性命,身上也沒半點(diǎn)溫度的游魂。

    搭在桌上的手臂一僵,他?分明?已?適應(yīng)陰氣?纏身的狀態(tài),可眼下仍覺如墜冰窖。

    他?與子寂打過?交道,知曉他?鉤織出來的夢境多少會挑起人的本能,卻未曾想過?她已?經(jīng)厭惡他?到這種地步。

    連稍微坐近些都不?愿。

    他?微蜷起手,意欲起身:“我——”

    “你就坐那兒吧。”池白榆打斷他?,夾起一筷子面?,“那椅子你都坐過?了。”

    身形又是一僵,伏雁柏垂下眼簾,低低應(yīng)了聲好。

    她爹在旁邊聽見這句,莫名從中聽出股火藥味,又覺這話不?免有些刻薄。但自家的女兒到底更重要,沒理由?為著個(gè)外人呵責(zé),因而他?只將那碗糖水燉蛋遞至她面?前,說:“小榆,專心吃飯,小心嗆著。”

    池白榆點(diǎn)點(diǎn)頭,端起碗喝了口糖水。

    沒喝兩口,外面?忽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來一人。沒等他?走近,池白榆便認(rèn)出是秋望筠。

    他?跟走在自己家里似的,推開廳屋的門便笑道:“伯父,我來找白榆,好跟她一塊兒去城主府。”

    “望筠?”她爹起身,“來得巧,正?好趕上早飯——來,吃這碗,剛煮的,還?沒動過?。”

    池白榆瞟一眼:“爹,你讓他?自己去煮吧。這碗撒了蔥花,等他?往外挑完,面?都冷了。”

    “多謝伯父,不?過?來的路上已?經(jīng)吃過?了。”秋望筠分外自然地坐在池白榆旁邊,攤開手道,“猜猜手里有什么?”

    “空氣??”

    秋望筠笑了兩聲,抬手從她頭旁邊一晃,手中就多了支玉簪。

    他?道:“路上經(jīng)過?器閣,說是剛進(jìn)的新貨。我瞧著挺不?錯(cuò),便買了支,可喜歡?”

    話音落下,他?忽覺似有陰風(fēng)掃在身上。

    又冷又稠,活像泥沼里的水潑灑而來。

    他?一頓,下意識偏頭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角落里還?坐了個(gè)年輕男人。

    那人瞧著面?生,此刻正?神情陰婺地盯著他?。

    “這是從哪兒來的貴客?之前從沒見過?。”他?問。

    伏雁柏心覺煩躁。

    雖不?知曉這人是誰,可他?卻輕易從他?二人的言行間窺見一點(diǎn)心領(lǐng)神會的默契。

    漸漸地,他?的心底深處漫起股難以言喻的慌懼與躁戾——即便當(dāng)時(shí)親眼目睹她與述和親近時(shí),也曾涌起過?別無二致的心緒,可斷然不?像目下這般厚重到難以消弭。

    第186章 第 186 章

    看見池白榆與那面生?的青年坐在一塊兒, 伏雁柏竟有種旁人難以插入其中的感?覺。

    這感?覺越發(fā)強(qiáng)烈,以至于他不受控地表露出對這人的厭煩與排斥。

    池白榆的爹則在旁聊起他的來歷,把他被?人搶走?錢的事又講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秋望筠笑得爽朗, “那正好,我倆要去城主府走?一趟, 官府也恰好在同一方向,待會兒還能一起過去——白榆,你覺得呢?”

    池白榆剛咽下一口甜湯,聽見這話, 忍不住附在他耳畔小聲?問道:“你就沒覺得這人有什么不同?”

    她爹也就算了?, 迷糊慣了?的一人, 他不應(yīng)該看不出來啊。

    果不其然,秋望筠也低聲?道:“是有異樣, 但伯父在此?處, 還是想辦法將他引開?為好,以免伯父遇險(xiǎn)。”

    池白榆也覺得有理, 點(diǎn)頭。

    他倆小聲?說著悄悄話,伏雁柏看在眼中,越發(fā)覺得刺眼,恨不得將面前這碗湯潑在秋望筠臉上。

    笑什么笑, 天底下只有他一人會笑不成?

    此?前他從未聽她說起過她的族親,更別說這么個(gè)中途蹦出來的人。

    他的臉陰沉得厲害,池白榆的爹再怎么樂呵, 也瞧出不對,便問:“看你一直沒動筷, 可是這面不合口味?”

    伏雁柏竭力克制著把桌對面的兩人拉開?的沖動,應(yīng)道:“并非, 聞著很?香。”

    其實(shí)他聞不著這雞湯面的氣味,又是鬼,也吃不了?這些東西。但被?她爹看著,又不好直接回拒,便施了?幻術(shù),作出假吃的模樣。

    她爹笑道:“小榆打小就愛吃這雞湯面,三四歲的時(shí)候,每回吃完面,總愛捧著空碗去書?院找我,就為著讓我看看她吃得有多干凈。別瞧著只是一碗面,鹽放多放少,她一口就嘗得出來。”

    陡然聽他說起池白榆小時(shí)候的事,伏雁柏略微舒展開?緊蹙的眉,又看向身前的面。

    煮的細(xì)面,面湯金燦燦的,聞不著氣味,但想來應(yīng)該很?好吃。

    他莫名想嘗嘗她喜歡的面是何?味道,便用筷子?蘸了?點(diǎn)面湯,再輕輕一抿。

    但他沒嘗到任何?味道,只感?覺到一點(diǎn)溫?zé)岬臐褚庹丛诖缴稀?br />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放下筷子?,煞白的臉上瞧不出丁點(diǎn)兒情緒。

    許久,他問:“那人是誰?”

    她爹知?道他說的是秋望筠,便說:“小榆朋友,兩人打小一塊兒長大?。瞧著是個(gè)不著調(diào)的,但辦事挺穩(wěn)妥,待會兒你大?可以放心跟著他倆去官府。”

    說到一半,他又覺不該在外?人面前提起這些,便及時(shí)住嘴,笑道:“說多了?——快些吃罷,面放久便涼了?。”

    伏雁柏垂下眼簾,僅借余光瞥著那兩人的動靜。

    “嗯。”-

    去城主府的路上,池白榆看了?眼打著傘的伏雁柏,趁秋望筠不注意,她問:“你打傘做什么?”

    早上的確還在下雪,但這會兒天晴了?,天際也隱約露出太陽的輪廓,他打傘能有何?用處?

    “曬不得日光。”伏雁柏道。

    差點(diǎn)忘了?這茬了?。

    他是鬼,沒法曬太陽。

    而這夢境里的太陽與詭宅里的不同,并非是假物。

    “好吧。”池白榆收回視線,轉(zhuǎn)而看了?眼天際那點(diǎn)白金色的光芒,“倒有些可惜,冬日里的太陽沒夏天那么曬,曬起來最為舒服。”

    沒過多久,他們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城主府。

    秋望筠抬手一指:“官府就在前頭,伏兄可看見了??”

    伏雁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了?僅幾步路遠(yuǎn)的府衙。

    “待會兒到那門口,會有人帶你進(jìn)去——我倆手上還有要緊事,就不作陪了?,伏兄慢走?。”話幾乎還沒說完,秋望筠便捉住池白榆的手,拉著她往城主府跑去。

    他動作突然,池白榆卻沒被?驚著,像是已習(xí)慣他這舉動,只是嘴上說:“慢些跑!待會兒摔了?別拉著我。”

    秋望筠笑兩聲?,步子?倒是放慢了?些。

    見著他倆跑動的瞬間,伏雁柏下意識往前跟了?步,但隨后又停下,僅站在遠(yuǎn)處,默不作聲?地望著他倆。

    從頭回見她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好幾月。

    可他還從未見她像這兩天這般高?興過,笑也好,說話也好,都帶著毫不受拘束的松快。

    許久——直到那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遠(yuǎn)處,他才將傘往下傾斜些許,掩去視線。

    ***

    等?將伏雁柏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秋望筠才停下,低喘著氣說:“方才那個(gè)是鬼吧,沒影子?,還曬不了?太陽——而且聽伯父的意思,他一直在你們家門口晃悠,會不會出什么事兒?”

    “估計(jì)就是想找人說說話,不用管他。”池白榆踩上城主府府門前的臺階,忽聽見接連幾聲?冷斥——

    “我并非是你家公子?!再敢攔我,休怪我動手!

    “還不快松開,別跟著我了?,離遠(yuǎn)些!”

    聽著像是銀無妄的聲音。

    她循聲?往里看了?眼,卻見銀無妄快步走?在廊道中,似想出來,但那幫護(hù)衛(wèi)圍在他周圍,愣是不讓他走?。

    其中一個(gè)道:“公子?,還請公子冷靜。您如今法力盡失,著實(shí)不該隨意出府啊。”

    法力盡失?

    池白榆注意到被侍衛(wèi)圍住的銀無妄是黑發(fā)黑瞳,看起來像是凡人三號。

    她收回視線,拍了?下秋望筠的肩:“你先進(jìn)去,我去旁邊買點(diǎn)兒東西。”

    秋望筠應(yīng)好。

    她轉(zhuǎn)身往回走?,等?他進(jìn)府了?,她才又折返回來,拿出玉牌。

    進(jìn)了?府,她徑直走?向被?侍衛(wèi)圍攏的銀無妄,道:“雕像那邊出了?些事,請問公子?現(xiàn)下可否去一趟?”

    一見是她,銀無妄登時(shí)跟找著了?救命稻草般,漸斂怒氣,冷聲?道:“還不讓開??”

    那些侍衛(wèi)也都見過池白榆,不疑有他,紛紛讓開?。

    兩人一前一后地往刻冰雕的方向走?去,中途走?到?jīng)]人的地方,銀無妄道:“究竟出了?何?事,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池白榆訝然,“這是白雪城的城主府啊,也是你家。”

    銀無妄冷著臉說:“我家不在此?處。”

    這就怪了?。

    之前她刻冰雕的時(shí)候,聽其他輔祭聊起過,說是上回這么大?排場,還是城主府的小公子?出生?那日。

    也就是說,銀無妄應(yīng)該從小就在這城主府長大?才對,怎的又不是他家了??

    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池白榆也沒時(shí)間追問,只粗略把做夢和夢珠的事說了?一遍,最后道:“我的夢珠已經(jīng)摧毀了?,現(xiàn)下就是你的——你有沒有什么頭緒?”

    銀無妄微蹙起眉:“我家雖也在白雪城,可并非是什么城主府。我對這地方并不熟悉,夢珠又怎可能在此?。”

    池白榆卻覺奇怪:“那要按你說的,城主不是你父親,又會是誰?”

    “龍妖。”銀無妄道,“未曾見過,況且城主府也不是這模樣。”

    龍妖……

    池白榆沉默。

    該不會是祭祀大?典要祭拜的龍神吧。

    可那龍神不是藏在淵底嗎,怎的又成了?城主了??

    她記著此?事,道:“既然你對這兒不熟悉,那就去你家附近瞧一眼吧,看能不能找著夢珠。”

    以防被?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他倆從后門繞出城主府。

    但到了?銀無妄所?說的地方,根本?沒他的家,僅是被?雪掩埋的一片荒草。

    看著空曠無邊的原野,池白榆問:“……你確定在這兒嗎?”

    “嗯。”銀無妄環(huán)視四周,但別說院落了?,連塊磚都沒看見。

    池白榆想了?想,很?快就琢磨出一個(gè)可能性。

    他倆所?在的夢境,僅是一號銀無妄的夢,和這凡人出身的銀無妄沒什么關(guān)系。

    看來還得等?一號銀無妄出現(xiàn)才行。

    概是已經(jīng)到了?三個(gè)時(shí)辰,回去的路上,黑發(fā)黑瞳的銀無妄忽然消失不見。

    沒一會兒,白發(fā)白瞳的銀無妄又再度現(xiàn)身。

    見置身荒地,他問:“如何?來了?這地方。”

    池白榆:“……”

    她現(xiàn)在自帶讀檔功能了?是吧。

    她解釋:“是另一個(gè)你帶我來的,說他家在這兒。但這應(yīng)該不是他的夢境,所?以什么都沒找著。”

    銀無妄略一頷首,又問她:“你的夢珠何?在。”

    “已經(jīng)毀掉了?。”池白榆言簡意賅地解釋,“是另一個(gè)你幫的忙——就是黑發(fā)白瞳那個(gè)。”

    銀無妄卻覺心里不大?痛快:“交于旁人來做,總不穩(wěn)妥。”

    “毀都?xì)Я?還有什么不穩(wěn)妥的,況且你倆誰來不都一樣么?”看他一動不動的,池白榆拽住他的胳膊,“快些回去吧,先找著夢珠再說。”

    臂彎處陡然貼來一圈暖意,銀無妄微蹙起眉,卻沒甩開?。

    “即便都是我,也不可信。”他道。

    池白榆敷衍式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那龍神是怎么一回事兒,真藏在藏龍淵底下嗎?”

    話落,她便看見銀無妄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沉下去。

    他道:“不過死物,又何?故稱神。”

    池白榆想起秋望筠之前說的,說去藏龍淵附近看過一趟,感?覺到濃厚的死氣。

    她思忖著說:“所?以藏龍淵底的龍已經(jīng)死了??”

    “千年前死于天災(zāi),唯有那不長眼的祭司將它視作龍神,弄出什么祭典。”他還想解釋更多,迎面卻走?來一青年。

    瞧清那青年的臉,池白榆立馬就認(rèn)出來是誰了?——

    銀無妄的哥哥。

    之前她去八號房時(shí),遇見的那些鬼與他長得一模一樣。

    那青年也看見了?他倆,笑道:“無妄——這位是……?”

    “輔祭。”銀無妄吝言道,面上瞧不出半點(diǎn)親近。

    青年溫笑著看向池白榆。

    “原來是輔祭,這些天有勞你們了?,待祭典結(jié)束,定有重謝。”他又看向銀無妄,“無妄,聽母親說你前些天總往藏龍淵跑,倘若一人,還是小心為上。”

    “不用你管。”銀無妄微別開?臉,并不看他。

    “是為兄多慮。”青年神色不改,看著脾氣極好,“我還有事要處理,便不多聊了?,下雪天路滑,回去小心些。”

    話落,他提步離開?。

    銀無妄也不應(yīng)聲?,待青年走?了?,他才略微移回視線,掃一眼那人的背影。

    “那就是你兄長?”池白榆說,“看著脾氣挺好啊,跟你天差地別的。”

    “脾性再好又有何?用。”銀無妄忽道,“若有可能,倒希望他是個(gè)寡情少義的小人。”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池白榆沒大?聽清,追問一句:“什么?”

    “無事,走?罷。”

    他倆又打道回府,在城主府里仔仔細(xì)細(xì)搜尋了?一遍。

    但眼見天都快黑了?,也沒找著夢珠,只能約定明日再找。

    池白榆趕在天黑前回了?家。

    吃完飯后,她回了?臥寢,剛推開?門,便看見伏雁柏跟影子?似的站在書?柜旁,盯著張照片發(fā)怔。

    “你怎么還在?”她合上門,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他看的是她的照片——那是五歲的時(shí)候,她和爸媽一塊兒去游樂園過生?日,她鬧著要逛鬼屋。結(jié)果一趟逛下來,她臉都嚇白了?,本?來想哭,但一見她爸把相機(jī)舉起來,她又勉強(qiáng)扯出笑,就照了?這么一張笑不笑哭不哭的照片。

    她一把抓過照片,藏住:“這有什么好看的。”

    “此?為何?物?”伏雁柏的視線順著她的手移過,“不像是畫。”

    類似的東西他還看見了?好些,都擺在外?面,有她自己的,也有與她爹娘一塊兒照的。

    不過穿著打扮都很?奇怪,他沒見過。

    也不光照片,這房中的東西他幾乎都很?陌生?。

    “用術(shù)法弄出來的。”池白榆敷衍一句,話鋒一轉(zhuǎn),“你不是去官府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弄丟錢財(cái)僅是托詞,難以與你爹娘解釋,僅能躲在此?處。”伏雁柏稍頓,“今晚不會攪擾你,但我認(rèn)為有一事應(yīng)與你好好談一談。”

    池白榆下意識覺得他蹦不出什么好話,警惕問道:“談什么?”

    “待從此?處出去后,我會想辦法送你離開?。”

    “什么意思?”

    伏雁柏陷入沉默。

    他微微側(cè)過臉,將神情掩去大?半,說:“我不知?你還有家人,你的爹娘……很?好。”

    不僅是待她,待旁人也好。今早他站在院門外?,四周人多,但唯有她娘叫住他,說是看他神情不對,問他是不是遇著了?什么麻煩。他離開?時(shí),她爹在背地里叫住他,偷給他塞了?些銀錢。

    “那當(dāng)然。”池白榆抱著相框坐在轉(zhuǎn)椅上。

    伏雁柏盯著床頭柜上的一張合影,緩聲?開?口。

    “我母親愛使劍,我用的第一把劍便是她的舊物。那時(shí)剛?cè)龤q,劍比我還高?,扛在肩上,旁人見了?只笑我要去鋤地。

    “父親同你爹一樣,喜好看書?,看的書?也雜。只可惜最后一本?書?尚未看完,便離世了?。也怪我鮮少與他談心,如今也不知?道他看的最后那本?書?叫什么名字。

    “我已為鬼魄,若在鬼境待得太久,恐會淪為毫無理智的厲鬼,因而不常去鬼境。時(shí)日一久,連他們的模樣都有些忘了?。但今日見了?你爹娘,竟又模糊想起些許,大?抵……”

    他又陷入沉默,手微微攏緊:“大?抵這天底下的爹娘,偶爾露出的一面也大?差不差。”

    池白榆沒想到他陡然提起這些,怔然:“你——”

    “今早你爹講起你小時(shí)候的事,我爹娘也都記得。”伏雁柏道,“哪怕我已年近二十,看見門前的梨樹了?,母親也還會笑我五歲時(shí)爬樹,最后摔得四腳朝天。出門與父親去書?局,路過糖點(diǎn)鋪?zhàn)?,也會習(xí)慣性問我吃不吃,總說我三四歲時(shí)最愛吃這玩意兒,把牙磕壞了?,流了?滿嘴血,又被?某個(gè)堂兄騙了?,以為會有邪魔順著血味兒找上門,便偷摸著捂住嘴跑去外?邊兒,不敢回府。這些我都已忘得干凈,聽他說起這些,只覺丟臉,不肯再讓他講下去。如今也后悔,到現(xiàn)在都不清楚我究竟跑去了?哪兒,又是誰找著我,帶我回了?府。”

    末字落下,他轉(zhuǎn)過身,從袖中取出一些碎銀。

    “今早出門,你爹給了?我這些。”他將那些銀錢放在桌上,房中昏暗,瞧不清他的神情如何?,“雖在夢中,還是還你為好。”

    池白榆站起身,問:“你剛才說的那話,是認(rèn)真的?”

    “自不作假。”伏雁柏稍頓,還是顯露幾分酸意,“但別想述和也走?。”

    池白榆卻道:“還是算了?吧,用不著伏大?人操心此?事。”

    伏雁柏蹙眉,緊盯著她:“你寧愿被?困在這鬼地方,與你的血親分離,也要和他待在一塊兒?”

    池白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他要是真把她送出去了?,那才算完了?。

    天大?地大?的,系統(tǒng)還怎么找她?

    但這些話自然不能與他說,她道:“跟述和沒關(guān)系,是還有些事沒處理完。走?不走?的,到那時(shí)候再說也不遲。”

    聞言,伏雁柏的神情才略有松緩。

    第187章 第 187 章

    當(dāng)晚, 伏雁柏果真再沒露面。

    第二天,池白榆估摸著時(shí)間,確定又經(jīng)過?三個(gè)時(shí)辰的輪回了, 才去找到?銀無妄。

    昨天他?倆在城主府翻了個(gè)遍,連庭院里的每棵樹上都仔細(xì)找過?, 愣是沒瞧見夢珠的半點(diǎn)影子?。

    今天他?倆又粗略逛了趟,仍是沒找著夢珠。

    “哪兒都沒有?。”池白榆揉搓著被冷風(fēng)吹得僵冷的臉,“你要不再想想除了家?里,還有?沒有?其他?重要的地方?——以前去過?的某個(gè)地方, 念書的書院, 又或者吃過?飯的某個(gè)酒樓?”

    銀無妄逐一想過?, 搖頭。

    他?不喜外?出,少時(shí)念書是父親從?外?面請來先生, 也從?不在外?吃喝。

    “那還能藏在什么?地方。”池白榆稍擰起眉, “要不換個(gè)思路,你想想最在意的東西吧。假設(shè)現(xiàn)下在這白雪城里, 只能允許你去一個(gè)地方,會?是哪兒?”

    銀無妄眼睫微顫,似是想到?什么?。

    許久,他?轉(zhuǎn)過?身道:“走罷, 我概已想到?在何處了。”

    池白榆跟上他?:“能問下是什么?地方嗎?這地方妖多,說了也好提前做個(gè)準(zhǔn)備。”

    “藏龍淵。”

    “就是埋著那龍妖尸骨的地方?”

    銀無妄略一頷首。

    池白榆下意識問了句:“為何會?在那兒?”

    這回銀無妄卻沒出聲。

    直到?兩人走出白雪城,遠(yuǎn)遠(yuǎn)看見漂浮在藏龍淵上空的縹緲云霧了, 他?才開口:“兄長的尸骨埋在淵底。”

    池白榆頓了步。

    銀無妄并未看她,只語氣平靜地繼續(xù)道:“當(dāng)日那祭司要祭拜龍神, 但藏龍淵底鬼氣濃郁,在我看來, 拜神為假,借機(jī)釋放妖鬼,助他?修煉為真。只是無人肯信,唯有?兄長時(shí)時(shí)提醒,讓我切莫靠近藏龍淵。那時(shí)到?底氣盛,總想證明并非信口胡言,便在祭典前偷跑到?了藏龍淵底。當(dāng)時(shí)只想著帶回那已然?發(fā)黑的龍心,讓他?們看一眼便知真假,不想竟無意間喚醒了妖龍亡魂。最終白雪城覆沒,兄長為救我也葬身淵底,尸骨便埋藏在妖龍龍心之中。”

    聽了這話,池白榆倏然?想起之前在湖底看見的白雪城。

    城中不見人影,可每一塊磚瓦都被保存得完好無損。

    她心生怔愕,卻又思索起另一件事?——

    在他?口中,整座白雪城都?xì)г诹她堁耐龌晔种小?br />
    而在那凡人出身的銀無妄嘴里,龍妖又做了白雪城的城主。

    這又是何緣故。

    唯一的區(qū)別,似乎就是現(xiàn)在這藏龍淵淵底的龍妖,在千年前死在了天災(zāi)之下。

    等等。

    她忽地停住,眼皮連著跳了好幾下。

    對啊。

    龍妖存活與否是唯一的區(qū)別,那如果將這件事?看作一個(gè)分叉點(diǎn)呢?

    就好比樹枝分岔,樹干上橫生出斜枝,斜枝再分了岔。

    生于?同一根系的枝條,最終卻有?了不同的走向。

    倘若龍妖沒有?死于?天災(zāi),成了白雪城的守護(hù)神。銀無妄也出于?某種緣故,沒有?化成妖。

    而如果龍妖死了,亡魂沒被銀無妄喚醒是一種可能,被他?喚醒又是另一種可能。

    她的心重重跳了兩下,似撥開迷霧,一下便反應(yīng)過?來為何會?出現(xiàn)好幾個(gè)銀無妄,為何每回僅出現(xiàn)一個(gè),又為何每個(gè)銀無妄的脾性都大差不差,但細(xì)節(jié)上總有?區(qū)別——

    是“分叉點(diǎn)”促成了他?們的不同。

    那刻了印的銀無妄也曾與她說過?,之所以會?有?好幾個(gè)他?,是因?為使用了秘術(shù)。

    而那秘術(shù)……

    “你——”池白榆盯著走在前面的銀無妄,待他?停下,轉(zhuǎn)過?身時(shí),才接著往下說,“你找到?了其他?平行世界?我的意思是,你找到?了其他?與現(xiàn)下大體?上一模一樣,但因?為某件事?出現(xiàn)變故而導(dǎo)致細(xì)微變化的小世界?”

    要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為何他?們?nèi)齻(gè)一見著她,便會?覺得她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

    或許是因?為每個(gè)世界雖有?不同,但大致一樣——譬如他?的身份、家?庭,甚至是周遭遇著的每一個(gè)人。

    而其他?世界里根本就沒有?她的存在,所以他?們才會?奇怪于?她的出現(xiàn)。

    銀無妄默不作聲地望著她,那雙淺色的眸子?里瞧不出任何情緒,卻又偶爾透出些執(zhí)拗與疲累。

    “兩百四十七個(gè)。”他?忽道。

    “什么??”

    “兩百四十七個(gè)域中,你僅在此處出現(xiàn)過?。”銀無妄平靜道,“我不知曉你從?何處來,但想來你不屬于?這里。”

    池白榆很快明白過?來,他?口中的“域”應(yīng)該就是平行世界了。

    “可我遇見的也只有三個(gè)你。”她道。

    遠(yuǎn)遠(yuǎn)沒有?兩百四十七個(gè)這么?夸張。

    銀無妄移開視線,繼續(xù)往前走。

    “并非每個(gè)‘域’都有用處。”他?道,“其他?‘域’中,或如我現(xiàn)下一般;或因?我已身亡,沒法連通。”

    “用處?”池白榆走在他?旁邊,問,“什么?用處?”

    銀無妄卻未應(yīng)聲。

    池白榆卻想到?之前那凡人出身的銀無妄提起過?他?的父母。

    而現(xiàn)在看來,他?不像是要去其他?域里做什么?,更像是單純在與其他?域中的自己交換。

    她忽意識到?什么?:“其他?兩個(gè)域中,你的爹娘與兄長都還在?”

    銀無妄默然?不語,他?倆也已走到?藏龍淵邊上。

    “看來確然?在此處。”銀無妄盯著那漂浮在云霧間的純白色珠子?上,因?與云霧的顏色相近,離遠(yuǎn)了看根本看不見。

    他?抬起手,手指微一動,那珠子?便飄至他?倆身前。

    他?道:“待夢珠摧毀后?,夢境也會?裂開縫隙,記得屏息凝神。”

    池白榆頷首,抬手便去捉那枚夢珠。

    但就在她即將觸碰到?夢珠的剎那,淵底傳來陣驚天龍嘯。

    下一瞬,狂風(fēng)忽從?淵底涌出,將那夢珠卷飛至高?空。

    銀無妄微蹙起眉,抬手便打出一道妖氣,想將那夢珠奪回來。

    “不行!”池白榆及時(shí)打斷他?,“你的妖氣觸碰到?夢珠,不會?將你拉入下一層夢境嗎?”

    經(jīng)她提醒,銀無妄才想起這茬,神情間涌出更多冷怒。

    “邪道。”他?低聲斥道。

    池白榆看了眼深不見底的藏龍淵,又望向那在高?空漂浮的夢珠,臉色漸白。

    太高?了。

    但不過?猶豫一瞬,她便道:“這也是在我的夢中,若想飛應(yīng)當(dāng)能飛得起來。只是有?妖氣作祟,需要你幫著擋開。”

    眼下別無他?法,銀無妄只得應(yīng)好。

    池白榆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觥?br />
    沒事?。

    只是夢而已。

    就算掉下去了,也不會?真摔死,就算摔得東一塊西一塊的,大不了讓銀無妄幫她再拼起來。

    她抿了下唇,盯準(zhǔn)漂浮在高?空的白珠,隨后?飛快朝前跑去。

    在跨出崖邊的剎那,她滿心只念著要飛起來,下一瞬,便覺身子?一輕,跟氣球似的漂浮至高?空。

    她也不敢看底下到?底有?多深,盡可能想象成是在游泳,兩只手在半空撥弄著,便朝白珠靠去。

    周身亂卷的狂風(fēng)被銀無妄的妖氣隔開,只聽得呼呼風(fēng)聲。

    很快她就靠近了那枚白珠,但剛想拿,便發(fā)覺白珠也被風(fēng)包裹住了,根本碰不著。

    可若是讓銀無妄用妖氣襲擊,定然?會?碰著這珠子?。

    池白榆再度深呼吸一次,抬起手,掌心對準(zhǔn)那枚白珠。

    她在心底默念著妖氣,轉(zhuǎn)瞬間,便有?道白光從?她的掌心爆出,徑直襲向夢珠。

    白光沖破狂風(fēng)的桎梏,瞬間就擊碎了那枚珠子?。

    夢珠四分五裂,忽有?一條漆黑的口子?憑空出現(xiàn)。

    也是在那漆黑口子?出現(xiàn)的同時(shí),她忽覺身子?一沉。

    但她沒從?夢中驚醒,而是直直往深淵底下墜去,便像是翅膀突然?折斷的鳥。

    她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是因?為夢即將醒了,她也失去了在夢中的一切能力?。

    崖邊的銀無妄看見,臉色頓變,抬手就打出妖氣,想要拉住她。

    但淵底陡生罡風(fēng),將他?的妖氣打得七零八落。

    忽在這時(shí),另一人出現(xiàn)在崖邊,一個(gè)躍身便跳了下去。

    半空的縫隙越來越大,天邊的云霧也逐漸消散,日光不受阻攔地撒落。

    金光刺眼,池白榆幾乎撐不開眼簾,眼前也模糊一片,何物?都瞧不明晰。

    恍惚間,她看見躍下高?崖的那人像是被火燒燼,又經(jīng)風(fēng)吹的紙片般,周身飄散出零零碎碎的灰燼,輪廓也逐漸變得殘缺。

    那人拉住了她的手,但一縷陽光照下,將他?的手掌燒得洞穿,隱約還能瞧見一點(diǎn)裊裊輕煙。

    第188章 第 188 章

    云層涌動, 縫隙間漏下的金芒令視線更為模糊。

    雖看不清楚,但池白榆能感覺到有人捉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冰冷異常,不知為何, 指節(jié)似乎已有些僵硬,像是沒生?命的死物般貼附在她的手上?。

    她被?凍得手掌有些發(fā)麻, 血液似乎也凝固了。

    但那人將她微往上?拽去,另一條胳膊伸過,攬住了她的腰身。

    也是此時(shí),她才看清楚他的臉。

    是伏雁柏。

    他的周身飄散著濃厚黑霧般的死氣, 不斷擋開從淵底涌起的罡風(fēng)。或是因?yàn)樯形慈? 他再抽不出其他心力托她上?去, 只能盡量延緩著墜落的速度。

    池白榆看得出來,他的狀況很不好。

    金光撒照, 他便像是被?丟進(jìn)火堆的紙人, 輪廓正被?太陽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著,原本冷白的皮膚也燒出大大小小的漆黑孔洞。

    “你瘋了?!”從怔愕中回神后, 她盡力抬起胳膊,用還算寬大的衣袖遮擋著他的頭。

    但無濟(jì)于事。

    即便幫他遮住了腦袋,他的身軀也還在被?太陽燒灼著,仿若有無數(shù)利刃洞穿軀殼。

    如同置身火爐, 伏雁柏只覺渾身都襲上?被?大火炙烤燒灼的劇痛。

    他張開嘴,起先?沒能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嗓子似乎也成了被?燙得皺縮的紙,沒法舒展開。

    凌冽的風(fēng)從耳邊刮過, 余光間,他看見無數(shù)碎紙片般的灰燼被?吹散, 再被?罡風(fēng)卷走。

    他扯開嘶啞不成形的嗓音,忽問:“昨日里?聽你爹說, 那姓秋的是你朋友。”

    “現(xiàn)下什么時(shí)候,怎的還往他身上?扯!還是你真想魂飛魄散?”雖然?平日里?煩他,可池白榆也沒拿他墊背的打算。她想脫下外?袍披在他身上?,但盡管墜落的速度漸緩,身處半空也難以?活動開四肢。

    她試了兩回都沒能成功,伏雁柏忽一把捉住她的腕,洞黑的眼?眸緊盯著她。

    他顯然?沒剩多少氣力了,攥著腕的手收不了太緊,卻還在執(zhí)著于討要?一個(gè)答案:“僅是朋友,是不是?”

    池白榆惱蹙起眉,聲音也被?風(fēng)刮得不成調(diào):“是!是!你能不能先?幫著把袍子撕了,擋著太陽?”

    她是有戀愛的想法,卻從沒考慮過秋望筠。他倆打小就認(rèn)識,而在她看來,友誼要?比愛情更長久,況且他也從沒與她提起過這些。

    但她剛說完,右眼?就被?一束光刺中,晃得她眼?前漂浮起虛影——是一束日光穿透了他的左眼?,那只眼?眸像是被?熔巖燒融的黑曜石,流淌出漆黑的水霧,緩慢劃過他的面頰。

    那滴水霧最終滴落在她的臉上?,溫?zé)岬模o隨而至的又是鉆入骨頭縫里?的涼。

    “風(fēng)大,便有衣袍遮擋也無濟(jì)于事——今日之事無需多想,如你所見,我已是鬼魄,千百年前就死了。”他的喉嚨也開始碎裂,篩下細(xì)碎又繁密的光點(diǎn),聲音輕下去、緩下去,也像是一縷青煙,飄散在這空蕩蕩的山崖間,“只不過今日亡魂肯去而已。”

    末字落下,他似乎已耗盡最后一點(diǎn)氣力,再也沒法抱住她,雙臂一松,近乎壓在她身上?。

    他的頭埋在她的肩頸處,尚且完好的右眼?斜挑而起,便瞧見了那輪金燦燦的暖陽。

    他眼?也不眨地望向云際,漸漸地,那輪太陽像是被?火烤化了一樣,往下流淌出熔金般的色澤。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并非是太陽在融化,而是他的眼?睛經(jīng)?不住這般灼熱的炙烤,在一點(diǎn)點(diǎn)融碎。

    池白榆倏然?回神,越過他,她看見銀無妄也躍身而下,似想用妖氣撈住他倆——冰霧如綢緞般拋下,眼?見著就要?靠近他們。

    她不由得伸出手,也想抓住那截近在咫尺的綢緞。

    就差一點(diǎn)兒。

    她的手合攏又舒展,卻怎么也抓不著。

    又一次伸出手去抓時(shí),她忽覺身子一輕。

    原本壓在身上?的重量轟然?散去,她僵硬移過視線,卻見上?一瞬還壓著她的人,轉(zhuǎn)眼?間就散作黑霧。

    有何物掉落在她的心口附近,而那些黑霧也游移至她的身后,托起了她。

    被?這層黑霧托著,她在半空停滯一瞬。

    隨后,霧氣也盡數(shù)消散,她摔躺在地面。掉落在她身上?的東西蹦跳著,最終落入她的手中。

    她不自覺握緊了手,移過視線,看見那是枚殘缺不全的漆黑石塊。比銅錢大不了多少,形狀不規(guī)則,冰冷異常,握在手中還有些硌人。

    過了好幾息,綢緞般的冰霜如月華傾瀉而下,卷裹住她的腰身。

    隨著半空中的銀無妄收力,冰霜將她向上?拉去,拉向已不再裂開,轉(zhuǎn)而開始急速收縮的縫隙。

    眼下沒多少時(shí)間容她猶豫,池白榆攥住那枚“石塊”,回看了眼?地面。

    淵底的地面崎嶇不平,空空蕩蕩,沒留下半點(diǎn)痕跡。

    僅能瞥著一點(diǎn)尚未被風(fēng)吹散的灰燼。

    在被?送入縫隙的剎那,她聽見銀無妄道?:“屏息凝神。”

    池白榆抿緊唇,收回視線,屏住了呼吸。

    歷經(jīng)?一瞬的昏暗,眼?前的景象又再度浮現(xiàn)。

    半空漂浮的五彩夢珠、空蕩無人的各式建筑,還有站在身前,手里?拎著三炷香的子寂道?人。

    “貧道?未曾想過會這般快——不知白榆姑娘現(xiàn)下思慮得如何?”他輕笑著問,“可還堅(jiān)持術(shù)法無用?”

    池白榆緊盯著他。

    從第二?層夢境中清醒過來后,她也大致明白過來他想做什么了。

    要?不是銀無妄及時(shí)用妖氣壓下淵底的罡風(fēng),那這場狂風(fēng)極有可能席卷整個(gè)白雪城,城中百姓——連帶著她的爹娘摯友,八成都會死在這場狂風(fēng)之下。

    雖然?夢境是假的,可也令人怒火中燒。

    她又想起在最后一瞬托住她的那團(tuán)黑霧。

    那淵底的罡風(fēng)強(qiáng)烈難擋,要?是沒伏雁柏的鬼氣擋開,她的魂魄多半會七零八碎。

    而這一切,僅是因?yàn)樗?證明術(shù)法精妙。

    她的心底翻涌起更多惱怒,那怒火越燒越旺,氣得她連手指都在發(fā)麻。

    但惱怒到極致,她的神情反而一片平靜。

    她從懷中取出一塊布,散開。

    “術(shù)法的事放在一邊,道?長不若先?看看這是什么。”她道?。

    子寂道?人微微低下頭。

    雖有黃紙蓋臉,可并不影響他視物。眼?下他也清楚看見,那塊布里?包裹著的是一堆破裂的夢珠碎片。

    五彩斑斕,在天光的映照下折出耀眼?奪目的光澤。

    更是散出股誘人的奇異香味,令他不自覺往前邁了步。

    “白榆姑娘的夢珠?”他道?。

    池白榆:“雖然?碎了,可想來應(yīng)該還有用處。”

    她問過銀無妄,確定這些夢珠在破碎后就沒了引人墜入更深層夢境的風(fēng)險(xiǎn),便用布包裹著帶出來了。

    “是……亦如貧道?想的那般,瑰麗漂亮。”子寂道?人抬起手,卻又頓在半空,似在無聲詢問她的意見。

    “不妨請道?長拿去看看?”

    聞言,他才又伸過手,意欲抓起一把夢珠碎片。

    剛碰著那碎片,他便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舒適沁入指尖,又順著手掌游移而上?。

    他下意識將手全然?沒入那堆碎片中,可緊接著,就有股灼痛感襲上?掌心。

    子寂稍頓,忽察覺到異樣。

    他想把手收回去,卻被?池白榆一把攥住。

    “松開做什么?”她說,“繼續(xù)攥著啊。”

    她箍著他的手,迫使?他按在那堆碎片上?。

    轉(zhuǎn)瞬的工夫,他的手就被?燒灼出漆黑的煙。

    “姑娘這是從何處弄來的寶貝?”子寂索性也不往外?掙了,任由手掌被?燒灼著,輕笑,“竟想置貧道?于死地,是不喜歡這場夢境嗎?”

    池白榆忽提步往前,轉(zhuǎn)而將那塊布按在了他的心口附近。

    細(xì)碎的夢珠飄落,僅剩下一塊金烏石被?她死死摁著。

    這金烏石陽氣太重,甚而比日光更甚,劇烈的疼痛如電流般刺進(jìn)子寂的心口,他低哼了聲,抬起手中的香,想撥開她的手。

    但她的反應(yīng)更快,抬起另一手便抓住蓋在他臉上?的黃紙,再一把扯下。

    黃紙被?她揉成一團(tuán),棄至一邊,露出張森白的臉。

    不同于之前,嵌在那張臉上?的并非是對?瞧不著眼?珠的白眼?,而是一黑一白的異瞳。

    拋開眼?睛不看,他的臉的確生?得出挑,不過像是久病不治的病人,隱約透出些滄桑病氣。

    陡然?被?她掀開黃紙,子寂微怔一瞬,轉(zhuǎn)眼?卻又扯開笑。

    只是那笑還沒成形,就被?她突來的一巴掌打得僵凝住。

    耳光聲清脆,許是從未被?這般對?待過,子寂偏斜著臉,含笑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怔然?。

    半晌,他臉沒動,眼?珠卻偏移些許,看向她。

    “白榆姑娘這是氣昏了頭?”他緩聲說,“姑娘與鬼打了這多交道?,也應(yīng)清楚鬼不知疼。”

    池白榆點(diǎn)頭:“多謝道?長提醒。”

    幾乎是在說出這話的同時(shí),她又用另一手打在了他的另一側(cè)臉頰上?。

    這回她手里?還握了塊金烏石,這記耳光的聲響沉悶,但金烏石剛挨著他的臉,就燒出“刺啦——”一聲。

    難忍的灼痛襲上?左頰,子寂道?人往后退了步,摸了下臉。

    沒有血,卻能摸著一道?被?金烏石劃出的口子,且傷勢還在加重。

    這時(shí),一只冰冷冷的手搭上?了他的左肩。

    他倏然?移過視線,卻見半空出現(xiàn)一縷森寒鬼影,緊緊扣住了他的肩膀。

    他常年穿梭在生?境與鬼境之間,那黃紙是他拿來壓制生?境氣息的,以?防有鬼纏身——此事他之前與她說過。

    但如今黃紙被?她撕下,自會有鬼纏上?。

    “看來不該將黃紙一事告訴姑娘,替貧道?引來不少麻煩。”說著,他微微晃了下手中香,那鬼就被?裊裊升起的煙霧燙得凄叫一聲,縮回手。

    他正欲用鬼氣引起地上?的黃紙,可那黃表紙剛飄動一下,就被?池白榆踩在地上?,又碾了兩碾。

    “道?長不是擅長術(shù)法嗎?”她問,“即便能用術(shù)法將這紙弄干凈,可還能不存芥蒂地蓋在臉上??”

    第189章 第 189 章

    子寂道人的視線落在那被踩皺的黃紙上, 微嘆一氣:“看來白榆姑娘心意已?決,對?術(shù)法?并無半分興趣。”

    一陣寒意襲背,他瞥過眼?, 看見側(cè)后方出?現(xiàn)好幾道淡灰色的鬼影,五官俱都模糊不清。

    都是些修為最薄弱, 僅倚靠進(jìn)食本?能行動的鬼魄。

    估摸著是聞到了他身?上的生境氣息,才會不顧一切地?fù)溆可蟻怼?br />
    他的唇角稍微壓平些許,往下耷拉的眉眼?顯得他更為頹靡。

    沒一會兒,地面也拔生出?一條條灰白細(xì)長的胳膊, 爭相抓向他。

    他拈住手中的香, 順著香往燃著的一端抹去, 直到指腹捏住香灰。

    待指腹上全沾著香灰了,他又憑空畫起符來。那符文看著古怪, 泛出?淡淡的灰色光澤。

    但池白榆沒給?他應(yīng)付那些鬼魄的機(jī)會。

    她審著時(shí)機(jī), 眼?看著好些鬼箍住他的腿,使他沒法?動彈了, 她忽地?fù)渖锨叭ィ幌聦⑺吹乖诘亍?br />
    沒畫完的符陡然散成一片灰,須臾就被風(fēng)吹散,子寂道人摔躺在地上, 又被好些鬼魂抓住胳膊,制住了行動。

    他微仰起蒼白的頸,看著她, 問:“白榆姑娘這是打定主意要?取貧道性命?”

    被那一黑一白的眼?瞳盯著,池白榆只覺心底有點(diǎn)兒發(fā)毛。

    置身?這樣的境地中, 他偏還在笑,便也使得那眼?神顯得黏膩起來, 活像是冷颼颼的泥沼水,黏掛在她身?上。

    她壓下那微妙的懼意,說:“誰叫你整日來招惹我!”

    她身?上的生境氣息更為明顯,不過有著金烏石保護(hù),那些鬼魄也都不敢近她的身?。

    她便趁機(jī)掐住了他的脖頸——手下自然還壓著那塊金烏石。

    頸上傳來灼燙難忍的痛意,子寂微微張開?嘴,喉嚨被擠壓出?含糊不清的氣音。

    他的思維還在下意識地運(yùn)轉(zhuǎn):眼?下這情況,能最快逃脫出?去的術(shù)法?應(yīng)是縮小訣。

    再用一道訣法?,將身?下這些抓著他的鬼魄變成僵硬難動的枯木——不對?,還是變成荷塘為好,要?賞心悅目得多。

    而她對?他畢生追求的東西總是不以為意,那倘若再使出?更為精妙的術(shù)法?呢?

    又或是干脆用術(shù)法?扭轉(zhuǎn)她的認(rèn)知?

    至于身?上這些傷痛,他并不在意。

    以往為了修煉術(shù)法?,他便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些許傷痛對?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但思維在不受控地運(yùn)轉(zhuǎn),他卻沒作出?任何反應(yīng)。

    頸上傳來的灼痛恰如脈搏鼓跳,以這樣異于平常的方式,使他頓生出?一種還活著的錯(cuò)覺。

    而這似乎比術(shù)法?更吸引他,也更令他沉淪其?中。

    他吞咽了下,那疼痛便經(jīng)由這細(xì)小的動作擴(kuò)散至肺腑。

    見他半天不出?聲兒,眼?瞳開?始小幅度地顫動,池白榆以為這法?子沒什么用,便打算還是去攻擊他的心口。

    恰在這時(shí),不遠(yuǎn)處忽出?現(xiàn)另一道身?影。

    是銀無妄。

    他剛從第二層夢境中醒來,就看見了滿地的鬼魂,還有被鬼魄禁錮著的子寂道人,以及伏坐在他身?上的池白榆。

    心知子寂擅詭計(jì),他片刻沒遲疑,提步往前。

    而余光瞥見他的池白榆忽想起剜心刀還沒用。

    她松開?手,轉(zhuǎn)而從袖中取出?剜心刀,作勢要?扎子寂道人。

    銀無妄看見,恐她激怒子寂,伸手便要?攔她。

    “切莫沖動。”他一把握住池白榆的手腕,并將她拉離子寂。

    池白榆剛站穩(wěn),就借著甩開?他手的時(shí)機(jī),反將刀尖往后一刺。

    銀無妄未作設(shè)防,恰好被他刺中心口。

    疼痛襲上,他后退避開?,卻沒松開?她的手。

    借著余光確定刺中他了,池白榆甩開?他的手,藏住刀身?劍樋的同?時(shí),臉色微變道:“抱歉,是不是扎傷你了?”

    “無礙。”銀無妄凝出?一把雪白色的長劍,轉(zhuǎn)而將冷怒的視線投向子寂,“邪道,竟膽大妄為至此!”

    子寂手指微動,鬼氣便逼退了緊攥著他右臂的鬼魂。

    右臂掙脫桎梏,他摸著頸上的傷痕,指腹順著傷口輕碾著。

    傷口上雖然還殘留著余痛,卻不像方才那樣令他心覺歡愉。

    他用鬼氣拂開?其?他撲抓著他的鬼物,掐了個(gè)決。

    霎時(shí)間,原本?還掙扎、蠕動的灰白胳膊,就變成了一片片嫩綠靜止的荷葉。

    “尊君何必生惱。”他起身?,輕笑著說,“再回一次白雪城,不恰合了尊君心中所念嗎?”

    銀無妄瞳孔微張,提劍便揮出道凌冽劍氣。

    池白榆本來還想看看這兩人誰輸誰贏,再審著機(jī)會補(bǔ)上兩刀。

    但大概是鬼氣與劍氣相撞的氣勢太過猛烈,還沒來得及看清,她就覺身?子一沉。

    恍惚間,她聽見了一陣敲門聲。

    一下緊跟著一下,很急促。

    緊隨而至的便是強(qiáng)行破開?房門的聲音。

    剛聽見敲門聲,她還不算清醒。

    但察覺到有人破門而入,她倏然睜開?眼?,坐起身?就朝房門口望去。

    卻見述和?快步走進(jìn),看見她沒什么事后,緊繃的神情才略有松緩。

    “述和??”池白榆也稍微放下心,“你來做什么?”

    “探到你的魂魄有異,便來看一眼?——雁柏來過?”述和?環(huán)視著房間,又用妖氣探查著每處細(xì)節(jié)。

    對?于魂魄的狀態(tài),妖的敏銳性不及鬼魄,也是在感覺到伏雁柏闖入了他設(shè)在這小院周圍的結(jié)界了,他才發(fā)覺此事。

    聽他提起伏雁柏,池白榆陡然記起什么,將手探入袖中。

    她在袖袋里摸索一陣,指尖便觸著了一片冰冷。

    是那塊石頭。

    她摸出?那塊不規(guī)則的黑石,遞與他。

    “伏雁柏他……”她一時(shí)不知該從何說起,到這時(shí)候,只消想起墜崖時(shí)的景象,她仍覺得心跳如鼓。

    早在用剜心刀刺向他的心口時(shí),她就察覺到了什么。

    可她卻沒想到他能做到這地步。

    勉強(qiáng)穩(wěn)定下心緒后,她將被子寂道人引入第二層夢境,還有之后墜崖的事粗略說了番,最后道:“這石頭……是不是就是鬼核?”

    述和?聽她說完,沉默了好一陣,視線長久停駐在那枚破碎不堪的鬼核上。

    哪怕親耳聽見,他也實(shí)難想象伏雁柏是以何等?心態(tài)奉出?性命。

    魂魄俱散,甚而連輪回再世的機(jī)會都斷送了。

    許久,他才應(yīng)道:“是。”

    “那可還有再復(fù)生的機(jī)會?”池白榆捧著那塊鬼核,“鬼核還在,可還有救?”

    “這鬼核是極陰之物,物極必反,陽極陰生,唯有養(yǎng)在極陽之地才能有一二療效,但——”述和?眼?一抬,瞧清她的神情,剛想好的話忽又咽了回去。

    池白榆緊跟著道:“意思是把它?送去妖牢里面?我記得沈見越那兒——不行,他是妖鬼,就算天上有太陽估計(jì)陽氣也沒多少。裴月烏那兒呢?他那兒太陽最大,理?應(yīng)陽氣充沛吧?”

    述和?沉默不言。

    那處陽氣的確充沛,可裴月烏身?在鎖妖樓,整個(gè)鎖妖樓都充斥著森森鬼氣,若是將這鬼核帶進(jìn)去,別說復(fù)生,要?不了多久就會將鬼核上附著的陰氣吞噬干凈。

    到最后,這石頭也只會碎成一堆齏粉。

    即便是帶去外面,在這妖鬼橫行的世界里,附著在鬼核上的殘魂也終有一日會被磋磨干凈——畢竟那時(shí)他能救下伏雁柏,都是費(fèi)心搜集了他的所有魂魄碎片,又耗盡大半修為。

    他理?應(yīng)這般解釋,但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他又心有動搖。

    當(dāng)日離開?伏府,又在茶鋪里聽聞邪祟殺凈伏府滿門的消息后,他便深知愧疚是何等?折磨人的情緒。堪比一道強(qiáng)大的禁忌,如薄刀壓在頸上,時(shí)時(shí)審判與約束著。脈搏的每一次細(xì)微跳動,都足以讓人感覺到那柄薄刀的存在。

    而有愧疚占據(jù)上風(fēng),心底便再難容下其?他一切情緒,使人惶惶度日。

    正因他深知此事,最終他有所隱瞞道:“救得了。”

    池白榆明顯松了口氣,又問:“那是直接把鬼核送去妖牢里?”

    “不。”述和?說,“暫且放在你身?上。”

    池白榆一怔:“為何?”

    “那裴月烏不是還受著傷么?”述和?語氣淡淡,“暫且用那枚金烏石養(yǎng)著,待你走后,我再將鬼核送去他那里。”

    池白榆也覺有理?:“那我放一塊兒。”

    她取下了原本?掛在頸上的金烏石,同?鬼核一齊收入袖袋里。

    而知曉此事與子寂有關(guān),述和?只道是要?去子寂所在的六號房走一趟。

    天還沒徹底亮起來,池白榆也睡不著了,想著剛才扎了銀無妄一刀,便打算去懲戒室看一眼?。

    走前,她又特意拿上了那包從妖寨里搜集來的妖骨。

    這些妖骨都是狐妖尾骨,她思來想去,還是還給?沈銜玉更為妥當(dāng)。

    第190章 第 190 章

    去懲戒室的路上, 池白榆看了眼剜心刀。

    的確攢到了一截血線,她比了下,大致有兩厘米。這倒在她的料想之外, 她原以為按照銀無妄那不近人?情的性子,能扎到一毫米就算不錯(cuò)了。

    而掛在懲戒室的圓盤也有所變化, 原本快要滿格的八號方格消去不少,而第三格、第四?格和第十二格的紅色部分都已經(jīng)徹底清空了。

    她又?對比了下所有格子的漲幅,漲得都不算多。還?有十多天,不出意外應(yīng)該能捱過去。

    回去時(shí), 她順便去了趟一號房, 想著把妖骨還?給沈銜玉。

    她做著放下就走的打算, 推開門看見坐在昏色中的沈銜玉了,也沒跟他搭話的意思, 甚而沒多看一眼, 只說了句“帶了些?東西給你”,便轉(zhuǎn)身欲走。

    “小池姑娘。”沈銜玉忽喚道。

    池白榆:“還?有什么事?”

    僅是聽見她的聲音, 沈銜玉便覺頗為不自?在。

    心有懊惱,更有無措。

    夢中的親近與現(xiàn)?實(shí)的疏離交錯(cuò)著,令他的心緒更為繁雜錯(cuò)亂。

    只是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shí)候,感覺到那袋中的淡淡妖氣分外熟悉, 他問道:“不知這袋中為何物?”

    感覺不到嗎?

    她還?以為狐妖的感知力?都分外敏銳。

    池白榆解釋:“之前聽聞狐族被殺害,你來這鎖妖樓的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找著兇手。前些?天出了點(diǎn)事,恰好都趁機(jī)查清楚了, 是那四?號房的書生所為。他如?今已經(jīng)送了性命,具體情況你可?以問問述大人?。至于?這些?……這些?是在那些?妖匪的尸體上找著的狐骨, 看樣子應(yīng)該是尾骨。不知道有無用處,但既然看見了, 便順手帶回來了。”

    打從她說第一句話開始,沈銜玉就陷入怔然,錯(cuò)愕于?她為何會提起?狐族的事。

    直至聽到最后一字,被他握在手中的布袋忽變得又?沉又?重,如?一塊灼熱的石頭壓著她的掌心,令手指也難以屈伸。

    “你是說——這是……”他自?覺聲音有些?發(fā)顫,卻控制不住,腦中漸有嗡鳴,將他的意識震得恍惚。

    房中燭火昏暗,池白榆看見他的臉色越發(fā)蒼白,眉眼間更是涌起?股難言的激切。

    想來這些?骨頭對他來說的確重要。

    “是真是假你應(yīng)該最為清楚,上面還?沾著妖氣。”她稍頓,又?補(bǔ)充道,“不過是去四?號房里處理點(diǎn)事,順手拿回來的——怎么處理你自?己看著辦吧,要沒其他事兒我就先走了。”

    她語氣冷淡,但沈銜玉忽往前一步,喚道:“小池姑娘。”

    這聲來得突兀,走出幾?步的池白榆一頓:“還?有何事?”

    “某……沈某難言謝意。”沈銜玉竭力?平緩著呼吸,胸膛的起?伏卻難受他控制。這事太過突然,以至于?他到現(xiàn)?在都沒回神,更不知該說什么。歉言與謝語混雜著,被他重三遍四?地?念出。

    池白榆聽他又?是抱歉又?是多謝,反反復(fù)復(fù)足有一二十遍,又?見他連眼眶被水紅洇透,終于?忍不住道:“沒必要這樣,都說是了順便。”

    沈銜玉卻略一搖頭。

    他難以言清這些?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只隔著布袋,再三輕撫著那些?骨頭。

    “先前疏遠(yuǎn)……是因見越太過看重小池姑娘,憂他思慮過重才如?此?。”他懇切道,“但這些?時(shí)日,沈某時(shí)時(shí)后悔,也心知不論如?何,待小池姑娘都為不公。小池姑娘若有責(zé)怪,不論打罵,某都甘愿受之,只是……萬望不再疏離。”

    還?真是因?yàn)樯蛞娫健?br />
    那八成就是沈見越來找過他了。

    雖說他這事做得不太地?道,但也確實(shí)替她省去不少暴露身份的麻煩。

    池白榆想了想,說得直白:“要真是這樣,那最開始你不應(yīng)該好好兒教教你那弟弟么?再怎么看重誰,也不該去管她與旁人?的來往吧。就算他不會聽你說的話,也不該一味縱容,不然往后豈不是由?著他胡來?興許還?會鬧出更大的麻煩。”

    沈銜玉微怔,半晌,他輕聲應(yīng)是。

    “還?有其他事嗎?”池白榆問。

    “還?有一樁……”沈銜玉猶豫片刻,“可?否請小池姑娘幫個(gè)忙?”-

    不比其他妖牢,沈銜玉這兒就是普普通通的房間,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

    中間有屏風(fēng)竹簾作擋,往里走還?有房間。

    之前來他這兒,池白榆就好奇過里面的房間是何模樣,她猜多半是臥寢。

    但眼下跟著他進(jìn)去了,她才看見里頭的光景。

    并非是臥寢,而是一間近乎空蕩蕩的屋子。

    房中唯一的東西,就是靠著四?面墻的大木柜。柜子上放著無數(shù)個(gè)小木盒,盒子做得精致,比紙巾盒小不了多少。

    “怎么這么多盒子?”池白榆問。

    “是用來放骸骨的木盒。”沈銜玉這會兒已平靜許多,溫聲道,“當(dāng)日狐族遇害,連尸首也不曾留下多少,本以為再沒法找到骨頭,便留了些?空木盒做念想。”

    他這一說,池白榆才發(fā)現(xiàn)?木盒的下方都鐫刻著小小的名字。

    她環(huán)視一周,視線最后落在其中一個(gè)小木盒上。那盒子上刻著幾?個(gè)不明顯的字——胡十七,正?是那天在他夢中遇著的小不點(diǎn)兒。

    她眨了下眼,問:“那要我?guī)褪裁疵Γ俊?br />
    沈銜玉化出一根桃木枝,道:“這些?木盒上也都附有妖氣,待會兒我會施法,將這些?骨頭放回盒中。但難免有碎魂頑皮,想跑了去,沈某目不能視,還?請小池姑娘幫著守在門口,用這桃木枝驅(qū)趕——僅需揮一下,碎魂便知曉了。”

    “行。”池白榆接過桃木枝,“我就在這兒守著。”

    沈銜玉道了聲多謝,又?散開系帶,再抬手掐妖訣。

    妖訣成形,那些?木盒接連泛出柔和的光,光凝成細(xì)線,朝他手中的袋子流去,牽引出袋中的骨頭。

    偶爾有幾?縷細(xì)線想往外跑,池白榆照著他說的揮動兩下桃枝,它們便又?乖乖兒回去了。

    過了兩刻鐘,所有骨頭都被引入了盒中,不過也還?有幾?縷細(xì)線在空中亂竄。

    “好像是骨頭沒找全。”池白榆說,“那日太過匆忙了。”

    “無妨,能找到這些?,沈某已感激不盡。”沈銜玉輕聲道,“如?今已知曉骸骨在何處,總能找得到。”

    送完妖骨,池白榆便回去了——現(xiàn)?下兩樁麻煩事都解決完了,接下來的十多天就跟休假差不多,難得這般自?在。

    而沈銜玉則在天亮后去了四?號房,又?按她說的地?方,找去了那妖寨。

    找完剩下的妖骨后,已是正?午。他剛從四?號房出來,便聽見陣激烈的打斗聲——應(yīng)是在樓上茶室,妖氣碰撞得極為猛烈,大有殺了對方的架勢。

    他僅頓了步,確定打斗的人?不是沈見越,便又?繼續(xù)往前走,不欲理會。

    不過剛走出兩步,他忽聽見了“池白榆”三字。

    沈銜玉停下,頭微微往旁偏去,重新注意起?樓上的動靜。

    有兩人?在打斗。

    一人?的妖氣熾熱迅疾,卷裹著濃厚的殺意。

    另一人?的妖氣則冷冽許多,也帶著不遑多讓的攻擊性。

    應(yīng)是裴月烏與銀無妄。

    他二人?打起?來并不奇怪,因?yàn)楸魂P(guān)?在此?處,銀無妄對無荒派的人?心有厭惡,而裴月烏又?恰在無荒待過段時(shí)日。

    以前他倆便鬧出過不少矛盾。

    但又?怎的扯到了池白榆。

    略作思忖,他終是提步上樓。

    當(dāng)他到茶室時(shí),裴月烏正?拎著把血?jiǎng)硵喑w去的十多道冰凌,嘴上還?在氣勢洶洶地?叫罵:“你這恬不知恥的賊!偷了東西不說,還?敢厚著臉皮說是她送你的?嘁!你算什么狗屁東西,那等重要的物件兒,憑何送給你?還?不快把東西交出來,再砍斷條胳膊就算了事!”

    而另一邊,黑發(fā)白瞳的銀無妄抬手凝成屏障,擋下劍氣,冷聲回應(yīng):“莽夫,豈可?任你胡謅亂道。再這般平白無故地?污蔑本君,休怪本君不留情面。”

    話落,他另一手打出無數(shù)冰刃,連這整間茶室都凝出厚厚的霜雪。

    裴月烏更覺躁惱:“你這賊人?,敢做不敢當(dāng)?偷了別人?的東西,竟還?在這兒本君長本君短。待我把你這爛賊的腦袋砍了,舌頭剜了,看你再用什么破嘴說話!”

    這話也將銀無妄的怒意挑得更甚,霎時(shí)間,霜雪竟朝茶室外漫去。

    沈銜玉心覺有異,手指微動送出妖氣,將還?在纏斗的兩人?強(qiáng)行分隔開。

    “二位,”他面上一派平和,語氣也溫柔,“聽起?來兩位似有矛盾,何不先冷靜下來,平心靜氣地?談一談。再這樣繼續(xù)打下去,便是鬧出性命,也無濟(jì)于?事,分不出對錯(cuò),是么?”

    “要什么對錯(cuò)!”裴月烏冷哼,“他偷了東西,就為錯(cuò)!不愿將東西交出來,更是合該砍手?jǐn)囝^的大罪!”

    銀無妄緊擰起?眉,冷視著他:“你這非愚則誣的莽夫,什么都沒弄清楚便在這兒發(fā)狂裝瘋,莫非是在此?處待得太久,將腦子憋壞了不成?”

    “你——”

    “兩位何須置氣。”沈銜玉溫聲打斷,又?知曉裴月烏慣是個(gè)沖動的,便先順著他的話往下道,“既然裴兄提及偷竊二字,那想來丟了東西的人?才應(yīng)最著急。何不先將事情弄清楚,再作爭執(zhí)。”

    裴月烏聽得這句,果真壓下躁惱,只氣沖沖道:“好,你最好讓他解釋清楚,不然我這刀劍可?不長眼。”

    銀無妄冷笑:“我看不光刀劍,你臉上也湊不出一對眼來。是化形時(shí)有了何處錯(cuò)漏,誤將瞬膜錯(cuò)化成了眼睛?”

    裴月烏大怒:“你嘴里生了爛瘡?”

    “尊君也無需動怒。”沈銜玉又?及時(shí)開口,“裴兄向來心直口快,尊君也應(yīng)清楚。想來定是有何誤會,既是誤會,解開便是——方才聽兩位提及小池姑娘,不知此?事怎與她相干?”

    “什么小池姑娘,”裴月烏惱道,“你不會直接叫她名字?非得顯得與她多親近似的,你又?算個(gè)什么東西。”

    僅這一句,沈銜玉便覺察到什么,微微斂去笑意。

    不過須臾間,他的神情就又?恢復(fù)如?常。

    他道:“不妨請裴兄先說說,是在懷疑尊君拿了何物?”

    “銀幣。”裴月烏沒好氣道,“我見過,就是池白榆的東西,她說過天底下就這么一枚,如?今卻跑到了他那兒去,不是偷的是什么?覺得這錢幣好看,自?個(gè)兒造的?”

    銀無妄冷聲道:“本君方才也說得清楚,那是她送我的東西,何來偷竊之說。”

    之前他將銀幣放在了盒中保管,本來是怕丟了,卻沒想到少了個(gè)證明身份的證據(jù)。

    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將銀幣帶在了身上。

    誰承想方才他剛來茶室,這銀幣就從袖袋里掉出,而這莽夫一看見掉落在地?的銀幣,就跟腦子里塞了炮仗似的,瞬間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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