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災(zāi)厄來自一場爽約。
朋友約她一起去書店看書,但那日她發(fā)起高燒,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
她本該赴約的。
第二天到達(dá)學(xué)校時,聞知的卻是友人的死訊。
友人的母親闖進學(xué)校,沖到她面前,用被仇恨占據(jù)的眼睛死死瞪著她,對她嘶吼,“死的本該是你,死的本該是你!”
原來是另一個人想要謀殺她,知曉她日常行程后在圖書館設(shè)下殺機,卻奪取了朋友的生命。
鶴見雪川很清醒,她雖然為此愧疚,卻明白沒有一個人的生命合該被隨意剝奪,錯的并非自己,而是那個動手殺人的兇手。
在從失去朋友的痛苦中走出前,她又接連遭遇了很多事,被殺人犯跟蹤、回家路上撞到越獄犯人、差點吃下有毒蛋糕。
意外、巧合、層出不窮的突發(fā)事件,每一個都沖著要她性命來,她往往用盡渾身解數(shù)才獲得茍活的權(quán)力。
在那之前的人生,她只是一個平凡而無趣的高中生,過著日常的生活,在那之后的人生,她時刻被死亡的陰云籠罩,生命受到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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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見雪川聽見某個不可名狀之物發(fā)出的聲音。
【你是命定的受害者,你無法…逃…逃離……】
她嗤笑著,對此不顧一屑,總以為只是這段時間運氣不好,等過去了一切又會恢復(fù)如初。
然而鶴見雪川后來又揭穿了另一個朋友往她奶茶里投毒,原因是誤認(rèn)為心儀的學(xué)長喜歡她很嫉妒。出門遇到高空拋物,花盆擦著她的肩膀在地上砸得粉碎,卻因為樓層太高沒有監(jiān)控?zé)o從追究。后面又遇到一次車禍,如果不是她去撿學(xué)生卡停留了兩秒,那個醉駕司機的豪車就會碾過她的身體。
這已經(jīng)不能單純用運氣不好去解釋了。
心臟落上沉重的枷鎖,直到那天,母親為保護她死在了她面前,鶴見雪川聽到有什么東西被打破的聲音。
是這個虛假的世界,在她面前破碎的聲音。
【她醒過來了。】
【她看見了。】
【她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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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假的,角色們按照劇本行動。
世人皆醉我獨醒,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鶴見雪川的突然清醒就像是程序中覺醒的bug,她本是一個受害者身份,逃離以后,系統(tǒng)啟動了殺毒程序,想用死亡將她清除。
世界想要讓她死,因為劇本里的她是一場謀殺案的受害人,推理劇的背景板。
無力,她被無力所淹沒。
鶴見雪川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沒什么閱歷,在還需要依靠長輩支持的年紀(jì)里,她孤立無援。
她遭遇了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卻無從申訴。
勉強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死局,鶴見雪川被販賣器官的團伙綁架,被絕望地推上手術(shù)臺。
就在她以為自己終于逃不過這一劫,書寫的命運將要降臨時。一位黑發(fā)綠眸的少女闖了進來,像個戰(zhàn)士一樣擊倒了工廠里所有壞人,將她一把推入了陽光中。
那個綠眼睛的少女,在發(fā)著光啊。
她會是不一樣的那個,命運的琴弦為她而撥動,縈繞在身周的惡意因為她而無所遁形。她放肆而不羈,因為足夠強大,因為強大到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去反抗,去改變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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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短暫的救援后,鶴見雪川再也沒有遇到過死局,她被改變了必死的命運。不再被生存所壓迫,她終于得以抽出精力去觀察身周的一切,卻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愈發(fā)恐怖。
她更加清醒了,因此才注意到父親像一個被設(shè)定好的程序,只會喝酒和打罵人,他甚至不會出現(xiàn)別的想法,每天按照設(shè)定好的行程行動。
老師永遠(yuǎn)都是沉默無言,面對校園中一系列不公平,就連新來的實習(xí)老師也沒有生出任何異議,明明這個年紀(jì)的青年本該保有一腔熱血,卻怪誕而詭異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世界,太奇怪了,像是被寫好的劇本,沒有刻意照顧到的地方就潦草地寫上幾筆,角色被限制在一定區(qū)域內(nèi)活動。那些被盯上的人則有自己特別的使命,他們要演上一出精彩的戲劇給誰看,情感越扭曲、過程越曲折、越是讓觀測者歡喜。
明日香弦鳴是劇本之外的人。
幽綠色眼眸的少女,是鶴見雪川的神明。
鶴見虔誠地信仰著她的神明。
只有明日香弦鳴是不一樣的。
只有明日香弦鳴與她同樣清醒,只有她們能意識到現(xiàn)實的荒謬,理解清醒的孤獨。
她們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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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明日香弦鳴都作為鶴見雪川的精神支柱存在著。
母親死后,父親變得消沉。那個男人總是帶著一身酒氣,像要爛在酒精中,陰郁的目光看向她時充滿了怨恨。
每一次對視都如同一場質(zhì)問,質(zhì)問她為何奪走母親的生命,質(zhì)問她為何奪走他的摯愛。
鶴見雪川不想回家,大把時光在學(xué)校消磨。她喜歡隔著高二與高三樓的窗戶,看綠眼睛的少女在課上偷偷打哈欠。喜歡在樹蔭下看運動場上的那人揮動球拍,球落空失分后孩子氣地鼓起臉頰,說對手耍賴。
最近又最遠(yuǎn)的距離,她們使用過同一把學(xué)校球拍,早晨跨過同一道校門,在同一個小賣部就過餐,但她們從未說過話,從未面對面……從未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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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香弦鳴考上了東大。
鶴見雪川并不是那種天賦型選手,但頭懸梁錐刺股,靠著一股拼命勁,也追隨著學(xué)姐的腳步進了同所大學(xué)的同一專業(yè)。
【這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她想。
她進入了學(xué)姐所在的課題組,學(xué)姐開始認(rèn)識有她這么個人了。
學(xué)姐說:“你錄的數(shù)據(jù)我一直都放心。”
學(xué)姐說:“別再熬夜蹲實驗了,你太努力了。”
學(xué)姐說:“你臉色不太好,即使學(xué)業(yè)很忙也要好好吃飯,低血糖很難受的。”
后來回想,那是明日香弦鳴最后一次,溫和地笑著對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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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見雪川犯了個錯誤。
她太心急了,又或許是太憤怒了。
暑假后,課題組里莫名其妙出現(xiàn)了一個卷發(fā)青年,對著學(xué)姐得寸進尺,腦子跟被混在漿糊里一起攪勻糊墻上似的,很沒有自知之明。
鶴見雪川討厭這個人。
更令她驚怒的是,她的神明被這人迷惑了。
世界的運行存在一定的規(guī)則。
意識到世界虛假的人被稱為【清醒者】。
規(guī)則一、只有【清醒者】能改變既定的命運,力量卻強大,所造成的影響越深遠(yuǎn)。
規(guī)則二、當(dāng)【清醒者】對世界的認(rèn)可程度增加,會隨之被逐漸剝奪改變命運的能力。
規(guī)則三、死亡有小概率讓【清醒者】脫離世界。
那個幾年前將她拉出黑暗的人,她的神明,沒有以往那樣明亮了。鶴見雪川在暗中觀察著,她跟蹤、偷聽、收買同學(xué),意識到明日香弦鳴不能像以往那樣輕輕松松就能改變命運了。
她敬愛的學(xué)姐,因為被虛假世界給出的溫柔誘惑,被逐漸馴服。越是認(rèn)可世界,就會越難以改變被書寫的命運。
是愛情扭曲了明日香弦鳴。
是那卑鄙的存在玷污的她的神明!
鶴見雪川痛心疾首,怒火中燒,她不容許她的神明被如此蒙蔽,在溫柔鄉(xiāng)中溺亡。
明日香弦鳴已經(jīng)失去了對抗世界的意志,鶴見雪川覺得與其讓她繼續(xù)被虛假的世界蒙蔽,還不如讓她們一起死去。
絕望的世界、骯臟的世界、愚昧的世界,就讓她們一同逃離。
離開這里,她的神明就會清醒過來,就會重新變得強大,不至于淪為命運的棋子。
被命運操控的無力感真的太絕望了,鶴見雪川不想讓明日香弦鳴同樣品嘗到。
【她想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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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太自以為是了。
明日香弦鳴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但她還是愿意去愛,去溫柔地?fù)肀恕?br />
即使這會給她帶來死亡。
鶴見雪川對松田陣平譏笑,“她真的很愛你,這就是她為什么會死。”
那并不是在說【明日香弦鳴為了松田陣平放棄抵抗鶴見的毒藥】,而是在說【明日香弦鳴為了松田陣平放棄與世界對抗】。
其實從一開始就隱約感覺到這場殉情行動會失敗。
因為那是她的神明,她強大的、耀眼的、獨一無二的神明。
可鶴見只是想博一把,只是難以抵抗【成為學(xué)姐最親密的人】的誘惑。
她真的好喜歡她。
可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一廂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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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見雪川進入監(jiān)獄,在那里呆了五年。
服毒的后遺癥一直折磨著她,常常半夜捂著胸口坐起,因為不這樣就喘不過氣。
太疼了。
日子變得很難熬,但一想到以后還有再見到學(xué)姐的可能,她就放棄了自殺。
出獄后無處可去,卻被黑衣組織招納進實驗組。
她狠得下心去做那些殘忍的實驗,她在這方面格外地有天賦,她陸續(xù)取得了不少成果,她最終獲得了代號。
可鶴見雪川一直認(rèn)為,這是錯誤的。
逆轉(zhuǎn)生死,本就是有違人倫之事。長生不老,則是人類貪婪的無限膨脹。
這是不對的。
在那個劇本上,黑暗是必要的一環(huán),因為不如此,便無法體現(xiàn)正義那方有多無私多偉大。
不應(yīng)該歌頌犧牲,因為任何同胞的逝去都是慘痛的代價。
這是不對的。
討厭的劇本,討厭的命運。
如果沒有黑衣組織,她的學(xué)姐現(xiàn)在也不會失蹤。
做什么實驗?不想做了。
……還是把實驗室所在的島嶼炸了吧,學(xué)姐喜歡看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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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鶴見雪川再次見到了學(xué)姐。
明日香弦鳴和以往截然不同了,她身上帶著硝煙的氣息,就像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殺神。學(xué)姐似乎獲得了更高的權(quán)能,她知道要如何去對抗命運,即使她還愛著這個世界。
鶴見雪川很羨慕學(xué)姐。
鶴見雪川很愛學(xué)姐。
鶴見雪川對上了學(xué)姐冷漠的目光,她意識到……
【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來的時候,鶴見使了一點小心機。
弦鳴身上有傷疤,多半會選擇穿西裝來。
一襲白裙的我,站在穿西裝的你身邊,會顯得般配吧?
即使沒有人會看見我們,但我依舊為此沾沾自喜。
……
所以,來見我。
讓我成為你的助力,推進你的進程。
作為交換,你要親手殺死我。
正大光明的陽謀,明日香弦鳴沒有拒絕的余地。而被她親手殺死前,鶴見雪川在笑。
明日香弦鳴知道她也是【清醒者】了。
她們本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弦鳴殺死鶴見以后,就再也沒有人能理解她面對的困境。而以后每當(dāng)弦鳴感到孤獨,她就會想起鶴見,被她親手殺死的鶴見。
——她的神明,一輩子也忘不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