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貓濕漉漉的藍眼睛里滿是譴責,動作輕柔地將她撈入懷中,下巴靠在肩上,他干凈的外套不可避免沾上了人體組織碎片,這個動作沒有想象中那么溫馨,反倒充滿血腥。
“不可以騙我······不可以騙我,說好了的,鳴姐會安然無恙。”
那不能是謊言,否則他要怎樣接受對她開槍的自己?
完全沒聽到她在說什么,反倒自顧自陷入夢魘的樣子,明日香弦鳴有些無奈,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臂在他背后拍了拍,不出意料地又留下兩個血手印。
“給你變個魔術,看好了哦?”
她閉眼,想象排列整齊的骨骼、結實的肌肉、完好的皮膚,想象剛才的搏斗只是一場夢,身上的疼痛只是虛假。
過于篤定的幻想成為了真實,懷中的肢/體發出重構的嘎嘣聲,生命力重新在他面前凝聚。
諸伏景光瞪大雙眼,不愿錯過一分一毫。
明日香弦鳴面無表情把他推開,眼底閃著壞光,“還想著你不在我能多點體面,你是不是故意要看我狼狽的一面。”
貓被倒打一耙。
貓懵了。
“本來還想問你要件干凈的外套,現在看來是沒辦法要了。”她遺憾地搖著頭站起身,對方眼底的慌張看得她好笑。
回過神后的貓有點委屈,垂著腦袋,輕輕“喵”了一聲。
————
琴酒只能殺,不能抓,這是在計劃一開頭便確定的。
并非不想抓捕這位臭名昭著的topkiller,只是抓住他本身就是一件過于困難的事,要關住他更是難上加難,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對方的犯罪記錄。
黑衣組織作為登記在冊的合法黑/幫,每年繳納大筆稅費,在背地里干著違法勾當。因為有著完整的掃尾體系,警方手中持有的證據寥寥無幾,他們犯下的案件成為無法破解的死案,沉默地躺在檔案室積灰。
就算把對方抓起來,沒多久也會迫于利益與壓力釋放。
收集罪證、等待時機,這才是安室透這類臥底存在的意義。
而今,機會到了。
······
“琴酒已經被確定死亡,行動組群龍無首。”
波本將核實過的消息發給朗姆,又不著痕跡地助燃著對方的野心。
“貝爾摩德在美國執行任務,白蘭地還在······”
他沒有說太多,保持著一個情報人員應有的敏銳,小心地挑動、謹慎地推敲。
“我?我只是站在您這一派,您的利益是與我綁定的。”
掛掉電話,降谷零終于松了一口氣,幽幽回頭,注視著看戲的同期與明日香弦鳴。
他壓力很大,不僅是要誘導朗姆,還要頂著后面那堆人的目光演戲,那種仿若被當猴戲觀賞的詭異與羞恥差點讓他摳出一室一廳。
接受過專業訓練的臥底自然是不會露出什么破綻,但這群冤種·····
“哦~波本。”
拉長語調的卷毛混蛋捏著嗓子肉麻地來了一段,在他發毛前又鄭重其事地開始討論下一步計劃,讓他有火沒處發。
連幼馴染都在偷笑。
受不了了這明明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為什么都在迫害他?
很快降谷零就發現大家其實是在拿他尋開心緩解氣氛,如同會議中途的下午茶,可悲地接受這種設定以后他投入精力繼續討論。
“組織boss的坐標已經被鎖定在長野縣的深山別墅,周圍戒備森嚴,地勢錯綜復雜,要想直接攻入會遭遇相當強的火力。”
明日香弦鳴在地圖上勾畫,標注可選的突破口。
“因此最理想的情況還是先引發內亂”,萩原研二揉著自己的胳膊道,前不久他在澀谷進行了一場大型作業,天知道普拉米亞是怎么在那些萬圣節裝飾燈籠里統統灌注□□的,他和爆/炸物處理班的隊員忙活了一晚上,路過的松田陣平也不幸被抓了壯丁。
降谷零:“朗姆早就不安分了,我有七成把握他會抓住這個機會,但我們怎樣利用這件事、選擇什么時候利用······會起到決定性作用。”
“還有一個問題”,明日香弦鳴向眾人展示她的手機,與明日香旭的短訊陳列其上,“美國那邊針對貝爾摩德的計劃已經開始著手了,工藤夫婦的效率可不低,得盡量減少兩邊的時間差。”
如果琴酒與貝爾摩德接連出事,朗姆就會察覺前方的陷阱。但如果boss老巢被端的消息傳到貝爾摩德那里,保不齊這個狡猾的女人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這還只是組織里的高層,對于賓加、基安蒂這類中層的處理也叫人頭疼,如果朗姆入套,屬于情報組的代號成員大概可以被一鍋端,后勤部、科研部這種行動力較低的還好,隸屬行動組的那幫武人會相當難抓。
“而且這場圍捕規模不能太大,太大就會走漏風聲”,諸伏景光輕聲細語地解釋,“部分議員和組織有利益往來,參議院不干凈······畢竟延長壽命乃至長生不死,對于那些居高位的老人誘惑太大了。”
松田陣平很不爽地嘖了一聲,又耐著性子繼續在地圖上比劃,“如果黑掉這邊小門的監控,從拐角······實在不行的話,炸彈也不是不能用。”
面對眾人痛恨惋惜的目光,諸如【你也到了這一天嗎】【屠龍少年終成惡龍】,他不自在地抓了把卷毛,“那樣看我干嘛?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比起這個我更不希望······再有同伴犧牲了。”
······
“以上就是我們的計劃,您還有什么疑問嗎?”
“黑田長官。”
————
那一天的到來比想象中要早,他們經歷了計劃之內的驚心動魄,得到了預料中的結局,相當庸俗的正義戰勝了邪惡。
在黎明到來之際他們與帶著傷的同伴對視,慶幸地發現對方都還活著。
盡管接下來要面臨殘黨的反撲,經受利益相關方的壓力,但在組織被端了大半的情況下,前景顯然明朗。
看似順利的終局,但當明日香弦鳴站在殘垣斷壁之間面對沖天火光時,才驚覺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已經有很多人犧牲了。
【這一切算什么呢?】
【那些觀看這出戲劇的高維生物是否滿意?】
【我很累了。】
······
明日香弦鳴回到了舊診所。
這里是她第一次與這個世界相識的地方,這里是她長大的地方。
積滿灰的閣樓,老舊的診所布局,被反復擦拭的酒柜,漂亮的彩繪玻璃······
以及彩繪玻璃旁翻看著發黃記錄本的明日香旭。
斑斕的光線讓他眼中那圈綠越發蒼翠,明日香弦鳴只掃一眼記錄本便收回了視線,那上面有著她熟悉的、屬于明日香緒奈的字跡。內容大多是對前來診所患者病情的思考與探討,思路嚴謹縝密,也有一小部分是關于她的。
——關于一個女兒是如何在母親眼中一點點長大的。
在那件事發生后,明日香弦鳴找到了這個記錄本,并對其中的內容了如指掌。她在那些夜里抽完了明日香緒奈剩下的煙,也沒有在夢里遇到母親的訓斥與規勸。
記錄本大概是四年前她失蹤以后又到了明日香旭手中,她對這位在母親的死亡中起推動作用的生父沒有過于深刻的恨也沒有過于深刻的愛,大概更多是戰友情,和正在萌芽中的親情。
他們認識的時候太晚,一個人的死亡才終于讓彼此有機會見面。他們相處的時間又太少,總是在談正事。
他看到她,局促而和善地笑了一下,“你來了?”
明日香弦鳴沒有說話。
歲月在這個男人的臉上留下深深的皺紋,沒有得到回應的他頓了頓,小心抬了抬自己手中的記錄本,“你是個好孩子,你一直都很好。”
不,她不是。
事實上那個記錄本寫滿了女兒這個小屁孩是如何不喜歡說話不愛笑、一把年紀裝成熟,內向獨立到讓人擔心是不是有自閉癥,以及【不愧是我女兒,輕松就把要欺負她的人渣搞定了】【小家伙做飯怪好吃的】【她和她那個小女朋友好像有點戀愛苗頭】······諸如此類奇怪的發言。
她媽畢竟是個幫人把卡在體內的小玩具取出來后,還問人家要不要洗洗帶回去接著用的人。
“沒能參與你的成長,我很抱歉,一回頭你都已經長大啦。”
抱歉應該留著對她媽說,畢竟是她媽辛苦把她這種問題兒童拉扯大。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你喜歡他們嗎?”
明日香弦鳴頷首。
“他們對你確實不錯”,老父親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露出些許失落來,“和他們在一起,會開心的吧?”
他的女兒對著那扇維護良好的彩繪玻璃發呆,良久才轉頭,手慢慢抬起,抓住了他的右手腕。
明日香弦鳴施了力,于是手腕也生疼,那雙與她母親很像的幽綠色眼眸中有未訴盡的痛意,老父親欣慰地笑著,輕巧而不容拒絕地掰開了她的手。
“諸伏降谷那邊還需要你的幫忙吧?拖久了可不好。”
她的手中空空如也。
“去吧。”
————
緩慢走下樓梯,明日香弦鳴想起多年前的某個夜晚,自己在這里看到了笑得歡快的她媽和她媽身旁穿著詭異豹紋裙的她爹。
······
轉過巷口,明日香弦鳴記起更早的夜里,她與一個持槍的好人有過一面之交。
······
明日香弦鳴于十字路口駐足,在轉身回去之前——
等來了背后響起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