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康嬤嬤把沈棠送走之后,太夫人道:“她還挺讓人意外的。”
是啊,怎能不意外?
不過老太太的暗示也過于明顯了,岑夫人搖一搖頭:“您就這么不喜歡她?”
“談不上不喜歡,只晏兒可以找個更好的,”太夫人生怕岑夫人還想挽留沈棠,告誡道,“她自己都要退親了,可見與晏兒確實不合,你這當娘的也該替晏兒打算。”
這陣子相處下來,岑夫人對沈棠確實十分滿意,可捫心自問,當真沒有一點遺憾嗎?不可能。
只是因為丈夫的決定她已經接受了這份遺憾,接受了沈棠,誰想世事難料,岑夫人輕嘆口氣:“如果阿棠執意如此,我自不會強求,就是不知晏兒……”
兒子的態度模棱兩可,她懷疑兒子心有不甘,可他卻偏偏希望盡快成親。
到底對沈棠有沒有一點喜歡?
太夫人卻很果斷:“晏兒愿意娶她,是出于孝心,怕定方,怕你為難,也是為了維護岑家的聲譽,怎么可能真的看上阿棠?只有兩家解除婚約了,對他才是真正的公平!所以你不要猶豫了,暫時也不要告訴晏兒,他已經夠忙,等退親的事有眉目了再與他說吧。”
岑夫人:“……是。”
而此時沈棠已經回到橋東街的住宅。
明嫂一顆心七上八下,做飯都不能專注,聽見聲音,將手里的紫瓜往案板上一放,快步出來。
二人目光對上,她的表情更緊張了。
是在等著她說結果吧?沈棠道:“暫時沒成。”
晚茶跟沈寧站在后方,前者問:“難道太夫人跟岑夫人沒有同意?”
“是。”
明嫂喜笑顏開,上前拉住沈棠的手:“哎呀,我就勸您不要退親吧,您看,老天爺都不幫您,不如就算了吧,您總不能為此得罪那兩位。”
沈棠不得不給她潑冷水:“太夫人不是不同意我退親,是覺得我退親的理由不好,讓我回來重新想一想。”
明嫂臉色頓變:“什么?”
沈棠抽出手:“所以你不要心存幻想了,等我考慮清楚后再去一趟岑家,必定會成功退親。”
明嫂又成了一只霜打的茄子,目光幽幽:“您說您何必呢!”轉身去了廚房。
很快,里頭傳來剁刀的聲音。
晚茶同情地往廚房方向看去:“明嫂一時想不開,我會多勸勸她的。”
“你現在就去看看吧,省得她剁到手指。”
晚茶:“……”
沈寧過來拉住她衣袖:“阿姐,我來幫你想辦法。”
沈棠笑道:“好啊!”
姐妹倆走入屋內。
沈寧嘰嘰喳喳:“說我不同意行不行?我是你妹妹,我不準。”
“……不行。”
“說他話太少呢。”
“話少算不上是缺點,不能用作理由。”
好難,沈寧詞窮了。
也不可能真的指望一個八歲的小姑娘,沈棠道:“不著急,慢慢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們下午出去玩吧?”放松下興許就能得到靈感。
“康嬤嬤不教你東西了?”
“不教了。”
“好!”沈寧馬上興奮起來,跑去告訴明嫂跟晚茶。
明嫂愁眉苦臉:“看著長大的兩個姑娘,誰想都是笨的,這樣一門親事不抓在手里竟要退掉……老爺真是白給岑老爺擋刀了,你說這對得住老爺嗎?”
“老爺在天之靈肯定是想姑娘能過好,可自打從安州入京城,你也瞧見了,姑娘一直心事重重,如今反而是最為高興的時候。”
明嫂無話可說,將切好的茄子放入笸籃:“行了,燒火吧。”
晚茶就從外面抱來一捆木材。
等到下午,四人收拾一番出門。
沈棠又在額間貼上了花鈿,不止如此,給沈寧也貼上一個,姐妹倆手牽手與明嫂,晚茶信步街頭。
十六歲正是碧玉年華,少女皮膚光潔,眉眼如畫,一顰一笑皆醉人,晚茶察覺到周遭的目光,小聲與明嫂道:“不愧是京城,姑娘數次出門都沒遇到登徒子,那些男子也就只敢看看。”
“那當然,畢竟是天子腳下,執法嚴明。”
她們說這話的時候渾然不知有人在跟著她們,從她們離開宅院的時候一直跟到這里。
不過那人也只跟到這里便悄無聲息離開了。
岑晏到戌時才回府。
翻身下馬的時候,他在想沈棠是否已經順利退親,但等他到寧安堂時,才發現沈棠沒有解決此事,因為祖母與母親提都沒有提。
倘若已經成功,憑祖母的性子,只怕會很欣喜地告訴他吧。
可沈棠分明答應了的……
有些古怪,但岑晏不好主動詢問,他是單獨跟沈棠達成了協議,沒有他先答應沈棠的要求,她是不會來退親的——也就說,這件事的促成有一半原因在于他。
而他并不想暴露。
岑晏回去后換下官服,吩咐吳鉤:“備馬。”
“這么晚您還要出去?”
“是。”
大梁一直都有宵禁,但隨著邊境逐漸安定,為促進京城經濟繁榮,天子去年將宵禁往后挪了兩個時辰,到亥時方有官兵開始巡街。
是以此時仍燈火通明,勾欄瓦市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喧鬧不亞于白日。
岑晏騎著馬往橋東街行去。
還未到,聽見對面有人喊:“致美,真是你?”
抬頭一看,乃是岑劭,岑晏頓時后悔自己走錯了路:兄長下衙后時常在這一帶玩樂,他居然疏忽了。
“致美,你要去何處?”岑劭正要回家。
岑晏不想說實話。
他覺得岑劭一旦知道他是去找沈棠,只怕會覺得他深深喜歡上沈棠無法自拔。
“有關案子的事,阿兄你先回去吧。”
岑劭皺眉:“你也太勤奮了,什么時辰了還查案?”
岑晏敷衍:“快好了,我只去一個地方就回。”
岑劭知道弟弟的性子,沒有多說:“行吧,那我先走。”
岑晏沒動,一直等到岑劭完全走遠,方才下馬,與吳鉤道:“我走過去,你牽著馬。”
吳鉤:“……”
一人一馬有些顯眼,岑晏不想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盡量隱入黑暗中,悄悄走到了橋東街的宅院。
敲門聲忽然響起,把明嫂嚇一跳。
“這個時候誰會來啊?”她奇怪。
沈棠正跟沈寧打雙陸,也不在意:“可能是敲錯門。”
明嫂出去開門。
皎潔月光下,公子面如冠玉,俊眼修眉,明嫂認出是誰,因驚喜而結巴:“二,二公子?”
“沈大姑娘在家吧?”
竟是要見姑娘。
明嫂連連點頭:“在,在,我馬上去請。”
在外面說話不便,岑晏挑眉:“你不請我進來?”
“對不住,是我不周,您快請進。”
明嫂把岑晏迎到堂屋坐下之后,跑著去喊沈棠:“姑娘,二公子來了!”
沈棠身子一僵。
她萬萬沒想到,大忙人岑晏居然此時登門拜訪。
這也太急了吧?
她站起身:“晚茶,你跟阿寧接著玩。”
明嫂小聲問:“姑娘,您之前是不是跟二公子有誤會啊?興許二公子并不是真的想退親……”
“他就是來問我退親一事的,”沈棠打斷她,“你要是不信,也可以在旁邊聽,一會他準會怪我為何今日沒有辦成。”
明嫂的希望瞬間湮滅。
“我以后再也不提二公子了!”
好過分,怎么能因為這事怪責姑娘呢,她氣呼呼離去。
沈棠走到堂屋門口往里看了眼。
男人正襟危坐,深色衣袍暗沉凝重,散發著一股興師問罪的味道。
確實是自己失策,導致退親沒有成功,為了讓這個交易順利進行下去,沈棠覺得率先認錯一定是正確的,所以行禮之后就道:“今日我讓二公子失望了,是我不對,請二公子見諒。”
態度很是誠懇,岑晏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又落到她額間。
大晚上,她居然還貼著花鈿。
幸好是要退親了……
岑晏道:“你當時一口答應,我確實以為你是有能力辦成的。”
察覺到他目光,沈棠才發現剛才忘了摘花鈿,但二人已經談好退親,想必影響不大,她道:“是我考慮不周,只當說‘性子不合’就能退親,不如岑夫人有遠見,提起岑老爺還有風言風語,怕外人誤以為是岑家逼迫我以此理由退親。”
原來她確實是說過的,那么,是祖母跟母親瞞著他了?
怕他不同意?還是……
岑晏道:“母親執掌中饋多年,自是老成練達的,怎會同意你以‘性子不合’為由?再說,這算得什么理由?我與你才見幾面,談得上‘合不合’嗎?誰會相信?”
在后世,這就是充足的理由,不止有“性格不合”,還有“三觀不合”。
只沈棠不好跟他掰扯這個,再次承認錯誤:“我說過了,是我疏忽,我會重新找個合適的理由。”
岑晏已經沒有那么信任她:“你早前來找我,我只當你胸有成竹,沒料到竟將退親想的如此簡單。”
真是咄咄逼人。
沈棠有點生氣,臉微微發紅,只忍著沒有發作:“那岑大人覺得用什么理由好呢?”
“若由我來想,還需要我保護你,給你銀子嗎?”
“……”
不愧是狀元郎,讀書人的嘴巴果然厲害,沈棠深吸口氣:“請岑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盡快辦成此事,不耽誤你……”她差點想說不耽誤他娶別的姑娘,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改成,“不耽誤你的時間。”
有關于徐姑娘,眼見為實,她只是聽周菡提過,誰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樣的,不能隨意評價。
岑晏起身:“我等你的好消息。”
見他走到門口,沈棠忽然問:“我們的八字沒有不合嗎?”或許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吉日都挑好了,如何會有八字的問題?
岑晏側過身看向沈棠:“沒有不合,很般配。”
她剛剛走到燭火旁,額間花鈿被照得閃閃爍爍,璀璨奪目,襯得一張俏臉越發明艷,近乎于妖異。
他怔了怔。
沈棠也怔了怔。
目光交匯,又錯開,他淡淡道:“別打八字的主意,不會成功的,你還是往別的方向想吧,我希望你不要拖太久。”說罷快步離去。
這語氣很是讓人不快。
沈棠心想,他們的八字真的沒有搞錯嗎?怎么看,她跟岑晏都是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