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醫院的時候,天際線擦黑,林煦從樓梯間一口氣跑上五樓,住院部的護士看她跑得這樣急,打趣她說:“林隊,你慢點,人跑不了。”
得益于司錦財大氣粗的手筆,司辰心在醫院受到高度重視,整層樓的醫護人員下午茶夜宵一天沒停過,流水一樣整車整車往醫院送,大家都知道icu住著貴太太心愛的侄女,至于每天過來探病的林煦,對她們的關系也心知肚明。
林煦在病房門外停下,甚至能聽見突突的心跳聲,耳膜一下下被敲擊著,她理了理衣擺,抬手敲門。
司錦熱情地拉她進去,“小滿,你看誰到了。”
司辰心平靜的眸子注視者林煦,在她臉上來回,仿佛是用不能抬的手撫摸她消瘦下去的臉頰,而后她淺淺一笑。
一瞬間,林煦差點當場掉下眼淚。司辰心剛進icu的前兩天,各項指數都很差,還曾兩度心臟搏停,第二次時,林煦剛好在icu,尖銳的報警聲毫無征兆在旁邊響起,沖過來的醫護人員輪流過來做心肺復蘇,地上散落的監聽儀器,忙亂換手的醫護,垂弱在病床外蒼白無力的手隨著按壓無意識地晃動著,那么白,那么瘦,那么冷,林煦在那一刻仿佛是飄蕩在人間的看客幽魂,什么也做不了。
盡管三分鐘后轉危為安,病人心臟恢復了有規律的跳動,林煦還是淌了一身的冷汗,她見過各種形式的死亡,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醫護人員在死神手里奪回一條生命,何況還是她最心愛的人。那天之后,林煦只要一入睡就做噩夢,相同的場景旋轉木馬般在她的夢里循環,真實的可怕。
直到此刻,她看到病床上的人對她微笑,不是錯覺,這些天緊繃的神經才逐漸放松,司錦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們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去看看定的蛋糕到沒到。”
病房門被關上,小小病房內還是能聽見外面匆匆而過的腳步聲,林煦在病床邊坐下,她發現沒什么話可說。
“雪停了嗎?”司辰心剛醒來沒多久,精神狀態沒有很好,聲音也是柔柔的。
“停了,那天就停了。”林煦牽起她的手,在手心攥著,沒有昨天冰。
“真遺憾,還以為能打雪仗。”司辰心深邃的眸子緩緩動著,從林煦過長的發梢,到皺巴的衣領,“頭發長了,也瘦了,一定很幸苦吧。”
“你睡太久,雪再大也該化了。”林煦眼睛忍不住地發酸,為什么能這么平靜說這么溫柔的話,病危通知發了三次,兩次心臟博停,所有人惴惴不安數著時間過日子,生怕下一分鐘...
“不抱我一下嗎?”司辰心牽著她的手,每次林煦出門都會抱她一下,聞著發香,要吸飽了才肯撒手。
林煦往前挪了一點,把頭埋在她的頸間,肌膚是溫熱的,“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林煦重復著這句話,再也忍不住嗚咽起來。
好燙。
眼淚順著脖子往下,一直流到心口連同心里潮了一大片,司辰心無言,只是抬手輕拍著她的背一遍又一遍。
林隊長沒有讓自己失態太久,很快調整好了狀態,司辰心拿著紙巾給她擦臉,大概是覺得自己這個年紀還跟那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樣哭鼻子有些丟人,林煦奪過紙巾,自己胡亂搓了一把臉。
“方斯魯抓到了。”林煦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話題。
“我知道。”司辰心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她。
“他手底下有個叫胡邦的人,”林煦又恢復自己一貫英氣的神態,“跟了他很多年,策劃過不少意外,顧程設計錢為民夫妻意外死亡,是他指導的。”
“還有,你母親養父母的案子也是胡邦一手策劃的,另外我們還找到了他們用于分配任務的app,暗語,這個app在元曉雅被殺案的調查期間,技偵同事提交了一次錯誤登錄,暴露了警局地址ip,他們有了警覺性,全面放棄使用暗語,改用黑號聯絡。正是因為他們沒有使用暗語發布任務,我們才能在方斯魯的住處搜出他聯系華波的手機。”
林煦一連說了一大串,司辰心聽得差不多,握了握林煦的手,說:“我不是你的領導,不用匯報這么詳細。”
其實林煦有很多問題,她想問,如果方斯魯派過去的人沒有華波好溝通,你該怎么辦?如果是更加謹慎老練的胡邦,你又該怎么辦?可話到嘴邊又變成,“方斯魯要見你。”
“不見,在茂才分局我給過他機會了。”司辰心看著她的眼睛,“沒其它想問的嗎?”
“沒了,你醒過來就好。”林煦口是心非。
“我確實是做了必死的決心才行動的,”司辰心不顧林煦是否反對,“從我下定決心的那一刻,最壞的結果我也預想過了。我沒騙你,也不想騙你。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終結我多年的遺憾,我沒想過要活著回來。如果我死了,哪怕警方找不到證據,我大哥也不會放過他。”
林煦腦子怔住了,后背發僵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半晌,她說:“你可以不告訴我。”
“你會不甘心的。”
“是嗎?還真是了解我,”林煦抽回手,冷冷說:“你不該為自己的行為道個歉嗎?”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向你道歉。”這句話非常平靜,像一汪沒有皺起任何波瀾的死水。
病房里安靜了很久很久,林煦站起身,“局里還有事,你好好修養。”
司辰心沒開口挽留,目送她離開。經過護士站的時候,司錦看她腳步匆匆,端著一塊奶油蛋糕叫住她,“小林,蛋糕剛到,吃完再走。”
“不了姑姑,局里還有工作等我處理,下次吧。”
司錦端著蛋糕,見林煦推開消防通道沉重的木門,砰一聲消失。這孩子怎么火急火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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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林煦再也沒去過醫院,她一頭扎進繁忙的工作中,每次年底手里的案子處理完之后,大家紛紛忙著整理今年經手過的案件。現在手上方斯魯犯罪團伙的案子還沒徹底處理完,還要對這一年的案件進行復核,加上陳宥這幾天張羅結婚的事情,林煦剛好可以借由工作淹沒自己。
這天中午,江晚好不容易在食堂逮到蒙頭吃飯的林煦,江法醫一個大好未婚未戀愛的優秀女青年,天天給留守的小橘添糧添水鏟貓砂,可憐小橘一個爹狠心娘住院的可憐小貓咪,淪落到一天只能吃到一個罐罐的地步。
“小滿這兩天嚷嚷著出院了?你真不去看一眼?”江晚咬著筷子試探道。
“我哪有空,而且她住院有人照顧,我去了也沒什么用。”林煦頭也沒抬,“她想出院讓她出,反正她姑姑會打點好。”
江晚瞇起眼,這兩到底在犟個什么勁,“我就奇了怪了,小滿昏迷那幾天,你比現在還忙醫院跑得比誰都勤快,怎么她醒了反而不去,是...吵架了?”
“沒有,我哪敢跟她吵架,就算是要吵,我也吵不過她。”林煦沒了胃口,收拾餐盤準備離開。
“誒,”江晚抓住她的手腕,“又沒吵架,那是鬧矛盾了?”
林煦沒有否認,仍然要離開。
江晚急著說:“有矛盾好好溝通,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知道了。”林煦端著盤子轉身離開。溝通有什么用,天天見面,每晚枕著一個枕頭入睡,還不是被蒙在鼓里,被排除在計劃之外,一個連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人,談溝通簡直是笑話。
林煦最終還是沒去。司辰心出院這天,刮著刺骨的北風,其實她的身體還沒有康復到能出院的地步,司錦架不住侄女淚眼婆娑對她說:“我不喜歡醫院,在這里我每天都會想起爸爸媽媽,想起媽媽最后跳下去的那一刻,姑姑,我心里難受...”
沒辦法,司錦只好請最好的家庭醫生住進家里,整套醫療設備不要錢一樣幫往家里搬,做完一切準備工作后,才在主治醫師的首肯下推著輪椅帶侄女回到她坐落于森林公園的大別墅。
司辰心坐在保姆車里,一眼不眨盯著窗外,她知道林煦不會來的。明明可以不說,為什么一定要告訴她。可如果不說,這件事會成為兩人關系中的一根隱刺,不注意時不存在,不碰就不會疼,她做不到,她寧愿林煦怪她,也不愿意小心翼翼地過日子。
她那么喜歡她,所以她希望這份感情是純粹的。
在家復健的這段日子,司錦才慢慢察覺到不對,連洛書都登門拜訪送過兩次花了,反觀正牌對象沒露過一次臉,要是手機上有聯系還好,司錦兩天仔細下來,小滿手機在柜子里一鎖就是兩天,這倆年輕人根本沒聯系。
司錦在桌前插著花,司辰心已經能單手拄著拐,從落地窗這一頭走到那一頭。還記得體能恢復測試第一天,褚楚提供了之前的體測報告,醫生放心大膽地選了一對五公斤重的啞鈴,要求臥推十次,前面五次輕輕松松,心率起伏不大,在第七次的時候,心率像突然加速的過山車,半分鐘不到一下跳到一百二往上。
之后,司宴開花大價錢打造的健身房被司錦貼了封條,并放下話,小滿體能沒恢復之前,我不想看見你這堆破銅爛鐵。
司宴開作為家庭地位鏈墊底的生物,自然是不敢抗議的,他不僅不能抗議,還必須每天七點前到家陪妹妹打游戲,為什么是七點呢?因為七點后是司辰心的飯后消食時間。
司辰心拄著拐,來到司錦面前,“姑姑,明天天氣也和今天一樣好嘛?”
聞言,司錦打開手機查天氣,顯示天晴,微風,除了濕度低一點,是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溫度比今天高兩度,是好天氣,怎么了?”
司辰心說:“明天我想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