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毒了
裴松霽的世界觀出現了“地震”。
原因未明,但只短短一瞬間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將他前二十多年建構的一切認知毀了個徹底。
因為整件事情太過離奇,哪怕離開了酒店回到車里,裴松霽依舊覺得整個人難以平靜。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臉色實在過于難看,所以引得一旁的景辭楹一直關切地對著自己詢問道:“裴總,您怎么了?”
“您是不是不舒服?”
“要不要去醫院?”
“裴總,您沒事兒吧?”
“……”
若是平時他早已回答,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別說回答,他甚至不敢轉過頭去看景辭楹。
他有些害怕再次看見剛剛酒席上自己的看到的情形。
明明景辭楹一句話沒說,只是擔心地望著自己,可是他卻還是聽到了景辭楹的聲音。
那聲音并不是從他口中發出來的,也就是說,他聽到了景辭楹的……心聲?
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畢竟又不是在拍什么科幻電影。
所以一個人怎么可能聽見另一個人的心聲?
除非……
裴松霽莫名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影。
《楚門的世界》。
講的是一個叫楚門的男人從出生起就生活在一個巨大的攝影棚中,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向外界直播他的生活。
裴松霽看那部電影時實在太小,因此看完后只覺得心中升起了巨大的荒謬,一連害怕了許久,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生活在真實世界還是攝影棚?
媽媽知道后笑了他半天,然后當天就包了一架飛機帶著他滿世界亂轉。
裴松霽直到那時才終于敢確認自己確實生活在真實的世界中。
可是如今,那股塵封的荒謬感就這么死灰復燃,將他的整個人重新填滿。
他應該是喝多了吧,裴松霽抬起手再次揉了揉太陽穴。
“裴總,您沒事兒吧?”耳邊再次傳來景辭楹的聲音。
他剛想回答,但緊接著又聽到一句,“哥,我跟你說話呢,你真的很沒禮貌知道嗎?我都叫你多少聲了?”
這也是景辭楹的聲音,但景辭楹從不會和他這樣說話。
所以……
裴松霽鼓起勇氣回過頭來,然后就見景辭楹正滿臉擔心地望著自己。
“我沒事。”裴松霽好半天才從喉嚨里擠出一絲聲音。
“真的沒事兒嗎?可是您看起來實在不太好。”
“肯定沒事兒,畢竟禍害遺千年,老板都命硬。”
裴松霽很確定景辭楹只說了第一句,但第二句同樣也是景辭楹的聲音,他聽得很清。
意識到這件事后,裴松霽從上車起就努力重新建設起的心理防線瞬間再次倒塌。
如果不是喝多了,那就肯定是他病了,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去醫院。”若是平時裴松霽有什么病都會叫家庭醫生,但因為這件事實在超出了他的認知,只有醫院能給他一些安全感,因此再次對前面的司機說道,“現在就去。”
“裴總,怎么突然去醫院,您哪里不舒服嗎?”
“果然加加加加加加班,加班沒有終點。”
又是兩道聲音同時出現在。
眼前的一切實在詭異到了極點,因此裴松霽深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保持鎮定。
轉頭對著景辭楹道:“我先讓司機送你回去再去醫院。”
景辭楹:?
老板這是?
雖然不知道裴松霽為什么會突然多問這一句,但他看起來明顯不舒服,更何況反正都已經加班到現在了,景辭楹也不可能計較那幾分鐘。
“沒關系,您的身體要緊,還是先去醫院,不過您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裴松霽聞言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畢竟總不能說我現在幻聽,可以聽見你的心聲吧。
那他掛的可就不是急診了。
因此只是搖了搖頭,含糊道:“頭有點疼。”
“好,那您休息一下,醫院離這兒不遠,很快就到了。”景辭楹立刻說道。
裴松霽點了點頭,回了句,“嗯。”
隨著景辭楹的話音落下,整個車廂都安靜了下來。
裴松霽的耳邊終于沒有了那不斷交替的兩道聲音。
但裴松霽并沒有放松警惕,而是立刻轉頭向景辭楹望去。
然后就見景辭楹在放空,怪不得會突然安靜。
但裴松霽還是有些不放心地想要測試一下,是這會兒景辭楹什么都沒想還是剛才出現的幻覺已經好了。
可是還沒開口,卻又突然想到,雖然這件事是如此荒謬,但這何嘗不是一個機會?如果自己聽到的真的是景辭楹的心聲,那豈不是可以藉機窺探一下他對自己的感情,雖然裴松霽知道他一直喜歡自己,但并不清楚這份喜歡到底有多重。
只是自己以老板的身份突然開口詢問他的私事,無論怎么問都會顯得有些突兀。
但一時間也想不到什么合適的托詞,因此干脆學習起了那些每年定期關心自己情感狀況的討厭長輩的開頭,“景秘書。”
景辭楹聽到他說話,立刻打起精神回道:“裴總,您說。”
“成家了沒有?”
景辭楹聞言,腦海中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他成沒成家裴松霽不知道嗎?
這些年他請過婚假嗎?
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景辭楹只當他喝多了,因此還是認真回道:“還沒有。”
“那……考慮成家嗎?”
“還不考慮。”
“為什么?”
為什么?
原因太多了,姐姐,缺錢,沒房沒車,他現在的情況哪里適合成家。
但這些原因都不太適合告訴裴松霽,因此挑挑揀揀,還是選了個最中規中矩的答案來回答。
“還沒有碰到合適的。”
“就沒有什么喜歡的人嗎?”裴松霽聽到這句話,語調不自覺升高。
景辭楹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把合適的人替換成了喜歡的人。
但這么說也沒錯,因此點了點頭,“是,還沒有喜歡的人。”
裴松霽聽到這句話只覺得心神巨震。
怎么可能沒有喜歡的人,難道不喜歡自己嗎?不可能,應該是因為害羞所以不好意思說吧,裴松霽立刻替他找起了藉口。
但下一秒,景辭楹就把他的幻想擊了個粉碎。
“裴總今天好奇怪。”
“問我這個干什么?不會是要給我介紹女朋友吧?”
等等,女朋友?裴松霽迅速抓住了關鍵詞。
怎么會是女朋友?自己不是男的嗎?
可是……
那當初……
裴松霽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太陽穴跳得厲害,頭更疼了。
一股不妙從心底升起,讓他一時間有些不敢面對。
“你喜歡……女人?”
景辭楹現在終于有點相信裴松霽的不舒服是因為頭疼了。
可能是剛才酒喝多了,這會兒大腦在發燒吧。
不喜歡女人還能喜歡男人嗎?
原本只是一時冒出的念頭,一笑就準備按下去,但景辭楹結合了一下語境,突然發現了一個有些了不得的問題。
于是抬頭看了一眼裴松霽。
裴松霽不知怎么,丟了魂一般望著他,明明依舊衣冠楚楚,景辭楹卻在他身上看到了幾分落敗的狼狽。
“裴總?”景辭楹沉吟片刻,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您不喜歡女人嗎?”
“當然喜歡。”裴松霽像是一個被戳破的氣球,但還是強撐著回道。
景辭楹心道:“果然”
畢竟裴松霽剛相過親。
但他不知道的是,裴松霽此時心里已經亂成一團。
因為景辭楹的這個問題讓他想起曾幾何時自己明明還是正常的,也考慮過正常的婚姻,可是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他的心里便只剩下了景辭楹?
不對,他現在喜不喜歡女人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景辭楹怎么會喜歡女人?
所以景辭楹是真的不喜歡他嗎?
裴松霽徹底亂了。
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現在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他應該不只是幻聽了吧。
他可能是中毒了。
眼前的一切肯定都是假的。
不然景辭楹怎么會不喜歡他?
今晚的一切其實是夢吧?
“裴總,到了。”
裴松霽正混亂時,就聽景辭楹在一旁叫他。
裴松霽回過神,這才發現醫院已經到了。
景辭楹已經下車繞過來打開車門,扶著他下車向醫院走去。
景辭楹是一個很優秀的生活秘書。
他還恍神時已經替他掛好了號,好在今晚急診人不多,很快就挨到了他。
醫生是一個看起來很穩重的中年男人,他剛一坐下就問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們老板說他有些頭疼。”景辭楹見他還在恍惚,主動替他答道。
“頭疼?”醫生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個疼法?”
這個問題景辭楹沒辦法替他回答,于是和醫生一起看向他。
一下子對上兩個人的目光,裴松霽終于回過了神來,抬頭看了一眼景辭楹。
他眼中滿是擔心,然而心里卻是。
“允悲,老板傻了。”
裴松霽:“……”
“你先出去。”裴松霽終于忍不住對他說道。
雖然不明白這有什么可回避的,但老板吩咐,無有不從,因此景辭楹還是立刻走了出去,還很貼心地給他們帶上了門。
病房里瞬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這下可以說了吧,哪兒不舒服?”大概是今晚比較清閑,醫生也不著急,慢悠悠地問道。
雖然裴松霽還是覺得這件事有些超出科學的范圍,但也不能諱疾忌醫,因此還是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我好像能聽見別人的心聲。”
“哦?”中年醫生眉頭微挑,微微拖長了語調,“這么神奇?”
裴松霽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不信,但也能理解,畢竟他剛才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了這件事情。
“是真的。”
“那你聽聽我的心聲,我現在心里在想什么?”
裴松霽:“……”
雖然有些不喜歡醫生的態度,但也明白醫生的用意,因此還是照做,努力靜下心來聽了一會兒。
然后發現兩耳空空。
“我好像聽不見你的心聲。”
醫生對于這個回答也不意外,只是問道:“那你能聽見誰的?”
裴松霽聞言抬手指了指門口,示意能聽見剛剛離開的人的。
醫生點了點頭,一邊在計算機上打字一邊繼續問道:“那你都聽見什么了?”
裴松霽聽到這個問題回想了一下剛才聽到的內容,有些不方便和別人說。
因此有些猶豫地問道:“這個一定要說嗎?”
“也不是,我就是有點好奇。”醫生回道。
裴松霽:“……”
“好了,不開玩笑了,有精神問題的病史嗎?”醫生努力正色道。
裴松霽一聽就知道他這是在懷疑自己精神出了問題。
不過他倒也不生氣,因為他剛剛其實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沒有。”
“那最近有沒有遭受過什么巨大的痛苦,挫折,壓力?”
“也沒有。”
“沒有,好,那最近都吃了什么?”
“吃了什么?”裴松霽聞言回想了起來,把今天一天的飲食都報了出來。
直到說到了晚上的* 飯。
今晚是合作方設宴,規格很高,食材都是精心挑選的,既有山珍也有海味,都是不常見的食材。
他今晚吃的不多,因為沒什么胃口,只有一道菌子因為味道鮮美多吃了幾口。
“菌子?”醫生聽到這兒,手指立刻飛速在鍵盤上敲打了起來。
“估計是中毒了,趕緊去洗胃。”
“中毒?”
“嗯,要是中毒就什么都不是奇怪了,你這個還好,聽到的還是人的聲音,上次還有人聽見他們家狗和他說自己懷孕了。”
裴松霽:“……”
“行了,快去洗個胃,然后輸液,應該很快就能好了。”
醫生說著示意他去繳費。
裴松霽向醫生道謝后便出了診室,一開門就見景辭楹正等在門口。
“裴總,怎么樣?嚴重嗎?”景辭楹關切道。
裴松霽沒說話,只是看向景辭楹的眼睛。
他的眼中滿滿登登全是擔心,眼神騙不了人,他正在擔心自己。
這讓裴松霽對于剛才的一切再次產生懷疑,所以剛才不過是自己中毒后產生的幻覺而已。
景辭楹怎么可能不喜歡自己。
正如他也不可能不喜歡景辭楹。
“沒事。”雖然依舊心有余悸,但裴松霽還是努力平靜道,“有點中毒,醫生建議洗胃。”
“中毒?!”景辭楹聽得心中一驚,商戰這是真實地發生在他身邊了嗎?什么時候給裴松霽下的毒?
“怎么會中毒呢?要不要報警?”景辭楹連忙問道。
“不用。”裴松霽見他誤會了,連忙解釋道,“不是有人投毒,似乎是野生菌中毒。”
“野生菌?”景辭楹回想了一下,今天飯桌上確實有一道菌菇。
但他也吃了,他怎么沒事兒?難道是吃得少的緣故?
雖然還是有些不明所以,但景辭楹也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這些事的時候。
于是連忙去繳了費,然后送裴松霽去洗胃。
裴松霽洗完胃已經是淩晨。
洗胃的滋味并不好受,加上還得輸液,因此躺在病床上的裴松霽難得有些狼狽。
景辭楹此時能做的不多,因此只是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不好意思,又讓你加班了。”裴松霽說道。
景辭楹聞言抬頭向外看了一眼,天還沒亮,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呀?
“你看什么呢?”
“沒什么。”景辭楹立刻回道。
但裴松霽還是緊接著就聽到了一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裴松霽:“……”
怎么說呢?
人和人之間確實還是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太近真的會傷到彼此。
“周一你可以多休息一天。”裴松霽生怕他下一句就開始罵自己,連忙說道。
景辭楹聞言驚喜地抬起頭,沒有推讓,怕他反悔一般立刻回了一句,“謝謝裴總。”
“不用謝。”裴松霽回道。
因為多了一天的假,景辭楹重新活了過來,對他也殷勤了起來。
“裴總,您是怎么察覺到您中毒了?”
裴松霽聞言抬眸看向他,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這讓他怎么說呢?
總不能說我從剛才起就一直聽見你在心里罵我吧?
因此斟酌了片刻,還是回答了最常規的癥狀,“頭暈,惡心,想吐。”
景辭楹按照他說的對照了一下,一個癥狀都沒有,所以他吃得少果然沒事。
“我會吸取這次教訓,今后不會再讓菌子出現在您面前了。”
裴松霽還在思考自己剛才聽到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因此并沒有在意這些,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嗯。”
說完后兩人便沉默了下來。
景辭楹是有些困了,裴松霽則在思考今晚的事情,既然只是中毒,并不是真的能聽見景辭楹的心聲,那是不是說明自己剛才聽到的都是假的,也并不能證明景辭楹真的不喜歡他。只是該怎么印證他的猜測呢?
“景秘書。”許久,裴松霽叫道。
景辭楹連忙清醒了過來,“您說。”
“你已經跟了我?”
“六年了。”
“六年,所以你今年28了。”
“是。”
“該成家了。”
景辭楹實在不明白裴松霽今晚為什么和他結不結婚杠上了?但老板問話,他不能不答,“哪兒那么容易呀。”
“你喜歡什么類型的?我可以給你介紹。”
“不用不用,謝謝裴總。”
“不必客氣,我是真的想給你介紹。”
景辭楹聞言沉默了下來,覺得裴松霽肯定是余毒未清。
畢竟這些年也沒見裴松霽關心過自己的個人問題。
但管他呢,既然問了就先敷衍著吧,他才不信裴松霽會真的給自己介紹對象。
畢竟裴松霽身邊都是名門淑女,誰能看得上他。
于是回了起來,“其實也沒什么要求,不嫌棄我就好。”
“只是這個嗎?外貌方面呢?”
“外貌……高挑一點,皮膚白一點,最好是長頭發。”
裴松霽聽到這兒懸著的心半死,但終究還是不甘心,于是又多問了一句,“長頭發的女生嗎?”
景辭楹:?
“男生一般也不留長頭發吧?”
“所以你還是更喜歡女生。”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但景辭楹還是點了點頭,“裴總,您沒事吧?”
“沒事。”裴松霽搖了搖頭,“我只是……”
“只是什么?”
“余毒可能還沒清。”
景辭楹:“……”-
景辭楹本以為三天過去,裴松霽應該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畢竟跟在裴松霽身邊這么多年,景辭楹對他最大的印象就是恢復能力極強。
從前公司最困難的那一年,裴松霽生病住院做手術,結果一個星期沒到就回公司繼續工作了。
因此景辭楹一直覺得吃兩口菌菇,中了點毒對他來說應該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沒想到等到他周二上班時才發現裴松霽看起來竟然比他從前剛做完手術時的樣子還要糟糕。
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瘦了一圈,看起來就讓人擔心。
“裴總。”景辭楹被他嚇了一跳,有些擔心地問道,“您是不是還不舒服?”
裴松霽明顯看起來不好,但還是硬撐道:“沒事。”
但他的話配上此時的面色看起來真的很沒說服力,因此景辭楹又勸了幾句,但根本勸不動,最后他也只能作罷。
只能努力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讓他舒服一點。
因此景辭楹自作主張把今天的咖啡換成了普洱,午飯也準備得清淡了一些。
只是哪怕這樣,裴松霽依舊沒什么胃口,一頓飯只廖廖吃了幾口。
裴松霽本來就不舒服,現在又不吃飯,景辭楹看在眼里更加擔心,于是準備了一些堅果零食送到了裴松霽的辦公室里,但他依舊沒怎么吃。
景辭楹其實是很想勸裴松霽回去休息的,但他只是生活秘書,沒有資格對裴松干涉過多,因此只能默默把這些話全都咽了回去。
直到晚上裴松霽依舊沒怎么吃東西,景辭楹這才忍不住多勸了一句,“裴總,您這樣身體會受不住的。”
裴松霽聞言終于從工作中分出了一絲精力向他看了過來。
但他回答的卻并不是什么吃或不吃,而是,“你很關心我嗎?”
景辭楹不明白他為什么又開始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自己是他的生活秘書,不關心他還能關心誰?
因此景辭楹毫不猶豫地回道,“我當然關心您。”
裴松霽聽到這個回答,死寂的心重新泛起了一絲漣漪。
這幾天景辭楹不在的日子里,裴松霽的內心經過了好幾個心理階段。
從剛開始聽到“心聲”的荒謬和恐懼到后來逼著自己相信這不過是一種中毒現象的平靜。
可他始終無法釋然的是那晚景辭楹的回答以及藉著那些“心聲”所明白的景辭楹對于自己的感情。
他不喜歡自己。
這件事如同信念的崩塌,打亂了他所有對未來的安排和憧憬。
他原本已經準備向景辭楹表達自己的心意,可如今卻驟然發現他喜歡的是女生。
所以從大學起的種種真的只是意外和偶遇?他對自己從沒有動過那樣的心思?一切真的只不過是自己的誤會而已?
裴松霽還是有些無法相信。
雖然他從很久之前就意識到自己或許比景辭楹更先動心。
但那想的也是他們至少兩情相悅,而不是現在的自作多情。
徹底摧毀一件自己真切相信很久的事是很難的,因此裴松霽的心中還是不切實際地保留了一絲期許。
景辭楹心中終究還是有他一點位置的吧?哪怕只有一點。
但下一秒景辭楹的“心聲”就再次讓他的希望徹底幻滅。
“你萬一有個什么三長兩短,誰來給我發工資?”
裴松霽:“……”
他是真的要瘋了。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他中毒出現的幻覺,可是聽起來又實在很有道理。
畢竟景辭楹如果不喜歡他,那他對自己有的也只會這樣的感情。
“裴總……”景辭楹見他突然沉默,不禁再次擔心了起來。
最近的裴松霽實在是太怪了,原來中毒是一件這么嚴重的事情嗎?
“沒事。”裴松霽覺得自己滿腔怒火,可又不知道火從何來,甚至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去發泄。
他怕景辭楹在這里他會再聽到什么不愿意聽到的話。
于是沖他擺了擺手,“你先出去吧。”
“裴總……”景辭楹更加擔心,卻又無可奈何,最終還是走了出去。
景辭楹離開后裴松霽并沒有變得好受,相反胃又鬧起了脾氣,開始不受控制地疼了起來。
據說胃是情緒器官,因此裴松霽大概也清楚它為什么突然難受。
因為這幾天他自己過得也很難受。
因為身體不適,工作效率大大降低,所以哪怕早已過了下班時間,裴松霽依舊沒有從辦公室出來。
景辭楹知道他工作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但又實在擔心,因此最后還是忍不住去敲了敲門。
很快里面就傳來了一聲比平時低上許多的,“進。”
景辭楹這才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然后就見裴松霽依舊坐在辦公桌前對著計算機,左手不知為何抵著腹部,面色看起來更加不好。
“怎么了?”裴松霽看見是他,抬頭問道。
“裴總,已經八點了,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繼續?”
裴松霽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表,確實已經八點。
“不用了。”裴松霽收回目光吩咐道,“還有一點就完了,看完再吃吧,去幫我做一杯咖啡。”
景辭楹聽完只覺得他不要命了,但也清楚裴松霽決定的事情一般人根本勸不了,因此只能同意,去茶水間做了一杯咖啡送了進去。
今天的裴松霽倒是有點人性,他送完咖啡后便讓他不用等著自己,趕緊回家。
若是平時景辭楹肯定樂癲癲早就跑了,但做了這么多年生活秘書,他到底還有些職業操守。
裴松霽今天看著這么難受,景辭楹實在不放心,因此還是決定留下等他一起。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一直等到淩晨還沒動靜。
這下景辭楹再也坐不住,再次來到裴松霽的辦公室門口準備進去提醒一句。
可是這次一連敲了許久的門都沒有動靜。
景辭楹心中升起一絲不妙,連忙推門走了進去。
然后就見裴松霽仰靠在辦公椅上,左手捂著腹部,雙目緊閉,看起來難受至極。
“裴總!”景辭楹見狀連忙跑過去問道,“您怎么了?”
裴松霽聽見聲音睜開眼睛,然后就看見景辭楹滿目擔心地望著自己。
“沒事,只是想休息一下。”裴松霽不想他擔心,連忙解釋,只是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多沒說服力。
“我送您回去,然后打電話給趙醫生。”景辭楹說道。
趙醫生是裴家的私人醫生,一般的病他都可以治。
“好。”裴松霽說著站起身來,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因為提前聯系過醫生,因此等他們回到家時醫生已經到了。
趙醫生看見裴松霽的樣子迅速做出了反應,檢查了一番后就得出了結論,“是慢性腸胃炎,我開點藥,吃了后今晚好好休息,還有這兩天一定要好好吃飯,盡量吃得清淡。”
“我明白了。”裴松霽還沒說話,一旁的景辭楹已經先一步點頭應道。
送走了趙醫生后景辭楹便開始倒水讓裴松霽服藥,吃完藥后又看顧著他睡了下來。
從前裴氏也經歷過一段極其艱難的日子,那時的他為了保住裴氏二十四小時連軸轉,面對了許多前二十年人生中沒有面對過的風霜劍雨,可是如今想來,即使是那時的日子也沒有現在的三天難熬。
為什么?
裴松霽想到這兒下意識看向陪在他身邊的景辭楹。
這三天的時間里他回想了所有景辭楹這些年在他身邊的點點滴滴。
然后發現,似乎真的只是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
大學時的那些種種說不定真的只是誤會而已。
工作后景辭楹也并沒有明顯地表現出過喜歡自己。
雖然事實已是如此明確,可裴松霽還是不肯相信。
又或是不愿意相信。
景辭楹對他真的沒有一絲感情嗎?
哪怕是一絲呢?
“裴總,您早點休息吧,已經淩晨了,身體會熬壞的。”
正出神時,裴松霽的耳邊響起景辭楹的聲音。
裴松霽聽到這兒心中回溫,景辭楹從大學畢業起就跟在他身邊,他們相伴整整六年,一起度過了裴氏的危機,看著裴氏蒸蒸日上走到今天。
終究還是有些情誼的,哪怕不是感情。
所以他還是關心自己的。
誰知下一秒他就又聽到了那該死的“心聲”。
“趕緊睡吧,我真的熬不住了,困死了。”
裴松霽:“……”
他是真的有點分不清了,這到底是他中毒出現的幻覺還是景辭楹真是這么想的?
但又不能問,憋死他算了。
“太晚了,你回去吧。”裴松霽也知道讓他一直守在這里不合適,于是開口說道。
“好。”景辭楹也沒推辭,畢竟他今天做得已經夠多了,裴松霽又不是小孩兒,不用真在這兒等他睡著了再離開。
可是景辭楹還沒走出房門卻又被他叫住,“等等。”
景辭楹聞言停下腳步,本來以為他還有什么事兒要吩咐,然而沒想到裴松霽說的卻是,“太晚了,你今晚就睡客房吧。”
景辭楹愣了一下,有些驚訝。
畢竟裴松霽重度潔癖加邊界感極強,除了上次那個意外從不讓人留宿。
這么多年景辭楹也不是第一次陪他熬到這個點,但這卻是裴松霽第一次留他住下來,一時間竟有些受寵若驚。
但還是拒絕道:“不用了,謝謝裴總。”
然而沒想到裴松霽卻很堅持,直接讓一旁的保姆替他找睡衣,然后帶他到隔壁的客房去休息。
景辭楹見狀最終還是妥協了,畢竟他也真的困了。
于是和保姆一起到了隔壁客房睡下。
景辭楹困極,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但第二天六點,生物鐘還是準時將他喚醒。
起床后景辭楹洗了個澡,然后準備回去換一身衣服再去公司。
本以為裴松霽應該還沒醒,誰知剛一下樓就見裴松霽已經坐在了客廳。
“醒了?”裴松霽睡了一覺氣色明顯好了很多,看起來沒昨天那么嚇人了。
“嗯,裴總。”
景辭楹走過去,本想和他說一聲,自己打算先回家換身衣服再去公司。
但裴松霽見他過來卻直接起身,引著他一起向餐廳走去,“吃早飯吧。”
“我不吃了,我先回家換一下衣服。”景辭楹怕時間來不及,連忙說道。
但裴松霽卻不依,“不急這一時,先吃飯吧。”
“……好。”
景辭楹拒絕不了,只能和他一起在餐廳坐下。
阿姨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按趙醫生所言,很是清淡,吃完也沒什么負擔。
吃完飯后裴松霽讓司機先把他送回了家,但因為路太窄不能進,因此挑了個不遠的地方停下。
景辭楹下車后向裴松霽道了聲謝便準備離開,然而沒想到裴松霽卻說道:“我在這兒等你。”
景辭楹聞言愣了一下,他還以為裴松霽會直接離開。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換衣服也就十幾分鐘的時間,裴松霽愿意等他一下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也不好讓他等太久,因此道了謝后便迅速向家中走去。
裴松霽則坐在原處,透過車窗靜靜地望著景辭楹的背影。
大概是昨晚吃了藥又好好睡了一覺的緣故,今天醒來后身上纏繞他好幾天的不適感便潮水一般褪去,裴松霽整個人都好了起來。
身體舒爽,精神也好了起來,因此裴松霽覺得今天的自己比前幾日振奮了許多。
但隱隱的還是覺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對勁,可一時之間具體又想不清楚是哪里?
直到景辭楹換完衣服回來,去公司的路上車里一片安靜,裴松霽這才終于發現了到底是哪里不對。
他聽不見景辭楹的“心聲”了。
那道這些日子一直縈繞在他耳邊的聲音突然沒了,看來毒素已經徹底清了。
但裴松霽卻沒有想像中的那么開心,這些天一直聽那個聲音吐槽自己,今天終于聽不見了,卻反而有些不適應。
但不管怎么說,總歸是好事。
畢竟誰能受得了喜歡的人天天在心里罵自己。
日子終于恢復了平靜。
但大概是最近有些過于平靜,裴松霽景竟有些懷念起至少那些可以聽見景辭楹“心聲”的日子。
因為想想也挺有趣。
他果然中毒不輕。
景辭楹很重視那天中毒的事,從那之后裴松霽的餐桌上再也沒有出現過菌菇之類的東西。
然而這天裴松霽卻主動要求想要再試試那天吃過的山菌。
景辭楹:?
“您確定嗎?裴總。”
“嗯。”裴松霽淡淡地應道,沒有解釋,因為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所以根本解釋不清。
景辭楹覺得他可能是上次的余毒未清,蔓延入腦了。
但老板要求,自然無有不從,因此還是迅速聯系了上次的酒店,要了菜單,找到了那道山菌,讓他們做好之后送了過來。
因此晚上吃飯的時候裴松霽面前就出現了上次那道讓他中毒的野山菌。
景辭楹本以為正常人遇到這種事一般都會吸取教訓,絕不再碰,但裴松霽卻沒有半分猶豫地拿起了筷子。
景辭楹見狀,忍不住又勸了一句,“裴總,您要是真的這么喜歡野山菌,不如去云南吃吧。”
“為什么?”裴松霽好奇地問道。
然后就聽景辭楹說道:“在當地吃肯定更新鮮,而且中毒了當地人治療也有經驗。”
裴松霽:“……”
景辭楹說得很有道理,但裴松霽還是覺得有些晚。
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中毒了,還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那種。
不然從前怎么會一廂情愿地認為景辭楹喜歡自己,如今發現真相后的第一反應不是及時止損,而是想要繼續。
繼續什么呢?
他都不喜歡自己。
裴松霽原以為和景辭楹在一起最大的困難會是爺爺奶奶以及公司的反對。
但如今才發現和那些比起來,真正的困難其實是景辭楹的人生計畫中根本沒有自己。
他想要結婚的對象是女人。
所以他期望的生活大概就是這世間最普通不過的一日三餐,兩人四季。
這也是裴松霽曾經期許的未來,因為他父母恩愛,使他見過最美好的愛情。
直到后來遇到了景辭楹。
裴松霽人生中所期待的一切,便都成了和他有關的事情。
他應該及時止損的。
畢竟他剛接手公司時爺爺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及時止損,而他也將這幾個字刻進了他的人生。
所以現在最好的解決方式其實是趁景辭楹什么都不知道時收回自己的心。
正好一切都還沒發生,他還沒來得及表白自己的心意,所以尚且不至于一敗涂地。
他應該對景辭楹惡劣一點,讓他遠離自己,或者把他調到別的崗位,漸漸切斷和他的聯系。
可是裴松霽做不到。
他舍不得。
沒辦法,終究是他先動了心。
先動心的人注定一敗涂地。
那天的菌子裴松霽一個人吃完了一盤,但他卻沒有再聽見那晚聽到過的聲音。
所以或許那晚的中毒真的是一場意外,他聽到的也不是什么景辭楹的“心聲”。
那只不過是一個契機。
讓他看到這場感情的真相不過是他虛構出來的愛意。
那么接下來他該怎么辦?
原本列好的計畫自然不能再用,因為那些計畫的前提已經改變。
所以他必須重新審視自己和景辭楹的關系。
可裴松霽想了許久,依舊不知該從何處入手,于是思來想去,找到了他身邊感情經驗最豐富的朋友。
“怎么了?”楚揚一進他家就十分不客氣地從酒窖里挑了一瓶酒,自己給自己倒上,然后在他旁邊坐下。
“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什么問題?”楚揚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果然沒事兒你也想不起兄弟。”
裴松霽沒理會他,開始思考怎么開口。
但楚揚已經看透了一切,“還是你那個感情問題?”
“嗯。”
“你認真了?不是已經決定放棄了嗎?又后悔了?”
“是。”裴松霽回道。
“也行,人生在世能遇到個喜歡的不容易,光因為性別就放棄也太可惜了。”
裴松霽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那你還有什么問題?不是都想清楚了嗎?”
“他不喜歡我。”裴松霽嘆息道。
“不喜歡你?他不是愛你要死要活的嗎?”
裴松霽:“……”
該怎么說只是誤會而已?
好在楚揚實在太了解他,裴松霽還沒開口就一語道破玄機。
“他不喜歡你?”
裴松霽聽到這句起身就想走,但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楚揚沒忍住笑了半天,這才繼續問道:“怎么回事兒?你倆不是不是都要成了嗎?怎么又突然不喜歡了?”
“是個誤會。”
“那還真是好大一個誤會。”
裴松霽懶得聽他說風涼話,直接問道:“我現在應該怎么辦?”
“其實很簡單。”楚揚聞言沉吟片刻,“問問你自己的心就行,你喜歡他嗎?”
“喜歡。”
“怕失去他嗎?”
“怕。”裴松霽聽到這個問題,心中驀地疼了一下。
楚揚聽到這兒心里也有了數,“那就追呀。”
“追?”
“對呀,追他!”
裴松霽聞言沉默了下來,因為家世和長相,從來都是別人追他。
即使是后來喜歡上景辭楹,也以為他們彼此心意相通,只要找到合適的時機直接表白就行。
可是現在卻要他去追景辭楹。
想到這兒,裴松腦海中漸漸浮現出景辭楹的身影。
其實也不是不行。
只是……
景秘書這樣的人,該怎么追呢?
第19章意外至
晚上十一點,景辭楹洗漱完后正準備在陪護床上休息。
臨睡前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手機,然后就見微信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消息。
景辭楹點開,發現發信人竟然是裴松霽。
最近簡直是多事之秋,因此景辭楹看到他找自己下意識覺得不妙。
果然點開就是:
【裴扒皮: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出差。】
景辭楹:“……”
怎么不明天早上出發前再通知我?
但吐槽歸吐槽,還是立刻回了句:
【好的,裴總,去哪里?】
【科羅拉多。】
“科羅拉多?”景辭楹有些奇怪。
裴家的產業主要在國內,因此并不常出國,但國外也有不少房產,大多都是供裴松霽出國游玩時住的。
比如裴松霽喜歡滑雪,每年都會去科羅拉多州的阿斯彭山滑雪場滑雪。
因此裴松霽便耗資千萬美金在雪場不遠處買了一個木屋別墅。
雖然是木屋,但建造工藝卻并不簡單,全屋以冷杉樹和雪松建造而成,室內面積千余平,各種設施應有盡有,黃昏時透過窗戶就能看見落基山脈的日落。①
景辭楹陪他去過幾次,但一般都是在冬天去的。
今年怎么這個時候還去?而且看樣子還有生意要談,裴氏在國外談什么合作?
景辭楹想不明白,又不便多問,因此只能認命地大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又從醫院跑回家開始收拾行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裴松霽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自己明天不用再幫他收拾行李。
收拾完行李已經是深夜,景辭楹抓緊時間休息了一會兒天就亮了。
因為裴松霽突然要出國,所以景辭楹沒有再去公司,而是一大早提著行李直接來到了山水莊園。
他到的時候裴松霽已經醒了,正在餐廳吃早餐。
見他來了還很關切地問了一句,“吃早飯了嗎?”
“已經吃過了。”景辭楹回道。
裴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因此景辭楹雖然滿腹的疑惑,還是決定等他吃完再問。
裴松霽吃完飯后去換衣服,景辭楹則把自己和裴松霽的行李交給了司機,然后在一樓的客廳等著裴松霽。
很快,裴松霽就從樓上走了下來。
“裴總,我們這次去多久?”景辭楹問道,畢竟他還要根據時間來訂返程的機票。
“一個星期左右。”裴松霽回道。
“好。”景辭楹一邊記下,一邊聯系那邊木屋別墅中常住的阿姨提前做好準備,等著他們過去。
因為距離遠,哪怕乘坐飛機也需要很久。
景辭楹倒是不介意,因為昨晚他沒怎么睡好,剛好可以在飛機上補個覺。
但想到他們訂的是頭等艙中的雙人套房,兩人離得并不遠,又覺得這不過是美好的幻想,畢竟裴松霽是個實打實的事兒精。
然而沒想到裴松霽上了飛機后就一直很安靜,沒有吩咐他做任何事。
景辭楹又等了一會兒,見他真的沒什么事這才躺下開始休息。
因為太困,景辭楹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因此他并沒有注意到在長達十幾個小時的航行中裴松霽并沒有入睡,而是靜靜地望著自己。
裴松霽在回想楚揚那天的話,他說追人無非投其所好和拉近距離。
然后問裴松霽景辭楹有沒有什么愛好和喜歡的東西?
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然而裴松霽卻沒有回答出來。
他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他好像并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了解景辭楹。
但如果是景辭楹,對于這個問題肯定回答的毫不費力。
楚揚自然也意識到了,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道:“那就直接第二條,拉近距離。”
“拉近距離?”
“對,首先是距離要近,最好是創造一些只有你們兩個人的空間,地點一定要選好,選個浪漫一點的地點,而且相處中一定要模糊身份的界限,然后再制造一些小曖昧,讓他往那個方面去想,這樣相處久了,肯定……”
“可是他喜歡的是女人。”
“那又怎樣?他談戀愛了嗎?結婚了嗎?”
“沒。”
“沒你就還有機會,他說不定只是沒往那個方面想過,你可以替他打開那扇門。”
楚揚說得有些不靠譜,但也不全無道理。
裴松霽是個實干家,立刻便決定試一試。
于是他在自己名下的房產中挑挑揀揀,選了他覺得最浪漫的一處,然后尋了個出差的藉口帶著景辭楹過去。
因為這個藉口有些拙劣,所以裴松霽甚至沒敢細說,只說了出差,畢竟說多錯多,好在景辭楹并沒有懷疑。
飛機到達已經是十幾個小時以后,景辭楹睡了香甜的一覺,只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心情也好了許多。
下了飛機,這邊的司機已經等在了出站口。
景辭楹和裴松霽上了車,然后一起向裴松霽的木屋別墅駛去。
這里下了雪。
靛藍色的天空陰霧沉沉,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
兩旁的建筑和街道都落滿了雪花,因此司機開得并不快,景辭楹也可以慢悠悠地欣賞兩旁的街景。
此時已是晚上,道路兩旁燈火通明,燈光映著雪景,美輪美奐,景辭楹一時間看得有些入迷。
但很快車輛一轉,兩旁的建筑漸漸少了起來,取而代之的大片大片的山楊樹。
冬日的余溫還未褪去,樹上并無木葉,而是泠泠的白雪。
山路盤旋,不知過了多久,在樹木環繞中,出現了一座占地八余畝的木屋。
因為木屋的房頂和車道有加熱功能,因此他們下車時路上并沒有任何積雪。
這里的管家和阿姨已經提前等在了門口,見他們到了,立刻過來接過司機手中的行李,然后推開了木屋正中間處的雙開玻璃門。
景辭楹跟在裴松霽的身后走了進去。
一進去最先看到的是一道9米高的挑空門廳,使得屋內的視野極其開闊,屋內的一切皆是冷杉和雪松鋪就,然而卻并不冷,除了暖氣外,客廳正中間處的花崗巖壁爐正“噼噼啪啪”地燒著* 燃木。②
木材燃燒的聲音極其治愈,因此哪怕景辭楹在飛機上睡了一路,可是聽到這個聲音卻又立刻感覺到了困意。
但裴松霽還醒著,他自然還不能睡。
于是讓管家幫忙把行李提到樓上,然后整理起了這幾日裴松霽會穿的衣物。
整理好后又給他在全紫銅的浴缸中放滿洗澡水,準備好換洗的衣物,以及擠好牙膏,這才準備出去。
誰知一轉身就見裴松霽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盥洗室的門口,正望著自己。
景辭楹被嚇了一跳,但還是立刻收拾好情緒道:“裴總,已經全部準備好了,您可以洗漱了。”
“好。”裴松霽回道。
“那我就不打擾您了。”景辭楹說著準備離開。
然而剛走到門口卻又被叫住,“等一下。”
“還有什么事嗎?”景辭楹立刻轉過身來問道。
然后就聽裴松霽道:“明天和我一起去滑雪。”
“滑雪?”景辭楹有些迷惑,不是來談生意的嗎?
但裴松霽并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回了句,“嗯。”
“我也要滑嗎?”
“是。”
“可是我沒有滑雪服。”景辭楹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然而裴松霽卻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沒關系,我帶了兩套。”
說完和他道了一聲“晚安”,便抬步走進了盥洗室。
景辭楹愣了一下,雖然裴松霽已經進去,但還是跟著回了句,“晚安,裴總。”-
裴松霽并不是在開玩笑,第二天一早就讓管家給他送來了全新的滑雪服。
景辭楹雖然有些摸不清裴松霽的用意,但出來玩總歸不是什么壞事,因此樂癲癲地和他來到了雪場。
換好衣服后,景辭楹便和裴松霽一起走了進去。
因為他并沒有經驗,所以選的是雙板,本以為應該沒有多難,結果剛一上板就連連摔跤。
景辭楹平時里板正認真,像是無所不能,對于一切都面面俱到。
因此這還是裴松霽第一次看到景辭楹拿不下來的東西,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景辭楹見過裴松霽滑雪,很厲害。
本以為他會幫自己,結果卻只是在一旁笑得開心。
景辭楹氣惱,但也只能全都忍了下去。
算了,誰讓他是老板呢,讓讓他得了。
于是手腳并用,正準備狼狽地從雪地上爬起來,然而這時一只手卻伸了過來。
“起來,我教你。”
景辭楹愣了一下,抬頭看了過去,然后就見裴松霽正望著自己。
因為戴著護目鏡,所以景辭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卻莫名感覺到了一股溫柔之意。
“謝謝老板。”景辭楹說著把手遞了過去,藉著裴松霽的力站起身來,然后拍了拍身上的雪。
裴松霽則給他講解了起來。
景辭楹是一個好學生,很快就掌握了要領,開始慢慢滑了起來。
一開始滑得很慢,但裴松霽并沒有丟下他,而是陪著他一起。
直到熟練些后,景辭楹才終于滑得快了起來。
因為今天滑雪滑得開心,景辭楹從沒覺得一天時間過得這么快,很快就到了晚上。
直到天徹底黑了下來,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回到家后景辭楹幫裴松霽放好了洗澡水,然后也回到自己房間洗了個澡。
因為今天的運動量大,一沾床就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窗外的雪停了,太陽將出未出,紅色的朝霞四散,和雪光連成一片。
景辭楹突然想起了姐姐,要是姐姐將來醒過來,他一定要帶她來這里旅游一次。
這樣好的景色,他也想讓姐姐看見。
景辭楹本以為這次出差只是個幌子,裴松霽大概就是想出來玩了。
沒想到卻真的有事要談,早上起來不久,就有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過來,和裴松霽一起去了書房談事。
裴松霽談事時景辭楹不方便待在旁邊,于是給他們倒好茶水后就退了出去。
但并沒有離得太遠,怕裴松霽有事,他離得遠不方便。
裴松霽和那些人談了很久,一直到晚上他們才離開。
離開時差不多是晚飯的時間。
因此很快便開飯。
景辭楹原本是在自己房間吃的,但裴松霽卻讓自己陪他一起吃飯。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因此景辭楹也沒有推辭。
吃完飯后裴松霽并不會那么快去睡覺,一般都會活動一會兒。
別墅里的娛樂設施并不少,有酒吧,棋牌桌,臺球桌,甚至還有一個室內的高爾夫球場和家庭影院。
裴松霽今天想看電影,于是讓管家調了兩杯酒,然后下樓去了位于負一樓的家庭影院。
景辭楹則等管家把酒調好后,給裴松霽送了下去。
放好酒后景辭楹本想離開,然而卻被裴松霽叫住,“景秘書。”
“裴總?”景辭楹立刻轉過身應道。
然后就見裴松霽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示意他坐下,“陪我一起看吧。”
景辭楹聞言愣了一下,但還是依言坐下,這是要看恐怖片嗎?怎么還要人陪?
景辭楹坐下不久,周圍便暗了下來,緊接著不遠處的大顯示屏上開始播放起今天裴松霽看的電影。
《霸王別姬》。
這部片子實在太有名,因此景辭楹其實看過很多次。
第一次是還在上高中時看的。
高中生總是臭屁且自以為是,喜歡看一些顯得自己與眾不同的東西,這部電影中的“同性”因素剛好做了噱頭。
景辭楹剛開始確實是因為這個看的,但看完以后才發現只揪著這一點有多淺薄,但再深一點,便也不懂了。
直到后來上了大學。
對于那時的景辭楹來說,大學生活和幸福直接掛鈎。
他在大學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可以有那么多的時間去賺錢,去汲取他所感興趣的知識。
因此景辭楹每天除了上自己的專業課外,還會隨即去蹭各種其他的課程。
有時候是特意尋來的感興趣的課表,有時候則是在沒課的時候隨機走進一間教室。
他第二次看《霸王別姬》就是因為蹭到了一節電影欣賞課。
那節課的人不多,老師給他們放的就是這部電影。
景辭楹從前只粗略看過一遍,這次有了機會,自然細細欣賞。
這才發現這是一部多么好的電影。
電影的最后,張國榮飾演的程蝶衣與“霸王”訣別。
耳邊突然響起泠泠的雨聲。
景辭楹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從那以后,《霸王別姬》就成了他最喜歡的電影。
只是,沒想到裴松霽也會喜歡這部電影。
因為沒有了之前的“心聲”,裴松霽自然不知道景辭楹的心中所想。
只是不時轉過頭來觀察景辭楹的神色,看他有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放這部電影其實是想暗示景辭楹自己有同性的傾向。
但景辭楹看得很是認真,似乎完全沒有領會他的意思。
因此電影結束后裴松霽開始反思這個暗示是不是太隱晦了?
或許可以想一個再明顯點的方式。
第三天的時候裴松霽再次帶著他去滑了雪。
景辭楹這次明顯熟練了許多,也找到了樂趣,一個人滑得十分開心。
雖然這么多年跟在裴松霽身邊,也見過不少有錢人的運動,但因為鮮少玩過,因此并不太懂這些運動的樂趣。
而現在終于懂了,甚至有了幾分樂不思蜀的感覺,依舊是一直到了晚上才結束。
然而因為今天玩得太開心,等景辭楹換下滑雪服,拿起手機時才發現手機里不知何時多了好幾個未接電話,來電顯示全部是劉阿姨。
景辭楹看到這個心中莫名一緊,瞬間想到了姐姐,于是立刻撥了回去。
對面幾乎是剛一撥過去就接通,“喂,小楹。”
雖然能感覺到劉阿姨在極力控制,但景辭楹還是聽到了其中的慌亂和著急。
“劉阿姨,怎么了?”景辭楹連忙問道,“別慌,慢慢說。”
“你姐姐不太好,醫生今天檢查說她心律失常,血壓下降,血糖也在下降,醫生一直在搶救,還沒出結果,阿姨知道你在出差,但我還是想著應該告訴你一聲,你什么時候回來?要不還是回來一趟?我……”
劉阿姨說到這兒哽咽了一下,似乎怕刺激到他,連忙用手捂住了嘴,但景辭楹還是聽到了一聲沒來得及按下的嗚咽聲。
“好,好。”景辭楹連忙回道,示意自己知道了這件事。
然后不知是在勸慰自己還是在勸慰劉阿姨。
“我知道了,您別急,別著急,我現在不在國內,但我可以找人先幫著您,我回去,回去,馬上就回去,別急,別急,不能著急,對了,搶救,救,你告訴醫生,多少錢都救,不惜代價,多少錢都行,多少錢都可以,沒事的,阿姨你別急,我這就回去。”
“好好,阿姨等著你,小楹你也別著急,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了。”
景辭楹說完掛斷了電話,對著手機顯示屏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要干嘛。
對了,打電話,給季抒懷打電話。
雖然知道自己和他非親非故,現在打電話讓他過去幫自己照看姐姐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情,但景辭楹實在不知道還能再麻煩誰了?
于是打開手機想要打電話,可是不知怎么卻突然覺得有些憋氣。
景辭楹抬手拍了拍胸口,這才發現自己這半天忘了呼吸。
這一巴掌像是打通了呼吸的開關,景辭楹這才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隨即像個剛學會呼吸的新生兒一般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半天才緩了過來。
緩過來后一秒都不敢耽誤,連忙拿起手機想要給季抒懷打電話。
可是手是軟的,竟然舉不起手機。
好在更衣室里有供人坐下的軟凳,景辭楹連忙把手機放下,然后開始找季抒懷的聯系方式。
然而越急反而越不成事,景辭楹的手不僅軟,而且抖得厲害,好半天才終于翻到了季抒懷的名字。
景辭楹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這才有力氣按下去。
電話很快接通,對面很快傳來季抒懷的聲音,“小景?”
“是,是我,季先生。”
“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季抒懷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想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我之前的提議你想通了?”
“不……”
景辭楹剛想回答,就聽見外面傳來裴松霽的聲音,“景秘書?”
景辭楹這才想起自己還在單人更衣室里,看來裴松霽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等自己出去。
“馬上。”景辭楹對著外面喊道,可是明明覺得自己已經發出了很大的聲音,但喊出來的聲音卻還是綿羊一般綿軟無力。
裴松霽應該沒聽見,因為他又喊了一句,“景秘書?”
景辭楹煩躁又無奈,只能努力拿起手機向外走去。
“小景,你沒事吧?”即使隔著電話季抒懷依舊聽出了他的慌亂。
“沒事,就是季先生,能不能麻煩您一件事,我姐姐好像不太好,但我現在在國外,所以能不能麻煩您幫我過去看看,阿姨一個人在那兒有些不行。”
“沒問題。”季抒懷一聽立刻答應道,“我現在就過去。”
“多謝,多謝季先生。”
“季先生,真的很謝謝您。”
景辭楹說著走出了單人更衣室,裴松霽果然已經等在了外面。
見他終于出來了,正想說話,卻見他正在打電話,于是又立刻把還沒說出口的話咽下去。
本以為景辭楹是有什么事,可裴松霽沒想到聽到的卻是,“謝謝季先生。”
“季先生?”
裴松霽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了一個有些令他不悅的名字。
季抒懷。
他們為什么還在聯系?
想到這兒,裴松霽心中立刻升起一絲不快。
因此景辭楹剛一掛斷電話就問了起來,“誰的電話?”
“季先生。”
“季抒懷?”
“嗯。”
“他為什么給你打電話?”
景辭楹人還在這兒,心早已經飛了回去,因此根本顧不上繼續回答裴松霽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裴總,我想請個假。”
“請假?”
這個轉折太過突然,裴松霽聽得眉頭微擰,心中下意識將景辭楹的這個請求和剛才的電話聯系在了一起。
“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現在就得回去,沒辦法在這兒繼續陪您了,可以麻煩您讓司機送我去機場嗎?”
裴松霽不明白為什么事情能這么著急,還是和季抒懷有關的事?
季抒懷出事了嗎?
想到這兒,裴松霽心中一沉,繼續問了下去,“先告訴我什么事?否則不行。”
畢竟接下來他還有安排,如果是因為季抒懷,那他堅決不會同意。
裴松霽原本只是想要一個解釋,然而沒想到景辭楹聽到這句話后卻沒再說一句話,而是轉身直接向外走去。
這么多年景辭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安靜的,順從的,恭敬的,從不會違背他的意愿,甚至不會和自己持相反的意見,因此裴松霽已經習慣了他的乖順,所以對于他這次的反應先是不可置信,隨即心中不受控制地升騰起了一絲怒意。
“景秘書?!”裴松霽在背后叫他。
但景辭楹頭都沒有回一下。
“景辭楹!”
第20章 不干了
景辭楹很幸運,出雪場時剛好碰到有人去機場,于是乘了順風車,然后買了最近的機票回國。
上飛機前他原本想給季抒懷打個電話,詢問一下姐姐現在的情況。
然而不知為何,在號碼撥出去的前一秒終究還是退縮了。
景辭楹知道自己這是在逃避,似乎只要聽不到那邊的消息,姐姐就不會有什么問題。
是的,姐姐不會出事。
畢竟這么多年她都是好好的,雖然醒不過來,但偶爾也會給自己反應。
她會睜眼,會比手勢,會眨眼睛。
她只是被困在了夢里。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人的底線似乎總是在不斷降低,從前景辭楹最希望的事就是姐姐可以醒過來。
但現在突然覺得醒不醒過來也不重要了,只要她還活著,即使一輩子醒不過來他也愿意。
是的,只要人沒事,什么代價他都可以接受,哪怕就這么照顧她一輩子。
那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景辭楹已經忘記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
只覺得時間突然變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掰成了兩半,然后一點點融化,膠水一般融在了一起。
到了后來連空氣都跟著變得粘稠又膠著,讓他感覺到陣陣的窒息。
哪怕他拚命呼吸,卻還是喘不過氣。
那種窒息感一直持續到他下飛機來到醫院。
原本已經走過無數遍的路突然陌生,整個世界彷佛正在解離。
景辭楹甚至忘了還有電梯,就這么一階一階地跑了上去。
剛到病房門口,他就看到了正坐在病床上抹淚的劉阿姨。
“劉阿姨。”景辭楹推開病房的門,彷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氣,一句話說得極其費力。
劉阿姨看見他回來了,先是有些驚訝,隨即便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站起身來,聲音中一下子帶出了淚意,“小楹,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姐姐呢?”景辭楹已經顧不上解釋,直接問道。
“你姐姐,你姐姐……”劉阿姨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景辭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只是不懈地一遍遍追問道:“姐姐呢?劉阿姨,姐姐呢?”
“小景?”一道聲音突然從身后插了進來。
景辭楹轉過身來,然后就見季抒懷走了進來。
季抒懷看起來有些疲憊,從昨天自己給他打電話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這么長的時間里他應該一直守在這里沒有回去過。
“季先生,姐姐怎么樣了?”景辭楹心中感激,卻來不及道謝,他實在太擔心姐姐的現狀。
季抒懷自然明白,但卻似乎不知該怎么說,只是沉默地望著他。
“怎么了?”
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但景辭楹依舊固執地不愿相信,似乎只要不親口聽到那個答案,一切都還有轉圜的余地。
“你們怎么都不說話?”景辭楹有些無措地望著他們兩人。
然而無論他怎么問,回答他的都只有滿室的死寂。
“姐姐是不是還在搶救?在哪兒搶救?我去找她。”
景辭楹見問不出來,干脆自己去找姐姐。
然而剛走到門口就被季抒懷攔住,“小景,你冷靜。”
“我很冷靜。”景辭楹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問?明明自己現在非常冷靜,他只是想去找姐姐而已,“姐姐在哪兒搶救,我就是去看一眼,在外面看一眼就行,我不進去。”
然而季抒懷卻還是攔著他不放,“小景,你聽我和你說。”
“你說,我聽著呢,要不我們邊走邊說,季先生,你不要攔著我。”
“小景。”
“我就是去問問醫生姐姐在哪兒搶救,怎么樣了?你老攔著我做什么?”
“我就是去看一眼!你別攔著我!”
“小景……”
“你叫我干什么!有話你就說!你說啊!我姐姐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你為什么不讓我去見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景辭楹說著一把推開他,然后不管不顧地向外跑去。
但跑了沒多久季抒懷就追了出來,再次拉住了他。
那是很混亂的一個時刻。
季抒懷一直在耳邊對他說著,“你要節哀,你姐姐看到你這樣會傷心。”
多矛盾的話,不是看到他這樣會傷心嗎?那為什么還要節哀呢?
“小景,你要冷靜。”季抒懷不斷地在他耳邊說道,“冷靜,冷靜。”
景辭楹聽到耳朵里卻只覺得莫名,為什么要他冷靜?
他不是一直都很冷靜嗎?
哪怕是姐姐當初剛出事時他都是冷靜的,冷靜地在手術室外等她出來,冷靜地去警察局做筆錄,冷靜地找律師,冷靜地打官司,冷靜地把那個傷害他姐姐的人繩之以法,冷靜地賺錢維持姐姐住院的費用。
怎么還要他冷靜呢?
直到周圍的一切離他越來越遠,景辭楹這才發現自己像是靈魂出竅一樣站到了半空中。
然后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一個從沒見過的瘋了一樣的自己。
拚命向前,又被季抒懷努力扯了回去,臉上滿是淚水,嘴里大叫著什么,可是景辭楹什么都聽不清。
只能看到周圍病房的家屬被他的聲音吸引了出去,很快醫生和護士趕了過來,聯合著季抒懷把他拉進了病房里。
再然后……
景辭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像是被人硬拉進了一段夢里。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見他還小的時候,爸爸媽媽不在家,姐姐和爺爺奶奶一起照顧自己,姐姐總是陪著他一起看動畫片,一起玩,從小形影不離。
后來再大些姐姐住校,每次回來都會用攢下的生活費給自己帶各種東西。
有一年景辭楹想她,想得不行,于是一個人走了許久的路摸到了她學校。
可是到了學校又不知道她在哪個班,于是只能坐在學校門口的馬路牙子上等她。
沒想到真的等到了她出來吃飯。
姐姐看到他時很震驚,跑過來問他怎么來了?
景辭楹說:“姐姐,我想你。”
姐姐又好氣又好笑,狠狠罵了他一頓,讓他以后不許自己亂跑,然后拉著他去對面的飯店吃了一籠小籠包,又請了假把他送回去。
回去的路很遠,他們倆的錢不多,因此是姐姐牽著他的手走回去的。
可是景辭楹今天剛走過來,因此沒一會兒就走不動了,想要停下來休息。
但姐姐卻直接俯下身把他背了起來。
景辭楹伏在她的背上,雙手將她的脖子環得很緊。
“姐姐,你能不能不住校了?”景辭楹問道。
“不行,我還得上學。”
“一定要上學嗎?”
“是呀,好好學習將來才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然后才能賺很多很多的錢,這樣爸媽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沒有很多的錢,但我有壓歲錢,等過年把壓歲錢都給你行不行?”
“可是你的壓歲錢也不太夠呀。”
景辭楹聞言有些難過地沉默了下去。
景辭君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把他往上背了背,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分開,但是還要再等等。”
“等到什么時候?”
“等到我可以賺錢的時候,我們就去找爸媽,然后買一個大房子,一輩子住在一起,然后就再也不分開了。”
“那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好,拉勾。”
小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世事是如此堅牢,但后來發現一切不過是琉璃易碎白云散,原來沒有什么不會變。
父母去世后姐姐的話一下子變得很少,像是一夜之間長大成人,就這么義無反顧地承擔起了整個家的重任。
景辭楹也被迫拚命向前跑。
因為生活的重壓,他都快忘了從前的那些話。
可是姐姐工作的第一年卻給他看了一張卡,里面有將近十萬塊錢。
“你發財了?”景辭楹看著里面的數額驚訝道。
“沒有,這是你這些年的壓歲錢還有我的壓歲錢,以及這些年零零散散攢下來的。”
“我的壓歲錢你居然存下來了,我還以為你都花了。”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啊!”姐姐拍了他一下,“我都是有規劃的。”
“什么規劃?”
“在爸媽在的地方買個房子啊,然后我們一起住,很早就這么想了,不過還差挺遠,慢慢攢吧,總會有那么一天。”
景辭楹聽到這兒記憶瞬間被拉回很多年前姐姐背著他回家的夜晚。
“你還記得啊。”
“那是,雖然爸媽不在了,但咱倆還得住嘛。”
“可是想在這兒買房還差很多啊姐。”
“沒事兒,有我呢,我才工作第一年,總會攢夠的。”
“哎呀,你愁眉苦臉地干什么,放心,一切都有我,你老姐在呢。”
當初的景辭君信誓旦旦,滿心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畢竟他們都有著肉眼可見的美好未來。
命運總得眷顧他們一次,對吧。
總不會有人會一直倒霉吧。
明明一切都要好了。
明明他們已經很努力了。
可為什么最后還是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為什么呢?
景辭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有時能意識到這是一個夢,有時又覺得這不是夢。
畢竟如果是夢的話怎么會看到這么真實的場景?
他看到了姐姐,看到了許久未見的爸爸媽媽,甚至還有爺爺奶奶。
他們終于在這個城市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
不算大,裝修得也很簡單,但卻很溫馨。
景辭楹還是第一次來,剛一推開門就看見了在廚房忙碌的爸媽。
客廳里姐姐正陪著爺爺奶奶看電視。
聽見門口的動靜,姐姐最先轉頭看了過來,看見是他,驚喜地笑了一下。
“你回來了。”-
景辭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是不是因為睡了太久的緣故,他整個人恍惚得厲害。
一時間竟分不清這里是哪兒?
現在是什么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嗎?
他應該是睡了很久,因為嗓子重度失水,又干又疼,但他并沒有爬起來找水,只是安靜地繼續躺著。
夢是有余溫的,剛才的夢實在太過溫暖,因此景辭楹有些戀戀不舍。
但他也知道,再美好也不過是夢。
他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的。
現實就是姐姐也拋下了他,這個世上終究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有點突然,讓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但轉念一想也是,這些年那些使他命運發生轉折的大事來得都很突然,什么時候讓他有所準備過?
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不知道。
時間彷佛突然沒了概念,景辭楹這么多年終于感覺到了累,累到一個手指都抬不起來,只想這么一直靜靜地躺著。
他終究還是輸了。
輸給了時間,輸給了命運,輸光了所有的籌碼,所以從此以后,這天地之間便只剩下他自己了。
燈不知何時被人打開,房間里突然亮了起來。
緊接著有人走了過來,把他從床上扶了起來。
“小景。”有人在耳邊叫他,“振作一點,斯人已逝,但日子還得繼續過。”
景辭楹聞言終于回過神來,循聲望了過去,然后看見了季抒懷和提著保溫桶的劉阿姨。
“小楹,吃點東西吧,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劉阿姨說著擠出一個笑,手腳麻利地從保溫桶里倒出一碗湯遞了過來。
景辭楹愣了一下,伸手接過。
排骨湯應該是剛燉好的,哪怕隔著碗,熱意還是立刻順著他的掌心傳導,然后在身體四散開來。
這股熱意像是一道開關,將他身體的感官一個接一個地喚醒了起來。
景辭楹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謝……”景辭楹不知怎么回事,嗓子干啞得厲害,只擠出了一個字便滯澀了起來。
“喝點水,喝點水。”劉阿姨說著連忙倒了一杯溫水遞了過來,“肯定是之前哭得太厲害了,先喝點水。”
景辭楹聞言接過水杯喝了起來。
一杯水下肚,嗓子像是久旱的土地終于得了雨水,說話也利索了起來。
“謝謝。”
“客氣什么,咱們都認識多少年了。”
劉阿姨的話瞬間勾起了景辭楹的回憶,是啊,他們認識多少年了?
景辭楹本想算算,可是大腦遲鈍得厲害,怎么也算不過來。
“先吃點東西。”季抒懷見他又在愣神,連忙說道。
“嗯。”景辭楹這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慢慢吃了起來。
排骨湯很香,可他怎么也嘗不出味道。
可能是舌頭有些壞了。
景辭楹喝完了一整碗湯,劉阿姨見狀想再給他添一點,但被景辭楹拒絕。
“我不喝了,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景辭楹說著想要起身,然而卻發現渾身都沒有力氣,連站起來都困難。
“小景,不急,你再休息一會兒,你姐姐的事我會幫你處理。”季抒懷連忙說道。
“不行。”景辭楹搖了搖頭,“得我來處理,這是姐姐的最后一程,得我來送。”
季抒懷聽到這句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驀得紅了一下。
“好,你來處理。”
說著扶他站起身來,景辭楹的腿還是軟,扶著季抒懷半天才能自己走出去。
于是他去太平間看了姐姐最后一面,辦了出院手續,聯系了殯儀館,然后看著姐姐被拉走,等再回到他身邊時就變成了一盒小小的骨灰。
這些年姐姐一直在病床上,因為一直吃流食,體重一直不斷下降,輕得景辭楹很容易就能把她抱起來。
但也沒有像這盒骨灰那么輕,輕得他幾乎察覺不到什么重量,一只手就能拿起來。
接下來就是買墓地,把她安葬。
但景辭楹舍不得,因此一直拖著不肯下葬。
季抒懷并沒有催促他,任由他把骨灰盒抱回了家。
只是時不時來看看他,逼著他喝水吃飯,景辭楹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景辭楹對此很是感激,可是卻沒有力氣感謝他,因此只能把一切默默記在心底,等著一切恢復正常后再向他表達自己的謝意。
不過季抒懷明顯并沒有在意過,只是默默陪著他。
這天季抒懷照舊過來看他,給他帶了飯菜,逼著他吃飯。
景辭楹像往常一樣默默吃著飯,只是吃到一半時卻破天荒地說起了話。
“原來那個時候你這么難熬啊。”
季抒懷聞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苦澀地笑了一下,“是挺難熬的,但還是熬過來了。”
“你是怎么熬過來的?”景辭楹問道。
季抒懷聽到這個問題瞬間回想了起來,許久才道:“因為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再痛苦,再難熬,生活終歸還是要繼續,更何況逝去的人其實并沒有消失,和他們在一起時的記憶,養成的習慣,定下的目標,都會內化成我們的一部分,隨我們一起走下去。”
景辭楹安靜地聽著,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吃著面前的飯菜。
今天的胃口意外得好,將季抒懷帶來的飯菜都吃了個干凈。
看他吃完飯后季抒懷準備離開,但景辭楹卻叫住了他,“季先生。”
“嗯?”季抒懷回過頭來。
然后就聽景辭楹道:“我想給姐姐買一塊墓地。”
臨城的墓地很貴,景辭楹買完后賬戶差點掛了零。
若是裴松霽看到他的銀行余額肯定會震驚,畢竟他給自己開那么高的工資。
可是這么多年他一分錢也沒有攢下來。
不過那又怎樣呢?
他很愿意。
曾經姐姐原本想要攢錢買房子的那張卡也被他用了。
忙忙碌碌許多年,他們終究沒有在這兒買下一套房子。
但景辭楹明白,他們想要的本來也不是什么房子。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家人團聚,可以一直在一起。
可如今,全都落空了。
日子終究還是要往前過的,這一步很難,* 但終歸要踏出去。
可連第一步都要邁上很久。
景辭楹依舊日日恍惚。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振作起精神,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份工作。
他已經有多久沒去過公司了?
想到這兒,景辭楹終于翻出了手機,果不其然,全是未接電話和未讀的消息。
來自很多人,有姑姑,若若,公司的同事,但最多的還是裴松霽。
景辭楹點開通信錄翻了翻,這些日子裴松霽打過來的電話足足有上百個。
而自己一個也沒接過。
以裴松霽的地位,大概這輩子還沒人敢這么晾著他,因此不用想都知道裴松霽該積攢了怎樣的怒火。
若是從前景辭楹肯定趕緊跑過去道歉了,畢竟他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但現在卻已經無所謂了,因此一顆心反而平靜了下來。
就這么直接打了回去。
對面幾乎是剛一打過去就接通了電話。
裴松霽的聲音中果然是壓抑不住的怒火,“景辭楹,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裴松霽這些日子再一次經歷了世界觀的顛覆。
他那個從來對他有求必應,事事順從,細致周到,從不缺勤的生活秘書先是把他一個人丟在了科羅拉多,連行李都沒拿就獨自回國了。
然后不回他消息,不接他電話,甚至不來公司上班,就這么消失了整整一個月,沒有一點消息。
一開始裴松霽給他打電話沒人接時很是生氣,但當他打到第一百次時生氣便變成了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裴松霽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景辭楹家,可是一連來了許多次都沒有人,裴松霽怎么敲都沒人開門。
于是只能繼續打電話,發消息,可景辭楹依舊沒有回他。
裴松霽一開始真的很生氣,畢竟在科羅拉多時,他原定的計畫是滑完雪然后帶景辭楹去訂好的西餐廳吃飯。
他花了心思讓人提前布置過,一切都很完美。
但沒想到最后去那兒的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裴松霽看著面前精致的餐點,美麗的鮮花,聽著悠揚的音樂,心中卻只剩下了怒火。
裴松霽越想越氣,給景辭楹打了電話,但他卻沒有接。
裴松霽原本還想明天再打,可那時的他并沒有想到這只是個開端,之后整整一個月他都沒有再聯系到過景辭楹。
“對不起。”景辭楹明白這次確實是他的問題,沒有請假,不接電話,全是他的錯,因此認錯得很痛快。
然而裴松霽卻并不滿意,“你想說的只有這個嗎?”
“對不起,這些日子是我不對,您扣我工資吧。”
景辭楹其實也明白自己只要說了姐姐的事,一般人都會理解的。
可他就是不想在裴松霽的面前揭開傷痕,暴露自己家庭。
在這點上他甚至固執到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景、辭、楹。”裴松霽簡直要被他氣笑,“你莫名其妙消失一個月,只說這個就想把我打發了嗎?我再說一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
裴松霽說到這兒時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放了狠話,“否則你就不用再來了。”
他當然不是想開除景辭楹,他只是想要一個解釋罷了。
自然不全是因為生氣,更多的也是因為他想要參與進景辭楹的生活,了解他這些日子都經歷了什么?
他知道景辭楹缺錢,很需要這份工作,因此肯定會妥協。
然而破天荒地,對面卻并沒有立刻解釋,而是陷入了一陣如有實質的沉默。
不知為何,裴松霽心中突然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想要將剛才的話收回去,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在他改口之前,景辭楹終于回答了他的話。
他說:“對不起裴總,我會主動辭職。”
第21章 再重逢
“辭職?”
這個詞像是一枚子彈一樣擊中裴松霽,原本滿腹的話就這么戛然而止。
畢竟他從沒想過有一天竟會從景辭楹口中聽到這個詞。
也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身邊沒有了景辭楹會是什么樣子?
景辭楹已經在他身邊整整六年,這些年里與他幾乎形影不離,像是一道安靜的影子。
裴松霽已經習慣了他在的生活,因此這一個月他過得很不適應。
他承認他不止是生氣,更多的還是擔心。
他知道景辭楹不是無緣無故失聯的人,因此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想要一個解釋。
景辭楹也該給他一個解釋。
只要他解釋清楚這些日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就會把這件事輕輕放過,畢竟他想要的只是一個臺階而已。
可他沒想到景辭楹竟會突然提出辭職。
這下裴松霽反而沒了梯子,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
他幾乎是也不想地直接否決,但話還沒出口就被理智壓了下去。
景辭楹只是和他簽了合同,并不是賣給了公司,他自然有權力選擇離職。
可是……
裴松霽從未這么慌亂過,但硬生生沒有表現出半分,只是沉默了許久才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句,“你想清楚了?”
裴松霽希望景辭楹只是一時沖動才說出這句話,然而對面卻回答得毫不猶豫,“想清楚了,下周一我會去公司辦理離職。”
裴松霽下意識想要再說什么,可聊天已經顯示中斷。
景辭楹掛了他的電話。
這還是這么多年來景辭楹第一次先一步掛斷他的電話。
畢竟從來都是自己先掛他才會掛。
最近離奇的事實在太多,因此這小小的不同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起來。
裴松霽也沒心思追究,他現在只想把電話再打回去,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短短幾天一切都變了?
但就在他按下撥通鍵前又硬生生逼著自己停了下來。
不能打。
他對景辭楹的底線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可哪怕是這樣他依舊沒給自己任何面子。
他才是老板,為什么要找一個員工低頭呢?
更何況錯的又不是他。
明明是景辭楹擅自離崗,突然消失,難道不應該他給自己解釋?怎么反而還要自己一次次主動求和?
更何況他就不信景辭楹還能找到一份比自己工資給的更高的工作。
他那么缺錢,真的舍得就這么離開裴氏?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周一的時候景辭楹真的來辦理了離職手續。
明明才一個多月沒見,裴松霽卻幾乎有些認不出他。
景辭楹原本就瘦,但現在竟比原來看起來還要再瘦一圈,身上的白襯衫空空蕩蕩,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死寂。
從前的景辭楹也總是安靜的,但現在的靜卻和從前完全不同,是一種麻木沉重卻又空蕩的安靜,彷佛只剩下了一副軀殼,隨時都會散去。
裴松霽看得心驚,立刻翻起了他的辭職申請,看起上面的原因。
但景辭楹只是很敷衍地只寫了幾個字,身體原因。
“你身體怎么了?”
裴松霽原本應該是生氣的,這幾天已經在心里預演了很多遍再見到景辭楹時的場景。
想像中的他一定要冷淡,要強硬,但所有的準備在看到景辭楹的那一刻瞬間破功。
就算景辭楹極力隱瞞,但狀態騙不了人,他或者是他們家肯定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一個人很難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里直接變了一個樣子,但景辭楹明顯并不想和他坦誠。
“生了場病。”景辭楹解釋道,因為沒有力氣,所以說話都有些費力,所以本想盡可能簡短,但這件事本就是自己有錯在先,還這么敷衍實在有些不合適,因此又強撐著補充了幾句。
“醫生建議靜養,所以無法再進行工作了,抱歉裴總。”
這是這幾天景辭楹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畢竟他現在的狀態說是生了一場病也沒什么問題。
然而裴松霽卻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摩挲著手中的鋼筆,辦公室里瞬間陷入一片安靜。
若是從前景辭楹肯定立刻開始揣度裴松霽的心思,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在生氣?
可是如今的他已經什么都懶得想了,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裴松霽的辦公桌前,陪著他一起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裴松霽終于抬頭看向他,語氣中果然是淡淡的慍意。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糊弄?”
景辭楹聞言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看來終究還是沒有混過去。
他知道這些日子是他不對,但他實在沒有心力去向裴松霽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想解釋。
畢竟自己在裴松霽眼里不過是一個秘書而已,他的存在可有可無,他的悲痛微不足道,就算他剖開心肺,換來的最多也不過是幾句輕飄飄的安慰而已。
沒有必要,他從來知道自己無關緊要。
“我沒有糊弄您,我真的需要休息。”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裴松霽被他的態度弄得惱火,但還是硬生生忍了下去,畢竟他現在看起來真的不太好。
然而景辭楹依舊沒有回應,只是避開他的眼神,垂眸說道:“麻煩您簽個字吧。”
“景辭楹!”
裴松霽彷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面前的人。
如此固執,如此無情。
簡直讓他陌生。
可裴松霽看著他頹然脆弱的樣子,胸口憋悶多日的火終究還是沒發出去,心疼終究還是占據了上風。
“要我簽字總得先告訴我辭職的原因。”
“裴總,我說過了,我生病了。”
“什么病?有醫院的病例單嗎?”
景辭楹再次沉默了下去。
裴松霽見他答不出來,于是把辭職申請推了回去,“如果不寫明真實原因,我沒辦法批準,而且就算要批準也要一個月后。”
“為什么?”景辭楹聽到這兒情緒終于有了一點波動。
“辭職需要提前一個月向我或者人事部門提交書面辭職申請,你不會不知道吧?”
景辭楹聞言回想了一下,似乎確實是這樣,他是知道的,只是這些日子過得實在太過昏沉,因此一切都是亂的。
裴松霽說得沒問題,他流程上確實不對。
因此也沒有辯駁,上前把自己的辭職申請拿了回去,“那我先去把這個交給人事,一個月后再正式離職。”
景辭楹說著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剛走到門口,卻聽身后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只手從他身后伸了過來,直接關上了總裁辦的門。
面前的門被重重關上,景辭楹有些茫然地轉過身,然后就見裴松霽正望著他,雖然一句話沒說,但景辭楹還是感受到了他周身的怒意。
“景、辭、楹!”裴松霽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嚨里擠出了他的名字。
景辭楹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么豐富的表情,交織著心疼擔憂與生氣,像是無可奈何,又像是氣急敗壞。
“你把裴氏當什么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景辭楹知道自己理虧,也明白裴松霽的憤怒,因此再次真誠地抱歉,“我知道這很突然,抱歉。”
“我想聽的不是抱歉!”
裴松霽終于再也忍不住,不自覺提高了聲音,“我就想知道一個月前你為什么突然獨自回國?又為什么突然失去聯系?現在還要辭職?我只是想聽到一個解釋,有這么難嗎?”
景辭楹聽到這番話,終于回了神一般抬頭看向裴松霽。
他鮮少看見裴松霽這樣失態的模樣,沒想到竟會是因為自己。
其實也沒什么好隱瞞的,解釋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裴松霽為什么非要追著他不放?
畢竟從前哪怕是公司高管離職,裴松霽都懶得過問原因,都是直接就批,卻偏偏要對他追根究底。
景辭楹原本是不想說的,這些年他一個人默默承擔慣了,已經不太善于向人傾訴自己的苦難。
但裴松霽執意要問,他也不好一味隱瞞。
畢竟裴松霽說得沒錯,他本來也該給一個解釋。
“一個月前家里人出了事,比較著急,來不及請假。”
“家人?出了什么事?嚴重嗎?”裴松霽聽到這兒心底一沉,果然如他所料,他也有過相似的經歷,因此很能共情。
但這份關心在景辭楹看來實在有些多余,畢竟他們只是上下級的關系
“已經過去了。”景辭楹回道。
景辭楹不斷回避的態度讓裴松霽有些難受,他實在不明白,他們相伴這么多年,景辭楹為什么遇到這些事情卻不愿意向他開口?若有難處他自然會伸出援手。
“既然已經過去了,為什么還要辭職?”裴松霽繼續問道。
景辭楹聞言有些沉默,一開始他確實沒想過辭職,但那天裴松霽提出來之后他卻也突然有了這個念頭。
他明白裴松霽只是想讓他說實話,但那一瞬間,景辭楹卻想干脆辭職好了。
他本來就從沒喜歡過這份工作,堅持這么多年也只是為了姐姐,如今姐姐不在了,繼續干不干自然無所謂了。
但這些話自然不能告訴裴松霽,因此只是又把之前的理由重復了一遍,“身體不好。”
“我可以給你放一段時間假,你好好休息。”裴松霽試圖挽留
然而景辭楹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多謝裴總,但不用了,我有點累,想休息一段時間。”
“你可以休息完了再來上班,多久都行,帶薪。”
“謝謝,但真的不用了。”
裴松霽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么拒絕過,哪怕他再怎么喜歡景辭楹也有自己的驕傲,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他留下,因此一時間也沉默了下來。
手中有什么冰冰涼涼,不斷向外釋放著涼意。
裴松霽低頭,這才發現自己還一直拿著剛才那只鋼筆
筆身原本已經被他捂熱了,然而不知為何卻又突然冷了下去,就像是這段注定要結束的關系。
“好。”
裴松霽說著從景辭楹的手上拿過那份離職申請,抬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既然你這么想走,就不必等一個月以后了。”
裴松霽說著把簽好字的離職申請遞給了他。
“恭喜離職。”-
離職后的生活和從前并沒有什么變化。
景辭楹依舊起的很早,只是不再需要去上班了,也不再需要去醫院,因此在家的日子多了很多。
景辭楹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怎么兩室一廳的房子住著也這么空啊?
空得他能聽見響聲。
或許應該換一個再小一點的房子,可是這個念頭剛起來就被他否決了。
哪怕姐姐不在了,也不能動她的房間。
所以他只能想別的辦法讓屋子里滿一點。
于是每天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有了聲音,屋子就滿了。
因此姑姑來到這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景辭楹坐在陽臺前望著窗外發呆,只有電視開著,放著家有兒女。
電視里的那一家人熱鬧又歡快,襯得景辭楹一個人凄涼的厲害。
姑姑看見他這個樣子,眼睛被激得一下子紅了起來。
“小楹。”
景辭楹聞言轉過身來,這才發現是姑姑。
前些日子他太沉溺于悲傷,因此沒顧得上通知姑姑,等看到姑姑給他打電話才想起還沒告訴她姐姐去世的事情。
于是景辭楹把號碼撥了回去。
姑姑剛好下班,因此接得很快,“臭小子,終于想起來回我電話了,最近忙得很吧。”
“……嗯。”
景辭楹本以為自己這些日子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
可聽到姑姑聲音的那一瞬間卻還是有些忍不住。
“怎么了?”姑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
“沒有。”景辭楹連忙回道。
“那怎么了?不會是君君出什么事了吧?”
景辭楹沒想到姑姑這么敏銳,這么快就猜中,一下子沉默了。
“君君?君君是不是不太好?”姑姑的聲音瞬間焦急了起來,“我就感覺到這幾天心里一直不對勁,擔心你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了,結果給你打電話你也沒接,現在果然……”
“姑姑。”景辭楹打斷了她的話,這件事瞞不長久的,因此景辭楹還是決定直接告訴她,“姐姐走了。”
姑姑是一個很絮叨的人,可是那天景辭楹說完這句話后電話那頭立刻沉默了,久久都沒有聲音。
很久之后,他聽到了壓抑著的啜泣,但痛苦怎么可能壓抑得住,很快尖銳的悲鳴便沖破了阻礙,姑姑隔著電話痛哭了起來。
似乎是怕他聽到,姑姑趕緊掛斷了電話。
景辭楹沒有撥過去,此時的他安慰不了任何人,因為他也在哭。
姑姑應該是請了假,看起來風塵仆仆,眼睛一直是紅的,沒有哭,只是低著頭不敢看他。
景辭楹也是一樣,生怕和她對視上眼淚就會不受控制地落下。
“君君都下葬了?”
“嗯。”
“你這孩子,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對不起。”
“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帶我去看看君君吧。”
“好。”
于是景辭楹帶著她來到了姐姐所在的陵園。
不是特別貴的地方,但也不錯,周圍樹木環繞,很是安靜。
“這的墓地很貴吧?怎么不回家買?”
“姐姐一直想留在臨城。”
“……那就由她吧。”
姑姑不說話了。
明明已經過去了好一段時間,然而悲傷卻沒有隨著時間稀釋。
景辭楹能感覺到他們兩個人都在克制著情緒,裝得若無其事。
到了姐姐墓碑前,姑姑輕輕摸了摸冰涼的碑身,“君君,姑姑來看看你,走了也好,不受罪了,不過你投胎得早,路上走得慢一點,下輩子還得和姑姑當一家人啊。”
“別恨姑姑,這些年一直勸小楹放棄你,姑姑也不想的,姑姑就是心疼你們倆,我其實也舍不得你,是姑姑沒本事,幫不了你們倆。”
“是姑姑不好,怎么能這么勸,你如今真走了,我反而,我反而,君君,君君……”
姑姑隱忍了一路,此時再也忍不住,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砸在墓碑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很快,再也站不住似地緩緩滑倒在墓碑前,抱著墓碑失聲痛哭。
景辭楹知道此時什么勸慰都是無用,于是俯身抱住了姑姑。
今日陵園只有他們兩人。
凄木悠悠,冷風簌簌。
風從樹間穿過,像是有人在哭。
姑姑在這里只待了一天,臨走時留下了些錢,景辭楹沒要全部推了回去。
但送走姑姑后卻重新在冰箱里發現了那些錢。
景辭楹無奈地笑了笑,最終還是收了下來。
他現在身上確實沒什么錢,買完墓碑后全身加起來還不到一萬塊錢。
因此景辭楹明白自己得振作起來了。
畢竟季抒懷說得沒錯,斯人已逝,但日子還得繼續過。
只是沒了姐姐,他也沒了之前的拚勁,不再那么在乎工資,夠他一個人活就好,因此他也想去試試自己喜歡的事情。
打定了主意后景辭楹便振作起來開始找工作投簡歷。
他的學歷無可挑剔,只是畢業這幾年的工作經歷與專業完全不對口,給用人單位造成了一些顧慮,遲遲沒有回音。
不過景辭楹也不著急。
這日季抒懷來看他,看見了他計算機上的簡歷,立刻好奇地問道:“你在找工作嗎?”
經過這件事,景辭楹已經把他當成了朋友,也明白他的意思,畢竟季抒懷邀請過自己那么多次,因此雖然有些尷尬,但還是如實回道:“是。”
“為什么不考慮來懷思?”季抒懷有些好奇地問道。
景辭楹聞言有些沉默,他明白季抒懷邀請自己是為了幫自己,但這些日子他幫自己的已經夠多了,而景辭楹什么都還不起,所以他不想再繼續欠下去。
季抒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了一下,“覺得欠我嗎?”
景辭楹被戳穿也沒有尷尬,只是沖他笑了一下。
這讓季抒懷不由嘆了口氣,“小景,你對自己真的很不自信,你為什么覺得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幫你呢?為什么不能是因為我真的欣賞你才會對你發出邀請?”
“欣賞……我?”
“是啊,你堅韌,努力,認真,有責任心,工作能力強,學歷也不錯,因此我相信你如果來懷思,一定會創造價值,所以我們是雙贏。”
“是嗎?”景辭楹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是,你很好,所以相信我的眼光,如果你非覺得欠我什么,來工作不是正好還上?”
“可是……”景辭楹還是有些猶豫。
“沒什么可是的,來試試,小景,如果不喜歡隨時可以離開,這樣可以嗎?”
景辭楹承認季抒懷的話確實打動了他,更何況自己拒絕了季抒懷這么多次,也實在不好意思再繼續拒絕下去。
因此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好,那我試試。”-
周一是個陰天。
天氣預報說會有小雨,因此景辭楹糾結了一下還是帶了把傘。
上次季抒懷臨走時給他留了一張名片,讓他周一直接來公司找他的助理,助理會幫他安排好一切。
景辭楹再三感謝后表示自己會準時過去。
因此早上九點鐘,景辭楹準時來到了懷思。
問過前臺后,景辭楹直接上到27樓找到了季抒懷的助理。
季抒懷果然已經提前打過了招呼,景辭楹剛一報名字他就立刻反應了過來。
然后帶著景辭楹熟悉了一下工作,并辦理了入職。
因為助理帶著,所以一切流程都很快,一個上午便已經熟悉完了所有事。
景辭楹本以為要直接工作,然后助理卻說,“季總說了,您下午可以回去休息,明天再正式上班。”
“好的。”景辭楹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回道,然后準備回去。
助理還特意給了他一張電梯卡,把他帶到了季抒懷專用的電梯。
“這個是季總的專梯,你今后可以直接乘坐,不必和他們擠了。”
“這怎么行。”景辭楹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拒絕。
但助理卻只是笑吟吟地把電梯卡塞到了他的手里,“這是季總交代的,我只負責辦事,你就別為難我了。”
正好這個時候電梯上來,景辭楹也沒再辦法再推辭,只能先收下,等著下次見到季抒懷時還給他。
“好,那多謝。”
“不客氣,再見。”
“再見。”
景辭楹說完上了電梯。
景辭楹知道專梯,基本只供高層和一些合作方使用,因此轎廂呈暗金色,顯得雍容華貴,還有淡淡的香水味,確實比自己剛才上來時乘坐的電梯要舒服許多。
景辭楹按下1,電梯很快開始緩緩下行。
因為沒有中間樓層的停靠,所以很快就到了一樓。
專梯一般不和員工出口在一起,因此景辭楹本以為門口會沒人。
然而沒想到電梯門打開,外面卻立著幾道身影。
景辭楹原本并沒有在意,只是虛虛掃過,但很快便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于是景辭楹再次抬眼看了過去。
然后對上了許久未見的,裴松霽的眼睛。
第22章 意反覆
景辭楹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裴松霽。
他看起來和從前沒什么不同,只是有些瘦了,臉上看人時的神色愈發冰冷。
哪怕身后跟著許多人,也像是獨自站在那里。
從前只是有些不近人情,現在完完全全是生人勿近。
當然,景辭楹也沒有打算靠近。
原以為離職后他們的人生應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卻沒想到這么快就再次相遇,還是在自己剛入職的公司。
不知為何,景辭楹莫名有些心虛。
但轉念一想自己又沒有做錯什么,畢竟自己是來上班的,又不是來告密的,更何況他從前只是裴松霽的生活秘書,也接觸不到什么商業機密。
因此更覺自己沒什么好心虛的,所以默默挺胸,讓腰板顯得更加直挺。
本想落落大方地打個招呼,然而裴松霽卻彷佛沒看見他一般,直接越了他走進了電梯。
景辭楹:“……”
行吧,他還是那么拽。
不理就不理,其實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工作的原因,他們的人生原本就不會有什么交集,現在不過是全都回歸了本來的位置而已。
因此景辭楹也沒有在意,只是默默在心里祈禱了一下。
希望他的新秘書好運。
景辭楹一邊想一邊往外走,沒想到剛出公司就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而且還不小,豆大的雨滴連成一片,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
看到這個天氣,景辭楹有些慶幸自己早上沒有偷懶,還是選擇了帶傘。
天氣預報怎么敢說這是小雨?
因為下雨,路邊人紛紛在打車,人們似乎也更加著急,路上鳴笛聲四起,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忙亂。
其實這種天氣最適合的就是打車回去,但這里是臨城,打車對于現在的景辭楹來說實在是有些奢侈。
因此景辭楹想也沒想,撐起傘便向地鐵站走去。
雨越下越大,哪怕有傘,衣服有些地方還是濕了。
雖然已經入春,但天氣依舊有些冷,濕了的衣服貼在身上,涼意很快便絲絲縷縷浸入身體。
景辭楹不由加快腳步,但地鐵站有些遠,還得再過好幾個馬路。
好在一路都是綠燈,走到第二個路口時景辭楹正準備過馬路,誰知一輛車卻突然在他身邊緩緩停下,準確無誤地擋在了他的面前。
景辭楹本以為有人要下車,于是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但很快便覺得有些不對,這輛車怎么這么眼熟?
想到這兒景辭楹抬眸看了過去,然后就見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裴松霽的三個司機之一,也是技術最好的一個。
景辭楹在裴松霽身邊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不認識,雖然已經離職,但還是打了個招呼,“安師傅,你怎么在這兒?”
他剛看見裴松霽去了懷思,現在又在這兒看見了裴松霽的車。
毋庸置疑,今天送裴松霽的自然是安師傅。
只是他為什么不在車庫等著裴松霽結束?反而跑到這兒擋了他的路?
然而安師傅卻沒回答他,只是示意他上來。
“我?”景辭楹有些驚訝地指了指自己。
“是,雨大,先上來吧。”
景辭楹聞言立刻反應過來他估計是見雨大想送自己一程。
于是連忙說道:“不用了,我馬上就到地鐵站了,你快回去等裴總吧。”
然而安師傅卻回道:“是裴總讓我送你的,快上來吧。”
景辭楹聞言只覺得更加驚訝。
剛才不是還對他愛搭不理的嗎?怎么現在又派人來送自己。
這是……精分了嗎?
景辭楹自然不想坐,畢竟都已經離職了,他不想再做這些無謂的糾纏,但下雨本就車多,安師傅把車停在路口,后面很快就堵了車,喇叭聲此起彼伏,而安師傅又是一副他不上來不罷休的模樣,景辭楹見狀只能上去,讓他趕緊把車開走。
沒了外面的風雨,景辭楹瞬間暖和了起來,但并沒有任何放松,只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一點位置,然后把傘收到了角落。
生怕在車里留下太多水漬,畢竟裴松霽的車都很貴,哪怕只是一個座椅都是天價,現在的他真的賠不起。
因為從前是生活秘書的緣故,景辭楹和裴松霽身邊的人都很熟識,加上裴松霽不在,所以兩個人都很放松。
于是景辭楹直接問出了心中的困惑,“安師傅,裴總怎么突然讓你來送我?”
“不知道。”
安師傅搖了搖頭,“我原本把裴總送到懷思后就去車庫等裴總,結果突然接到裴總電話,他說外面下雨了,讓我把你送回家。”
“這樣啊……”
景辭楹聞言瞬間沉默了下來,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哪怕跟了裴松霽這么多年,但景辭楹有時候還是有些弄不懂他,明明剛才一副見都不想見他的樣子,現在卻又突然讓司機來送他。
但不管怎么說都是一番好意,因此景辭楹還是說道:“安師傅,麻煩幫我謝謝裴總。”
“好。”安師傅立刻回道,“放心吧。”
大概是見車里的氣氛有些低落,安師傅重新挑起了話,“對了,你怎么突然辭職了?我們知道后都很驚訝,一點預兆也沒有你就走了。”
景辭楹聞言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當初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他根本回不過神,感覺一切都是被推著走的。
因此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他也確實沒來得及和他們打過招呼,但這些自然不適合說,因此景辭楹還是用之前的那個理由敷衍了一下。
“生了場病,醫生建議停下來休息一下。”
“生病了啊。”安師傅說著透過后視鏡看了他一眼,剛才匆匆忙忙的沒注意,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景辭楹確實瘦了很多,簡直是皮包骨頭,一點精神都沒有。
“看起來確實不太* 好,休息就休息吧,還是身體最重要。”
“是啊。”景辭楹附和著點了點頭。
“年輕人就是不太注意身體,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明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千萬別拿命換錢,只要健健康康的,家人一切都好,這就已經是最幸福的事了。”
“……你說的是。”景辭楹認同道。
“你肯定聽就好,其實我也想勸勸裴總的,但……”
安師傅說著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過景辭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畢竟誰沒事兒敢去對裴松霽說教。
不過安師傅這個話還是勾起了景辭楹的好奇,“裴總怎么了?”
“害,其實也沒什么,裴總在工作上不是一向那樣,忙起來就什么都顧不上了,不過最近這些日子更嚴重了,幾乎住在辦公室了,前幾天生病都沒休息,跟瘋了一樣,弄得我們三個現在休息也都是在車里,大家都想勸勸,但誰也沒敢,我們就納悶這是怎么了?想不通。”
景辭楹自然知道他這個狀態。
從前裴氏經歷過一段很難熬的日子,裴松霽那會兒也是這樣夜以繼日。
但現在的裴氏和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哪里還需要裴松霽這樣不要命?
但他已經離職了,這已經不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情。
安師傅見他沒說話就知道他應該是不關心,于是也沒再說下去,而是隨口聊起了別的話題。
因為有車送,景辭楹很快就到了家。
雖然路上已經很小心,但身上還是濕了一點,于是景辭楹洗了個澡,然后換了家居服準備做飯。
說是做飯,但其實一個人圖的就是方便,因此只隨便煮了點粥。
景辭楹如今的胃口差得厲害,只喝了幾口就吃不下去。
吃不下景辭楹也沒勉強自己,而是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視,然后坐在陽臺上看著窗外的雨發起了呆來。
景辭楹最近越來越不愛動,于是就這么在窗邊坐了一下午,直到有些困了才站起身來。
抬頭看了一眼表,已經八點,雖然還很早,但景辭楹已經感覺到了困倦,于是準備去睡覺。
因為明天是第一天上班,自然不可能遲到,于是景辭楹臨睡前準備定個鬧鐘。
可是沒想到一打開手機卻看到了兩個未接電話。
來電人——裴松霽。
景辭楹看到這個名字有些驚訝,有些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突然給自己打電話?
畢竟他今天對自己視若無睹的樣子明顯還是在生氣。
雖然后來他又讓司機來送他,但景辭楹總覺得他還是跟自己堵著一口氣。
怎么?
這是氣消了?
景辭楹有些不明白,但再怎么說,他今天也算是幫了自己,因此還是立刻把電話撥了回去。
剛一打過去,對面幾乎立刻接通。
景辭楹連忙把手機放到耳邊,然而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景辭楹有些疑惑地又看了一眼手機,如果不是顯示屏上已經開始計時,景辭楹還以為自己沒打通。
見對面怎么也不肯先說話,因此最終還是景辭楹先開了口。
“裴總?”
對面這才終于有了聲音,懶懶的,冷冷淡淡的一聲,“嗯。”
景辭楹已經習慣了,因此也沒有生氣,只是繼續問了下去,“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這似乎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裴松霽又沉默了下去,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許久,才終于回答了他。
“不打算說聲謝謝嗎?”
第23章 還不錯
景辭楹想了很多種裴松霽可能打來電話的原因,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
畢竟裴松霽的時間一向寶貴,因此景辭楹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因為這種小事浪費時間。
更何況自己今天不是已經讓安師傅幫自己轉達了謝意,難道是忘了嗎?
裴松霽既然親自又打過來了,那就說明應該沒有收到。
應該就是安師傅忘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此景辭楹也沒解釋,而是直接向他表達了謝意,“謝謝裴總。”
“不客氣。”裴松霽回道。
若裴松霽打電話來只是為了聽自己說一聲謝謝,那么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所以說完后景辭楹便一直等著他掛電話。
然而裴松霽卻并沒有掛斷,也沒有說話。
兩人一時無話,周圍就這么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極輕微的細流穿過,像是呼吸聲縈繞耳在側。
景辭楹有些困了。
本想主動結束這次對話,然而在他開口之前,裴松霽卻又先一步說了話。
“你去懷思了?”
雖是問句,然而卻并沒有疑問的語氣。
景辭楹今天在電梯里碰到他時就明白這件事肯定瞞不住。
當然他也沒想瞞,因此很痛快地承認道:“是。”
聽到他承認得這么痛快,對面反而被噎住一般沒了聲音。
許久,裴松霽才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當初辭職時那么堅持,是因為早已經有了退路嗎?”
景辭楹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的?可能當老板的天性都比較多疑。
但反正他已經不是自己老板了,因此也懶得解釋,只淡淡地回了一聲,“嗯。”
雖然裴松霽知道已經沒有了回旋的余地,但還是忍不住做了最后的掙扎。
“……他給你開了多少錢?”
景辭楹聽到這句話莫名有些想笑,看來他在裴松霽眼中的形象真的是很愛錢。
若是從前他自然承認,畢竟他真的愛錢,但這次不巧,確實不是。
因此難得對著裴松霽反駁道:“裴總,不是錢的事。”
“哦?”裴松霽似乎有些意外,“那是因為什么?”
“因為……”
原因實在太多,若是從頭道起總是繁瑣,因此景辭楹干脆只挑了最直白的一樣來說,“我不想當秘書了。”
裴松霽沒想到答案竟然是這個,但轉念一想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因為景辭楹的這句話讓他忽然想起,當年景辭楹向裴氏投遞簡歷時,應聘的本來也并不是他的生活秘書,但具體是什么,他早已不記得了。
這些年他也確實沒想過景辭楹會不愿意做這份工作。
畢竟他一直很優秀,事事周到,從無抱怨,任何事情都做得很出色,自己給的工資也足夠高,工作而已,做什么不是做?不就是一份謀生的手段嗎?
可是……原來他是不愿意的。
裴松霽從未往這個方面想過,因此一時間竟有些無措,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接下來該問些什么?
“那你喜歡的是什么?你想要的職位我也可以……”
可是裴松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景辭楹打斷。
“不必了,裴總,我今天已經辦理了入職,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
景辭楹說完笑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想起這是在打電話,對面根本看不到他,他不必強顏歡笑,因此臉上的笑容又一點點落了下去。
只是真誠地繼續說道:“裴總,很感謝您今天讓司機送我回家,也很感謝您之前給我提供的工作,這份工作這些年真的幫了我很多。”
景辭楹說到這兒時頓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再多說些什么。
只是道:“希望您能盡快找到新的合適的生活秘書,我是真心的。”
裴松霽當然聽得出他是真心的,這番話坦誠又真切,是景辭楹一貫的風格。
然而不知為何,景辭楹越是這樣,裴松霽卻越是覺得慌亂。
一顆心不受控制地直直向下墜,直到落入萬劫不復。
明明之前景辭楹的辭職申請已經遞到他面前,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只覺得景辭楹只是一時想不開,他終究還是會回來的。
但此時才終于意識到,景辭楹是真的要離開了。
他就這么決絕地切斷了過往,走向新生活。
而自己今天還故意對景辭楹視而不見,想讓他明白自己還在生氣。
可景辭楹早已不在乎了。
反倒是自己巴巴找了個藉口打了這個電話想聽聽他的聲音。
其實一直想不開的其實是自己,一直放不下的也是自己,是他不想放手罷了。
更可怕的是,裴松霽所能想到的所有留下他的方式除了錢就是工作。
可是這些對于景辭楹來說已經毫無吸引力。
裴松霽這才發現,唯一連在他們之間的那條線,終究是要斷了。
“不客氣。”
裴松霽不知自己怎么從喉嚨里擠出的這句話。
他原本想要多說些什么的,可是喉嚨卻莫名陣陣干啞,逼得他說不出一句話。
對面的景辭楹大概覺得兩人的話已盡,于是也說道:“裴總,不早了,我先去睡了,您也早點休息。”
“好。”裴松霽機械地應道。
本想再說一句晚安,然而對面卻已經掛斷了電話。
與此同時,裴松霽的耳邊好像出現了一聲極輕微的斷裂聲。
似乎有什么東西徹底斷了-
景辭楹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還特意吃了早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然后來到了公司。
季抒懷給他安排的技術崗,一個組的同事都很友好,加上專業對口,因此景辭楹很快就適應了新的生活。
另一邊裴松霽也在適應沒有景辭楹的生活。
景辭楹離開后他并沒有找新的生活秘書,因此很多事情都有些不習慣。
有需要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依舊是景辭楹。
只是現在再喊“景秘書”,已經沒有人會再像從前那樣給他回應。
因此裴松霽叫完后常常會陷入恍惚。
但很快便會回過神來,然后把時間都投入到工作中。
只要忙起來,似乎就沒有那么想他了。
這樣的努力頗有成效,裴松霽從早到晚將自己的時間填得滿滿當當。
因為分不出時間來想他,自己對景辭楹的思念似乎真的在一天天降低。
所以……
似乎沒有他也不是不行。
畢竟這個地球離開了誰都會繼續轉。
他也必須接受其他人會隨時離開這里。
這明明是他一早就學會的事,可為什么到了景辭楹這兒便如此不適應?
這樣的狀態斷斷續續持續了小半年,裴松霽已經很少再想起景辭楹。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心如止水。
直到他再次遇到了景辭楹。
萬家老爺子八十大壽,遍邀臨城名流和生意上的合作夥伴。
裴松霽自然也在邀請之列。
若是平日里這種活動裴松霽自然拒絕,但裴氏和萬家合作多次,這個面子自然不能不給,因此還是準時參加了壽宴。
因為是老爺子的八十大壽,所以萬家辦得很是隆重,特意放在了萬家老宅。
老宅在城郊的鳴山之上,依山而建,蔚為壯觀,幾乎占了半面山。
裴松霽剛一下車便有侍者迎上前來,引著他向里走去。
剛走出不遠,裴松霽就看見了不遠處荷花池旁的季抒懷。
因為景辭楹,裴松霽對季抒懷一直沒什么好感,加上如今景辭楹去了懷思,因此哪怕裴氏與懷思后續的合作還沒完,裴松霽也還是把有關的東西全部交給了下屬,自己再沒踏進過懷思一步。
因此這還是這半年來他們第一次見面。
季抒懷沒看見他,裴松霽自然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愿。
本想直接離開,然而就在這時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到了季抒懷的身邊。
裴松霽的腳步立刻頓住。
因為離得不遠,所以裴松霽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躲開,生怕他看到自己,卻又不舍得躲得太遠,因此只是站在一旁的桂花樹下安靜地注視著不遠處的人。
他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很多,臉上漾著笑,神色放松又自然。
這是他在自己身邊時所沒有的狀態。
他不知在和季抒懷說著什么,兩人都笑意盈盈,說完之后并肩一起向里走去。
雖然知道景辭楹不喜歡男人,但裴松霽有一瞬間還是涌出了一絲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了?
畢竟他們看起來真的很相配。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裴松霽便是一陣心驚。
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想?
但他自己其實明白答案。
景辭楹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在季抒懷身邊確實比在自己身邊要開心。
在此之前裴松霽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他覺得自己對景辭楹已經仁至義盡,畢竟他給的工資絕對是全行業最高,這還不夠嗎?
但今日才發現,這些其實差得很遠。
他想要和景辭楹發展超越上下級的關系,可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把他們牢牢地固定在了上下級。
裴松霽突然有些后悔,他為什么沒有早點想明白這個問題?而是選擇浪費了這半年的時間。
什么心如止水,沒他也行,不過是自欺欺人。
從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起,裴松霽便明白,這半年所有的努力不過是一場空而已。
他還是喜歡景辭楹。
“裴總?”一旁的侍者見他停在這里久久沒有動作,有些好奇地叫了一聲。
裴松霽這才回過神來,收拾了一下情緒,也跟著抬步向前走去。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萬家老宅的正廳。
萬老爺子坐在正中間處精神矍鑠地和人說著什么,季抒懷和景辭楹就站在不遠處。
裴松霽見狀把禮物交給萬家子輩,然后向萬老爺子走去,只是目光卻沒有離開過不遠處正背對著他的景辭楹。
“松霽。”萬老爺子看見他,親切地叫道。
這一聲稱呼很快吸引了不遠處景辭楹的注意。
他下意識轉過身來,然后看見了這邊的裴松霽。
裴松霽也彷佛剛看見他一般抬頭看了過去。
兩人的目光就這么對上。
景辭楹最先做出反應,沖他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笑。
裴松霽也連忙笑了一下,本還想再多看幾眼,但景辭楹已經轉過了頭去。
緊接著季抒懷也看了過來,裴松霽看見他,臉上的笑一下子落了下來,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然后便轉過頭和萬老爺子說起話來。
只是全程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時不時便向景辭楹那邊看去,可是他全程都沒有看過自己。
雖是祝壽,但大家都在生意場,因此處處都是生意。
所以很快便有人三三兩兩地交談起來。
自然也有人過來找裴松霽攀談,因此裴松霽一直到快結束時才終于抽出時間去找景辭楹。
可找了許久都沒找到,最后還是在來時的荷花池旁找到了他。
他似乎很喜歡那一池荷花,神色專注而認真,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
因為這一幕實在太過美好,所以裴松霽一時間竟有些不舍得過去。
最后還是景辭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轉頭看了過來。
似乎沒想到是他,景辭楹神色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主動打招呼道:“裴總。”
裴松霽這才走了過去,“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景辭楹說著繼續看向池里的荷花,荷葉密密地連成一片,但時不時還是能看到縫隙之間游出的鯉魚。
“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嗎?”
因為離得太近,裴松霽不好看得太過明目張膽,因此只用余光悄悄地看。
景辭楹看荷花看得認真,因此并沒有發現,“挺好的,新工作我很喜歡,最近已經開始帶團隊,很有成就感。”
裴松霽聽到兒心中一澀,但什么也沒說,只是努力擠出一個笑。
“那……挺好的。”
“嗯,裴總還好嗎?”景辭楹禮尚往來般地問了一句。
自然不好,可是裴松霽不可能當著景辭楹的面說這些。
因此強顏歡笑道:“還不錯。”
兩人說完便沉默了下來,一起看著面前的荷花池。
今日的氣氛還不錯,因此景辭楹并不介意他呆在這里。
可沒想到裴松霽下一句問出的話卻是,“你和季抒懷……在一起了嗎?”
景辭楹原本正在看荷花池里那只圓乎乎的胖錦鯉,聞言猛地轉過頭來,臉上的笑意瞬間落了下去。
他有些不明白裴松霽為什么會這么問?難道是覺得自己是靠這個才得以進到懷思?想到這兒,景辭楹瞬間沒了和他再聊下去的心思,轉身就想走。
然而剛一動作,手腕便是一沉。
景辭楹回過頭來,然后就見裴松霽扣住了他的手腕。
裴松霽似乎只是想要攔下他,因此一觸即分,但景辭楹還是立刻有些不適地向后退去。
裴松霽看著他抗拒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又冒昧了,但話已經說出了口,自然不可能再收回去,因此只能繼續硬著頭皮繼續問下去。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景辭楹沒想到過了這么久,裴松霽還是一點都沒變,因此也不客氣了起來,“你已經不是我老板了,我沒有義務對你有問必答,更何況就算你還是,也無權干涉我的私人問題。”
裴松霽見他沒有回答,聲音瞬間啞了下去,畢竟很多時候回避等同于默認。
“那就是了?”
“我再說一遍,這和你沒有關系。”
裴松霽明白自己現在最好閉嘴,還能保留一絲體面。
可是此時此刻整個人卻彷佛被人奪舍一般,還是不受控制地問了下去,“你不是喜歡女人嗎?為什么會和他在一起?”
“我還是那句話,和你沒有關系。”
“怎么可能沒有關系?”
“哦?那你說說我喜歡誰到底和你有什么關系?”景辭楹有些不耐煩道。
誰知下一秒卻聽裴松霽說道:“關系就是我喜歡你。”
“什么?”
裴松霽話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他沒想到自己竟就這么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一時間滿是惶惑,甚至不敢抬頭看景辭楹的反應。
但反正已經說了,說出口的話也不可能再收回去。
因此裴松霽干脆破罐子破摔,再一次重復道。
“我喜歡你。”